《乾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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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 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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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主子办正经事去!”乾隆笑道:“统勋是咱们大清的包孝肃,说笑话儿太难为他了,不如罚他大口吃了两个桃子。您看——赏他的东西,恭谨得一点一点咬着进,这不也是雅罚?——傅恒说一个吧!”
  乾隆说罢,安顿坐了下去,见刘统勋虽略吃得快了点,仍是不肯放肆张口,想说句什么,又咽了回去。睐娘递茶过来,小声在乾隆耳边说道:“万岁爷,两位大人像是有要紧事,主子娘娘说叫奴才禀知了……”此刻天时正热,睐娘薄纱单褂,体气幽香若馥似麝,说话吹气如兰,乾隆不禁心里一荡,咳了一声定住神,听傅恒说笑。
  “奴才也不大会说笑话儿。今儿老佛爷主子主子娘娘欢喜,当得巴结承欢。”傅恒笑道:“康熙朝名相索额图,其实是个怕老婆的——”见众人都笑,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他在南书房当值,天天要进去见康熙爷。偏这一天午觉起来,不知为什么事两口子犯生分,夫人使鸡毛掸子赶得相国爷走投无路,就钻了床底下去。夫人兀自探着身子打,一边打一边问:”你个狗娘养的,出来不出来!‘’老母狗‘,索相说,’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你出来!‘’我不出来!‘内廷里还在等着索相去理事,到未未时牌还不见他来,高士奇便知他在家又’出事‘了,命人去唤,’就说得去见主子呢!‘那人飞骑赶到索府,见家人都捂嘴葫芦笑,隔窗儿就喊’索相,别误了见主子!‘“
  傅恒说到这里,满院人已都笑得控背躬腰,太后捂着胸口问道:“他敢情是出来没有?”
  “说话间索额图已经出来。”傅恒正容说道,“一头一脸都是灰……拍打着出滴水檐下,梗着脖子一路下阶,一头恨恨说:”哼!鸱嚣么?有万岁爷给我作主,我怕谁?!‘“
  在众人大笑声中,乾隆起身,带着傅恒刘统勋出了钟粹宫。乾隆兀立在垂花门前,双眉压得低低的,眼睛适应着被阳光映得刺目的永巷。随着心里起伏的思绪,觉得一阵阵发烦:整整一个冬天,长江以北的山东、山西、直隶几乎没有一场透雨、一场大雪,许多地方旱得寸草不生。入春以来却又黄水泛滥,豫东到淮南淮北决溃,冲得一塌糊涂,芜湖一带尽成泽国,连清江的河漕督署衙门都泡进水里。甘陕倒是一冬好大雪,但去秋歉收,家无隔宿粮的穷民百姓嗷嗷待哺。四面八方的饥民背井离乡扶老携幼,涌入湖广和江南趁食,弄得两江总督金鉷和湖广巡抚哈攀龙三日一折叫苦不迭。派户部尚书鄂善去江南赈济,回奏说苏北、南京已经传瘟,有的地方义仓形同虚设,没有银子、粮食、药物,饥民啸聚,邪教乘势传布,“将有不堪深言之事”。因此乾隆拜天坛祈年岁成,回宫又请太后去钟粹宫佛堂随喜,原是一腔心事疏散疏散的意思。击鼓传花,也为的有一份“解秽”心肠……
  “万岁爷!”守在垂花门前的随行侍卫巴特尔见乾隆出神,上前一躬身说道:“外头的太阳——毒的!身子骨——要紧的!”
