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来、淑兰、虎子搂着秀竹的尸体开始号啕大哭。虎子边哭边喊:“妈妈——妈妈——我想你,你怎么也不答应一声。”根来发疯一般哭喊:“秀竹,你睁一睁眼,再看看你的娇儿吧!秀竹,你扔下我们爷儿俩,可让我们怎么活呀?秀竹——”淑兰哭得已是泣不成声。
根来的父母随后也赶到了,婆婆坐在潮湿的地上,搂着儿媳妇边哭边数唠:“秀竹呀——老天爷为什么不让我去替你死呀?自打进了门,你干在前头,吃在后头,老的少的都没红过脸,也不争吃,也不争穿,天底下都难找你这样的好人呀!没想到呀!你会走在我这白发人的前头,你怎么能舍得下老的老小的小就走呢?老天爷呀!你太缺德了,为什么夺走我的媳妇?她可是没做对不住人的事呀……”
周金祥站在一边,早已是老泪纵横了。
周围的人们都跟着流下伤心的泪水。
人们搬开压在秀竹身上的杨树,根来抱起秀竹就要往家走。周金祥阻拦道:“根来,你与秀竹是离婚的人,还是等她娘家人来了再说吧!”根来又把秀竹放下来。
阎铁山听到秀竹被砸死的可靠消息,马上用电话通知了秀忠,没说秀竹已经死了,而是说秀竹出事了,让他赶紧来一趟。打完电话,派郑万僧套一辆牲口车赶到出事地点,估计秀忠快到的时候,他才朝东洼里走。
阎铁山来电话时,甄槐通和秀忠正在屋里聊天。
秀忠跟姐姐分手后到了公社,想躺在床上睡一会儿,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听外面打雷,就赶紧爬起来。不大一会儿,天气就上来了。窗外是肆虐的狂风,瓢泼的暴雨,震耳的雷声,让他坐卧不安,仔细地掐算了一下时间,姐姐大概最快能赶到宋村,要是在那里避避雨也就没事了,最担心赶在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半路上。姐姐身体本来就有病,让大雨一浇病情恐怕就会厉害的。秀忠久久地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暴雨默默地祷告着:老天爷,你千万别再下了。
雨停了,甄槐通来到秀忠办公室。彩云经常往秀忠耳朵里吹风,姐姐要是嫁给甄槐通如何如何享福,回到原来的婆家是如何如何地受罪,让秀忠也改变了原来的看法,认为姐姐不该再回到富农的婆家,就该找甄槐通这样的国家干部,他也不至于受一个欺骗组织的处分,那样会两全其美。 。 想看书来
富农的儿女们 第十八章(6)
秀忠接完了阎铁山来的电话,对甄槐通说:“我姐出事了。”甄槐通看秀忠的神色不对,忙问:“出了什么事?”秀忠从床底下找出一双雨鞋,然后说:“我也不知道,阎支书没说。今天中午,我姐原来的小姑子跑来,问外甥来我家没有。一听儿子找不到了,我姐非要到太平庄去,我不让她去,她走着也要去,这不去了就出事了。”
甄槐通说:“你姐去看孩子,一定是周家人不让看,你姐跟周家人打起来了,准是你姐让周家人打了。”秀忠换好雨鞋说:“你的猜测可能是对的。”甄槐通自报奋勇地说:“我跟你一块去,周家要是敢动你姐一根毫毛,我非把他们拾掇老实了不可。”
天刚下过雨,泥泞的路上不能骑自行车,秀忠和甄槐通只好步行着去太平庄。
阎铁山早已到了出事地点,看秀忠和甄槐通一起来了,立刻迎上去。秀忠看前面围了好多人,忙问阎铁山:“我姐出什么事了?”阎铁山说:“你姐让树砸死了。”秀忠的头轰地大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朝人群中冲去。
甄槐通一听说秀竹死了,跟阎铁山打了个招呼,掉头就往回走。
秀忠趴在秀竹的尸体上,捶胸顿足地哭喊着:“姐姐——,姐姐——,是我害死了你呀!”周家人用仇恨的目光看着秀忠。阎铁山走上前来,看秀忠哭得悲痛欲绝,开始劝说道:“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没有用,不能让你姐总在这露天地里躺着,你看该怎么办?”秀忠抹去脸上的泪水,有些痴呆地说:“我也不知道。”阎铁山说:“我已经准备好了牲口车,先把你姐拉回家再说。”秀忠点点头。人们在阎铁山的指挥下,齐帮动手把秀竹的尸体抬到牲口车上。郑万僧赶着牲口和秀忠一起上路了。
周金祥一家望着越走越远的牲口车,坐在地上又大哭一场。
秀竹母亲站在家门口,焦急的等着虎子的消息,不知外孙找到了没有。看秀忠随着一辆牲口车来了,后面还跟着好多人,急忙迎上去问:“虎子找到了吗?”秀忠面无表情地说:“找到了。”母亲又问:“你姐呢?”
