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伤心憔悴得风中凌乱的少年,散发下遮住的眼眸滴溜溜乱转,对于雾绯,他并没有什么血缘带来的天然情感,所以并不如何伤心。
而且那两人的话,他都并不相信,眼见都不定是实,何况耳闻。
天渐渐暗了下来,再没有遇到什么别的人,也没有人来找他,白迟犹豫了两下,就决定自己回去,才一转身,就听到随风传来隐约的轱辘声。
片刻后五彩的马车闯入白迟的视线,白迟心里松了口气,身体却毫不犹豫调头就跑。
自然是跑不掉的,被纱巾卷入车帘内,白迟本意是准备故作惊惶,结果他真惊惶了——车内好大一……胖子。
要是你一只以为只有妖娆姑娘的地方,突然蹦出一胖子,还是男性,恐怕也就是白迟这反应吧!
张嘴皱眉,跟吃美食吃到苍蝇似的。
四周一看,这次的人不是上次的那种少女,而都是小姑娘,这些小姑娘也是熟人,那嘴角的黑痣真是销魂的眼熟。
“嘿嘿嘿,本少爷出马,马到成功。”胖子其实也不是特别胖,只是相比于江湖人来说,他更像是富家少爷,脸上还犹留着婴儿肥,加上面皮白嫩,看起来很是富贵。
“少爷马到功成。”十来个小姑娘微笑着齐齐恭维。
“你们是谁?”白迟身体后缩,惶恐的问。
马到攻城……就这几人他们还想攻城?
“本少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雾,名花花,雾花花是也。”胖子一边说着,圆滚滚的手指一指白迟:“你,乖乖叫我大哥,跟着大哥吃香的喝辣的,还有肉吃。”
还叫大哥呢,他江湖第一美人的娘要是生出这么一胖子,那他倒是相信他爹杀了娘了——白垒可不是戴绿帽子还无动于衷的人物。
“嗨,你笑什么?”
白迟掩嘴,原来他笑出来了啊。雾……花花,真的很好笑耶。
胖子哼一声,手以与他笨拙的身材完全相反的速度快速伸出,虚空一弹,白迟身体瞬间软了下去。
……
白迟再次醒过来时又见到了熟人,不过这个熟人并没有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娘叫雾绯,是无花谷少谷主,那他在被无花谷的马车带走后,起来见到雾馨,自然没什么奇怪。
“上次就想带你过来,没想到出了意外……我是你娘的师父,未来的日子里也将教导你,你可以叫我师祖,也可以直接叫雾馨。”雾馨神色温柔,端着清粥喂白迟。
白迟张嘴,肚子里时暖时热,琢磨着起码饿了两天了,自然不会和吃的过不去:“雾馨是娘的师父,那得多大了啊!”眨巴着眼睛,怎么看她也不像那么大龄的人。
“我已经半百之龄了。”雾馨自然知道他想的什么,十分开心的笑起来:“江湖中的人,哪里能凭外貌断年龄呢!”
一个喂粥,一个吃粥,随口闲聊一些,碗中很快就空了,雾馨搁下碗,伸手为白迟整理头发,轻柔的把那些发丝束起来,缓缓道:“以后都要束发,也许你头发遮住眼睛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缠发的钗子用银,银可以试毒,发冠中也可以动手脚,也许你可以选择三根毒针,或许四根。”
“雾馨……”白迟苦兮兮的扭头,还没扭过来,就被雾馨重新扭了回去。
“有人告诉我你是装傻,我不管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我只是要告诉你,这些东西,除了我,再没有别人能够教你,如果想活下去,你就要努力学……我想,即使是真的傻子,也是会求生的。”雾馨声音轻柔,面容和蔼,只是眼神空落落的,有些涣散,好似透过他看到的是别的人。
白迟心中一凛,这世上会肯定说他装傻的人,如果只有一个,那一定非白垒莫属,要是有两个,恐怕就要加上霍亥,虽然不能确定是否还有别的厉害角色,但这两人却是最有可能的。
只是,不是说四大门派之间关系都不好吗?那谁会告诉雾馨呢?
心里这么想着,白迟面上仍然应景的露出茫然的神色——其实也还有另一个可能,雾馨也许在诈他。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不用掩饰什么,我老了,终归是要死的。”发冠束好,雾馨手停下来,转到白迟前面,微笑着揉了揉那茫然的小脸:“我明天开始教你,至于学不学,看你自己。”
……
山谷中微风吹拂,满山红叶化为红色的浪潮,伴随着唰唰的树叶交缠声,一波一波的传送着秋意。
白迟脸色发白的被雾馨提着站在树梢上,若只是树梢也就罢了,这还是山谷最高处的树梢,这山倾斜度极大,从上面看下去,就只见一片红色的海洋向下不断延伸,幽深深的像是无底的深渊。
双脚只是沾了些树叶,没有一点脚踏实地的安全感,白迟又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白得更厉害,赶快扭头,抱住雾馨腰的手又紧了几分。
“雾馨,我们先下去吧!”白迟可怜兮兮的抬头。
这要雾馨一不小心忘了他,他要是落下去,那么高那么高,不是被吓死,就是被树枝折磨死。
这种死法,用白垒的话说,“不风雅,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
雾馨低头,把他的手从腰上扳下来,动作轻柔而坚定:“我们的课业就从这里开始,你要努力学,一个月后我会把你从这里扔下去,你可以哭可以在心里骂我,但是,我不会拉你……你要死在别人手上,还不如我先杀了你。”
白迟眼中蓄泪,看着雾馨的表情,意识到这话恐怕没做假,眼睛扫了一眼那底下深渊,又很快缩了回来,白迟苦着脸,好高……他恐高啊!
