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尚未睡熟,一听这话,不耐的翻了个身:“这个时候了,叫她明日再来。”
老太太晚饭的时候听赖大来回话,说林家祭拜总共来了不过三个人,气的贾母直道白疼了黛玉一场,对黛玉也落下了埋怨。
鸳鸯好言劝道:“老太太到底见一见才是,林姑娘等的急,说这事儿和宝玉有关。老太太就是不心疼别人,也要顾及顾及宝玉。”
贾母迟疑了半晌,“也罢,你去叫她进来。”
老太太就坐在满室的昏暗中,琥珀要再点几盏灯,都被贾母拒绝了。等黛玉进入上房内室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等景象。
“外祖母。”
贾母缓缓的扭头看向黛玉,轻笑道:“是我的玉儿来了,这边坐。”贾母一拍身边的床沿,黛玉迟疑的走了过去。
“外祖母,黛玉这么晚还来,是有件大事儿告诉您。二太太她……”
贾母不等黛玉说完便打断:“玉儿,你二舅母有再大的错,终究已经去了,过去的这些恩恩怨怨,看在我的份儿上也就散了吧”
“外祖母这样说倒叫黛玉惶恐,若是还纠结往事,这话我只会烂在肚子里。实在是二太太办了件大错事,外孙女若不说,就是辜负了老太太对我的一片心。”
贾母见黛玉不像是说笑,神色中不乏惧意,她忙问:“这是怎么一说儿?”
黛玉当着鸳鸯的面儿便将从宝玉身上找到的密函,甄家的把戏,大皇子的蠢蠢欲动一一道明。
贾母听到一半就浑身瘫软,强靠在大迎枕上,犹有一丝侥幸的问道:“玉儿说的可是实话。”
“外祖母,这等杀头的事儿我如何敢胡乱说。”
贾母悲从心来,谨慎了一辈子,到底叫王氏害惨了。
“这天杀的老2家的,害了自己不打紧,还要祸害我们阖府上下。可恼我当初就该叫政儿一张休书休了她,也免得酿下这等株连九族的祸事。”
鸳鸯和紫鹃早就偷偷的看过密函,她们两个吓得也不敢和贾母商议,也不敢问宝玉,现在听了贾母这悲怆的声音,既知大事不好,鸳鸯忙道:
“林姑娘,此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我们管住宝玉,不叫他到处乱说不就成了?皇上未必就能怀疑到我们家。”
鸳鸯这是病急乱投医,却也叫贾母燃起了希望。
黛玉见这二人眼巴巴的瞧着自己,只能说了一半的实话:“老祖宗,事情远没鸳鸯想的简单,现在就是皇上不问贾家的罪,甄家也不能善罢甘休。”
“玉儿,外祖母就问你一句话,这密函……是不是已经递上去了”
贾母见黛玉垂头不语,就知道林家是走了这步棋。
贾母闷声与鸳鸯说道:“去请两位老爷来,我有话交代。”
趁着皇上还没来抄家,有些后事先交代下去,免得几百来口性命一个也逃不出去。
“再把大*奶和兰哥儿叫来。”
鸳鸯迟疑道:“老太太,那宝玉……”
贾母冷眼一立,喝道:“快去。”
贾赦和贾政就在外院住着,到的自然早,兄弟俩面面相觑,见老太太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外甥女不言不语的坐在床沿,不明白这里面打的什么官腔。
贾政轻声道:“母亲,儿子们都到了。”
“政儿,”贾母长叹一声,两眼空洞的望着房顶:“咱们家大祸临头了”
兄弟俩只觉头皮发麻,贾赦讪笑道:“母亲,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鸳鸯,你与两位老爷讲讲。”
鸳鸯抹着眼泪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贾政两眼充血,哆嗦着叫着王氏的名字。
贾赦这痰迷了心窍的东西,一听甄家的银子可能就藏在荣国府,忙道:“老太太,这事儿有什么大不了的,将功赎罪不就成了?皇上是明君,知道事情是王家造的孽,只要咱们能将银子找出来,不但充裕了国库,还能化解这场乱局。皇上心一开,说不定还能将咱们的爵位沿袭两代。”
贾母倒是没想到这个,老太太忙叫鸳鸯将她扶起来:
“赦儿,你能有把握找到甄家的银子?”
