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偃已从随从手上接过一把长刀,直杀进黑衣人中。他大呼酣战,指东打西,猛不可当,同时叫自己的人立刻赶出去,命令城上四门紧闭,本城的驻军马上过来。他怒道:“这些混账王八蛋,一个都不许让他们跑了。”
独孤偃自己便是名将,打起仗来有万夫不当之勇,平时出行也就从来不带大队人马护卫,这时便只有叫当地驻军。
驻扎在乌拉珠穆城的步骑军共有五万多人,都是精锐,丹古的人赶到军营,独孤偃的人赶到将军府,很快,便有万名轻骑冲出营地,直向丹府奔去。
一片忙乱之中,忽听有号角呜呜响起。
那些黑衣人立刻向外窜去。
独孤偃大声下令:“都给我拦住了。”
“是。”四面八方尽皆响应,与那些黑衣人缠斗在一起,让他们无法脱身。
不再有利箭和暗器射过来,宁觉非这才松了口气,立刻蹲下身,查看云深和淡悠然的伤势。
箭上无毒,可蕴含的巨大力道却伤及两人内腑,使他们不断吐血。
宁觉非看着穿透两人身体的长箭,却不敢随便拔出来。他抬起头来,大声叫着:“快找大夫来,快。”
丹古听他这么一喊,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在卫队的保护下穿过打斗的人群,冲到他们身边。
看到云深和淡悠然的伤情,他微微皱眉,转头对管家说:“去名医堂找靳大夫来,快。”
宁觉非看着侧躺在地上的两个人,既感动又心疼。他将外衣脱下,垫到两人头下,让他们枕着,然后握住云深的手,看着淡悠然道:“坚持一下,大夫马上就来。”
淡悠然勉强笑了一下,咬牙忍着疼,什么也没说。
云深见他没伤着,感觉很安慰,轻声道:“你别着急,我这是小伤,不碍事。”
“只要是伤,就都不是小事。”宁觉非略带责备。“以后别再如此做了。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我没事。”
“怎么没事?明明是有事,你却还在硬挺。知道说我,怎么不知道说说你自己?”云深微笑。“那射箭的人绝非泛泛之辈,又离得这么近,箭有千钧之力,瞬息即至,你应当闪避,而不是硬扛。”
宁觉非伸手拂了一下他被冷汗打湿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我想试试看,能否正面抵挡?很少看到这样的强弓利箭,只有当年南楚的‘穿云箭’赵伦能够与之相比。”
“是啊。”云深的笑容消失了。“但愿能有活口,能问出此人是谁,他们的幕后主使又是谁,来此袭击,目的何在。”
宁觉非抬头看去,却见战事将息。
大批军队冲了进来,那些黑衣人已倒地大半,只有少数几个还在负隅顽抗。这边的人想抓活口,攻势稍缓,只想打伤对方,伺机生擒,那些黑衣人却招招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直至身上伤痕累累,已无力搏斗,便回刀自刎,倒地毙命。
最后,留下断后的这些黑衣人全部死亡,没有一个活的。
宁觉非和云深都觉得这帮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但目前情势未明,他们便不再深谈。
宁觉非一直握着云深的手,不时用衣袖擦去淡悠然和他脸上的冷汗,一边轻声安慰两人。
待到名医堂那位最有名的专治外伤的靳大夫赶来,云深和淡悠然都已经晕了过去。
熊熊大火仍在燃烧,宁觉非在火光的映照下抬起头来,一向平静的脸上出现了忧急之色。橙色火焰为他年轻的容颜笼罩上一层朦胧的色彩,让塞外风沙打磨出的几分粗糙全部褪去,源于江南水乡的秀美鲜明地浮现出来,忽然让在场所有人都涌起一种惊艳的感觉。
独孤偃此时也放下刀匆匆赶来,乍见这一幕,顿时愣在那里。
丹古也是一怔,却很快反应过来,立刻说:“靳大夫,请全力救治这两位伤者,绝不能让他们有什么不测。”
宁觉非完全没有察觉四周那些人的反应,只看着眼前的大夫,诚恳地道:“大夫,拜托了。”
靳大夫约有四十余岁,阅人多矣,可一看到宁觉非,心里却也涌上一种奇异的好感,对他印象甚好。他医术高超,俯身察看了一下,便道:“请放心,这两位绝不至有性命之忧。”
一箭连着两人身体,很难搬进室内施治。靳大夫让人多举火把,站在旁边,随即拿出器具,夹断箭头、箭尾,让宁觉非一手一个,扶住他们的身子,便飞快地将箭杆拔了出来。
鲜血随即从他们的伤口涌出,将浅色衣衫染得殷红。两人都是疼得一颤,却均未醒来,仍然昏迷着。
丹古指挥着家人抬来软榻,将二人小心地抬到旁边院子里去。
宁觉非正要跟去,独孤偃却拉住了他,关切地道:“兄弟,你伤得怎么样?”