秀忠忍着巨大的悲痛,往停在门前的车上一指说:“车上呢?”
母亲看到秀竹的尸体,一下子惊呆了,搂着秀竹的头就放声大哭,悲痛欲绝的哭声在小村上空久久回荡。母亲擦了一把眼泪,问秀忠:“你姐怎么死的?”秀忠如实地说:“我姐一人走着去婆家,下暴雨时赶在半路上,是让大树砸死的。”母亲使出全身力气,狠狠抽了秀忠一个嘴巴子,哭喊着说:“你还我的闺女——,你还我的闺女——”
秀忠扑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说:“妈,打吧!我对不起您,更对不起姐姐,狠狠地打我一顿吧!”母亲看着可怜巴巴的秀忠,再也下不去手。秀忠悔恨交加,狠狠地抽着自己的嘴巴:“姐姐,我对不起你呀!姐姐——姐姐——”母亲扑在秀竹身上哭个死去活来。
秀竹的尸体停放在娘家的屋里。
按照当地农村的风俗习惯,男人没结婚死了,是不能入坟的,只能埋在家族坟地的后面,闺女没结婚死了,只能往乱葬岗子上埋。秀竹虽然结了婚,但名义上已经与根来离了婚,死后也只能是往乱葬岗子上埋了。
母亲为秀竹往哪儿埋正发愁,周家派周银祥来了,愿意把秀竹拉回太平庄发葬。彩云不同意,她怕秀竹埋在周家坟里,将来影响了秀忠的前途。秀忠把彩云臭骂一顿,说姐姐的事不用你管。
秀竹埋在周家的坟地里。
。 最好的txt下载网
富农的儿女们 第十九章(1)
西面的半边天是淡紫色的晚霞和金黄色的夕照,茂密的庄稼沐浴在晚霞中,乡间的路上,收工的农民急匆匆地往家赶,那些叼着食的家雀也奔向村庄。想娣骑着自行车,走在回太平庄的路上。农村的学生放麦假和秋假,不放暑假。每到星期六的下午,各村的小学老师就集中到公社的中学开会或学习,开完会想娣去商店买完东西,又碰上一位远房亲戚说了一会儿话,时间一耽搁就晚了。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想娣的心情一直是愉快的。以前是生产队的一名社员,当队里的钟声响过之后,就开始走向集合的地点,然后下地干活,水一把汗一把的,一整天加上一个早晨,队里给记九分工。自从当上民办教师,好像就换了一个天地。一个星期只给学生们上五天半课,星期六下午开会或学习,星期日就休息了。开始的两个月里,接手淑兰教的班级,总是力不从心。学校虽然不抓教学质量,可偶尔也觉得误人子弟,对不起孩子们,但没有办法,她是不能放弃民办老师,还回到队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去当社员的。
自从跟玉龙定亲之后,校长主动让她跟教一年级的教师做了调换,教二十以内的加减法,教毛主席万岁,共产党好……连课都不用背,要比教四年级轻松多了。尽管教学的能力一般,因为她是支书未来的儿媳妇,学校里的民办教师也好,国办教师也好,都对她高看一眼。当玉龙到县城参加工作后,一些人对她更是另眼相看。因此,无论是跟学校的老师们,还是跟过去在队里一起干活的姐妹们,处得关系十分融洽,生活充满着阳光。
学校遵照伟大领袖的教导:“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也要学工、学农、学军……”每个星期安排半天的学农课。学农课无非是领着学生们干一些农活。除了上课之外,想娣每天干的体力活就是挑水。家里吃的水是她挑,玉龙到县城工作后,阎铁山家的水也是她挑。假如她不挑,给支书家挑水的人多得是。作为阎家未来的儿媳妇,玉龙不在家,想娣觉得理所当然的应该是她挑水。她跑玉龙家的次数多了,赶上有活就做,有吃就吃,并不把自己当作外人,看的出来,玉龙父母也喜欢上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