贾赦眼珠子一转,看向贾政:“二太太那样疼宝玉,这消息多半就在宝玉身上。只怕宝玉不肯说啊”
贾政咬着牙根:“我打死这孽子,看他说是不说。”
贾母就是再疼爱宝玉,却也没有拿一家子人性命来胡闹的,她算是默认了贾政的做法。
“玉儿,你哥哥是有本事的人,托赖着林哥儿将我们家的难处告诉皇上,明儿我们就将王氏的灵堂撤了,和王家断绝了往来。银子一定去寻。”
黛玉走后,李纨才急匆匆的赶来,她见两位老爷都在,忙叫贾兰给长辈们请安。
贾母伸出满是褶皱的手:“兰哥儿到这儿来。”
“老祖宗。”
贾母爱怜的抚摸着贾兰的小脑袋,这孩子越长越像贾珠,只是学识比他父亲要强。
“孩子,老祖宗对不起你,今后你别怪老祖宗。”
贾兰低着头:“兰儿不敢。”
贾母怅然道:“你这书也不知道能读到几时。今后在山间做个富家翁也不错。”
李纨惊道:“老太太。”李纨一辈子的心愿就是叫贾兰金榜题名,老祖宗这是什么意思?
贾母不理众人,只叫鸳鸯找出自己的体己:
“赦儿,政儿。你们两个也别眼馋,人人都有份,我拿出一万两给大*奶,若真遭了劫难先叫兰哥儿跑出去,也算是留条血脉。”
贾母直勾勾的盯着贾赦,贾赦虽有不服,但还是乖乖的闭上了嘴。
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还剩下三万两,都是我的老本儿,这些银子做今后打点用,能保住你们的性命,我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李纨接过了银票,心却沉到了谷底,老太太这分明是在交代后事。不过这个时候想到的不是贾宝玉,而是他们兰哥儿,多少叫李纨有些诧异。
次日一大早,宁荣大街上的买卖人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昨日还熙熙攘攘,吹吹打打,满府挂白番的贾家一时间消停了
门口四个石狮子还在,可大门紧闭,远道来祭拜的小吏们丈二摸不着头脑,只当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假的,狠命敲荣国府的角门,看门的婆子就是不应声。
前面荒凉,可后面却是热闹。宁荣二府后街上住着的都是贾家有头有脸的管事。大家同一处办差,谁家有个消息自然传的就快,虽老太太下了严令,谁敢议论府中是非的,全家拉出去发卖,可挡不住这碎嘴的婆子们。
周家的小院在这一带算是个望户了,上面不敢比照赖大管事,林之孝家,但院子里也雇了一个伺候的小丫鬟,做饭的婆子也有。
周瑞白日里在老爷身边算是个奴才,可到了家自然有伺候他的,他婆娘在二太太身边又得宠,巴结的人不知多少,就是家里每日的酒肉都不必花上一分一厘,自然有大厨房中会使眼色的人奉上。
原本好好的日子,谁承想,二太太一没,周家全变了,时至今日,周瑞也不知那婆子去了什么地方,他也日日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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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三六章 周家大闹京城云涌
第四三六章 周家大闹京城云涌
虽说周家是王氏的陪房,可这夫妻俩极精明,断不肯叫子孙们为奴为婢,等周瑞的大女儿长到十来岁该进府做事的时候,周瑞家的轻飘飘说了两句好话,王氏喜得不仅销了周家闺女的卖身契,还添了十两银子做陪嫁。
周瑞家的也将这闺女当个眼珠子似的,挑来挑去,最终选了都城中一个古董商人家的小子叫冷子兴的,封了二十四抬嫁妆,也是风风光光的嫁了女儿。
周家的这大闺女在夫家地位极高,冷子兴做的是古董生意,那里面水深,从不乏打官司告状的事儿,只要周家的大闺女往荣国府求一求,多半都能私了,所以冷子兴从不拦着妻子往娘家走动。
这几日,荣国府二太太新丧,周瑞不见自家婆子,叫小丫鬟去寻女婿,冷子兴却一反常态,紧闭家门。若周瑞往店铺上去寻,冷子兴更是躲的远远的。
周家大女儿好容易趁丈夫去金陵送货,瞒过了婆婆往荣国府后街来。
刚进家门院子,就闻得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爹娘的屋子门户大开。周家大女儿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撒腿就往屋中闯,就瞧周瑞蜷缩在墙角,肚子上一个半尺长的口子,半面墙被溅成了鲜红色。
周瑞早就断了气儿。
这大女儿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并不敢上前,随即想起了不满十岁的弟弟,转身就往偏房去。
不大会儿,后街上哭声震天,那街面上住着的都是老邻居,早就看周家得宠不顺眼,现在一听他们家大闺女哭丧似的,还不出来瞧热闹?
