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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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遇-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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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眼前的小尼姑年龄并不大,估计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眉如弯月,目含秋水,唇红齿白,长相还真不俗。   
  冯国富忽生似曾相识之感,只是一时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又不好打听,只得就茶论茶。小尼姑说这茶就是附近山上采来的野生秋茶,也没怎么加工,主要是吃个新鲜和原味。冯国富点头称善,连喝了两杯。   
  也许是客人目光温和,说话亲切,小尼姑启动着红唇白齿,主动说起佛菜馆的好处来。她说:“要说咱们的佛菜馆也平常,无非讲究四个字。”冯国富倍感好奇,说:“你倒说说是哪四个字?”小尼姑说:“就是素野真朴。素不用说,佛家不近荤。野是说菜的来源多为野生,没有任何污染。既是野生,味道自然本真。朴就是简朴,砍回山上的柴生火,挑来河里的水煮饭炒菜,地道的田园风味。”   
  说得冯国富频频颔首,笑道:“怪不得门口要写上挑水砍柴无非妙道,穿衣吃饭不是痴禅。”小尼姑也笑道:“客人真有悟性,一下子就悟出了两句佛联的真意。”冯国富说:“你这不是叫悟真佛菜馆吗?没悟性,怎么悟真?”   
  看看有一阵子了,小尼姑出去催菜。冯国富的目光在后面追着小尼姑,直到她转出屋角,还不肯收回来。   
  冯国富还是没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个小尼姑。   
  申达成看在眼里,笑道:“冯主席跟小尼姑谈得挺来的嘛。”冯国富掩饰道:“你说我干什么?我是见你那双眼睛直溜溜的,老往人家身上粘,才多看了她两眼。”申达成说:“您不觉得她像一个人么?”   
  原来申达成也有同感。冯国富问:“像谁?”申达成说:“您难道忘了波月庵里的常悟禅师么?这小尼姑是不是像她?”   
  冯国富恍然而悟,点头道:“我只觉得这小尼姑似曾相识,你这下提起常悟禅师,原来她是与禅师相像。尤其是那黛眉秀目和红唇白齿,竟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申达成说:“这么相像,两人是不是姐妹俩?”冯国富说:“哪有姐妹都出家为尼的?无非是种巧合。”申达成说:“世上巧合的事不多着吗?”   
  正说着,小尼姑端菜进了屋。冯国富又瞧了小尼姑几眼,恍如常悟禅师到了跟前,心下暗自感慨起来。佛说一切皆因缘起,那次在波月庵见过常悟禅师,今天又在这里见着一个与禅师相像的小尼姑,也算是缘吧?   
  菜很快上齐了,都是冯国富喜欢的山野风味,诸如小竹笋,黑木耳,蘑芋冬苋和蕨菜之类,肚子里装多了油腻,吃来特别上口。还有一小碟苦菜,用花生油清炒出来的,苦味十足,却苦得你心甘情愿。冯国富记得小时乡下缺粮,父母不时采摘这种苦菜回家,当饭煮吃,尽管难以下咽,怎奈饥肠辘辘,也得梗着脖子往肚子里吞。父亲还一旁谆谆教诲,说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后离开家乡,吃上皇粮,再没嚼过这种苦菜,不想今日得遇,冯国富又惊喜,又感动,狼吞虎咽起来。   
  有好菜,若有好酒,那就更享受了。可这是佛菜馆,哪里来的酒?冯国富也就没有吱声。不想申达成像是窥破了冯国富的心思,给小尼姑做个倒酒的动作。小尼姑出门不到两分钟,就提着一个瓷壶走了进来。冯国富说:“这地方也有酒喝?”小尼姑说:“佛家不酗酒,并不是说滴酒不能沾。这又是米酒,用山里的米,山里的水,山里的柴,自己酿制的,度数不高,属于素酒,跟佛菜并不冲突,不像外面的高度酒,是专供酒桶醉鬼酗酒过瘾的。”   
  好个素酒!冯国富今天可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倒也大长见识。也就少了顾忌,端杯喝了几杯。   
  米酒因为度数低,来得缓和,容易上口。不觉得便面热耳红,微醺了,可谓不醉人而醉心。近看一旁倒酒的小尼姑,越发觉得她像常悟禅师,有时甚至让人生出幻觉,小尼姑就是那位常悟禅师,常悟禅师就是眼前的小尼姑。   
  当然幻觉只是幻觉,冯国富心下再明白不过,常悟禅师绝不可能走出波月庵,到这个地方来做侍者。   
第98节:待遇(97)     
  这么思忖着,再度细细打量小尼姑,又发现她跟常悟禅师也就面相相像,神态却不尽相同。想禅师,眉藏静气,目含恬淡,意定神闲,到底不似眼前小尼姑,一颦一笑之间,那份俗气并没完全脱去。冯国富甚至怀疑,小尼姑不过普通村姑,只是受聘这个佛菜馆,假冒小尼姑,招徕生意而已。   
  这个念头一上心,冯国富便有些泄气。小尼姑如果真是村姑一个,你竟然将她与常悟禅师作比,岂不玷污了常悟禅师?那么怎么证明小尼姑不是真尼姑,只是村姑呢?你又不可能去派出所看她户口,或调查她的身世。也可问馆里的人,可谁会跟你说真话呢?   
