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艟艟是谁?她问过自己千百遍,答案仍是不知,她只是一个带着满身罪孽和被人憎恨的女孩,遨真的会爱上这样的她吗?
抑或他从来无爱,只想以自疚来让她主动退让?好报复她曾给予他的不幸,是这样子的吗?遨真的是如此想的吗?全心地依赖他错了吗?难道她依旧只能孤独一人去抵御寂寞吗?
十七岁那年虽然受了枪伤,但她自觉比谁都幸福,因为她彻底地相信遨,不在于他能救她,而是心里有个伴,让她踏实好多。
逃生多次,她无法再信任人生,但她一心坚信情能永恒的,如今她不再是个大小姐,也不再是遨真心宠爱的人儿,她只是个多出来的阻碍,生下来带给别人不幸的恶运。
站在雨中,浑身湿透,冷风飕飕,对于袭身而上的寒意她恍然无觉。
才停车,尔霄遨已见管理先生撑伞在大门口等着,他感到不解,但管理员一见车停,便急切地迎上前来。
“主人,您总算是接到我打去的电话了。”
“什么电话?”尔霄遨疑问。
“才半钟头前,我太太要我打电话回楚家,说小姐人在这里,神色很不对劲呢!”管理员对尔霄遨的赶到着实松了口气。
尔霄遨闻言,不禁咬牙暗咒自己,心知杨鸿真必定有得到消息,只是自己没耐心听完,还拿行动电话出气泄愤,真是有够莽撞。
但没心神给自己细思,他开门下车直往屋里闯,在管理员的指示下,他终于在花园里找到她,从暗不见光的屋里望去,只见她痴然昂首迎天。
寻到她的喜悦在心里跃然,但——天啊!她居然在淋雨,而且只穿一件单薄的衣裳。
又惊又急地朝地行去,猛然抓住她的手腕,欲往室内拉,握住时心肌不禁一颤,好冰冷的手。
艟艟下意识的反应,挣得就要抽回,转首一见是尔霄遨,震惊地更是推托得激烈,仿佛见了蛇蝎猛兽般地骇怵,不愿丝毫的接触,脚步愈移向雨中央。
尔霄遨没料到她会甩开自己的手,又因雨水湿润,滑地就被她挣开掌握,而艟艟也因用力过猛,踉跄两步便跌坐在泥泞里。
“艟艟。”尔霄遨担虑地唤道,倾身伸手欲将她扶起。
艟艟挥开他搀扶的手,哭喊道:“走开。”举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泪,不意也沾了湿泥,但片刻泪和雨就把泥泞给洗去,流下纤颈,染污了襟口的雪白。
“先到屋里去,别在这里淋雨好不好?”支膝半跪在地,尔霄遨又哄又骗地安抚着,捧着她的小脸低语,却惊然触碰到异常的高温。她在发烧,尔霄遨为此感到心焦。
“你走开。”艟艟再次喊话,哽咽更甚,扭动着避开他的手。
见她撇开头不看自己,尔霄遨感到一阵心痛,但此时的局面不容他感怀,他扳过她的视线道:“回屋里去,你在发烧了。”
“我再也不要听你说的话。”艟艟倔强地躲开他,站起身就欲逃开,但被尔霄遨一把擒住。
“我会解释这件事,进去。”尔霄邀紧拥住她,高大的身躯代她淋雨。
他温暖的体温让她感到蚀心般地酸楚,艟艟不愿自己再懦弱,死命极力地推开他,“不要碰我。”
无言低叹了声,尔霄遨放弃温和的说劝,横臂一把抱起她往屋里走去,怀中的她挣动不休,泪眼滂沱,湿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但倔强地板着小睑故作不在乎,看得教他不知如何是好。
艟艟的泪流得不停,伤心地想道:恨她为何不恨得彻底,好教她一次死心?!他的温柔让她心里的愧歉如潮水涌上,淹没她的眼、耳,让她难再听、看,痛苦得直想教自己快逃开,但又不舍。
小手推打着,眼和心都在流泪哭泣,但身体却是急急地欲摆脱他,一份歉意、一份委屈和着浓浓的伤情,她没理智地叫喊:“如果这是你的目的,现在就停止它吧!我认输了。”
尔霄遨忍耐她的无理取闹,直走到卧房才将她放下,不发一言地走到柜橱帮她拿出浴袍和换洗的贴身衣物,搁在她身边后,又去开了暖炉、放了热水,才又回到她眼前,开口面无表情地道:“先去洗个澡,然后你要说什么、骂什么我都听。”
