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想完,那位区长先生就肯定了他的猜想:“贝克队长,这位,是凯撒?索克斯先生!”
周围的囚犯们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凯撒?索克斯,索克斯家族这一代的长子,三十四岁的青年将军,在与虫族的战斗中未尝败绩,被青年军人们称为战神!这样一位人物,居然屈尊到死囚监狱来,怎能不令人惊讶?虽然囚犯们知道应该保持安静,但也忍不住窃窃私语,相互猜测他的来意。
贝克自己也愣了,万没想到会来这么一位大人物,连忙向前一步,手伸到一半自觉身份不足有些唐突,又尴尬地想收回来:“索克斯先生,您光临B17,真是令我们,令我们蓬荜生辉,万分荣耀。”可怜他粗俗话说多了,想说几句文雅一点的就有些力不从心。
凯撒笑了笑。他虽然是军人,眉宇之间却带着些书卷气,使他本来棱角有些太过分明的脸庞显得温和了许多,鼻梁上架着一副无光的银丝边眼镜,镜片薄如蝉翼,显然只是个装饰品,目的大概就是要遮住那凌厉的目光。他看起来并不多么健硕,从体型上来说他要比贝克瘦上一圈,然而两人对面一站,那隐隐的气势却压得贝克要低了一头。黑色的军服恰到好处地端平匀称的肩膀、束住劲瘦的腰,却又不过分地显露线条。黑色军帽下露出金色的头发,微微带着点卷曲,映着B…17小行星的三个朝阳灿烂如同黄金一般。贝克正在尴尬地把手要缩回去,他却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跟他握了一下:“辛苦了。”
贝克受宠若惊,声音都有点哆嗦了:“索、索克斯先生,我真是万分荣幸……啊,不辛苦不辛苦,您在前线指挥作战,辛苦了。”
区长听得直皱眉,果断截住他不知所云的回答:“索克斯先生今天来,是有重要的事情宣布,你来安排一下。”
“是是是。”贝克这才清醒一点,指着操场上的人,“B17监狱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索克斯先生您看……”
凯撒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一步:“各位先生,你们好。”他衣领上应该有暗置的扩音器,声音远远地送到操场的每个角落里,“我听说,你们每位在B17监狱都有三十年以上的服刑期,最久的甚至有八十年,是吗?”
确实有个八十年刑期的,因为是□加纵火杀人罪,不过那家伙三个月以前死了。当然这话是没人会说出来,不过囚犯们过了最初的惊讶就都放松了些,虽然凯撒地位特殊,但在这群死囚眼里也没多大价值,听他说起刑期,都露出“废话”的表情。
贝克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手不由自主按到电击棍上,似乎想按开上千伏的电压把这些混蛋电一个遍。凯撒却并不以为意,双手交叉垂在身前,身体站得笔直:“现在,有一个提前让各位获得自由的机会——”他说到这里,有意停顿了一下,不出所料,囚犯们立刻起了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他,认真起来。
贝克脸上也露出惊讶的表情,忍不住说:“索克斯先生,这——”但是凯撒并不理睬他,继续说道:“虫族与人类的战争各位都是清楚的,六个月前第八战区战事失利,丢失了一部分阵地。现在,我们需要人手去把阵地夺回来。”他环视操场上的囚犯,放慢了声音,“联邦要组织一支前线突击队,如果有肯加入的,政府免除他一切罪名,夺回阵地后还可以得到一笔安置费,随便他到哪个行星去生活。”
囚犯们面面相觑,刚才的窃窃私语像潮水一样退去,留下一片死寂。得到自由很好,安置费也很好,随便到哪个行星生活就更好,可是,这一切都有个前提,就是你得活着。而前线突击队——犯人也不是傻子,凯撒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谁不知道与虫族作战的危险性?不然怎么会到死囚监狱来招人!所谓前线突击队,明显就是敢死队甚至送死队的别称,只不过好听点罢了。
凯撒似乎也并不着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四周:“有人报名吗?”
