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手姻缘 布衣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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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手姻缘 布衣祺-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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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卑微如蝼蚁。她必须死。生命任凭被人粗暴地践踏,她也无处可问,为什么。

  只是从没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在她的身侧,拢住她,悉心接纳,温柔抚慰。这感觉如此美好,贴着她的心,如一壶煮开的青梅老酒,细细地熨烫。

  暖在心,却酸出了泪。叶修察觉,拢得更紧,贴着她的脸笑言道,“怎么了,啊?傻丫头。”

  这句话也太暖心了。傻丫头,叫的多亲昵熟稔啊。

  沈墨瞳伸手搂着他的腰,窝在他胸口,浓酽地低唤了声“相公”。

  那声音挂着泪,听起来糯糯软软,又有点娇,又有点闷。只是在那寂静的夜里如此清晰,叶修的唇扬起,搂着她平缓悠长地“嗯”了一下。

  虽都不再言语,但这一言一答,却似嫩黄的细柳勾出了三月的暖阳,柔软明媚。

  相偎相拥,听着彼此的呼吸,意软情迷,似乎已记不清,是谁温暖了谁。

  便也睡不着,叶修拨去她的乱发,抚着沈墨瞳的眼角,唤道,“墨瞳儿。”

  沈墨瞳枕臂望着他,“嗯”了一声。叶修柔声道,“这么多年,生母无辜,死得惨,你又活得艰难,一个只会笑的哑巴,别人都有人议亲,风风光光嫁了,偏你没有,墨瞳儿,恨么?”

  月光斜落过半边床帏,沈墨瞳清浅一笑道,“恨啊。”

  叶修挑唇道,“有多恨。”

  沈墨瞳的笑容淡淡地扬起来,眼睛像揉了碎银般莹亮生辉。她说,“我娘死了,可一个将军府的姬妾,死了便也死了,她死后三天,大将军府的嫡长女荣封太子妃,张灯结彩,宾客如云,听着外面的笑语喧哗,我恨不得冲上正堂,去砸个稀巴烂,指天骂地大闹一场。”

  叶修听着便笑。沈墨瞳的目光愈发亮,笑容也愈发灿美,幽然浅声道,“当年事,我的外祖父,南越王,用我娘去和亲投降,一向主和的宣王送亲,却中途毒伤我娘,返回京诛杀南越王,蛊惑主战的成王与大周决一死战,让我娘,成为乱军中人尽可欺的女奴。想我娘她何曾不恨,可是无力伸张,国破家亡,也只能做一个将军府恪己守礼的妾室,至死,也受尽委屈。而那雪贵妃,顶替我娘入宫受尽恩宠,又联合我那嫡母,害我娘惨死,可她高居明堂尊荣无限,一贯温柔风雅月朗风清,我便是恨之入骨,又能怎样?今日我去面见皇帝,有多少新仇旧恨,却也只能笑语嫣然,温良恭顺。想来位卑者的咬牙切齿,怨气冲天,也不过是徒具观赏性罢了,死也要领旨谢恩,谁在乎撼树的蚍蜉呼天抢地,谁又允许你。”

  沈墨瞳平静妍笑,语浅声柔,叶修不禁想,她这长年累月隐忍磨砺出来的心性,稍有机会,便是要锋芒毕露一飞冲天的吧。

  她何尝不知萧煜是引诱她,但她也同样是引诱萧煜吧?她心有仇恨,自是想着一朝入主宫闱,将失败者踏入脚下,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虽是她内心执念,但凭她的心性才智,若果真得以依身萧煜,苦心经营,也未必不会得偿所愿。

  想到这里叶修轻叹了口气,他虽没言语,沈墨瞳也瞬间知晓了他的心意,不由笑语道,“相公,我从前确是痴心妄想过,这次出师未捷身先死,我才明白,他们,怎么会让我有报仇的机会,……,我错了,我娘说的对。”

  “你娘说什么?”

  “我娘说,墨瞳儿,你要隐忍苟活,万不可想要报仇。可我没听,” 沈墨瞳微抿嘴角,黯然垂眸道,“我若不招惹燕王,只做个傻笑的小哑巴,便不会惹来杀身之祸,沈家,也不会被灭门。”

  叶修暗叹一声,怜惜地搂过她,沈墨瞳温顺地与他亲密相拥。

  抚着她的背,叶修柔声抚慰道,“别胡思乱想,这不是你的错。”

  沈墨瞳闷声抽了下鼻子,只往他的怀里又拱了拱,叶修爱宠一笑,搂她更紧。

  环住他腰的手,倏而便触摸到他衣下密麻遍布的伤痕,沈墨瞳手一停,转而又更加温柔地摸上去。

  她淡淡地想,“谁不曾有苦恨不堪的过去呢,便独我,自怜自苦么?”

