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镜回到桌前,落寞的坐了下去,道:“其实‘帝王权术’主要分两部分,如果你无意天下,喜欢畅意江湖,只要修习龙啸神功即可,但是如果你志在天下,就必须要钻研权谋之道。老夫当初自以为是,才后悔终身,老夫不希望你步老夫的后尘,一个人武功再高,最多也只能在江湖中占据一席之地,并没有多大的作为,跟至高无上的皇权相比,就渺小的多了。”
王立文深有同感,这就是为什么江湖长久以来不能与朝廷对抗的原因所在,武功高对付十个百个还有可能,但是要对付成千上万的军队就毫无可能性。
王立文朝黄镜深深的鞠了一躬,诚恳的道:“在下愿听黄大人教诲!”王立文知道,黄镜既然有资格继承“帝王权术”,他的身分绝对不会比王立文低到哪里去。
黄镜的脸上闪过一丝欣慰的笑容,道:“你知道天下什么东西最莫测吗?”
王立文沉思半晌才道:“天下最难测的是人心。”
黄镜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有悟性,的确,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非常玄奥,它有许多问题可以言说,却有许多问题不可言说,一旦你试图把它说清楚的时候,又会觉得说出来的东西非常浅薄,这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天下最难窥测的就是人心,普通百姓如此,朝廷百官如此,一代帝王更是如此。所以,老夫今天要跟你说的是‘帝王权术’上所没有的,老夫穷几十年研究的心得──藏心术。”
王立文一脸迷惑的望着黄镜道:“藏心术?”
黄镜继续道:“做人做事本来都可以堂堂正正,用不着拐弯抹角,造成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但是问题绝不这么简单,道理就像老夫刚才跟你说的一样,也许正是由于某些不可言说的欲望、利益、权力,所以一个‘藏’字包含着多少秘密啊!”
“那些试图有大作为的人,不是靠单一的方式去做自己的事情,去应付那些朝夕相处的人,而是坐在明处,想到暗处;坐在暗处,又想到明处。他们在关键的时候隐藏自己的目的,又靠一个个实际行动,去实现自己的目的,这才能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王立文联想到黄镜在胡国朝廷默默无闻那么多年,但是居然在短短的几年间,使胡国的朝局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也许就是一个“藏”字。黄镜直到政变以前,谁也没多在意他,但是他却以雷霆之势扫清了哈扎特和哈吉的所有势力,让人防不胜防呀!
黄镜道:“藏心博大而精深,比如,算可胜不算,计可胜无计,没有算计的的行动,一定会到处碰壁;智者胜于算,敏者胜于计,与之相应,没头没脑的人只有处处吃亏,落人下乘。”
王立文越听越入神,道:“如果在下猜的不错,黄大人最擅长的就是藏心算计,并且是盘算之后再盘算,不喜形于色,不露一点痕迹,声东击西,是个应付一切变化的算计高手,黄大人的人生如棋,在上面刻着两个看不到的字‘算计’,一切的刀光剑影都被隐藏了起来,对吗?”
黄镜苦笑道:“但是,老夫还是棋差一招,老夫能藏,她却比老夫更能藏,到最后却中了这个女人的算计,但是老夫十多年来的辛苦经营,并没有完全失败,至少老夫的计划也实现了一半,老夫毕生的大愿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实现。”
说到这里,黄镜深深的看了一眼王立文,道:“老夫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记住‘帝王权术’只是一本书,千万不能局限于这本书中。至于你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要完全靠你自己,老夫就算死也瞑目了。”说到这儿,黄镜闭上了双眼叹了口气。
王立文的心中莫名其妙的翻起一阵酸意,他回头看着黄镜,发现这个老人一下苍老了许多,王立文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一种亲切的感觉,好像自己长那么大一直缺少的那种感觉,但是他却无法去形容。
黄镜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笑道:“那个女人的意思老夫很明白,你应该知道如何取舍,动手吧!老夫宁愿死在你的手上,这也许是老夫这一生对你唯一所能做的事了。”
王立文的虎躯微微一震,望着楼下的点点火把,沉默了。
许久,黄镜才喝道:“男子汉大丈夫应当机立断,朝有利自己的一面去抉择,难道老夫跟你说了这么多全白费了吗?老夫说过,我的一生所愿跟你是完全一样的,希望你不要让老夫失望,他日挥兵南下,建立你不朽基业之时,老夫会在天上默默的注视着你。”
王立文自从开始这个游戏以来,从未有像今天这么彷徨过。这个黄镜给了他很大的震撼,他不仅处处为王立文着想,而且宁愿牺牲自己成全王立文,就算他与龙隐门的关系再密切也不可能做如此牺牲,王立文似乎感觉到,黄镜几乎是为了他才不想反抗。
王立文上前几步道:“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为我放弃那么多,牺牲那么多?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你又何苦这么做?就算你有着和我一样的心愿,为什么不自己去完成,反而要借助我这个外人之手?”