小院子被好事者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更有不怕的往屋子里钻,出来的无不纷纷掩住口鼻。当中也不乏和周瑞交好的,口中劝着周家大闺女先去回禀了琏二爷或是琏二奶奶,再商议报官的事儿。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周瑞的死和二太太脱不了瓜葛。
彼时贾琏正于家中逗弄女儿大姐儿。
这一个可不是凤姐儿所生,亲娘正是当年扬州府买来的瘦马,现在被抬举为了姨娘,在小院里的地位不比新二奶奶差。
贾琏本是信心满满的等着抱儿子,最终得来的却依旧是个闺女,心中不是没有抱怨,但那姨娘善于讨人欢心,手段又多,没几日的功夫,贾琏早将大女儿忘到了脑后,由着姨娘满院子的下人唤女儿大姐儿。他正捏着桃子逗女儿,却听外面小丫鬟丰儿来回信,说后街上的周瑞死了。
贾琏激灵灵一身冷汗,忙将大姐儿塞到姨娘手里,胡乱穿了鞋,俯身问炕下的丰儿:
“消息可准?”
“当着二爷的面儿不敢胡说,后街上乱的不成样子,说周瑞是横死家中,满墙的血。他家大闺女闹着要报官,怕这个时候衙役都要到了。二爷……您瞧这事儿怎么办?”
贾琏即慌又恼,王氏的陪房是自己命人杀的,扔在了郊外的枯井里,可下令的却是老太太,这事儿做的秘密,他也自信不会叫人查处踪迹来。可周瑞是怎么回事儿?难道老太太不信服自己,又叫了别人动手?
贾琏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贾蓉,暗骂一声“蠢货”,穿了衣裳就去贾母的上院。
打黛玉走后,贾母便一直病着,贾赦和贾政都明白这是心病,请了太医也不见有效,只能慢慢养,这会儿薛姨妈和几个女孩都在上院陪着,薛宝钗最会说话,单挑那些新奇有趣的讲,史湘云很是捧场,连带着贾母的心情稍有回缓。
听得是贾琏来,薛姨妈忙领着几个小姐去了暖阁,单留下鸳鸯伺候。
“老祖母,出大……”贾琏的话没说完,鸳鸯忙指了指隔壁的暖阁,贾琏只能将呼天抢地的后半句咽了下去,凑到贾母的耳边,将后街上的血案一五一十的说了。
老太太铁青着脸:“可是你私下做的?”