艟艟坐在椅上不动,眼光像看个陌生人似地投向他,顿时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来就不认识他,她没看过他这样的脸色,以前她也曾在无意间中伤过他,但他会让她知觉,这一次他隐藏起来,却让她感受到更大的震撼。
“去洗澡。”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尔霄遨心里却呐喊着想打破睑上冷漠的面具,但艟艟的言语刀得他疼痛不堪,原来他给她的爱成了她的负担。
浑身的不舒服让艟艟气馁,头又热又胀,四肢仍为余寒战栗,小腹从跑出门后就开始隐隐作痛,但身体的不适犹比不上心灵的折磨,身心俱疲的她不言半句地捉起衣物逃进浴室。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尔霄遨不知该如何反应自己被艟艟拒在门外,她不撒娇、不依赖,完全不似过去的她,今早的她睡颜依旧纯真,才转眼她竟已负伤累累,教他不知该如何去抚平。
他没料到尔文芸会使出这一招,伤得艟艟不知该如何自处,见她脆弱至此,不能伸手紧拥的感觉教他焦急又无助·
按钤教人备些热食,自己则到隔壁房的浴室里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回到原处等待艟艟,脑里准备着摊牌的决心。
久久不见艟艟出来,尔霄遨克制住自己别往坏处想,其实他很怕发着高烧的她会昏厥在浴室里,但他已知道此刻的艟艟不会留恋他的怀抱、呵护,除非他能卸下她的心房,否则她会自虐地将她自己折磨到死,也不会接受他的关心与照顾。
艟艟浸在渐冷的水里,并不晓得尔霄遨如此的明白自己,但事实却是如此,因为她不想再多亏欠尔霄遨半分,也因她再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即使他的温柔如昔,她也无法不去清测他背地里的目的,以前就算他没说过爱她,她也从不怀疑他对待自己的真心,今日他即使再说多少句爱地,她也不会再轻言相信,毕竟他曾恨过她。
是她太肤浅吧!但她就是无法把尔文芸说的一切摒在脑后,置之不理,反而被那一番话弄得心力交瘁。
为何遨偏要是楚家的血亲,是她曾经喊作父亲的私生子?又为何要是她来妨碍他的存在?外公,你告诉我啊!当初你逼母亲嫁人,为何一定要选上楚家?遨他没有错,为何你要教楚家再度否定掉他?让他恨我那么久,偏又教我爱上他,我情愿不要生下来,也不要毁掉他少年时的欢笑。
艟艟的泪珠颗颗坠入水中,蚀掉好些水面上的泡沫,心里有种孤凉的悲凄,她从大船上跳下海,与别人一样成为逐波而流的小舟,望着船舰逼近她来,她顿时有种渺小的恐惧,也有种想再回到高处的渴望。
忆着从前的缤纷岁月,她的泪落得如雨般急遽,想着尔霄遨任她予取予求,她的心版上顿时像被火般烙出好几个疼得她不能言语的对不起。
不知出神了多久,但水已经冷到再也待不下去的程度,艟艟干脆站起身来,在暖气的包围下,远比在水中舒服,她里上浴袍,在镜前凝视自己许久,曾经美丽的颜容此刻显露出无比的憔悴,这在爱她的尔霄遨眼中,或许会是博得同情的楚楚可怜,但他是恨她的,会不会嫌她丑陋不堪呢?毕竟连她自己都不太敢正视脸上惨绿的苍白了。
僵持着他们互不过问,最后艟艟首先开门走出来,感觉身体的热度退了许多,但腹间的疼痛却更形剧烈,她需要休息,所以她不能一直守在浴室里。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回去吧!拿回该你所有的一切,别再出现在我眼前,留一点自尊给我好吗?”艟艟的语气伪装平静,但眼眶不知何时又再度红透了。
“这是你的真心话?”见她依然拒绝自己,尔霄遨心痛难当。