玉龙工作后曾经回来过一次,给她买来一双粉红色的塑料凉鞋,穿起来感觉相当良好,让姑娘们羡慕不已。每当静下心来,想娣就回想跟玉龙在一起的日子,感情的潮水就在心中澎拜起来,被人爱和爱一个人的感觉真好。
宋村上冒起做晚饭的炊烟,天眼见黑下来,两边是茂密的青纱帐,路旁的杨树排成了两行站立着,一人高的棒子发出咔咔的拔节声,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和庄稼沙沙作响,好像周围有鬼魂在说话,让人胆战心惊。
眼见到了太平庄的地界,想娣心里更加害怕起来,她不是怕坏人,而是怕秀竹死时的那一幕。那天村人都去看热闹,她也跟着去了。秀竹躺在露天地上,浑身湿漉漉的,脸色苍白,表情十分痛苦。周根来和家人失声痛哭,特别是看到幼小的虎子没了母亲,她也跟着流下伤心的泪水。她跟秀竹虽不是一个生产队的,但住在一个村里,对她是比较熟悉的,那是一个说话办事讨人喜欢的少妇。没灾没病,一个欢蹦乱跳的大活人,留下丈夫和孩子说死就死了,在为她惋惜的同时,也感到人的生命实在是太脆弱。直到秀竹出完了殡,那一幕还常在眼前浮现。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富农的儿女们 第十九章(2)
想娣不由地加快骑车子的速度。苍茫的暮色中,眨眼之间,突然前面出现一位年轻的少妇,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衣,看背影很像死去的秀竹。想娣慢下来,那少妇也慢下来,总和她保持着三米左右的距离。想娣着急红眼地蹬着车子,想从旁边超过少妇,车子倒了,她摔在路边,爬起来朝四下望望,四周根本没有少妇的身影,路上也没有沟坎,只有砸死秀竹的那棵杨树孤零零地躺在路边。她吓得头发根子都乍了起来,心砰砰地跳个不停,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发冷……至于怎么回的家,事后总是回忆不起来。
想娣回到家什么话也不说,就躺在炕上。母亲看她的神色不对,问哪儿不舒服,开始她什么也不说,后来只知道哭,哭得十分委屈和伤心,哭完之后就眯缝着眼睛。母亲急得不知所措,问想娣:“你到底是怎么了?”
想娣模仿着秀竹的神态说:“我死得冤呀!”
母亲凭着多年的经验,认为想娣是上了撞客,撞上的是死去的秀竹。农村上撞客的事情经常发生,大都发生在妇女身上,多是找那些老弱病残的妇女,找年轻姑娘的很少。郑喜财似信非信,认为在这大破四旧,大立四新的文化大革命中,不该相信有牛鬼蛇神存在,可不相信吧!想娣的神态,说话的语气跟秀竹一模一样,闹得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母亲又问跟秀竹说话一样的想娣:“你为何死得冤枉?”
想娣眯缝着眼,模仿着秀竹的腔调说:“我根本不想与根来离婚,可为了我弟弟入党,不得不假离婚。弟弟入上党了,就一直拖着不让我复婚。在娘家一天也不想呆了,做梦都想回到婆家来,跟丈夫孩子一起好好过日子,我不嫌周家成分高,无论如何也要回来,可走到半路上,就让大树给砸死了。”
屋里有了一种阴森的感觉,尽管天气很热,郑喜财觉得浑身发冷,也感到事情十分蹊跷,秀竹离婚是为了弟弟入党,全村人谁也不知道,想娣更是不知道,可竟然从她嘴里透露出这样的秘密。
母亲问跟秀竹说话一样的想娣:“跑了回来,你是缺钱还是缺东西?”想娣模仿着秀竹的语气说:“我也不缺钱,也不缺东西,就是想念丈夫和孩子。”母亲用商量的口气说:“我去叫他们来让你见见?”
