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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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 第3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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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主子!奴才唬得走了真魂……”
  “你把魂给我招回来,去叫刘墉进来,就说告知慎行司,会同刑部问大逆案子——”他又对高云从道,“你现在说还来得及。”
  高云从已经浑身木得不知痛痒,幸而神智尚不全然昏瞀,浑身抖得一团磕着头,结结巴巴语不成声说道:“别价……求主子别……奴才说……只是事情太大,怕主子不信……再说……再说……”一边说,一边瘟头瘟脑苦着脸看王廉王仁。
  “你们出去,到照壁那边看着人!”乾隆叼声恶气喝命。待王廉二人跌跌撞撞出去,才道:“你说!”
  “主子超生……”高云从仍旧惊惶得像只看见狼的兔子,呼哧呼哧喘息着道,“于敏中大人原在光禄寺时,管着给各王爷远近宗室勋戚大臣分发年俸,奴才的娘、姐、妹子、兄弟舅舅姑奶奶、姨家表妹如今在宫里宫外王爷家当差,都是他荐出去的,原也是看奴才家里穷,常到他那里传旨,打秋风周济赏赐得厚些,奴才心里真的是感激。那时候儿没忌讳,就认了于太大干妈,有时也叫声干爹,他也葫芦应了。”“干爹?”乾隆一哂,说道,“你接着说。”高云从镇定了些:“于大人是善人,照应的不单是我,也不单是太监,遇着有难处的不但怜恤周济,也往别的大臣身边荐用差使,他自己家人倒一个也不往外推荐。其实我就不看折子,不看主子的书目,也会有别人帮他的……”
  乾隆听着心中暗惊,这位“道学”军机处世之险、谋事之深、虑事周详真是前所未有,不动声色有意无意栽培,竟是党羽布满各家勋贵之中!想到他扳倒纪昀李侍尧,手段隐秘得自己毫无知觉,又思及他眼看着于易简遭难袖手不理,其心之忍亦是罕见,若是他操纵人左右太后掣肘钳制自己,真的是“其来也渐其人也深”……他竟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忙收神道:“他怎么跟你交待,让你偷看折子,又让你报说朕看的书目?说说看!照你这么说,有人到太后那里告说回妇的事,也是他的主意了?是不是借这件事要整海兰察,再扳倒阿桂和俊
  “主子主子!”高云从膝行两步,伸着手像要哀求什么,又垂了下来,无可奈何地说道:“于大人心里怎么想,奴才不知道,也不敢问——五爷活着时跟皇后说过‘这人不能大用,出去当个巡抚是好的’,皇后还抢白五爷,说‘你能大用最好,只是身子骨儿也要强壮些儿才好’,叔嫂两个还闹了个满拧。昨儿的事是皇后不知听谁说的,叫我跟太后回。我说我不是慈宁宫的人,太后皇上亲母子俩,这事决计办不得。出来遇上于大人,于大人也说回不得,叫我去午门外头看看是真是假再说。于易简的案子出来,于敏中心里很不踏实,他没说让奴才偷看,只说做人真不容易,有时候钻了人圈套还蒙在鼓里,叫我留心皇上怎么说于易简,牵连他的话更要留神。可皇上一直没说什么,奴才觉得没法见于大人,所以才偷看了朱批……”他说着,不知触了什么伤情事,已是两泡儿眼泪,举掌左右开弓,“啪,啪”连着两记耳光,叩头道,“奴才受皇上的恩,犯了皇上的法度,受了人家的惠,一门老小都捏在人手里。奴才自己是不说了,上头老娘七十多岁了,守寡守了三十多年,灯油似的都熬干了……就是皇上方才说的,不论谁来捻,奴才一家子没声息都得成了‘齑粉’,只求皇上念在奴才不算坏透了良心有意做坏事,不得已……上的心,只杀奴才一个,别……别……”说罢稽颡叩头,缩在地下哭得泪湿地面。
  乾隆听着怒火一阵阵从丹田里往外拱:他一向自以为圣威赫奕光被万物,能洞悉万里明察秋毫,谁知眼皮子底下就是灯下黑,黑地里鬼影幢幢,缠绕着竟直逼御座而来!这个于敏中真是阴险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大诈似直的一个奸雄!这些话汇总儿起来,他的心术就一目了然,自己行将古稀,太后更是风中烛瓦上霜,搬出这“没意思”事,明摆着是又要弄海兰察,栽一个“逢君之恶”的罪名放着,连带着阿桂也难逃株连,兆惠自然也是一党……“他是盼着朕死啊!或者一旦有个中风不语什么的,和踯跄苁撬允郑俊薄飧瞿钔吩谛闹幸换×⑹被肷淼难挤辛耍骸熬褪前耸澹挠猩酱ㄖ眨赜谐歉希姓饷炊纠泵矗浚 彼湫ψ牛睦锎蜃胖饕猓匆谎劭薜美崛硕频母咴拼樱季茫簧鞠⑺档溃骸半抟孕⒅翁煜拢迥钅悴坏靡阎椋慰龇讲烹抻醒栽谙龋钥砻饽阋凰溃凰抵炅恕!