  冯国富想起那句削发为尼的话来。暗想小尼姑若是真尼姑,法帽下面肯定没有头发。可你总不能上去揭她的法帽吧?这样不叫侵犯人权,也叫非礼,那是万万使不得的。   
  如此动着心思的时候,冯国富的目光一直停在小尼姑好看的脸上。小尼姑都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又不好扔下酒壶走开,只得羞涩地低下头,回避着冯国富的目光。   
  小尼姑低首之际,冯国富忽见她秀眉里隐藏着一粒小小的黑痣,只是并不起眼,若没细看,还不容易发现。就是这粒小黑痣,让冯国富生出一计来。他笑指着小尼姑脸上,说:“你眉上怎么爬着一只小蚂蚁?”   
  小尼姑不知是计,信以为真,忙伸了纤纤手指,去摸眉头。自然不可能摸着什么蚂蚁。冯国富忍住笑,说:“往上些,再往上些,小蚂蚁爬到额头上去了。”小尼姑又往上摸去。冯国富说:“你的动作太斯文了点,蚂蚁都已钻进法帽里去了。”   
  小尼姑仍然没意识到这是冯国富的险恶用心,三个指头往法帽里直插进去。法帽于是一动,往后偏了偏。   
  急切间,一绺青丝自帽沿滑了下来。   
  小尼姑这才意识到中了冯国富的圈套,不觉一阵窘迫,脸上刷地红了。同时转过身,将那绺青丝抹回去,再扶正法帽,慌慌出了小屋。   
  离开佛菜馆,天色已黑。申达成打着饱嗝,表扬领导道:“冯主席真有办法,一个小计就识破了假尼姑的真相。”   
  冯国富望着窗外迷蒙的夜色,没有吱声。   
  小尼姑窘迫的样子还在眼前晃动着,让冯国富心感惴惴。其实自小尼姑法帽里的青丝滑出来的那一瞬间,冯国富就暗暗后悔了,自己不该如此恶劣。看上去,你的玩笑开得好像高明,事实恰好说明你粗鄙俗气,没有佛心。没有佛心,你才会在乎小尼姑法帽里有没有头发,才会耍小聪明,搞恶作剧。若佛在我心,自然独具佛眼,眼里所见,一切皆佛,别的什么都不复存在。如此说来,那绺从小尼姑法帽里掉出来的青发,并不是长在小尼姑的头上,藏于小尼姑的法帽,而是长在你的俗心,藏于你的俗眼。说白了,你识破了假尼姑的真相,暴露的则是你的俗心和俗眼。   
  冯国富这么自责着,小车已走完砂石小道,来到大马路的入口处。也许是茶水和米酒喝多了,申达成忽感内急,将车靠边停好,下去方便。冯国富也有这个意思,跟着下了车。   
  快方便完,正要转身,一阵夜风吹至,申达成站立不稳,往前栽去。下面就是一道高坎,当然不是搞百米冲刺的地方,冯国富忙伸手扶住申达成。其实申达成并没醉,是自己踩陷脚下的虚土,身子失去了平衡。二十多年的老司机了,申达成还从没因喝酒耽误过开车,他知道自己能喝多少,该喝多少。   
  斜靠在冯国富臂膀上的申达成正待抽身,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冯国富自己开着车上下班那阵,政协不少干部都坐过他的车,过后还会拿来开玩笑,说享受了军级待遇,因为车是堂堂师级干部开的。当时申达成不好见冯国富的面,也就从没享受过这样的军级待遇。今天机会不是来了么?何不也让师级干部给自己开回车,过一过军级领导的瘾?   