“你的内力功法名‘没烟’,出自我无花谷,它性质偏柔,后劲绵远,恢复力和容纳力强,擅隐匿,适用于暗杀突袭,优点在于无声无息,连绵不尽,弱点在于爆发力不够,不适合正面对敌……
……
三月后。
淡淡的晨光中,一道蓝影自山巅垂直排云急速而下,快落地时凭空打了几个转儿,轻盈的落在地上。
雾馨敛着双手,站在山谷上望,唇角上扬,那笑意温柔无比,迷蒙无比,挂在嘴边,轻若云烟渺渺。
“雾馨……”
伸手抓住少年在她眼前连摆的手,雾馨注视着那漂亮的脸蛋良久,轻声道:“你娘当年也是在这里,那个小捣蛋,最喜欢直上直下,速度越急笑得越欢快,这山谷,至今还到处是她银铃般的笑声,那时候,她还很小很小,比你小很多。”
白迟脸上也带了微笑,听雾馨说了几个月,他娘的形象在他心中渐渐鲜明,本是不怎么相干的人,听得多了,竟无端生出些奇异的感情来。
那个小女孩的雾绯在这山谷快乐的玩耍,然后慢慢长大,长成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最后在人生最美好的年代,为了生下他死去,想到这些,他就不免有些微妙的感怀。
“你啊,衣服没她好看,耍得也没她漂亮,唯一强过她的,就是这脸蛋,青出于蓝胜于蓝。”雾馨笑着戏谑。
白迟傻笑着擦擦鼻头,心想雾绯是天生神仙,而他是半路出家,自然没她厉害,至于脸,只能说他爹娘基因都好,他是捡了大便宜。
“雾馨,今天我们学什么?”期盼的看着雾馨,白迟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兴奋,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显得格外天真可爱。
“内力的应用和江湖常识都教给你了,本来是还要教你一门兵器,不过你的匕首使得漂亮,和内力性质又正好合得上,我也就不多此一举了。”说到这里,雾馨脚步稍稍停顿,很短的一瞬间,若不是白迟最近感觉越趋灵敏,一定发现不了,她接着又抬步向前走:“今天还有最后一件事,你就可以走了。”
山谷依旧幽静,两人静静的走在山道上,不急不缓的循着天光来处穿透层层轻雾,雾馨突然开口道:“你恐高,日后就要尽量避免在高处,扬长避短,不管在哪里都是适用的。”
“我没……”
“已经两个月了,这上下早就该习惯了,可是你落地后心跳依然过快,很多人不会注意到这点,但是你不能期望所有人都注意不到。”
“是。”垂头丧气。
“尽量少用内力控制情绪和身体反应,内力不是万能的,克制久了,总有一天要出问题。”
“……是。”迟疑了一下才应了,听话的把内力散去,白迟听着自己激烈的心跳声,晃晃脑袋转移话题:“雾馨会和我一起走吗?”
雾馨转头,含笑看了他一眼:“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跟脚吗?”
张大嘴,白迟无限委屈,不悦的嘟嘴:“我才没有。”
重新转回头,雾馨笑得更加温柔,什么假不假装的,她都不在乎,能在这个时候,看到那张和雾绯极为相似的脸上,露出那么可爱的表情,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她愉快呢!
第二十三章 脱
我们这一家的人,都是孽障。
而从那一刻起,背上压了重重一条人命的我,也再不是无辜的了。
虽然我不是无辜的,可是,和爹你没关系吧,又找借口压我,小心我剪了你……爹,我什么也没说……
——白迟
“脱!”