艟艟的气梗在喉头,答不出是或不是,但决堤的泪代替她的心回答了尔霄遨,泄漏了她不坚强的武装下所埋藏的情感。
尔霄遨走近抱紧她,感受着她全身的挣扎颤抖,无意间地推开了他,嘶喊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傻,不要对我好,像你从前那样,恨我。”
“不,那是从前的错,我没有办法在爱你之后再重蹈以前的覆辙。”被她的言语激得再也无法平静,尔霄遨的神情显得痛心。
泪水在艟艟的小脸上交错,不停地流泻,一遍又一遍地染湿她的眼与颊,“你是在同情身为孤女的我吗?”双唇轻颤,咬牙忍下自己的冲动,但仍克制不住地脱口而出,“不要恨我。”
她的声音像在祈求,尔霄遨终于明白她最耿耿于怀的是这一点,她的心思细腻脆弱,也可以不在乎世俗名分,但她不能容许爱人有分毫心情叛她而去,即使只是曾经,她也不允许。
尔霄遨对她此刻的歇斯底里小心翼翼,渴望接近她却又不敢,只能站在原地凝着她道:“你曾说过无论我是谁,你对我的感情都不会变的,不是吗?”
抽泣着开不了口,艟艟只是微微点头,但又心虚地避开他执着的注视,他眼中的情感太炽烈,像扑风而来的罗绫般罩得她透不过气,使她分不清令她几乎晕眩的痛来自心或腹。
“那你爱我吗?”尔霄遨的语气柔软,但犹见荷着狂卷而来的躁动。
闻言怔视他许久,艟艟张口欲语又休,迟疑直入心深处,乍然泪崩落如雨,轻声着不让语音破碎道:“你要听什么?”
“我只要你的真心话。”一句话说得有力却也痴情万种,尔霄遨迎上她的眼神没有丝毫虚伪。
沉默许久犹是无言,艟艟只有哭泣,心里有千万个没出口的对不起和丢不开的罪恶感,为此她泪眼迷离,一味地摇着头道:“它不要说,它不想说。”
尔霄邀见状心明白了,欣然的笑容淡淡地勾上他的嘴角,但转眼间又消逝,只留眉宇间一道深锁,“我懂,但我的心很明白地要我向你说——我爱你。”
“不要。”艟艟拒绝地大叫道,“在我拿走那么多属于你的东西后,你怎么还能爱我,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不要给那么自私的我更多,我不值得。”心动也痛地,她哭喊出来。
痴心且无悔地笑了,尔霄遨的瞳仁上只映出她雨山茶般的泪容,挚情地凝视着,“你值得更多,是我爱得不够,才会让今天的你如此痛苦,要求多一点,你值得我给。”
没有向前,艟艟反倒退怯地直靠至墙边,闭上双眸任泪流淌,腹部的隐隐作痛远不及心口欲碎的割裂,不禁暗问自己,他欠了她什么?值得他毫无保留的给予,而她又拿了他什么?只怕穷她一生也无法偿清。
她要得好容易,拿得好心虚,敞睁开眼缝瞧着他被泪雾朦胧的身影,她从没自翊聪明,可也没料到自己竟会傻到看不出他的眉间神采如此地酷似楚治旭,也或许曾经有意识,但她就是无法证实及组合。
仍深刻地感觉到他的浓情如炽,他眼中的两簇火焰只为她而燃烧,但他可能不自知,火焰温暖了她,也灼了她。
尔霄遨静下来紧瞅着她,这才注意到她的憔悴苍白,她的呼吸急促似乎不只是因为哭泣抽噎,小巧的鼻子一翕一张似乎都有喘不过气之虞,看她强撑着不表示,他再也无法按捺,一口怒气涌上喉头。
“你真的已经把我当外人了吗?”尔霄遨对她的顽固感到生气,但又心疼。
“不,你说错了,我才是外人。”艟艟的声音缓慢且苦涩。
“那我如你所愿,我走。”冷硬地说完,尔霄遨感到后悔又拉不下睑,最后只道:“回床上躺着,我会替你叫来医生。”对她羸弱的身体他却无不担心,再仔细地看了她一眼,他咬牙转身离去,克制自己别回头。
他离去的足声空了她的视线,也空了她的心房,只留下浑身的冰冷与空虚让她不由得战栗,她开始后悔自己的刺人言语,对自己违心的坚持感到无比的悔意,但真的不能再要他所给予的,只是她不能没有他,没有他的她比无更贫乏。
她为何要对自己的心说谎,艟艟无声泣喊自问,她不能没有他,不能呀!