  这般想,她更加柔若无骨地,搂住叶修的脖子,虽无言语,但这个动作,倍显怜惜。叶修察觉,只在她的耳鬓旁,柔声如水地安慰,“墨瞳儿的苦楚比我多,我不过是被人打一打,迫一迫,即便交付了身体,也算不了什么。最后下死手要把我打杀,我还索性被救了,说来也不过就那么三两年,墨瞳儿不必为我难过。”

  他入府为奴,是做,娈童的。

  沈墨瞳的心,便忽地一颤,一疼。叶修抚着她散落在枕席上的长发,眼底含情,温柔地笑问着道,“墨瞳儿,是心疼为夫的么?”

  那言语,带着种富有磁性的诱惑,说不出的低沉松软,深情款款。

  沈墨瞳只觉得心荡神驰,整个人绵软得如同在棉花云里飘。叶修笑着,伸嘴在她的面颊上啄了一口,他口鼻间吞吐的热气,混着极其清淡的药香,乱蒙蒙麻丝丝地在沈墨瞳的脸上游转。

  他说,“墨瞳儿想复仇,也不是没一点办法。”

  沈墨瞳如在梦中,尚不十分醒觉。叶修握着她的手,说道,“你的身体里,有股内力,虽不如顶尖的高手,但日积月累,也算深厚了。你娘用极精绝的技艺将你的经脉塞堵,令你哑不能言,欲言则笑,但却并没有将你的身体过多损伤,若我猜得没错,她定是教你,呼吸吐纳之术了吧。”

  沈墨瞳这下子醒了,宛如一道光照进四壁的黑暗,她突然之间意识到,她可以自己变强,无需甘受谁利用,无需去依附谁摇尾乞怜。

  这个意识,让她欢喜得直想颤抖。叶修的手指已切上她的脉,说道,“这根底,倒也有十五六年了,它已然充沛打通了塞堵,若再稍加点拨,便可成气候。”

  “可是,我怎么一点也没感觉啊?”沈墨瞳翻身坐起,语带惊喜。

  叶修道,“万事皆积于忽微,日常点滴积累,你自无从察觉。但经络堵塞不是小事,若不是它日积月累,与被塞堵的经络时时相克,墨瞳儿焉能活?”

  沈墨瞳想起娘对她说,墨瞳儿,你现在虽然不能说话,但只要每夜偷偷练娘教给你的功法,十年后,便会好的。

  沈墨瞳的眼眶湿润了,娘定是怕她心急失望,中途放弃,才故意说得长一点。

  叶修已略显疲惫,在床榻上有气无力地歪着,闭眼懒洋洋地道,“夫人,咱先睡吧,要我行针,也得承影帮忙才是。”他的话音越来越轻弱,到最后便形同模糊的梦呓。

  沈墨瞳笑弯了唇,好半晌才轻轻地在他身侧躺下。他的一条胳膊,便伸过来搂住,然后,一条腿搭上沈墨瞳的腰,再然后,将头枕在沈墨瞳的臂弯,往里蹭了蹭,寻了个温暖又舒适的姿势,细细地睡了。

  沈墨瞳,却好像心底心尖沾满了蒲公英,软软的,满满的。

  转了三两条巷子,沈墨瞳便发现陆小悄的眼光实在是和别的女孩子不大一样,她喜欢冷硬凝重色泽偏幽暗的首饰,金银珠玉一概不喜欢,她喜欢简洁硬朗雌雄莫辨的衣服,绫罗绸缎一概不稀罕,她喜欢短剑小刀杀人见血的玩意,琴棋书画一概不理会。最让沈墨瞳瞠目结舌刮目相看的是,陆小悄砍价的本事,能把人吓一个跟头。

  不过那丫头是个典型的吃货,口味刁钻,偏偏挑剔得又头头是道,所以沈墨瞳陪她逛铺子的花销一共是三两七钱,一顿饭却生生吃了六十五两半。完了她拉着沈墨瞳大摇大摆进了京城有名的文渊楼喝茶,茶氲珠帘,一扇屏风半生闲,两人倚着窗,看园里荷花半放,怡然自得地喝了壶茶。