  “皇上……”高云从一下子软倒在地下,泣不成声说道,“奴才来世作牛作马——”
  “但你不宜在北京当差了。”乾隆打断了他话说道,“按你的罪,十个高云从也是死。朕恕了你,只怕别的人未必恕你。国家连兴大狱不是吉祥之兆,你那些话有许多根本无法查实,查实了是要血染紫禁城的。真奇怪——人说宰鸡给猴看,如今宰猴子给鸡看鸡都不怕!哪只好看哪个冒出来就一刀割了他!你去吧,带上你的老母亲隆化白衣庵去,那是圣祖钦封禁地,轻易没人敢去滋扰的。今天你就去,让内务府和兵部给你勘合。到奉天先见巴特尔将军,传旨叫他进京,接任九门提督。”
  “是是是!谢主子恩典……”
  高云从千恩万谢退了出去。在空旷的大殿里只留了乾隆一人,他目光幽幽地踱了几步,回到须弥座上静坐,大殿里只能听见镶着照身大镜的自鸣钟“咔咔”走字儿的声音,听见外头一声春雷的轰鸣,他才回过神来,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阴了天,外边的光色黯淡得一片凄迷晦暗,已隐隐听得沙沙的雨声传来。他沉吟着,外边的风撩帘透人,袅袅地袭来,身上一凉,蓦地觉得异样寂寞恐怖,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想这件事吧:皇后插进来了,太后也跟着帮腔,还有不知几个王爷福晋无意间都卷了进去,而且自己“糟蹋回妇”也搅在里头不能张扬。若退回十年去,他无论如何也要大张挞伐,杀得这些人魂飞胆丧的,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手软了,心也软了……杀过了人的血色太刺眼也太刺心,也于自己英明隆世以宽为政的声名有碍。冷静下来再想,刚刚大肆杀黜过,再杀于敏中,自己原来的“英明”又何所据?算来,于敏中竟是有可杀之心无可杀罪名!他真正见识了这人心术本领!又一阵雷声传来,声音不甚响,却离得很近,像独轮车在石桥上碾过那样的声音从殿顶隆隆而过,听见远处隐隐传来大监吆呼:“雨下大了,关窗户……”他无声透了一口气,朝外喊道:“王廉王仁进来!”
  照壁前无避雨处,王廉王仁小跑进来,已淋得水鸡儿价,嘴唇冻得乌青,见乾隆正提笔写字,不言声跪了下去。乾隆只看了他们一眼便又接续,他写得十分慢,几乎每写一个字都要住笔想一想,许久才放下了笔,说道:“王仁去,照赏五福晋二十四福晋的例,海兰察和兆惠家中各是一份,不必禀太后,也不必进来谢恩。到四值库去,选两付盔甲,一付赏阿桂,一付赏巴特尔——就用传驿送到奉天。哦,阿桂夫人按海兰察夫人的比着,再加雨过天青宁绸十匹。传旨给他们,各家选一个子弟晋乾清门侍卫。傅恒府里也要赏,赏银子五千两,倭刀十把,火枪十枝,家奴有功的,着福康安据实保举选官。”
  平白无故的对这四家臣子又封又赏,泽及子侄家奴,这在乾隆朝已很罕见,其中三家还都是直接传旨夫人,更是绝无仅有。太监哪里理会得他的心思?王仁答应着,乾隆拈起案上那张纸递给王廉,又道:“你去军机处,把方才旨意传给军机大臣,这纸上的字,是朕读古书捡看出来的,朕既读不出来,也不知道意思。于敏中是饱学宿儒,纪昀既不在,就请他注音,标出字意,朕就在这里立等!”说罢,取书来看不再说话。
