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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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枪王-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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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呢,日奶奶!”张司令长长舒了一口气,骂骂咧咧地上了马,招呼土匪们,“走,看看去!”

  这时日近中午。甄二爷知道,这烟是卓玛为他准备午饭而在“它不卡”里燃烧起来的牛粪烟。

  “那儿没有帐房,没有帐房啊!”甄二爷声嘶力哑地喊道。

  从冷龙湾那儿升起了大团大团的乌云。乌云翻滚着积聚着膨胀着,向整个天空弥漫开来,天地一时间变得灰暗起来。

  听到纷乱而急遽的马蹄声,卓玛和母亲从帐房里钻了出来,赶紧去吼挡拴在木桩上的那三只大藏獒。

  土匪们忽啦啦地围住了帐房。张司令“吁”地一声勒住了马,两眼立即紧勾勾地盯在卓玛粉嘟嘟的脸蛋上,仿一只

  嗜血的蜢子叮在了牦牛犊儿的背上。

  扎西阿卡也从帐房里走了出来,他一手转着“麻尼轮”,一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远道而来的尊贵的客人们啊,请你们走下雄鹰一样矫健的骏马,走进我家破旧的帐房,拌一碗酥油炒面喝一碗滚烫的奶茶吧!”

  “日奶奶,”张司令跳下马,“老子刚刚吃过羊肉,现在要吃吃这个心疼的尕阿切哩!”说着老鹰扑小鸡般地朝尕

  木措扑去。

  卓码惊叫着,望扎西阿卡的身后躲去。

  那三只藏獒奔突着撕咬着,三根柏木桩摇摇欲断。土匪们大呼小叫着纷纷举起枪射击,那三只忠诚的藏獒在一阵惨叫声中倒在血泊中。土匪们嚎叫着扑向卓玛的母亲。

  扎西阿卡似乎刚刚醒悟过来,转身抄起一根帐房杆子,向土匪们冲去:“你们这群草原上的狼……”但年过花甲的扎西阿卡哪是这些土匪的对手啊?很快地,他被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乌云翻滚,狂风怒吼,天空中突然打了一个霹雳,紧接着,漂泼大雨中夹杂着鸡蛋大的冰雹漫天而降,打得万物凋零百花缤纷天地一片混沌仿佛世界的末日就要到了。

  卓玛喊叫着甄二爷的名字,和她的母亲一起被这帮土匪活活奸淫死了。其时,被绑在一旁的甄二爷钢牙碎裂,眼角出血声带撕裂,最后连说话的能力也没有了。末了,张司令走到甄二爷的身旁,一把把他揪了起来,“日奶奶尕娃,老子们日死这个藏民丫头——想不到他还是个丫头哩——与你有毬相干,你又跳又骂的?这又不是你妈!说实话,到底原意不愿意跟着本司令干?”

  甄二爷目呲尽裂,怒目而视,坚定地摇了摇头。

  “嘿嘿嘿……”张司令冷笑了几声,“三天的羊羔儿没见过狼,见过狼吃羊就知道狼的厉害了……”说着他朝土匪们挥了挥手,“抽那老家伙的肠子,给这个娃娃看看!”

  土匪们兴奋地嚎叫着,将扎西阿卡按倒在地上,解下他腰间的满尺藏刀,将他的肛门镟开,拉下西番柳的枝头拴了上去。随着土匪们的一声欢呼,扎西阿卡的肠子如同一条白练已然在风雪中飘舞了。

  扎西阿卡痛苦地吼叫着,双手在草地上刨着,最后刨了两个大坑后才艰难地死去。

  甄二爷圆睁着双目,惊心动魄心胆俱裂地看完了这一切。

  “尕娃,你是愿意加入本司令的*救国军哩还是愿意抽肠子?”