  巴特尔是乾隆秋猎木兰,用一块奇秀琥珀向科尔沁王换来的蒙古有罪奴隶,憨直悍勇诚忠不二,由马僮改为三等侍卫,又进二等,还不到二十岁。他的汉话还说不好,艰涩僵硬他说这么两句也很吃力,乾隆不禁一笑,说道:“太阳‘毒的’么?到承乾宫去,那里‘凉的’!——叫养心殿王耻送过大衣裳,朕该更衣了。”说罢也不叫乘舆,径自下阶,沿永巷向北,绕坤宁殿后踅往东,路南朝北第一座殿,便是承乾宫了。
  这里已是“东宫”,历朝天子都不轻易在这里接见大臣的,乾隆七年之后,夏秋时却常常启用。刘统勋还是第一次来,觉得满新鲜。也不晓得为什么特特选这里召见说话,傅恒却知道为什么,原来,这座宫里有乾隆一段化解不开的情结,住的又是不久才从圆明园迁入宫里的两个爱妃——嫣红和英英……傅恒想着,偷地一笑,忙又仰起脸,装作什么也没想,随乾隆趋步而入。
  这座宫果然是凉快,因为坐南朝北,阳光和热风都透不进来,北边的殿字都很低,又临着御花园,紫禁城北海子那边带着湿气的凉风敞然而入,扑怀迎面。从焦热的太阳地乍进来,几个人都是心神一爽。嫣红和英英都去了钟粹宫大后那里,宫里留着的太监宫女见他们一行进来,“嗯”地跪下一片。
  “起来侍候着。”乾隆一摆手,吩咐道,“给你们傅六爷和延清大人搬座儿,倒茶——你们坐吧。”
  两个人斜签着身子半坐在椅子上,接过茶都没有敢吃。他们都是常常面君奏对的,但今天坐的椅子和乾隆一样高,觉得心里有些忐忑,都稍稍伏低了腰身。正思量着如何开口,乾隆声音闷闷地一笑,说道:“入门休问荣枯事,但见容颜便得知——过了元宵节,除了尹继善在广州奏来的折子,没有好消息儿。朕已经惯了,听拆烂污折子。你们只情说起。”
  “这封折子是讷亲和张广泗奏来的,倒是报的我军大捷。”傅恒双手将折本捧给乾隆,沉吟着说道,“请主子先御览一过,奴才们有些想头容再细奏。”
  “嗯——用这样的纸写折子?”乾隆接过折本说道。但也就是这一句话,他没有再说什么,仔细看那洋洋洒洒数千言的折本。
  刘统勋从来没有捱乾隆这么近坐过,此刻渐渐定住了心,偷眼打量乾隆,只见他穿一件蓝芝地纱袍,套着石青直地纱纳绣洋金金龙褂,项上的伽桶香朝珠油润润的,映着窗外的光熠熠闪亮,一双脚蹬着青缎凉里皂靴,回蜷在椅子腿间,全身压在肘上伏在桌面上一动不动,蹙额皱眉全神贯注地凝视那份折子,一条梳得很仔细的发辫在项下搭了半个圈,又从项后垂下去。已经年过不惑的人了,看去还是那么颀秀,冠玉一样的面庞上毫不见皱纹,立坐行走,都显得十分精神。如果不是唇上那络浓密得漆染一样的髭须,还有眉棱上几根微微翘起的寿眉,换个地方,凭谁看也是个不到三十岁的英武青年。刘统勋不禁暗自掂掇,这主儿每日要披阅七八万字奏折,还要接见大臣,骑射布库样样不误,吟诗弄赋间棋书自娱,亏他怎么打熬得这么好的筋骨?又想到方才见的那群容色艳丽花枝招展的嫔御,哪个不是伐性之斧……正自胡思乱想,乾隆已看完了折子,问道:“刘统勋,你发什么呆?”
  “啊!啊……主子!”刘统勋忙将思路从不该想的收摄到该想的地方,陪笑道:“奴才是走神了,瞧主子这么好的身子骨儿,想着自己好福气……”
  乾隆点点头,仰望着殿顶的藻井,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又随口问:“你儿子今年中了进士,是第几名呢?”
  “回万岁的话,二甲第二十四名。”
  “叫刘墉?”
  “是!”
  “是不是个黑大个子、说话带点嗡声的那个?”
  刘统勋有点迷惑地看一眼满脸茫然的傅恒,他不知道乾隆离开金川的折奏,突然问起这离题万里的事是什么用意,怔着答道:“那正是犬子,何敢劳动圣问!”
  “朕缺人才呀!”乾隆喟叹一声,从肺腑里长长透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暗哑阴沉“——文的武的,都缺!”他双手在椅把手上一撑,缓缓站起身来,悠悠地在殿中踱了两圈,倏地转过身来问道:“傅老六,嗯?是不是这样?”
  傅恒正大睁着眼看他,猝不及防遭这一问,身上一颤:他知道乾隆已经看“懂”了这份假捷报折子,因离座一躬,正要答话,见乾隆捺手示意,忙又归座欠身说道:“回万岁爷的话,天下之大,人才代有层出。朝廷缺人才,是辅臣之责。而今文恬武戏,贪风渐炽,吏治又见不靖,这都因奴才办事不力,主上圣明,臣罪难道!”