听着他的足声渐远,她焦急得不知该如何挽回,捂着自己的小腹压下撕裂般的剧痛,蓦然感到有种浓稠黏腻的液体滑下腿间,失神地俯首一看,她惊慌失措地大叫了起来,是血!已流过她的腿,沾湿了足下的地毯,面积正急速地扩大。
“遨——遨——”艟艟像个孩子般地求救,痛得无力跪跌在地,嘴里只有尔霄遨的名字,脑海里只有尔霄遨的脸庞。
听到艟艟用急切且无助的声音唤着自己,尔霄遨心头浮现不祥的预感,不顾一切如风疾般地奔回房里去,只见艟艟仰眼看着他,捂着肚子哭喊道:“遨,血!”
这才注意到她脚下的那滩血,从她的身体不断地流出,尔后在地毯上泛开,尔霄遨急忙捉过一张被单,将她里住抱起,片刻不耽搁地朝外头走去。
“遨,对不起、对不起——”艟艟迭声不断地重复着歉意,仿佛怕以后没得再说了。
“嘘!”尔霄遨出声安抚她别费心力,却感觉到臂腕上一阵从被单透出的湿热,他知道她的血尚未停歇,像精力般从她身上点滴流失。
前头杨鸿真带着几名保镖急急地赶过来,看到艟艟死白的小脸心头不由得一惊,在他们面前停住,却不意挡住尔霄遨的去路。
“走开!”尔霄遨失控地怒喝。
杨鸿真急急退让,看着尔霄遨阔步迈远,对保保镖交代了几句也跟随而去,率先到车库开了辆房车,充当司机开到门口。
管理员撑伞护着尔霄遨抱艟艟上车,杨鸿真在尔霄遨的指示下疾驶远去,大雨依然滂沱,像厚帘般盖住整个世界。
艟艟躺在尔霄遨怀里,虚弱无力,犹不停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别说,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你会没事的。”尔霄遨对她说着安慰话,却安慰不了自己的焦急如焚。
“我要你知道我是爱你的。”艟艟渴望地看着他,恳求他回应。
“我知道。”抚着她青白的小脸,尔霄遨又心疼又心怜地说道。
虚软一笑,艟艟缓缓阖上紫眸。
第十章
到达法亚集团慈善医院时,艟艟已因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的状态,医师们早已接获通知,在岗位上严阵以待,各部门的权威也都被扣留不能离开,要在最迅速的状态下抢救艟艟。
尔霄遨看着艟艟被推进急救室,尔后又匆匆移到手术房,他被护士和实习医生挡在外头,为怕妨碍里面大医师们的动刀。
“我要进去。”尔霄遨推不开旁人的纠扯,扬声大叫道。
此刻院长迎了出来,要人员放行,并示意要一名护士负责打理尔霄遨的全身消毒,随后陪伴尔霄遨进入观察室。
接下来的几个钟头才真难熬,尔霄遨看手术室里不断从血库调来新鲜的血液,医生换过一班又一班,只有执刀的人不变。
最后连执刀的人都换了,原先执刀的葛医生开了手术室和观察室连接的门,出现在尔霄遨眼前,迎面向他走来,脸上尽是愁容。
尔霄遨心跳遽烈地险些脱出心口,忧心忡忡难安,不敢有任何仓皇的举动,也不愿流露出心中的情感,怕自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疯狂,他恐惧失去艟艟,曾经她躺在血泊里的画面此刻攫获他不放。
“总裁。”葛医生经历数小时的精神消耗,脸色苍白,但也显得为难地欲言又止。
“说。”尔霄遨故作冷静的眼底卷着两团风暴,自己的真情在其中作虐。
“请总裁有个心理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