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豆豆溪(王地山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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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豆豆溪(王地山 著)-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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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清明节,官方禁止悼念周总理激起强烈反弹。4月5日发生的*,集中反映了亿万人民对“左”倾路线的痛恨和对*的声援。当时的报纸却把群众的自发行动说成是*策动的反革命骚乱,并派民兵血洗天安门。*中央任命华国锋为第一副主席和国务院总理,开除*党内外一切职务,保留党籍,以观后效。两个决定在大墙内也引起巨大反响,会上禁若寒蝉,会下不以为然。在那段期间,我借为队上购书的机会去了一趟芦山城,但见街头清风雅静,很少人影,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横幅标语被夜风吹落,任入践踏。许多机关大门紧闭,据说在“内部学习”。走进新华书店,只有我一位买主,服务员破例允许我跨进柜台,架上选书。返回监房时,院内静悄悄的,只有朱庆丰干事在严词审讯从大坪铺来的罪犯,大概是这个犯人对*说了什么口径不一致的话吧?这给了我一种不祥的预感,大概阶级斗争又有什么新动向。不久,全场追查所谓周总理遗言,不论干部或就业人员、犯人,凡是听到这个遗言的都要交待。后来得知这个遗言是杭州轮机厂23岁的青年工人李君旭伪造的,其口气很像周恩来临终写给毛主席的一封信,听来感人至深。有关*的传闻很多,有说被关在北京,有说被贬谪广东,有说被疏散到南京,还有说是关押在四川某地。犯人中悄悄流传着摹拟韩愈的一首贬谪诗,说是邓公所写:

  一封转送主席边,

  刺配蜀国路八千。

  本为民众除弊事,

  岂敢白首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

  雨阻巴山车不前。

  人生自古谁无死?

  我以我血荐轩辕。

  一次我路过犯人姜兆璜的守菜棚,两人低声偶语,“这一段大概是中国历史上的非常时期,是非颠倒,万马齐喑,发展下去国运不知将伊于胡底。”随即他把自己编著的《人才学》大纲给我看,他说:“将来中国建设依靠人才,人才学的研究会发展起来,我现在做一点基础工作,你看价值如何?”我翻了翻目录和大纲,眼睛一亮,在如此严峻的日子里,一位知识分子仍在思考未来的建设问题,不禁油然起敬,并望他认真编写,将来必有大用。

  朱总司令去世像是悄悄走的,没有引起大的震撼。那天我正在木工房钉黑板架,听到这一噩耗,就请示向干事是否要写横幅标语吊唁,他轻轻回答:“不必了,上面未通知。”各国政府领导人纷纷向中国政府和军队发来了唁电,在苏联的唁电中称朱德为“传奇式的英雄。”颇具感*彩。朱老总在建国后一直比较低调,*后一直被说成是老右倾,跟不上形势,受到造反派的冲击。他这样悄悄地离开入世,正符合他质朴憨厚、平易近人,不事张扬的品格。

  炽热如火的7月,从大城市传来地震的消息。似乎各地都有地震的征兆,而四川特别是天、芦、宝一带为地震多发区,要求重点防范。从场部到13队,干部宿舍区搭起了或大或小的塑料防震棚,13队的十多位干部,每位都指派属下的犯人为自己伐木料,撑竹杆,搭设简易塑料棚,搬动床铺和部分日用品,每日投入防震的劳动力达数十名之多。在大墙内,也搭起了一个相当宽敞的塑料棚,动员犯人们在夜里点名后到棚中去睡觉,可是,犯人们自以为命不值钱,不愿被蚊虫叮咬而拒绝进棚。三舍房一个绰号叫“小财迷”的人却带头响应防震号召,搬了个小板凳进棚入睡,他把自己的珍贵物品(天晓得是什么东西)绑在梁上,一面打瞌睡,一边严密审视着那包宝物,熬到天明,被人们讥为防震模范。一天午夜,人们正在梦周公,突然听到向干事猛吹紧急集合哨,以为是地震来了,纷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衣下床,有的不慎跌伤了脚。我睡在五舍房入口处,顾不上穿鞋,第一个赤足奔到防震棚,向干事竟说:“你这个近视眼还来得快,不愧是受过军事训练的。”约摸十来分钟,各舍房的队伍才整队完毕,报告人数。人们睡眼惺忪,手足无措,向干事慢吞吞地说:“大家勿惊,这只是一场防震演习,但你们的动作实在太慢了,如真的发生地震,我担心会全军覆没。”