  申达成也就没醉装醉,故意甩甩手,却不怎么用力,手上软绵绵的样子,像是使不出劲来,一边摇头晃脑道:“没醉没醉,我没醉。”   
  冯国富只知道酒鬼喝高了,越醉越说没醉,哪料到申达成没醉也会说没醉?忙将他弄进小车后座放平,再转身打开驾驶室,一头钻进去。好久没摸方向盘了,还真有点技痒,今夜正好过一下瘾。   
  爬上一道小斜坡,迎面一轮皎月。城里长年黄尘蔽天,偶然见着月亮,也生了锈似的,模糊不清,已不太容易想得起天上还有这样光鲜的月轮。冯国富有几分惊喜,油门上的脚不觉用了用力。   
  从坡上下来,便是绕城而过的楚江。江面开阔,那轮皎月又到了水里。风拂江面,月影粼粼,似有万点玉屑洒落江面。冯国富生出幻觉,好像曾在哪里见过这么个情景。那么是在现实世界里呢,还是在梦幻中,抑或在某一首唐诗里?   
第99节:待遇(98)     
  冯国富不得而知。   
  楚江转了个弯,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冯国富减了车速,准备横过路口。就在他开始往左打方向盘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一条小狗,突地蹿了过来。冯国富吓了一跳,要避开小狗,赶忙去踩刹车。也是鬼使神差,车速不但没有减慢,相反轰鸣着,蹦得更快了。眼看就要压着轮下的小狗了,惊惶失措的冯国富只得往右猛打方向盘。小车于是咆啸着,风驰电掣般,往路边的楚江直飙下去……   
  就在冯国富吓得两眼发直,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车子砰的一下,重重撞在江边的梧桐树上,同时突突两声,熄了火。   
  二十一   
  现在冯国富住进了医院。   
  冯国富开过一段时间的车,却都是在城里,速度放得慢,从没这么快过。偏偏一条狗突然冲到路中间,忙乱中要踩刹车的,相反踩着了油门。好在桑塔纳是部旧车,具备其他车子没有的自动熄火功能,加上有棵梧桐树正好挡住,才没有飙下楚江去,不然还不知是个什么后果。   
  当时躺在后座上的申达成正微合着双眼,一心要享受军级待遇,也不知是怎么弹到座位下面的。睁开眼,车外是映着月影的江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又发现冯国富一动不动伏在方向盘上,不知是死是活,他几下爬下车,上前打开驾驶室。窗玻璃已碎,月光直透进来,只见冯国富两眼发直,脸上淌着血。   
  刚好前面来了辆的士,申达成上前拦住,将冯国富扶上去,赶往城里。还给陈静如打了电话,两人赶到医院时,陈静如已等在大门口。   
  经医生初步诊断,冯国富只脸上划破点皮,倒也无伤大雅。胸前有点痛,估计是在方向盘上撞的,幸好也没大事。不想要离开医院时,本来没什么感觉的左腿膝盖开始疼起来,只好留院检查。楼上楼下挪得几趟,冯国富已没法着地。搞完透视,是软组织损伤,说白了就是伤了筋。医生说,不怕掉皮,不怕烂身,就怕动骨伤筋,筋络受伤,跟骨折一样麻烦,冯国富只得老老实实住进高干病房。   
  黄主席闻讯,带着几位政协领导赶了来。见冯国富没有大事,才松下一口气。又批评申达成,没尽好司机职责。申达成忙检讨自己,不该喝酒,耽误开车。他当然不好说自己没醉装醉,想享受军级待遇。冯国富却将责任往自己头上揽,说:“是我好久没开车,想过一下瘾,才惹下的祸。”   
  黄主席忙做自我批评,说桑塔纳车况不行,如果早换掉,也不会让冯国富受此一难了。还表态说尽快兑现过去的承诺,将新车购回来,不能亏了好人。   