  “原意加入张司令的反……军……”甄二爷战战兢兢地说。

  “哈哈哈……”张司令一阵狂笑,“‘生乎卢’(未经驯服的牛)扎上鼻圈儿了!给这尕弟兄松绑!”他指了指身旁的九天保命令道。

  “作孽啊!”九天保一边哆哆嗦嗦地给甄二爷解绳子一边低声嘀咕着。

  土匪们将扎西阿卡家的帐房羊皮炒面酥油等等一切用的吃的统统驮在阿扣家的驮牛背上,然后将他们一家三口的尸体丢在他们准备了一个夏天的牛粪、柴禾上,点着后浩浩荡荡地朝祁连山的深山老林里进发了。

  走出沟口时,甄二爷勒住枣红马,回望着这个给了他童年的欢乐青年的甜蜜,寄托着他一生向往和幸福的欠隆沟,泪水混合着雪水在他的脸上流成了两条潺缓的小河!他看见卓玛家的帐房所在地那浑黄的烟雾在弥漫的风雪中如鲛龙在肆无忌惮地狂舞。

  卓玛卓玛我的卓玛啊!他痛苦地在心中呼唤。眼前浮现出卓玛那在火红色的山丹花白色的杜鹃花紫色的格桑花编成的绚丽多彩的花环的映衬粉嘟嘟的脸蛋,一笑两个深深的酒窝和琥钡似的白牙以及在那镶有织锦缎的美丽花边的衣裳下那苗条的身躯……而这一切,此时此刻,正化为一阵烟雾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走吧,娃娃!”九天保在马上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说。

  甄二爷沦落成了一名亡命天涯的土匪。 。。

末代枪王(五)
土匪们像一群游荡在祁连山麓里的吸血蝙蝠,白天躲藏在深山老林中不敢露面,不敢烧火做饭,连马匹也不敢放出森林,让它们到山坡上去吃草,惟恐泄露他们的行踪,招致解放军和民兵大队的围剿。只有到了夜晚尤其是没有月亮的夜晚,土匪们吃饱喝足后才敢四面出动,去寻觅坐落在祁连山皱褶里的“塔哇”(给藏传佛教寺院放牧的牧工)们的帐房,劫掠他们的牲畜、炒面和生活用品。

  “塔哇”们飞马报知寺院活佛和部落头人,征得同意后, 纷纷搬到遥远的冬季草场上去了。一时间,这祁连山麓方圆几百里的地方变得杳无人迹。没有了生活来源的土匪们很快将劫掠来的那些牛羊吃得所剩无几。加上天气慢慢变冷,晚上从祁连山千古冰川上袭来的阵阵冷风和大雪山上飘来的严霜,冻得衣服本来就十分单薄的土匪们无法入睡。不时有土匪开了小差,气得张司令暴跳如雷,整天提着马鞭像一个丧心病狂的嗜血动物,将看不顺眼的土匪绑在树上抽打。

  “甄二爷,我们也逃吧!”有一天晚上,九天保偷偷地对他说,“凭你的枪法,我们一定能够逃出去的!”

  他摇了摇头。他太清楚这莽莽祁连山了!他知道,那些逃出去的土匪就是不迷失在这莽莽林海,不迷失在这秋后常常云雾密布的高山草甸,葬身于瞎熊、豹子、豺狼之口,也会逃不出皑皑的冷龙岭,翻不过那几座高耸入云的达坂山到达有人烟地方。我甄二爷凭着熟悉的路径凭着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汗血宝驹枣红马兴许能逃得出去,可你们凭什么逃出去?尽管这些土匪的马群里也有著名的“青海骢”,尽管这些马在秋后空寂的草场上吃得膘肥体壮,但这些马岂能与我的枣红马同日而语?说不定狂奔一夜后到达极度缺氧的雪山垭豁里时就会鼻口流血毙命于地的。他不止一次看见过这种事儿。

  何况,解放军和民兵大队穿梭在高山峻岭,眼巴巴地希望他们撞上枪口来;更何况,张司令为了防止土匪们逃跑泄漏行踪,采取了严密的防范措施,白天黑夜指派亲信扼守在驻地周围的关隘要塞,并下了死命令,对于意欲图谋不轨或擅离大本营者一律就地击毙。

  看到甄二爷坚定地摇了摇头,九天保紧张地抓住他的胳膊,“不跑就不跑,可你千万不要告诉张司令啊!我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她们在家里眼巴巴地盼望着我回去呢!”