“这不是去送死嘛……”人群里有人嘀咕了一句,声音很轻,安宁离了十来米都只是勉强听见,凯撒却立刻用目光锁定了那人的位置,微笑了一下:“送死?前线的战士不畏惧死亡,但却不要无谓的牺牲。突击队员需要进行三个月的训练,然后才会投入战斗。”
说话的人跟旁边的同伴对看了一眼,仍旧是满脸不相信的神气。安宁紧张得手心都有点出汗。他不敢第一个跳出来,那样就太引人注目了,最好是陆续有人出来,他夹在中间。当时有多少人报名突击队来着?可惜那时候他正有别的心事,根本没有打听过。他压抑着砰砰乱跳的心脏在人群里找林恩,但囚犯们有些混乱,他又不敢动作过大,看了一会也没有找到林恩的身影。
混乱中有人干咳了一声:“那,有三个月的训练?”是道克的声音。安宁抬头看看,见这家伙眼珠子乱转,显然的打着坏主意。安宁根本不相信这混蛋敢报名突击队,道克根本就是个欺软怕硬极其怕死的家伙。虽然在B…17小行星最后也是个死,但突击队里可能死得更快,所以这家伙绝对不会真心想报名的。
凯撒穿着雪亮长靴的脚掌漫不经心地轻轻点着地面:“没错。”
“在哪里训练?不会就在监狱里吧?要训练我们得有机甲吧?”
“训练基地在第八战区附近,到时候人人都会有一台机甲。”
道克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刚往前走了一步,凯撒已经淡淡地补了一句,“为了防止有人临阵脱逃,每人的生物芯片都会输入自爆程序,只要离开第八战区,芯片就会爆炸,程序有效期为六个月。”
道克眼里的笑意像是被什么掐断了一样,伸出来的脚僵在半空:“……呃……自爆,程序?”这就意味着,如果他带着机甲逃跑,只能在第八战区躲藏至少三个月,直到程序失效。可是第八战区现在到处是虫子,一架孤单单的机甲如果碰上它们,只会死得很难看。
“对。”凯撒抬头一笑。他笑的时候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非常好看。但在道克看来,那却像一排野兽的利齿,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和讥嘲。他心里琢磨的那点东西在凯撒面前根本无可遁形。
凯撒和蔼地向操场上又扫了一眼:“没有人报名吗?”
“有!”安宁听见自己的声音才吃了一惊,他应该再晚一点出来的,可是……这是唯一的机会,他不能放过,万一凯撒现在结束召募,那他就再没机会了!
凯撒的目光在他出声的时候就转了过来,镜片后面的眼睛微微一眯:“是——这位小朋友?”
安宁对他的“小朋友”三个字没法提出抗议,只是从犯人队伍里走了出来,站到前面的空地上:“是的,我是1407号,我想报名。”
凯撒从上到下看了安宁一眼,嘴角似乎轻轻勾了勾,随即向身后微一点头:“雷克斯?”
9
9、考试 。。。
刚才,从飞船对接口走出来的是三个人,监狱里所有的人都看见了。但是立刻,他们的目光就都被凯撒?索克斯吸引了过去,竟然没有人注意到走在最后的那人长什么样子。直到凯撒点了名,那个人从他背后跨了出来,所有的人才猛然发现,原来凯撒还带了这么一个人来!
安宁不由自主地微微仰起头看。这人跟凯撒其实身量相若,但是因为他一直巧妙地把自己隐藏在凯撒背后的阴影里,所以竟然没有人注意他。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凯撒的军服和金发太亮眼了。这人身上穿的也是黑色军服,可是说不上什么地方歪了一点扭了一点,就完全没了凯撒那种横平竖直的劲拔,可也不是邋遢,倒像是野马和精心喂养的纯种马之间的区别。头发是深灰色,不管在明亮的地方还是在昏暗的地方都不起眼的颜色,短而硬的竖着,似乎是剪得很草率,左右居然还不太对称。军帽不戴在头上,倒拿在手里。安宁瞥了一眼那帽子里沿,一圈银线,居然是个校官!他还没想完,那人已经走到他跟前,伸手就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粗糙的手指骨节分明,长而有力,轻轻从脸上擦过去就令人觉得危险。
安宁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脱口而出:“干什么!”这人真是很危险。监狱里这些囚犯或多或少都带些兽性,有些甚至可以变成不折不扣的野兽,可是这人不一样,他没有野兽的样子,却会带来野兽的压迫感。
雷克斯唇角往上一挑,随手把帽子歪歪扣回头上,肆无忌惮地笑了一声:“干你!”