王立文一口气问了那么多的问题,但是黄镜却丝毫没有异色,黄镜缓缓的道:“这些问题老夫现在不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成大事者必须要有所牺牲,该牺牲之时就要牺牲,不管他是谁,何况……”黄镜顿了顿道:“何况老夫对你来说,只不过是个外人而已,你又为什么对一个外人如此在乎呢!这跟你以往的作风不像。”
“就因为这样,我才要知道,你也说了,天下最莫测的是人心,而我现在最想知道黄大人此刻的心,我实在没有办法相信,一个跟我毫无瓜葛的人,居然会为了我而牺牲,我并不是三岁的孩子,你的借口也太牵强了点吧?”
面对王立文的步步紧逼,黄镜的身躯居然有些颤抖,他的手握起了拳头,忽然他仰天大笑了起来,吟道:“花明柳暗绕天愁,上尽重城更上楼。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
这是黄镜在这夕阳楼门口所题之诗词,王立文当初就是因为这首诗才对黄镜有了好奇之心。
黄镜转头看着王立文道:“面对千秋霸业和区区一个毫无瓜葛之人,你难道还要犹豫吗?”
王立文反复琢磨着黄镜那句“欲问孤鸿向何处”,失神的道:“是呀!就像黄大人说的那样,我已经没得选择了,如果可以,我真想一辈子都能听到黄大人的教诲,但是,这似乎已经不可能了。”
黄镜站起身来,走到王立文的身边,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块绣着鸳鸯的锦帕,递到王立文的身前道:“来,收着它,龙翔关是你第一道障碍,拿着这块锦帕,还有那个广平郡主,或许你就能顺利的通过这第一关。”
王立文接手锦帕仔细端详着,黄镜继续道:“如今雅特藩镇割据,民变四起,中央政府已经无力镇压,只是在苟延残喘而已。想那司马远威的龙翔关粮草就全数来自定州,想必他已经与定州的民军连成一气,而你要想入关扫定雅特又必须要有胡国兵力相助,所以司马远威很有可能不念亲情把你拒之关外,到时候你就拿着这块锦帕交给他,还有那广平郡主,胜算就大得多了,也许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拿下龙翔关。”
王立文不明所以的道:“这跟广平有什么关系?而这锦帕跟我舅舅又有什么关系?”
黄镜的眉宇之间泛起一丝厌恶之色,冷冷的道:“这个人根本不配做你的舅舅,当你明白真相的时候,你也会有跟老夫一样的想法。”
王立文一愣,他回想起在雅特京城司马远威说的话,其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王立文再看了看黄镜,心下暗道:“难道他跟舅舅也有着什么仇恨吗?”想到这儿王立文便道:“黄大人,你认识我的那位舅舅吗?”
“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认识。”黄镜说到这儿,微微缓了缓生冷的口气道:“你以后就会明白的,老夫知道来抓老夫的人应该是你,老夫也不想难为你,这就告辞了。”黄镜走到门口之时,头也不回的道:“记住,老夫和你只是见过几面的,并没有什么交情,所以你也不需要对老夫手下留情。”
黄镜的话几乎处处道出王立文的心思,王立文心中也是暗暗惊骇,如果与黄镜正面交锋,也许他王立文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王立文咬了咬牙,心下一狠,大喊道:“来人呀!”
王立文的话音刚落,门外涌进来一大批文王军的士兵,领头之人正是李崇。
李崇在王立文的面前一跪道:“王爷有何吩咐?”
王立文深望着黄镜,无奈的道:“护送黄大人回府。”
李崇似乎已经明白了这“护送”二字的含意,赶忙道:“遵命!”
黄镜就在文王军士兵的包围下出了夕阳楼,春风阁内的王立文一脸迷惘的望着手上的锦帕,陷入深思……
第八章
胡国的局势完全如黄镜意料的那样,胡国的百官和贵族弹劾黄镜的奏章,如那纷飞的大雪一般,落在瑞和的面前,但是临朝的瑞和皇太后却只字不提,这倒是给了胡国那些官员不小的困惑,谁都知道瑞和是要对黄镜下手,只是个时间问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瑞和反而若无其事一般。
而黄镜自从与王立文夕阳楼一别之后,便每天都在自己的府中,吟诗作对很是悠哉,感觉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但是黄镜府邸之外林立的胡兵却不得不让人为他担忧,就连黄镜府内的下人们都不得跨出府门半步。
经过数日的大雪,整个天京城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黄镜的府门之前,迎来了一顶蓝色的轿子,这轿子并不算大,只有四个脚力,在这轿子的前面是一个威武的黑脸大汉。此人身形魁梧,单手握着一把狼牙棒,腰间挂着一把金光闪闪的金刀,一到黄镜府门之前便翻身下马,来到那顶蓝色的轿子旁边,哈着腰,显得很恭敬。
那些负责看守黄镜的胡兵认识这大汉,此人便是现在胡国朝廷中的一号人物,执掌枢密院的库勒。
那些胡兵们纷纷上前行大礼,高喊道:“参见督统大人!”
虽然库勒现在已经不再是“皇骑营”的督统而官升侍中,但是胡兵们还是习惯性的这么称呼他。
库勒微微一抬头,对胡兵们道:“最近黄大人可安好?”
一个小头目模样的胡兵赶忙出列道:“回大人的话,黄大人最近足不出户,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库勒话锋一转道:“那可有什么人来访?”