  “你干吗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了,这大山里能不能逃得出去,你还不比我清楚?”甄二爷笑着用力握了握九天保的手,然后提了一桶水给张司令洗脚去了。

  九天保眨巴着眼睛望着甄二爷的背影,一脸的困惑一脸的迷惘一脸的痛苦。

  一直蹲在旁边的哑巴李九儿走了过来,他拍拍九天保的肩膀,用手比划着跟他“打脚蹬”去。这是一种穷苦人家出门时缺少行李,只好相互抱着对方的脚取暖睡觉的方式。

  李九儿是民国二十五年来到九天保家的村子里李四十五家的。据说他是李四十五的一个远方外甥,又聋又哑。刚来到他们村子里时,才十五六岁,是一个还未长成熟的孩子。但民国二十六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一群打着绑腿,穿着草绿色粗布衣服,帽子上有一颗鲜艳红五星的队伍从四川那儿打到了这里。据说他们大都是一些不足三八大盖步枪高的孩子和一些弱不禁风的女人。他们到了这儿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走走停停,最后竞被马步芳“来如风,去如电”的精锐骑兵部队打得七零八落。七零八落的溃兵们散失在民间了无踪迹,就像雨滴落进了浩瀚的大海。为了斩草除根彻底消灭这支队伍,马步芳的军队四处寻找八方搜捕。在这个特殊的年份,谁家来了人尤其是十五六岁的孩子,自然会引起马步芳军队和县府衙役的垂青:谁能保证这个孩子不是“红军娃”?何况还是个哑巴!这哑巴肯定是装的——不然一说话就会露出湘赣闽等“下边”口音,岂非不打自招?于是李九儿来到李四十五家不几天,衙役们就在甲长、保长的带领下追上门来。

  李四十五老俩口儿抱着衙役们的腿鼻子一把眼泪一把哭得撕肝裂肺:“大老爷,这娃娃实实在在是我的外甥啊!这是我妹妹的孩子,你们不能抓他你们不能抓他啊……”

  “是不是你外甥,拿到县府就知道了!”衙役们说。

  “他确实是我的外甥,不信你们就去问我们村子里的人……”老俩口儿死死抱住衙役们,不让他们走。

  衙役们抡起皂角棍三下五除二就将李四十五老俩口儿揍倒在地上:“妈的,三句好话不如两马棍!”然后一绳子捆了哑巴娃就往县府里走。

  打倒在地的老俩口翻起身颤颤巍巍地跟在衙役们的后边哭哭啼啼:“我孽障的娃娃啊,你一生下来就是个不会说话的人……你前一辈子坏了啥天良了啊……”一路跟随了去,看着尕外甥被关进了县衙,于是便在县衙门前长跪不起,呼唤着青天大老爷明镜高悬放了他们的外甥。

  破败而脏乱的县城到处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人们神情冷漠行色匆匆,对跪在县衙门前老俩口的哭天呛地似乎司空见惯,无动于衷地做买做卖忙着自家的活儿。日偏西时,一个穿着蓝布长衫戴着眼镜的教书先生站在了他们面前,“天下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甭进来”,他摇了摇头一幅悲天悯人的神情,“回去吧,哭死也没用……”

  听了这话,老俩口幡然省悟,跌跌撞撞赶回家去,将那赖以活命的二十只瘦山羊和十亩薄田全部换成了金圆券,求爷爷告奶奶打点县府的老爷。

  县城驻军的马连长根本不信这个孩子会是那老俩口的外甥。看那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样子,典型是一个生长于江南水乡的“下边人”,瞧瞧那嘴唇那眼睛那鼻子,秀气得一个女孩儿似的。北方的男孩子粗壮得像公牛粗犷如大山,那有这幅长相?他叫两个士兵附耳过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嘀咕了一番,然后挥挥手,“照我说的办!”心中冷笑:“猴儿没到拔蒜处,水没到井处,我就不相信你娃娃不说实话!”

  那两个士兵押着李九儿朝县衙的大牢里走去。那里有一群前几天捕捉的红军俘虏。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红军娃似乎不知死期将至,仍在监狱里唱歌跳舞,齐声合唱“起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李九儿被拉到关押那些红军娃的号子的铁栅栏前。他无动于衷地望着这帮孩子,看着这些孩子绑在脚上的厚厚的破布之类的东西,咿咿呀呀地向那两个士兵比划着,说他们的脚就像他们家打野灰的头号桦木榔头;看着他们肿得老粗的脚脖子,说像吹足了气的猪肥肠,并指着他们破赃的衣服,吐着口水,做出呕吐的样子,嫌太赃了……