  和⒐鹩诿糁腥硕荚诰Γ跞蚀酥迹南乱膊幻獠镆臁0⒐鹈蜻敌欢鳎盗恕叭菖啪哒酃弧保鹕碛牒瞳|凑到于敏中跟前看那张字:就这么十个字,写得又大又端正,有点像他平日赐给阿哥的格子字仿帖子,和闹心钔芬欢罕鹑朔馍图佣鳎锤诿糁谐稣饷锤瞿烟馐鞘裁匆馑迹堪⒐鹑床涣粜牡秸饫铮皇亲钛八迹赫夥菸尥F究盏睦矗迷跹氪市欢鳎∮钟惺裁幢鸬纳钜饽兀慷烁飨胱约盒氖拢⒆趴粗剑匆桓龈龆寄吧煤埽挥幸桓觥皠悺弊窒嗍欤匆蛭欤蠢纯慈ビ从桑飧鲎忠膊桓叶隙恕饷慈菀椎淖郑噬衔裁吹蹦炎中闯隼戳耍肯胱牛乃级甲谷胛謇镂碇辛恕诿糁腥丛谌险媸侗稹K氖忠丫蟪龊梗酥奖撸嗽凇捌搿弊峙宰⒘烁觥疤臁保皠悺弊峙宰ⅰ敖1咀帧薄疤獭弊峙缘愦亮税肴眨淘プ抛⒘烁觥翱饕簟保溆嘁丫H坏厝缍运缈土恕3斐肷危暇姑挥姓夥莶叛В畔卤市Φ溃骸扒牖馗词ド希パгㄉ钌星也荒苋鲜叮慰鲇诿糁校课艺饩腿ゲ槎裕蟮菖谱咏ァ!贝丝塘⒐鹨簿醯昧瞬欢裕睦锲纷拧凹完啦辉凇保芫醯孟彝庥幸簦馓饽坎⒘约憾魃停黄鹄吹墓殴帧O胨凳裁慈从治薮铀灯穑缓嫌牒瞳|在一旁讪笑着沉思。王廉取过注过音的字返身正要走,王忠又带着一张字纸过来,问道:“于大人注完了没有?皇上这里又一张,请于大人这就注出来。”说着,一脸佯笑站在炕边立等。又叫住了王廉,道:“主子叫我们一同回旨。”
  于敏中此刻情知事有大变,本来白皙的面孔更苍白得一毫血色也没。他谢恩领旨了,嚅动着嘴唇似乎想问什么,但大臣的体面尊严止住了他,木呆着脸,提线木偶般上了炕,捉笔对纸,心里一片空白,哪里还能识文断字?和恪靶〕鸱噶耍ヒ┓刻值阋┏浴卑谓疟阕吡恕0⒐鹧奂庹抛钟兴氖喔觯确讲拍钦鸥淅淦В顾埔桓哦嘉丛泵娴难樱偈毙闹醒┝粒」嬉斡诿糁辛耍【醯谜夥ㄗ游蘼廴绾尾徽溃从治薮又绵梗奂诿糁新侈限涡呔宀话玻讶幻涣似饺漳歉备浙拱涟睹婺浚剂坎皇橇司郑闱嵘实溃骸澳苁兜眉父鲎郑俊
  “三五个吧……”于敏中的声音弱细而且发颤,显见心中极度惊惶,讷讷地,“……要有部《字汇》就好了……”阿桂便问王廉:“养心殿有没有《字汇》?借一部于大人看。”王廉犹未及答,王忠笑道:“养心殿有《字汇》这个本儿,不过向来都是高云从保管,高云从不在,我们取不出来。”于敏中听了,身上倏地一个颤栗,本已乱成一团糟的心里又像塞进一把茅草燃着了,已经苍白得令人不忍逼视的面孔又泛上了涨红,却是分布甚不均匀,红白青色相间,甚是难看。这把火在心中的得五脏六腑浑没有是处,耳朵里嗡嗡响震,只勉强把持着双手扶案兀坐,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已沁了出来。下意识地喃喃问道:“皇上,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皇上说,字不认得不要紧,不难为你。”王忠面无表情,不紧不慢说道,“说请于中堂回府去查《字汇》书,明儿也不必递牌子进来,就在家等着,皇上今晚看的书是《熙朝新语》,不劳于中堂再打听。”
  ……于敏中面部急速抽搐了几下,兀坐如同僵偶。
  “皇上说今晚还要批复福建几个道府的缺。高云从已经有罪发落了,请于中堂另寻门路钻刺打探。”王忠复述着乾隆的话,想着乾隆那副满是讥讽挖苦的脸色,自己先打了个寒颤,接着说道:“皇上还说,于敏中是个书生,事无巨细都来管,就有点像诸葛武侯了,鞠躬尽瘁累死了,大清也未必能有个阿斗请他来保。请于先生先歇着,读几本养性的书,等着瞧机会再说,不必忙在一时……”