  出了茶楼,陆小悄拉着沈墨瞳斜岔过一条巷子,离了京城最宽敞繁华的主街,这里依旧是商贩云集,人来人往。

  从一个西域小贩那里,挑选完手链和耳环,便看见不远处的货架上吊着很多恶鬼的面具,陆小悄一时童心大起,兴冲冲跑过去,戴到脸上一张,故意恶狠狠地向沈墨瞳扑去,沈墨瞳推笑着绕着小贩向后躲,陆小悄便张牙舞爪向前追,然后冷不防,和一个人迎面撞上。

  “叶夫人,又见面了。”

  那人扶住陆小悄,竟先彬彬有礼地和沈墨瞳打招呼。陆小悄把头上的面具往下一扯,下午的阳光晃得她半眯了眼,她叉着腰刚要昂头撒泼,却一下子呆定住了。

  她微微张着嘴狼狈难言的样子有几分滑稽可笑,但她很快,眉目清扬,容光熠熠地笑了,一脸惊奇的仰慕道,“天啊,竟真有这么英俊的人!”

  陆小悄与其说是惊艳,不如说是怀疑,因为她的小手毫不犹豫地伸向易卿阳的喉结,妄图从他的脖子上揭下张人皮面具来!

  第二十一章 诛心 。。。

  “陆姑娘,是在戏弄在下吗?”易卿阳微微笑着,望着陆小悄的眼神温和得,好像大哥哥宠爱着自己的幼妹。

  陆小悄听了,一下子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亮亮的,受宠若惊地做天真无邪状,“你怎么知道是我?”

  易卿阳越发笑意温浓,“和叶夫人在一起的,不是陆姑娘还能是谁?”

  他说完,伸手轻轻将她散乱的发放在耳后,弯起手指在陆小悄的额上一弹,笑语道,“以后不可再随意摸人家脖子了。”

  他的言语动作,貌是随意,却是十分爱宠亲昵。陆小悄捂着额头,嘟着嘴道,“谁让哥哥长这么英俊,人家想探探虚实,也是有的!”

  她的话音侬软,亲亲热热的一声哥哥,与其说是顶嘴,不如说是撒娇。

  这两个人三言两语,便已经是天雷勾动地火,混得十分娴熟。沈墨瞳与易卿阳见过礼,陆小悄一挽沈墨瞳的胳膊,扬眉对易卿阳道,“你认识我嫂嫂么?”

  “上次御花园,有幸和叶先生叶夫人攀谈过。”说完,易卿阳一笑,躬身彬彬有礼道,“在下的铺子就在不远处,能否有幸,请叶夫人和陆姑娘,进去喝杯茶?”

  陆小悄顿时眉开眼笑,说道,“如今京城,处处风闻美人骨芬芳馥郁倾绝天下,只是若非贵人,千金难求,我和嫂嫂要饮美人骨,易大哥你,可舍得么?”

  她一脸欢欣向往,却有条不紊地讲条件,这着实把易卿阳逗笑了,说道,“请叶夫人和陆姑娘品茶,凡姿俗品,在下岂敢上?两位若不嫌弃,在下绝不吝惜。”

  陆小悄雀跃地摇着沈墨瞳的胳膊欢呼道,“嫂嫂,我们去吧!”

  沈墨瞳一笑,说好。易卿阳的店,虽是比正街上栉比林立的旺铺稍远了那么几步,但是胜在格调高贵,一进门的店铺,装饰考究,古朴大气,后面供客人试茶的小院子,则是清幽雅致多了。

  一进小院,处处青砖铺地,但见小桥流水,假山亭台,有幽竹修篁奇花异卉点缀其间,一股冷香袭人扑面,虽是极淡,却似有洗心静骨之妙,令人神气为之一清。

  陆小悄嗅了嗅,一把挽住身边易卿阳的胳膊,亲亲热热地道,“易哥哥,这是什么香气,如此好闻?”

  沈墨瞳和易卿阳,都下意识看了眼陆小悄挽上来的胳膊,这两人不动声色,陆小悄更不以为意,也不待回答,欢呼着奔向不远处正盛放的一丛红花,整个头钻进去嗅,欢声道,“好香!”接着跳向旁边一丛蓝色的小花,边闻边道,“这个也好香,细细的,哎呀这个是什么花,好漂亮!”