  唐山大地震的消息传到苗溪,更加重了人们对灾害的恐怖感。一举死亡28万多人的不幸惨剧,在世界地震史上绝无仅有。这时四川西部发生了地震,芦山城内外不胜惊恐,似乎灾难追在眉睫。人们议论着、预测着种种灾难,难以入寐。夜深大雨骤至,我们连忙卷起凉席和铺盖往保管室狂跑,弄得浑身湿透,状极狼狈。另一夜,场部传闻地震将于凌晨4时25分发生。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与求生的本能,人们在12时就纷纷醒来,再也不敢合眼。无比难耐地熬到4时24分,还有二十秒、十秒、五秒……似乎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和眩目的蓝光即将发生,大家紧闭双眼,默念着“永别了,人间”,结果却毫无动静,鱼池中水波不兴,原来虚惊一场。

  白天是烈日下的繁重劳动,一身汗水,夜里是无端的惊恐,人人都感到十分烦躁、疲倦,互相咒骂、埋怨,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似乎面临世界末日。

  就在这时,13队又调来大批新犯,说这些人是*刮右倾翻案风的社会基础。这批新犯年纪较轻,平均二三十岁,还有十几岁的崽娃,四十以上的就算“老鬼”了。他们说自己与政治无关,与*完全不搭界,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社会各阶层对*普遍怀有厌倦心理,人心思治,对什么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毫无兴趣。到处停工停产,社会乱糟糟,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这样无休止地搞下去,百姓怎么得了?

  这就是1976年的秋天,世人相对无语。
  作者题外话:走出豆豆溪(王地山 著)(连载12)第八章 豆豆溪不相信眼泪(下)

走出豆豆溪(王地山 著)(连载13)第九章 大转折(上)
走出豆豆溪(王地山 著)(连载13)

  第九章 大转折(上)

  79“红太阳”陨落了

  1976年9月9日,在我国是个历史性的日子。毛泽东逝世无论对社会高层、平民百姓乃至狱中囚徒,都产生巨大震撼。“红太阳”的陨落,终于成为无情的现实。

  沉重的哀乐响遍全国,揪住亿万人的心扉。这天下午,兼任统计员的我正在监房里统计数字,填写报表。犯人们都出工去了,监房中空落落的,大墙内也空荡荡的,在岗楼上值勤的武装管理员也为哀乐震撼而不知所措。接着,播音员以异乎寻常的沉痛语调缓缓反复播送*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全国人大向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发出的讣告:我们敬爱的领袖和导师毛泽东主席与世长辞了!

  我对此事并不感到意外。毛泽东时已年迈,80又2,多时不见有关他活动的报道,在纪录片中偶而出现接见外宾的镜头,总是由护士搀扶着,神情呆滞,步履蹒跚。前不久一批新犯人监,一位曾在公安部门工作的马某悄悄告诉我,主席身体不好,上面向各地打过招呼,应有思想准备。“万岁万万岁”的颂词固然荒诞,“主席能活一百五十岁”的预言更属虚妄。一位日理万机、深居简出的政治老人,面对当时干头万绪的棘手问题、地震和社会危机,终于撒手人寰,告别这多难的世界。

  干部们步履匆匆,面色沉郁,犯人们也神情凝重,空气十分压抑。处理毛泽东的后事,成为举国上下的头等大事。

  晚餐后,队部组织专人书写追悼主席辞世的横幅和牌坊,确定了纸张规格、字体大小和人选。队部决定通夜加班,由我和余大周、王警文、龙兆荣等人参与,由一个年轻的新犯“窝窝”打杂。“窝窝”与我同姓,因为在社会上聚众打架,头部受伤,额头留下一个小坑,故浑名“窝窝”。由他裁纸、打浆糊、联系加班饭等杂事倒也麻利。