  于敏中此刻已经形同白痴,扬脸坐着目光呆滞地看着远方。他已听记不清“皇上有什么吩咐”,即便听见,心思已经僵了,浑身木得不知疼痒。阿桂在旁愈听愈惊,睁大眼睛看着王忠那张可怕的嘴,不知“皇上还说”些什么。里头说到的虽然没有大罪,只是句句都事关于敏中的人格品位,交通太监、关说差事、窥探宫闱,连同“家属在六宫里纵横稗阖”都“皇上说”了出来,这是那个“方正楷梯持正不阿刚直坚志”的道学大军机?他想责怪太监无礼,但王忠是转述乾隆的话,又是于敏中问出来的——焉知这些话不是说给所有军机大臣听的?然而这样传旨不像传旨,申斥不像申斥,训戒也不像个训戒的模样,于敏中已经昏眊得半个死人样,又该如何了局?饶是阿桂老成持国宰相涵养风范,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正没做奈何处,忽然背后听见刘墉叹息一声,张皇转脸看时,不知他什么时候已经进来。
  “我听了多时了。”刘墉脸上似悲似喜,喟然说道,“既是复述皇上旨意,于公该当跪叩谢罪的……”
  于敏中像被针刺了一下,一个激灵震颤惊醒过来。他似乎浑身都在发抖,哆嗦着手,腿脚极不灵便地挪身下炕,带动炕桌儿翻了墨池子,污得袍角老大一片黑,案上的奏折也污了好几份,回身忙拾掇时,两手也满都是墨汁子。下炕来,偏又坐久了下身麻木,只一软就地瘫跪了下去。伏在地下定了半日神,方小声答道:“臣有罪……请皇上重重处置。”王廉和王忠对视一眼,会意一点头转身便走。
  “慢着。”
  刘墉忽然伸臂一拦。他的声音不大,却极清晰,连跪在地下的于敏中都身上一震。刘墉上炕取过乾隆写的那两张纸,问道:“这是皇上写的?”
  “是!”两个大监一同躬身答道。
  “皇上让你们传旨,还是你们自己传的?”
  “没,没有……”王廉有点慌神,“我……我也没说什么……”
  刘墉把目光转向王忠。王忠忙道:“皇上说于敏中不问,就不用说。要问皇上有什么话,就照直说。所以是传旨。”
  “传旨有传旨的规矩。”刘墉刻板的脸上毫无表情,“你不宣‘有旨’,叫人怎么行礼?你不南面而立,算是你听,还是代天子听回奏?你好撒野,要入人以罪,欺藐军机大臣!”
  “刘……刘大人……哪的话呢?我十个头……”
  “王廉回去复奏缴旨。”刘墉冷笑道,“就说刘墉罚王忠在铁牌子跟前跪了背圣祖世宗圣训!”他指定王忠道,“你去不去?不然叫人扠出你去!”王廉看看没有办法,只好独个回去了。王忠本来体体面面的,至此一肚皮窝囊,但太监怕刘家爷们已经积养成习,见刘墉脸上毫无假借,只好忍着委屈,苦脸儿道:“是小人办砸了差使,刘大人……我认罚……”蹭步儿出去了,这时军机处里出事已经惊动了外头候见官员,眼见里头于敏中伏跪软瘫如泥,王忠垂头丧气来“内廷宫嫔太监妄干国政者杀无赦”的圣祖御赐铁牌前行礼叩头,有几个官员探头探脑的伸脖子看,阿桂当门迎上去问:“看什么?”唬得众人一伸舌头如鸟兽散。
  刘墉这才过来安慰于敏中。但此时其实也真是无可安慰,竟是与阿桂捏造着词儿虚说,什么“天恩浩荡泽波无遗”“圣德仁厚不为己甚”“闭门思过静候纶旨”……犹如隔靴搔痒,又像煞了于敏中平日教训别人那些陈词滥调,到后来二人也觉乏味。见他仍旧黑丧着脸不肯离去,晓得是恋栈,希冀着恩旨后命,反觉面目可憎。一时王廉又来,阿桂便知是叫进,上前拍了拍于敏中肩头,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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