  “不要这样说,一人是一本帐。”乾隆不胜慨叹,悠着步子款款说道,“但你这话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大凡太平日久,君王易生骄奢之情,臣子易生怠堕之心。文恬武戏,这个话说得好!——可朕万没想到,情况何止于此呢?现在的河工银子比圣祖时增加了四倍有余,每天还哭穷,河漕照样决溃、淤塞!一层一层的官儿,各按职分瓜分银子,割朝廷、刮百姓肥自己!一层一层往上哄!文的如此,武的更是越来越不中用,怕死爱钱打败仗,打了败仗还欺君!”他用手指无力地点点那份奏折,“你们必是看出了这个东西的蹊跷,讷亲,他当了庆复第二,连写折子用的折本都留在刷经寺,让莎罗奔用了去登厕!”他突然涨红了脸,一把抓起折子撕得粉碎,“呼”地一击案厉声道:“这两个混蛋——误国——混蛋!”
  傅恒和刘统勋几乎同时从椅中弹立起来,匍匐在地。几个太监吓得脸雪白,爬跪到案前收拾碎纸屑,被乾隆一脚踢倒了一个,吼道:“滚出去!谁叫你们献勤来着?!”傅恒见乾隆气得浑身乱颤,膝行趋前连连叩头,说道:“皇上,且息……雷霆之怒……听奴奴奴才奏……”他喘息了一下,说话才流畅了些,“现在说讷亲失事,还是猜想。奴才以性命身家担保,讷亲决不敢步庆复后辙,与莎罗奔私订和约。何况松岗还在我手,下寨也是极要紧的军事冲要。如果没有再战余地,讷亲和张广泗也不敢写这样的折子……您少宁耐些,等一等儿。奴才料着川抚金辉,不日之内也会有折子奏来,那时才能知道前线实况……”
  “金辉?”乾隆冷笑一声,压着气说道,“他是讷亲取中的得意高足。十二年从县令迁升到封疆大吏。这正是他报恩的时候,敢情不帮着老师来哄弄朕?”
  刘统勋也向前膝行一步,叩头道:“臣以为,如果讷亲败得不可收拾,金辉也未必敢为他瞒饰。如果尚有胜望,朝廷亦不必计较讷亲小败之愆。前有庆复之事,已经轰动朝野,朝廷体面是要紧的……”
  盛怒中的乾隆冷静了下来,从袖中抽出一把湘妃竹素纸扇子,慢慢摇着坐回椅上。乾隆想,他一即位便向上天立下宏誓大愿,“以圣祖之法为法,作千古完人”,但圣祖在位六十一年,圣文神武膜烈治化,几乎没有杀过二品以上的大员。自己才即位不到二十年,已经显戮了五六个封疆大吏和一个大学士。如果穷追眼下这事,讷亲这个“第一宣力大臣”自也难逃活命。这一条“刑戮大臣”史笔便和康熙没法比。讷亲自小在东宫便随了他,位分、亲情都是无人可比,口诏朱批,不知多少次夸奖讷亲“第一”,“有古大臣之风”、“忠君爱国之情皎然域中化外”,现在要杀这忠君爱国的古大臣,自己的体面也真挂不住……他咽了一口又苦又涩的口水,问道:“朕以为刘统勋的话也不无道理,傅恒,你懂军事,说说看,讷亲还能不能扳回局面?”
  傅恒在地下碰了碰头。他根本不信讷亲还有再战能力,更逞论“扳回局面”。如果还能打,情理上应该先收复刷经寺,然后再上折子报功请罪,何必请旨“调四川绿营维持粮道”?如今前线情势模糊,单凭一封漫天撤谎的折子,怎么回奏这个难题?踌躇着,傅恒缓缓斟酌字句说道:“这要看讷亲目下的兵力士气。粮道已经断了,讷亲还能在松岗固守,奴才想不懂这事。果真在下寨歼敌数千,莎罗奔还能据守刷经寺,这也是想不懂的事。松岗若无敌军围困,下寨又在我手,并没有后顾之忧,为什么不率大本营回救刷经寺,反而要调四川绿营,奴才这一条也想不懂……”
  他连着三个“想不懂”,听得乾隆心里又焦躁起来,问道:“依着你该怎么办?”