  写挽联安排在干部就餐的小厨房内进行。两张方桌拼在一起,我们几个人都神情专注,肃穆而虔诚地忙着,尽量少说话。在大墙内,每个人时刻处在戒备的氛围中,特别在如此特殊敏感的时刻,每个不经意的表情、对话或一举一动,都可能罗织难以挽救的罪名,不能不格外小心审慎。尽管这几个人经常在一起协作,被认为信得过,也不能不互相提防,唯恐出什么差错。

  我意识到,此时此刻,全国上下都在布置灵堂,制作花圈,准备黑纱,折叠白花,采集苍松翠柏。自1925年孙中山病故后,从未见过这样庄严隆重的国丧仪式。年初周恩来逝世,举国痛悼,自发*,十里长街泣不成声,大墙内也不乏对周公的真诚悼念。朱德病故,则相对平静和冷漠。这次则只见干部们沉重、抑郁,不见女干部痛哭失声,倒像是世界末日真的到来所有人都变得麻木而不知所措了。

  我们几个人忙活完已是凌晨5点,“窝窝”悄声说:“好安逸,如果不是他老人家升天,我们还难得吃这样好的加班饭!”我狠狠盯了他一眼,示意“莫胡说”。王警文说:“当心取你几年!”我们集体回到监舍,一时难于入睡。周围万籁俱寂,虽然周身像散了架,却不由想起1953年3月5日斯大林辞世的场景,那时是发自内心、伤肝裂肺的悲痛:工人、农民、学生、干部、知识分子、军人以及亿万民众,为失去全世界人民的领袖和导师而号啕,社会主义阵营失去了当家人,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报刊上连篇累牍发表了无数领导人与知名人士的文章,写得最沉重而有分量的莫过于毛泽东那篇《最伟大的友谊》。如今斗转星移,最伟大的盟邦竟成死敌。那时,我们对毛主席无比敬仰,千歌万曲歌颂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心中的红太阳。我个人也写过大量文字,称他是新中国的舵手,自由、*、繁荣、幸福和希望的象征。天安门城楼上那张慈祥、温和的面容,对每个公民是如此亲切!随着时间的推移,民众对他的情感逐渐变化。l957年以后,几十万中国知识分子惨遭*,几百万家庭受到株连;l959年为民请命的彭老总遭到整肃,一大批党员和干部陷入右倾机会主义泥坑;以后是几千万人因饥饿而死于非命,哀鸿遍野。l966年发端的人间浩劫更为历史上空前未有。至此,冤狱遍于国中,忠良身陷囹圄,百姓饥啼号寒,社会一片混乱,历史车轮疯狂向左疾驶,灾难发展到了顶点。他的告别也许正是转变的契机,人们长久以来隐隐的企盼和等待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翌日,通往场部的公路上竖起了一座高大的松柏牌坊,田野一片静寂,路上行人稀少,出工和收工的队伍也鸦雀无声,一切文娱活动都停止了。听说周围生产队均布置了警戒,严禁四类分子和劳改犯串连、破坏。入夜,监房里照例读报,聆听各国领导入发来的唁电,尼克松发表的公告评价平平,远没有周恩来去世时那份公报真诚感人。各舍房对毛泽东逝世均不组织座谈。这是可以理解的。作为阶级敌人的*,如对领袖高度评价,对此过于悲哀,会被认为言不由衷,不合情理;如有其他想法,则会被认为是阶级本能的流露。因此,人们普遍默默无语,守口如瓶,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此时此刻,没有表情是最好的表情。