周围的囚犯们哄堂大笑,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安宁的脸涨得通红。他固然知道凯撒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可是雷克斯的目光从他脸上一直看到脚下,就像有把刀子哗哗把他的衣服全划开了,三十五六度的气温下居然觉得冷飕飕的。
雷克斯伸手从裤袋里摸了支烟出来叼在嘴上,右手用打火机点火,左手漫不经心地突然扣住安宁肩膀,脚下轻轻一绊,安宁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清醒时自己已经躺在地上了,屁股摔得生疼。四周是囚犯们越发响亮的哄笑,雷克斯已经点着了烟,低头瞅瞅他:“你想上前线?断奶了没有?”
安宁没吭声,翻身想爬起来。刚翻到一半,腰上挨了一脚,擦着操场的泥土地面滑出去,手上火辣辣的,要不是这些日子劳作磨出了茧子,肯定要破皮。他挣扎着再往起爬,雷克斯一手挟着烟跟鬼影子一样滑过来,手插进他腋下顺势一掀,安宁整个翻了过去,这次肩膀先着地,只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看出来雷克斯是不打算让他站起来了,顾不上肩膀可能有点脱臼,抬手就去抓雷克斯的手腕。这一招他曾经见人使过,用在这里倒并不是不对,可是他怎么能跟雷克斯相比,手伸出来抓了个空,雷克斯嗤笑一声,反手扣住他手腕,轻轻一躬身就把他从自己肩膀上又掀了过去,这次整个后背砸在地上,安宁再也爬不起来了。
囚犯们兴奋地看着,像看戏一样。雷克斯单手拿下烟轻轻弹了弹灰,低头对安宁一笑:“小宝宝还是应该呆在摇篮里,不然会死得很难看。”
安宁躺在地上瞪着他:“我要去!你们来监狱挑人,不就是因为前线人手不够了吗?我愿意去,就算是送死我也愿意去,你有什么理由不要我!”
雷克斯怪声怪气地学着他:“你有什么理由不要我?理由多了。就你这小身板,在床上够不够玩啊?”
囚犯们拍手顿脚地大笑,连队形都忘记保持。贝克有心叫他们闭嘴,但看看凯撒饶有兴趣的模样,忍住了没说话。安宁顾不上别人,平平气忍住浑身的疼痛:“前线作战靠的是机甲,不是让我去跟虫族肉搏。”
雷克斯挑起一边眉毛:“机甲?你这样儿也会操作机甲?”
安宁用胳膊撑着坐起来:“我至少比这里其他所有的犯人都更会操作。”
“是吗?”雷克斯仍旧是漫不经心地弹烟灰,“卡斯波浪弧翻滚怎么操作?”
“那个我现在还做不到。波浪弧翻滚要频繁加速失重,至少需要6个G,青少年军事训练课程只到2个G,理论上我明白,但是实际操作不行。”
雷克斯终于拿正眼看他了,连凯撒也微微扬了扬眉。卡斯波浪弧翻滚是高速运动中的高难动作,一般的机甲战士都不能完美操作。至于需要承受的6个G加速度也是在大学军校课本里才有的知识,中学里并不教到。安宁能知道这个,说明他对机甲确实不是一无所知。至少这问题问这群囚犯们,大概是没有什么人能答得出来,估计大部分人连卡斯波浪弧翻滚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安宁艰难地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并没有伤筋动骨,疼的全是肌肉。这没什么,只要几天就能好,看来雷克斯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我操作过机甲,虽然只能做简单动作,但至少我对机甲的内部结构都比较熟悉,即便没有上战场的资格,我也可以帮忙做一下机甲维护之类的工作。”
雷克斯的眼眸深了一点。他的虹膜颜色跟头发一样,是深灰色,因为眼睛明亮,就带着金属一般的光泽,冷硬逼人:“……前线不需要机甲维护工,只需要战士。”
安宁挺一挺腰:“我可以。不是还有三个月的集训吗?”