  “回万岁!”傅恒已是得了主意,一顿首接着道:“现在调四川绿营使不得,因为绿营兵都在川东川南驻防,调动不能迅速也无密可保。设如松岗我军被困,不等大兵聚合,讷亲就要全军覆没,整个四川糜烂也未可知,所以皇上可以手诏讷亲张广泗,略斥其伪情,令其相机收复刷经寺,其余措置亦依势定夺,不必絮絮请旨。总之以歼敌为上,‘全军’第一……主子,金川离这里几千里,断然不可直接指挥的!”
  他没有说完,乾隆已是心里雪亮,傅恒说得中肯,情势极可能比自己想的还要坏得多,他沉默许久,说道:“就这样办吧。你代朕起草这份谕旨。金辉、勒敏和李侍尧,未必都肯替他们瞒着——朕料他们都要有密折奏进的。”
  傅恒到殿角草拟诏谕去了。乾隆因见刘统勋还伏跪在地下,呷了一口茶,淡淡说道:“延清起来,还坐着吧。这里头没有你的责任。你没有当军机大臣,并不为德才不足,是刑部太离不开你。听说还是每日只睡不到两个半时辰?原来朕看好你的身子骨,却不知道有心疾。增半个时辰吧,睡三个时辰。朕要派几个大监到你府里侍候。”
  “皇上!”刘统勋听乾隆这般体贴温存,心里一烘一热,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转,唏嘘了一下,强笑道:“臣是世受国恩的,已经侍候了两辈子主于。皇上这样待臣,就是磨成粉,报得了么?如今盛世,人口比康熙爷时多出一倍不止,好民宵小之徒也多,治安是极要紧的。吏治渐渐也有颓势,冤狱也不可掉以轻心。臣执掌国家刑典,一个不留心,或奸人漏网,或在杀了好人,岂不辜负了皇上的心?臣恨不得不吃饭,不睡觉,可还有做不完的差使。又怕胥吏下属哄了臣去,略大点的事,不敢放手。臣知道这样儿是毛病,可也没有办法。”
  “所以人才要紧,要加意留心!”
  “人才在发现,在用。”刘统勋深长叹息一声,“这只说对了一半。以臣见识,还是要正教化。人才从教化中出来,出来的人才仍要教他知道守大节。前山西巡抚诺敏,那么能干的人,为了银子变成了贪官,萨哈谅、喀尔钦也都极有才度,也贪贿,结果触了刑网。还有卢焯,治河谁有能似他的?也是贪钱,军流出去了……如今上下各衙门,都是银子淌海水似的进出,已经不似康熙爷雍正爷时候了,多少人才都叫银子给蚀坏了!”
  他这番娓娓而谈,言语虽不古雅,确实洞悉时弊直透中窍。乾隆越想越有道理,却不愿在臣下面前善听善纳,沉思默想许久,说道:“你写个折子来朕看。”因见傅恒已经写好稿子呈来,便接过来看,只见上面一笔钟王小楷写道:松岗奏悉。二卿以此纸张入于御览,何其俭约乃尔!卿等挥师攻取下寨,朕初心甚慰之;然观后文,乃知刷经寺沦入敌手,复转堇忧,且亦疑思不定矣!胜负军家常事,乃庆复讳败欺君,自蹈不测,前辙犹在,后师敢忘?既据卿奏,据刷经寺为莎罗奔小股跳踉,即可相机回军击之,所请调绿营援军不必亦不允。京师距金川数千里之遥,屡以琐屑军务请示,是欲为逶过于君父朝廷耶?果居此心,则欺君之罪何逭?尔讷亲受朕不次之恩,誓立令状存档在案;张广泗系戴罪办差之人。自当精白纯志,慰君父于庙堂九重,倘有讳饰,即当引罪,时尚不迟。不然,朕不尔赦矣!总之以歼敌为上,全军为上,早日使金川铸剑为犁,是朕之愿也。~乾隆看了,咬着牙苦笑道:“和臣子闹客气,朕还是第一道。叫军机处誊清用玺,六百里加紧发给他们吧!”一转眼见王耻抱着衣冠站在殿角,乾隆问道:“你怎么这早晚才来?哭丧着个脸,又是为什么?”说罢站起来更衣。
  “奴才早来了,主子正在大震天威,唬得尿了裤子,没敢就来给主子更衣。”王耻忙换了一脸谀笑,上来替乾隆整理,摘下朝珠,除下洋金金龙褂,换了件石青直地纱褂,替乾隆系着束金带头马尾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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