  陆小悄跳到一棵花树下,仰面看着那一丛丛一簇簇压得枝桠低垂的花朵,转而又被别的花木吸引,颇有点目不暇接,乐不思蜀。

  沈墨瞳和易卿阳并肩走在青砖小径上,易卿阳的目光望着陆小悄,笑得很宠溺,说道,“陆姑娘活泼开朗,真是好性子。”

  沈墨瞳道,“公子这宅子,偏安红尘又不少其静,半惹繁华又不失其清,真是,好居所。”

  易卿阳的目光便淡淡地望过去,笑浅,而言深。

  “叶夫人,甘心么?”

  沈墨瞳对上他温润的目光,说道,“父仇母恨,自是,不甘心。只是,”她垂眸望向身侧正在凋落的樱花,嫣然一笑,语音一转,“不甘心,又怎么样呢?如日中天大权在握的燕王爷,一朝失宠,也不过收敛羽翼,听天由命罢了。”

  易卿阳便笑了。两个人在那花树下少伫,一树繁花半数凋落,不多时,便花满襟怀,衣袖飘香。

  易卿阳望着花间树下低眉敛首的沈墨瞳,目光渐浓郁,带上三分追忆。他轻轻伸手欲抚上沈墨瞳的头,可刚刚抬起,便又放下。

  “墨瞳儿,”他似唤又叹,话语低沉,幽幽地道,“你和姑姑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他的话像是沾落衣襟的花,短暂迂回,复又轻轻飘下。

  “当年姑姑离家,我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她同往常一样,带着我在樱花林里玩。花林里有架秋千,我最喜欢,姑姑也喜欢。那天花落得极盛,雨一般,姑姑临走前,蹲□,抚着我的头,笑着对我说,易儿不要忘了姑姑,好不好。”

  易卿阳看向沈墨瞳,柔声道,“过去这么多年,我却一直都记得姑姑那时的笑,柔软清透,……,美极了。”

  沈墨瞳沉默半晌,柔柔地一笑,只轻声道,“母丧时我尚年幼,已经,不记得了。”

  她的笑颜太明亮干净了,与那有着淡淡忧伤的低婉私语丝毫不搭调。易卿阳一怔,不远处已传来陆小悄清脆快活的笑声。

  微风拂面,花谢如雨。陆小悄正迎着纷纷扬扬的落花,翩翩起舞。

  一边舞,一边笑,一面飞旋,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泼散开,像个飘然飞逸的精灵。

  沈墨瞳看着她快乐的样子,眼底的笑意,不由渐满渐浓。陆小悄一个飞旋,兜了一袖子的落花,唤着“沈姐姐”,欢快地跑了过来!

  扬了那两个人一头一脸的花,陆小悄飞也似的冲在沈墨瞳和易卿阳中间,她抱着沈墨瞳欢笑着,拉了沈墨瞳的手跳着绕着,然后又一阵风似的,冲向了另一颗樱花树。

  她仰面,张臂,飞旋,曼舞。易卿阳望着那身影,轻声道,“墨瞳儿,可曾这般欢喜过吗?”

  沈墨瞳的眼圈不自觉便有些酸涩,她望着陆小悄,笑着,也没说话。

  易卿阳道,“叶修虽然美姿仪,盛名天下,但他命短寿夭,着实配不上你。墨瞳儿不必为此灰心自苦,为兄的……”

  他话未说完,沈墨瞳扬声对陆小悄道,“小悄,你再贪玩,易公子那千金难购的美人骨,可就归我一个人了。”

  陆小悄“哎呦”一声,收了舞步,一溜烟地跑回来,嘿嘿赔笑着。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眉目间流转着光,小鼻子尖上沁满了细细的汗珠,沈墨瞳拿出帕子为她细细擦了,她挽着沈墨瞳意犹未尽地道,“沈姐姐,这花树委实漂亮,你回头和我哥说,在咱们问心阁也种上几百株,好不好?”

  易卿阳含笑道,“凭陆姑娘这么受宠,种几棵树,还要你沈姐姐去央吗?”

  陆小悄道,“我和沈姐姐哪能一样,我要提,叶大哥定训斥我贪玩,沈姐姐提,嘿嘿,那才叫情趣,我叶大哥巴不得一口答应!”

  众人笑语着向前走,在一个小亭子里停下。桌椅茶具一应俱全,一个白衣的少女,见了易卿阳,躬身行礼,引众人入座,稍后,六名妙龄的青衣女子,捧着点心鱼贯而入,摆置桌上,躬身后退着退下。

  那引客入座的白衣少女,已于一旁端身跪坐,手执沸汤,注水洗盏,泡茶分饮,一系列动作直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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