宁觉非被他问得一愣,赶紧说:“我没伤着。”
独孤偃叹了口气:“兄弟,你关心则乱,可自己的身子也很要紧。你看看自己身上,还有你的腿。”
宁觉非喜穿玄色衣衫,可里面的中衣仍是白布所制,此刻看得清清楚楚,两腿都是一片鲜红。他很意外,赶紧再看上身,便见到处都是血迹斑斑。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那些不断射来的箭矢、暗器到底还是伤着自己了。
“没事。”他抬起头来笑了笑。“都是轻伤,擦破点皮,不要紧。”
独孤偃看着明灭的火焰下那倾国倾城的笑脸,不禁深深地迷惑了。
他真的是那位勇贯三军,名动天下的烈火将军吗?
第二部 上篇 第14章
靳大夫的动作很麻利,清理创口,用烈酒消毒,敷上他家祖传的金创药,再用干净的软皮包扎好。
他有自己的徒弟帮忙,用不着别人动手,可宁觉非却坚持在一旁看着,一直不肯去处理自己的伤口。
独孤偃已经彻底清醒,酒意随着刚才的厮杀散发殆尽,恢复了精明强干的模样。他让手下的副将跟着丹古去处理善后事宜,并与守城诸将商议追捕漏网之鱼,自己却守在宁觉非身边,担心地看着他身上的白衣到处都是鲜红的血渍,很多地方仍在渗血,衣服上的血团渐渐晕染开,越来越触目惊心。
他劝了很多次,宁觉非都是心不在焉,只说“没事”,就是不肯离开。
独孤偃无奈,对靳大夫说:“你们那里还有没有大夫?我再派人去请来。这里还有伤者,也得医治。”
靳大夫头也不抬地道:“有大夫,都在外面救死扶伤,恐脱身不得。小徒对一些小伤尚能料理,若那位伤者伤势不重,可以让他们医治。”
独孤偃目光炯炯,看着他身边的那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良久,只得点头:“你们来一个人,帮宁将军疗伤。”
宁觉非不料他执意要给自己治疗,只好从命,却不愿离开这里,便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解开了身上的衣服。
独孤偃亲自过来帮忙,用干净的丝巾拧了温水,替他擦干净身上的血迹。
由于衣物的遮挡与保护,宁觉非的身体保持了原本的特质,细腻,润泽,弹性极佳,是种淡淡的蜜色。
此刻,天已破晓,黎明的曙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橙红色的光芒中,更显肤光如玉。他这个身体从小到大都练功不缀,使身形臻于完美,肩宽,腰细,腿长,每块肌肉都蕴含着力量,却又并不凸显。他虽曾遭受重创,但外表上却早已看不出来,只给人无懈可击的感觉。
宁觉非已经非常习惯了这个身体,却总会忽略自己的美,更不会想到自己的外貌会给别人带来不小的冲击。他看着独孤偃替自己擦拭血迹,感觉很过意不去,便要去接他手中的丝巾,温和地说:“不敢劳王爷大驾,还是我自己来吧。”
独孤偃却不肯给他,擦完前面,又绕到他背后,笑道:“你背上总没有长眼睛。没事,我来吧,很快就好。我的手没什么轻重的,弄疼你没有?”