想娣眯缝着眼点点头。
想娣母亲刚走到院子里,郑喜财就追出她来嘱咐:“别让外人知道,这事传到支书的耳朵里就不好了。”想娣母亲说:“我知道。”
工夫不大,根来和虎子跟着想娣母亲来了。
想娣听到脚步声,马上精神起来,眯缝的眼睛亮了一下,上前拉着虎子的手,泪水刷刷地流出来,模仿着秀竹的腔调说:“儿啊!你让妈想得好苦呀!”虎子吓得躲在根来身后,用恐惧的目光望着想娣。根来听到秀竹那熟悉的声音,真认为坐在面前的是秀竹,心里的酸甜苦辣搅成一锅粥。
根来泪眼婆娑地问:“你跑回来,有什么不放心的?”想娣模仿着秀竹的腔调说:“跑了回来,一是告诉你我没做对不住周家的事,二是我从心里撂不下你,也撂不下孩子。”根来下意识地拉着想娣的手说:“我知道,你放心吧!不要惦记我们了,我会好好把虎子带大。”想娣模仿着秀竹的腔调,继续对根来说:“你胃口不好,别吃凉了,别吃硬了……”根来听着熟悉的声音,想到跟秀竹在一起的甜蜜日子,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哽咽着说:“秀竹,不用你嘱咐了,我会保重身体的。”
富农的儿女们 第十九章(3)
想娣模仿着秀竹的腔调,对根来说:“你父母待我像亲闺女一样,我不能为他们养老送终,是我终身的遗憾,那你就替我多孝敬孝敬老人吧!”根来点了点头。
想娣母亲朝着想娣说:“秀竹,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不该来找想娣呀!”想娣模仿着秀竹的腔调说:“是啊!看见丈夫和孩子挺好的,就放心了,我也该走了。”
外面没有风,屋门突然响了一声,想娣打了一个冷颤,然后睁开眼睛,看看屋里所有的人,恢复了自己说话的腔调,莫名其妙地问:“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
母亲掩饰道:“什么也没干。”
想娣又问:“根来哥和虎子来干什么?”
母亲忙说:“到咱家串个门。”
根来赶紧领着虎子走了。
想娣上了一次撞客,总是打不起精神来,情绪一直低落。每当静下心来,更加想念玉龙。玉龙有半个月没回来了,想到在县城工作的心上人,浑身就躁动不安,常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亲爱的玉龙,知道我是多么地想你吗?
父亲看透想娣的心思,星期六的晚上对她说,明天你到县城去买两块被面。让你妈提前给你准备好嫁妆被子。实际上,阎铁山年底给玉龙结婚的打算根本没有透露。让想娣去县城,实际上是让想娣去见玉龙,为的是让想娣去开开心。
立了秋把扇丢。立秋后的天气不再那么闷热,满洼里都是绿油油的庄稼,谷子秀齐了穗,晚棒子甩出了花线,豆子长了角,向日葵对世人呈现出一副灿烂的笑脸……想娣骑着车子,行驶在去县城的路上,望着充满生机的庄稼,想到就要跟玉龙见面,心情完全愉快起来。
县城毕竟是县城,要比青龙镇繁华热闹多了。太平庄离县城四十华里,有三十五里土路,五里的柏油路,村人没有特殊事情,一般很少去,买东西大都到青龙镇或者是附近的集市。想娣只去过两次县城,一次是跟父亲去卖猪,家里养的一窝子小猪该卖了,听人说那里的价钱高,实际上比在青龙镇上卖的还便宜,小猪子卖完后在国营饭店要了一碗烩饼,哪也没转就匆匆地回去了。另一次是跟准备结婚的表姐买衣服,未来的表姐夫领着表姐和她转了商店,买完衣服,在国营饭店吃饱喝足后又到各处转了转,才开始知道城里人看电影看戏不是在露天地里,而是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