雷克斯没说话,倒是凯撒开口了,不过他是对贝克说的:“我记得B17是有保安机甲的,拿一套出来,让他操作一下。”
贝克愣了一下:“这——”把保安机甲给犯人?万一他逃跑了呢?或者更糟糕的,他反过来攻击狱警怎么办!
“拿出来。”凯撒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眼神微微一沉,立刻压得贝克不敢再说,转头命令手下去把保安机甲调出来。
B…17小行星远离前线,所以保安机甲还是旧型号,黑色、高大、火力强而不够灵活。不过纵然如此,一架十二米高的巨物从折叠空间里放出来,还是令人仰视。两个狱警把机甲停在操场前的空地上,雷克斯瞥了安宁一眼:“去啊,开起来看看。”
安宁二话没说,冲着机甲就过去了。还没走到跟前,横里一只手伸过来猛地把他拽住:“你干什么!”
安宁回头一看,拉住他的是拉文,顿时就往外抽手。拉文紧攥着他手腕不放,压低声音:“你疯了!知道前线突击队是干什么的?那就是敢死队,是去送死的!”
安宁没吭声,用力抽手,无奈拉文的手扣得像铁钳一样,冷声说:“别胡闹,快点回去!你不可能在那种地方活下来,去了,就是死!”
“是吗?”雷克斯不知什么时候又跟了过来,嘴角上咬着烟,含糊地说,“这位是医生吗?合着前线的将士就是去送死的?”
拉文放开了安宁的手,整一整衣服,微笑:“前线突击队应该是要投入丢失的阵地中去作战,等于进了虫子窝,这跟送死也差不多了吧?”
雷克斯从牙缝里笑了一声:“那也未必。军人不怕死,可也不等于必死。”
安宁在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已经摆脱开拉文,快跑几步到了保安机甲前面,在机甲左腿的踏脚点上一踩,顺着侧面的小梯子快爬几步,打开控制室的小门钻了进去。因为是老型号,所以操作简单,安宁只看了两眼就明白了,顺手打开能源,调出观察屏幕,立刻吃了一惊——就在他关门开能源这几秒钟里,对面已经出现了另一架深灰色机甲,雷克斯正倚着机甲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短得不能再短的烟蒂弹开,他左脚往机甲腿上的踏脚点上一踩,窜起两米多高,单手在机甲腰部的围甲上一扳,机甲侧腋下顿时滑开一个小门,而他借力上翻,脚上头下,正好翻进小门里。小门显然是早就设定好了时间,只滑开仅容一人进入的空间就立刻关闭,短短两秒钟,一切就位。
安宁羡慕地看着。雷克斯的机甲更精悍,只有九米高,但两秒之内攀上九米高的机甲并进入控制室,安宁心想自己再练十年也做不到,多半还是要被迅速关闭的自动门拦腰卡住。
深灰色机甲抬起手臂,对安宁这边招了招。下一秒安宁只觉得眼前一晃,观察屏幕上突然就被放大的深灰色胸甲填满——雷克斯已经到眼前了!
安宁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一下,然后才惊觉自己这个动作有多傻气!毕竟是没有操作惯机甲的人,看见什么东西到了眼前第一个反应不是去调动机甲而是自己的身体动……
深灰色机甲一闪,已经回到了原地,抬起一只手对着安宁晃了晃。安宁脸白了一下,深灰色机甲手里拎的是一块黑色机甲外壳。也就是说,刚才他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