白迟紧紧抱住身体,可怜巴巴的看着面前的人,他猜测了千万种这最后一件事是什么,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被带到房间,往塌前一站,雾馨那声那字,真是如雷贯耳……哎呀,他耳鸣。
“你做这么个样子干什么。”雾馨哭笑不得,把那小家伙揪过来,笑骂道:“你还和我这老太婆害羞不成。把衣服都脱了,去塌上盘膝坐好。”
要正直青春年少血气激昂的他,在大美人面前脱衣服,他羞,他不羞小白迟也要羞,小白迟要是不知羞,他怕美人就要羞了。
不过事实证明白迟完全是多虑了,只脱了外衫和上衣,雾馨就没要他再脱。
雾馨在白迟面前盘膝坐好,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排细长的银针,“我会用银针封住你全身七大穴,到时候你不能动、不能视、不能闻、不能言,你不要反抗,到时会有点痛,你一定不会怕。”
白迟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你轻点,迟儿怕痛。”
“你……你就是怕痛也给我忍着。”雾馨笑骂,她教了他三个月,哪里还不知道他极能吃苦。她说着,取出一根银针,手指一翻,稳健的刺入白迟头顶百会穴,接着另六根针也很快相续消失在她手上。
白迟只觉眼睛一黑,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作用,只有身体内神经末梢的感应反而更加敏感,接着,他就感觉到有股比他强大很多的真气,从头顶进入体内,它们所到之处,如同刀割针刺,经脉根本承受不住突然多出来的真气,白迟清楚的感觉到,真气开始冲破原来的行走路线,向着各个岔路奔去,接着,每一个细微处都被那些如洪水般的真气冲破。
再找不到地方去时,原本绵柔的真气开始暴走,强悍的冲刷着他的经脉,就像是无数烧红的刀尖,在无情的刮着柔嫩的内壁,那些经脉被刮伤后,接着而来的真力就会施行补救大业,而补救,只是为了下一轮的万刀来袭。
白迟动颤不得,汗液却已经沿着身体每一个角落冒出来,浸湿了裤子接着又浸湿了床上锦锻。
这哪里只是有点痛,他两世四十来年所有的痛合起来,也没这么厉害。
而在那七根银针的控制下,他连人类身体对待不可承受的疼痛时,自发逃避的晕死,也不能够。
不知过了多久,经脉好好坏坏了不知多少遍,真力终于满足了它们的宽阔度,安安分分、出奇乖巧的回复到原本的道路上。
所有的痛苦全部消失,体内说不出的畅快与舒服,真气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回旋,无须他做什么,就自动运行着,他甚至有感觉,它们好似在与外界环境隐隐呼应,他这一生,从未感觉到如此强大,就好似在前世‘SSG69’在手的感觉——天下有我,那是一种绝对的骄傲与自信。
……
“不要自视过高,内力是我给你的,毕竟不是你自己的东西,你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磨合它,而且,即便磨合了,也不代表你就无忧了,混江湖武功重要,经验更重要。”雾馨的声音有些无力。
这点我还是知道的,拿枪的小孩也打不过空手的大人,白迟心里想着,把膨胀的自信心重新塞回去。
一睁眼看到对面的人,白迟从不曾卸下的面具,第一次戴不住了,心里好像被狠狠的敲了一些,茫茫然的找不到落处。
“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刚刚还是妖娆女子,转眼之间,头发全白,皮肤上重重叠叠的皱纹堆砌,雾绯靠在床架上,视线牢牢锁定白迟,虽仍是笑着,那疲态却不能掩住丝毫,声音也变得苍老无力。
“不,很好看。”轻柔的扶起好似一碰就会化灰的人,眼前有些朦胧。白迟终归也不过是个凡人,他虽然自私,可依然无法接受这样的馈赠,这份情,他哪里乘得起,他其实,不过是个霸占了这具身体的外来者,不过是个外来者。
“好看你哭什么,难看死了。”
雾馨枯槁般的手吃力的抬起来,白迟忙把手凑过去,看着她开心的满足的笑了起来,他只觉得心中刺痛,如一把刀缓缓撕裂了心口,张嘴想告诉她事实,却终归没有透出一个字来。
雾馨躺在他的怀里,变得浑浊的眼神开始涣散,“不要哭,我死后,没烟就只有你会了,你要活着,为我传下去,那是百花谷的谷主传承,是百花谷……百花谷……”
她重复呢喃着,好似只是说给自己听,白迟低头,再也想不到该问她为什么是百花谷,他重重的一点头,声音嘶哑:“好,我一定会的。”
欢愉的笑容出现在雾馨脸上,涣散的眼神突然透亮,看了白迟良久,她才突然道:“孩子,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不要相信。”
白迟头更低了些,又点了点头,只孩子二字,就让他羞愧得不堪承受,何况是这样的忠告。
“你和绯儿真像,不过性格就差得远了,她就是吃亏在太坚强太固执,一点圆滑都不懂,你这样很好。”
白迟咬了咬下唇,这个搁在心中太久的问题,终于又把他拉回了现实,狠了狠心,他轻声问道:“我娘……她是怎么死的。”
“死……绯儿怎么会死……”雾馨的身体激烈的颤抖起来,接着就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嗽。
白迟手足无措,再次被浓重的愧疚包围,抱着咳嗽的老人,最后想起什么似的,慌忙握住他的手,输入真气。
“不用白费力气,我的经脉都废了。”雾馨脸上升起一丝异样的潮红,咳嗽被压了下去,她勉强扬起笑容。似乎有些怕冷,她微微蜷缩着,身体缩进白迟怀里,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一丝温暖。
“雾馨……”白迟的声音带了颤音。
握住白迟的手陡然紧了紧,只那么一握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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