  毕竟是在职的四大家领导,市委人大政府三大家领导听说冯国富住进了医院,都陆续前来看望。副市长张柏松也来了。他太忙,给政协安排好购车款后,也没时间过问款子的使用情况,这次冯国富出了车祸,才知道他一直坐的是旧桑塔纳,于是破口大骂,说政协领导专款不专用,挪用财政资金,是严重违纪行为,要坚决查办。   
  不过张柏松也只说说而已,并没真去查办。专款不专用的现象多的是,也不仅此政协一家,他哪里查得过来。倒是在黄主席他们一再要求下,又给政协增拨了六万元购车费,黄主席再东挪西凑筹了十多万,终于给冯国富购回一部帕萨特。这是后话。   
  听说冯国富也住进了高干病房,又是送走杨琴后出的事,杨家山很是过意不去,赶忙让夫人和儿子扶着,上楼来看冯国富。叙过病情,冯国富笑道:“我是见杨书记待在这里寂寞,特意来给您做伴。”杨家山说:“什么伴不好做,偏偏做这个伴。”   
  说着话,杨进仕手机响了,恰好是杨琴从美国打来报平安的。听说冯国富那天将她送走后,回城路上出了车祸,杨琴在那头嘤嘤哭了。冯国富拿过手机,安慰杨琴,说只是点小伤,没什么大碍。   
  不觉就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星期,来看望的人渐渐变得稀少,病房里清静起来。只有申达成自认是罪魁祸首,桑塔纳又送进修理厂大修去了,没事可做,几乎天天在病房里守着,陪冯国富说说话,要叫医生护士什么的,给跑跑腿。   
  陈静如除了回家烧香拜佛,别的时间也待在病房里。她老在反省,自己天天念佛,丈夫还是遭此大劫,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思前想后,恐怕只能怪当初在波月庵里,不该说观音手上的净瓶中看,被申达成听去,惹出一只铜净瓶来,埋下祸根。   
  可净瓶是圣物,真正的原因应该不在净瓶身上。陈静如又问申达成,是不是两人在佛菜馆里说过不该说的话,做过不该做的事,无意间得罪了佛祖。申成达说:“也没什么得罪佛祖的地方,只不过喝了几杯米酒。”陈静如说:“你们也真是的,怎么能在佛菜馆里喝酒呢?”申达成说:“那是为我们服务的小尼姑要我们喝的,说是素酒。”   
第100节:待遇(99)     
  陈静如扑哧笑了,说:“好一个素酒,亏你说得出口。”   
  申达成也是口无遮拦,又招供道:“要么就是那小尼姑有点像波月庵里的常悟禅师,我们多跟她说了几句话。”顺便将那天冯国富怎么巧施小计,识破假尼姑真相的事说给了陈静如。   
  陈静如觉得原因就在这里了,叹息道:“原来你们一再犯佛戒,真是罪有应得。”申达成说:“我们不盗不抢,不奸不淫,犯的什么佛戒?”陈静如说:“佛有五戒,杀戒,盗戒,淫戒,酒戒,妄戒,你俩几个小时内,就犯了酒戒和妄戒。”   
  申达成不服,说:“佛家的酒戒是戒酗酒,并没说不能沾酒,何况米酒是素酒,小喝无妨。退一步说,就算在佛菜馆里喝米酒也属犯戒行为,莫非我俩喝就犯戒,人家喝却不犯戒了?”陈静如说:“人家上佛菜馆,是冲着佛菜去的,心里有菜没佛,喝点米酒,无所谓犯戒不犯戒。你俩却不仅仅为着佛菜,心里还装着佛,喝米酒自然犯了佛戒。”申达成说:“当时我心里可没装佛,只想着佛菜。”陈静如说:“所以你没大事。”   
  申达成掉头去问床上的冯国富,说:“冯主席当时心里有佛没有?”未等冯国富开口,陈静如便替他回答道:“国富虽然不是佛徒,可他读过佛经,知道佛有五戒,还要喝酒,才受此惩罚。”   
  申达成又问:“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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