贾琏忙摇头,贾母忙道:“你快命人去打听,看江南甄家的人是不是就在京城,另外,你现在就去莲花胡同,把周瑞这事儿告诉林哥儿,他不是与东平侯世子交好嘛,咱们家得借着五城兵马司的力。”
贾琏有些不愿意造访林家,扭捏道:“老太太,这事儿犯不着走林家的门路,递一张老爷们的名帖去顺天府,一切都结了。”
鸳鸯见贾母要动怒,忙拉了贾琏出门。贾琏还不知甄家与此事何干,鸳鸯又不能明说,说了一筐的好话才算将贾琏劝走。
晚间果然传来了消息,甄家大房太太,甄应嘉的妻子领着嫡长子甄宝玉半个月前就进了京,一直呆在她们姑奶奶家,说是来探访亲戚。
贾母几乎敢断定,在后街杀人行凶的逃不出甄家,老太太只后悔怎么早早的就了结了周瑞家的,闹出今日这不能收拾的局面。
第二日天不亮,周家的大女儿便披头散发的往府里闯,一口咬定家门惨剧是贾家造的孽,非要府上给个说法。
因她不是荣国府的奴才,琏二奶奶等人不好绑她,只能命婆子将她乱打了出去。这周家小娘子更是个倔脾气,一纸状书递到了顺天府衙。顺天府的长吏和贾政有交情,不敢接案子,先好生劝了那小娘子回家,后脚就往荣国府送信儿。
不出几日,冷家的买卖被封,冷子兴这才知道消息匆匆打金陵赶回来,将周家大姑奶奶牢牢锁在家中,不准人探望。
这周瑞家的案子看似平息了下去,其实后街上是暗潮汹涌,顺天府的官差来办案,只说是周瑞行事不端,惹到了仇家,才带来这几乎灭门的惨案。大伙儿似信非信,碍于贾琏等人的yin威,众人只得憋着好奇。
可说来奇怪,打官司结案那日开始,一到宵禁的时分,周家小院的左邻右舍便总能听见奇怪的响动,悄悄探出头去,甚至能看见黑影翻飞。
一时间人心惶惶,流言就愈演愈烈。
贾母等人不明情况,一面着手将王氏的棺材悄悄发葬了,另一方面,贾政领着几个靠得住的家丁在荣禧堂里挖坑刨土,贾赦看的眼馋,只恐老2私藏,也非央求着老太太出一把子力气。
老太太眼看着荣禧堂被祸害的不成样子,心里滴血,嘴上却不能说半个不字,只能日日在菩萨前面求着贾赦和贾政早将甄家的银子找到。
好在……林致远捎来信,说皇上看在元妃娘娘的面子上,暂时先不追究贾家的罪,只是叫他们竭尽全力为皇室分忧。
分什么忧,老太太心里明白。
一转眼到了八月底,各家各户正预备着吃蟹过重阳,大皇子府却传出来一个消息,叫各家夫人们忙于打点。
大皇子身边有个得宠的妾室没了,这原也不打紧,哪个府邸的后宅里还没点腌臜事儿?可谁知这妾很有些来头,是江南甄家的嫡出女儿,当初大皇子纳妾足足摆了六桌喜宴。
甄家是先帝的心腹,他们家的正经小姐就是到侯门公府里做个世子妃也不稀奇,却不料憋憋屈屈的一抬小轿进了大皇子府的门。
各家的夫人们就好奇,是不是大皇子妃和甄姬闹了不和,后者遭了毒手,正打算看热闹,盼着甄家的人赶紧来闹事。大皇子又出了幺蛾子,实在叫众人措手不及。
那日上朝,大皇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昨夜梦见先皇,先皇想念儿孙,大皇子声泪纵横的请旨,要带着皇子妃去给先帝守灵。
一时间朝堂哗然。
三皇子和四皇子的人马也不敢说情,也不敢煽风点火,完全迷糊了。哪个不知大皇子的人脉在西北?哪个不知皇子妃的父亲是江南大吏?可皇陵在中都,此地除去一支三千人的护陵军再无将士驻扎,又因此地荒凉,并无要塞城镇。
四皇子曾为母后守孝,最是知道那里的艰辛,天朝也不是没有守陵的皇子,但多半是身负大罪,又因骨肉亲情不好割舍,被皇帝发配到了此处。如今大哥既有西北诸将的鼎力相助,又有岳家杜大人的后台撑着,四皇子苦思冥想也看不出大哥要去中都的用意,只疑心这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所有人都只等皇上的裁夺,一双双眼睛飞刀似的往大皇子身上扫。不想万岁爷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知道了”,便散了朝会。
当夜,皇上破天荒的留下了并不甚得宠的庶长子。养心殿里的灯烛彻夜燃烧,戴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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