那胡兵又道:“连日来,没有一人来过黄大人的府上。”
库勒点了点头道:“很好!众位兄弟们都辛苦了。”
那些胡兵高喊道:“为大人分忧,是我们的荣幸!”
库勒眉头一皱,喝道:“混蛋!我们都是为太后娘娘分忧。”
说完库勒掀起了轿门,从那顶蓝色的轿子之内走下来一个艳光逼人,浑身散发着贵气的妇人。
这妇人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方女子,众胡兵看见库勒对这金发妇人如此恭敬,而放眼整个胡国,能有着一头闪亮的金发、一双蓝宝石般的双眼,长得更是有倾国之色,还能让这胡国第一号人物如此恭敬的,除了瑞和皇太后之外,还能有谁呢?
库勒弯着腰,恭敬的道:“参见娘娘!”
众胡兵连忙应和:“太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瑞和扫视了一下众人,道;“都起来吧!”
众人连忙起身,列在两边,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瑞和看了看库勒,库勒连忙喊道:“打开府门!”
话音刚落,黄镜府邸的大门应声而开,瑞和望了一下众人,冷冷的道:“没有本宫的命令,你们谁也不许进去,否则格杀勿论!”
众人哪敢违抗瑞和的意思,连忙退出了府门,包括库勒在内,都只能在外面喝西北风了。
瑞和孤身一人来到黄镜府上的大厅之内,瑞和四下看了一下,然后深呼了口气,喊道:“黄镜先生在吗?”
但是瑞和的话彷佛是石沉水底,得不到任何的响应,瑞和犹豫了一下,然后便径直走到上首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许久之后,一个小老头匆忙从里屋闪了出来,此人正是黄镜的老管家,这老管家看到瑞和之时,甚是惊讶,之后脸上浮起一丝喜悦之色,只听那老管家用略带激动的口吻道:“妳……妳……妳是苏小姐?”
瑞和看到这老管家之时,一下就站了起来,笑道:“好久不见了,景叔。”
这被叫做景叔的老管家上前握着瑞和的玉手,仔细打量着瑞和,叹道:“这一晃就是十多年呀!那个时候天真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一国之母了。”说到这儿景叔似乎想起什么,连忙跪地呼道:“小人参见太后娘娘。”
瑞和连忙上前扶起景叔,笑道:“景叔,你还是叫我苏菲吧!我永远都是那个喜欢跟你调皮的苏菲。”
景叔的双眼一下就红了,颤抖着双手道:“能让老奴再看看妳吗?”
瑞和闻言点了点头,景叔的双手轻轻的抚摸着瑞和的面庞道:“妳真的变了,变了很多。”
瑞和微微一笑道:“景叔,你只是十多年没见我,才会感觉到我变了,其实……其实我一点都没变。”
景叔收回了双手,叹道:“哎!如果不是老爷的执着,说不定老奴现在应该唤妳一声夫人。”
瑞和听到这声“夫人”之时,眼中却充满了激动的泪水。
景叔伸手轻轻的擦去了瑞和眼角的泪水,心疼的道:“小姐这些年都过的还好吧?”
瑞和不住的点点头道:“我过的还不错,就是……就是太想你们了。”
景叔双眼一黯道:“老奴知道,小姐为了老爷牺牲了太多,这么些年来,实在是委屈小姐了。”
瑞和忽然一把抱住景叔,在景叔的怀里放声痛哭了起来,她把十多年来所受的委屈,所有的恨,所有的痛苦全部化成了泪水。
景叔抚摸着瑞和那金色的长发,哽咽着道:“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
其实瑞和与黄镜之间的斗争,虽然瑞和表面上是胜利了,但是她同时也是最失败的一个,因为她失去了她生命中所有最珍贵的东西,她赢的好痛苦,她也等于给自己向往的过去画上了句号,她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十多年以前,今天她甚至要将黄镜亲手扳倒,原因就连瑞和她自己也无法说清楚,也许是因为报复,也许是因为权力,或者是因为她对黄镜的爱吧!
瑞和痛哭了半天,才微微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离开景叔的怀抱,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景叔,他在里面吗?”
景叔点了点头道:“老爷他在书房,苏小姐,妳与老爷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瑞和愣了一下,吞吞吐吐的道:“没……没……没什么,我们能有什么事情,景叔你就不要担心了。”
景叔看出了瑞和的言语有点掩饰之色,叹道:“苏小姐,老奴跟随老爷几十年了,承蒙老爷的关爱,他从来就没有把老奴当作外人,所以老奴知道,老爷他心里也不好过呀!他的心几乎每天都在滴血,苏小姐,老奴知道妳恨老爷,可是老爷所受的苦,所受的委屈也不少啊!”
瑞和苦笑道:“景叔,你就放心吧!我今天来就是想给我们之间做个了结。”
景叔似乎感觉到什么,连忙摇着手道:“苏小姐,无论是妳还是老爷,老奴都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妳就看在老奴与小姐以前的情分上放过老爷吧!”
瑞和知道景叔担心,连忙安慰道:“景叔,你去请他出来吧!我知道该怎么做,希望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