  那两个士兵看着李九儿天真无邪的样子,相互对视一眼,不可置否地摇了摇头。

  第二天,李九儿被押了出来,跟在那群红军娃后边,浩浩荡荡地朝县城外一片荒僻地方走去,走到一个足有一个碾场场面大的深坑旁边站住了。

  马连长一声令下,士兵们抡起大刀朝红军娃砍去,砍一刀后不管是死是活,就一脚揣下坑去。那些孩子们扯着稚嫩的嗓子高呼“共产党万岁!”、“共产主义万岁!”到后来士兵们懒得去砍,只是抡起铁锨一下砸下坑去了事。最后,被押来的人中只剩下了李九儿,他也被推到了大坑沿上。他看见坑底一片血肉模糊,那些红军娃们在血泊中艰难而痛苦地蠕动着。

  “推下去!”马连长大声命令道。那两个士兵开始推搡李九儿,作势要将他推下坑去。李九儿一脸的恐惧,咿咿呀呀地叫着,声泪俱下。

  “日奶奶尕娃莫非实话是个哑巴?”马连长自言自语。

  马连长们活埋了那些红军娃后又将李九儿押回了大牢。

  第二天,李九儿又被押了出来,押到县衙门前一座土木结构的钟楼下。马连长早就站在那儿了。他身旁,一个士兵牵着一只壮硕的狼狗。狼狗吐着长长的舌头,不安地蹿动着。

  马连长用马鞭抽打着长筒马靴踱了过来,用马鞭敲敲李九儿的脑袋说:“日奶奶尕娃,如果你能听见我说的话,趁早放出屁来!一会儿不管你是哑巴还是红军娃,我会叫洋狗扒了你的心吃——我这洋狗是专门吃人心的!”

  李九儿一脸的迷茫一脸的木然,不知所以地望着马连长。马连长不由得心中嘀咕:“这尕娃莫非实话是个哑巴?”

  “尕娃,我数一、二、三,你再不出声,阴曹地府里去了就甭怪我马某人心狠手辣。。。。。一、二、三,。。。。。放!”久经训练的狼狗如飞奔来,径自向李九儿裸露的上身扑来。就在嘶咬上他胸口的那一瞬间,狼狗被生生地扯住了,但李九儿的前胸已然被狼狗抓得血肉模糊。

  直到这时,李九儿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咿咿呀呀地喊出声来。

  “连长,看来这尕娃实话是个哑巴!”这两天一直押送李九儿的那两个士兵凑上来说,“不然,狼狗扒心的那一瞬间,再厉害的娃娃也会喊妈的……”

  “管球他,你俩把他推下石崖算啦!”说完,他牵着狼狗回兵营去了。兵营里,他留下了两个漂亮的红军小姑娘。“下边”女孩那娇小玲珑的模样惹人怜爱,味道肯定不一样。

  那两个士兵骂骂咧咧地押着李九儿朝县城东南走去。那儿有一个叫崖头的地方。黛彤河经过千百年的冲刷,在其北岸切了一道绵延数十里、高达数十丈的石崖。石崖下,是宽阔的河床,河两岸黑刺、柽柳等灌木长得一片葳蕤,野鸡、黄鸭、天鹅等数十种珍禽异兽在其间繁衍生息。

  “一枪崩球掉不就啥都了结啦?干么非叫我俩跑这么远的路推这娃跳崖?”一个对另一个说。

  “这叫当官的动动嘴,当兵的跑断腿!没办法。好在再走几十步就到了崖头了,到了那儿往下一推,我俩不就没事儿了?”

  “你说,这一搡下去,准能摔死?”

  “废话!十几丈高的石崖,下面尽是大石头,你说能不摔死?”

  “唉,孽障的哑巴娃!你前一辈子坏了啥天良了,竞落得这么个下场,死得不明不白?”

  他俩一左一右押着李九儿走着,不时地观察着他的脸,一幅无限怜惜的样子。李九儿懵懂无知,表情木讷,尤其那脚步全然没有因为害怕而出现迟缓的迹像。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站在高高的崖头上,看见黛彤河像一匹随意抛在山脚下揉赃的布带,缠绕在达坂山的脚下逶迤蜿蜒而下。

  往下看河谷,真有点晕眩。

  “哑巴娃,害死你的人不是我俩,你到了阴曹地府千万甭怨我俩……下一辈子转世投胎千万甭来到这乱世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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