  10月18日下午,北京举行追悼毛泽东的大会,全体犯人整队在大墙内的坝子肃立,聆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场直播。王洪文主持大会,犯人们和全国人民一起为这位巨人的离去默哀。华国锋以*中央第一副主席和国务院总理的身份致悼词,他那浓重的山西口音从高音喇叭里传到四面八方。作为囚徒,我们没有被排斥在外,有幸和公民一起度过这个历史时刻。

  紧张的秋收开始了。田野上银镰闪耀,打谷机的轰鸣和拌桶的挞谷声不绝于耳,生产的高潮冲淡了巨星陨落的震荡。作为宣传员,我与大家一起割谷、背粮,组织劳动竞赛,公布每天打谷的战报,也注视时局的动向。一天,我走过路旁一个窄小的草棚,一位平时沉默寡言的老头周后禹突然拉住我,要我进去说句话,目光有些诡谲:“王记者,这下好了,社会可能有变化,你我有出头之日了!”我打断他:“你这话可是……”他笑了一下:“王记者,你的为人,我还信不过吗?”

  我走近胡家坪的铁工房,巧遇茶场工程师朱家希。他是一位有头脑的知识分子,1964年冬我与他同住过集训队,互相了解,去年小平复出时他高兴地说:“小平当家,中国有望,人民万幸。”如今他却忧心忡忡地说:“目前这个局面,对邓公来说是最艰难的时刻。想起三国时诸葛亮一命归天,被孔明贬谪的李严痛哭失声,断言此生休矣。如果主席还在,以他的胸襟和谋略,小平也许还有被起用的可能,如今小平的政治前途和生命都在危难中,该如何是好?”我不赞成他的悲观估计,他是做最坏的预测,中国政局也确实有进一步恶化的危险。

  我慨叹了一声,知识分子之间不宜久谈,匆忙赶路。我沿小路行走,忽然发觉有人跟在后面,回头一望,竟是周指导员,我请他走前面,他忽然问及下面对主席去世的反映。我说,“大家都避而不谈,还没有听到什么。”周却十分严肃地说:“现在,你们中间有些人可能感到很开心,这是阶级本性和灵魂深处的流露,也是对你们这些人政治态度的最严重的考验。”似乎对我发出某种警示。

  当晚,三舍房由徐干事主持批判会,王警文约我作记录。原来是批斗几个割牛草的犯人几天来劳动松懈,割草不多而收工甚晚。批者说他们这几个家伙居心叵测,悄悄议论毛主席死了,共产党要垮台了,他们可以出监了。被批的入则矢口否认,说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徐干事总结时提醒大家注意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我思忖,这真是海外奇谈,在这种时刻,再愚蠢也绝不会在两个人以上的场合,说那些露骨的反动言论,只能暗暗地窥视着,估量着,想像着,或以目示意,心照不宣。如果换一个*的国家,一位领导人的去留生死,对社会不会产生重大影响;只有在专制的社会里,领导人的去世才会举足轻重,甚至诱发地这年10月1日,是新中国诞生27周年,照例要出国庆墙报。我向队部请示,基调如何把握?答复是以新中国的建设成就为主.进行形势、政策和前途教育。我按这个要求组织版面,只请刚被提前释放的保管员侯明光写一篇追悼毛泽东的文章,由我代笔,其余稿件均不涉及领袖归天,而是正面宣传国内外大好形势。头条也由我撰写。题目是《无限风光向未来》。墙报的装帧花团锦簇,一片喜气,似乎把丧事办成了喜事。有人对我笑着说:“难为你想了这么个标题。好,实在是高!”

  80普天同庆

  10月下旬的一天,太阳刚刚出山,人们正准备出工,中央台的广播响遍山野:以华国锋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四人帮”。大墙内外欢声雷动。一个多月里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山乡沸腾起来了!

  “什么?什么?喇叭里在说什么?”有些人似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四个大奸臣被抓起来了!想不到江青会有这一天!”

  “哪四个大奸臣!”有人细问。

  “王、张、江、姚,那四个大红人嘛!”

  “啊咦,真是天大的喜事,太阳莫非从西边出来了?”

  “四害不除,国无宁日,早该如此!”陈昭武感慨着。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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