“不疼。”宁觉非满不在乎地说。“都是小伤,我都没什么感觉。”
“伤口很多,有的划得很深,伤得不轻。”独孤偃久经战阵,对外伤的判断是相当有经验的。他略带责备地道。“你的身份非同小可,万事小心才好。”
“我明白,多谢王爷。”宁觉非不想多说自己,对他笑了笑,便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云深和仍在软榻上的淡悠然,问道。“大夫,他们二人的伤势如何?有没有伤到筋骨?以后会不会影响他们的行动?”
靳大夫凝神琢磨,开了个方子,让随身药僮回去抓药,这才赶过来替宁觉非料理伤口。他一边敷药一边说:“这两位爷的伤势不轻,射中他们的箭非同寻常,箭头乃玄铁打制,箭身为硬木,以百石强弓射出,力能开碑穿石。两位爷的身子似乎都不大好,这一箭势大力沉,伤及内腑,需休养两月,方能痊愈。淡老板的伤要重一些,伤到经脉,将来左臂的活动恐有妨碍。这位公子爷的伤不要紧,只是喝酒太多,引致血行加速,一时止不住血,身子亏了些,多将养些时日,便无妨了。”
宁觉非凝神听完,立刻说:“大夫,淡老板的伤还请你全力医治,务必使他的胳膊恢复如初。花多少银子都行,这方面你不必顾忌。需要什么特别的好药,你这里没有的,尽管告诉我,我去弄来。”
“对。”独孤偃见他着急,马上帮腔。“大夫,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即使上天入地,我都有法子弄到。”
靳大夫笑了:“他们伤势虽重,却都是普通的箭创,只是恢复得慢一些罢了。两位爷的身子骨不大好,你们可以多炖些补血养气的东西给他们吃,对他们会有益处。”
“好。”独孤偃点头,随即嘀咕。“娘的,我饿了。宁将军,你也饿了吧?我们先吃点东西。事情要做,身子也要紧,可别饿坏了自己。”
折腾了大半夜,这时方安稳下来,宁觉非便发现,自己确实饿了。他笑着点头:“好,麻烦厨房随便弄点什么,垫垫饥就成。大夫也跟我们一起吃吧,你也累了这么久了。”
靳大夫已知他身份显赫,见他始终和蔼可亲,半点架子也没有,心里更生好感,闻言施了一礼,谦恭地道:“不敢,医者父母心,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等他们客套完,独孤偃抢先道:“我叫人去安排,你别管了。”说着,他大叫道“来人”。
外面立刻有他的随从答应着,出现在门口。
“去,给我们弄吃的来,越快越好。”独孤偃气势十足。“你去告诉那帮厨子,别以为府里出了事,就没人管他们了。他们要是敷衍着,胡乱弄些东西来搪塞,休怪本王不客气。”
“是。”那人抱拳领命,转身飞奔而去。
靳大夫仔细查看了宁觉非身上的各处伤口,并一一敷药,裹扎好,口里叮嘱着:“将军,你的伤大部分都不碍事,但腰上一处、腿上三处为利刃划伤,创口既深且长,最好近几日不要剧烈活动,否则易落下疤痕。”
宁觉非失笑:“男子汉大丈夫,落几个疤算什么?没关系的。”
“能不落怎么不落的好。”独孤偃不由分说。“我会看着你,不让你乱动。”
宁觉非颇感意外,继而觉得好笑,便道:“王爷,如果不是情势紧急,我是不会大动干戈的。再说,云深和淡老板都受了重伤,挪动不得,这几日我自然会呆在这里,不会乱跑的。”
“那就好。”独孤偃看了一眼在床上昏睡的云深,笑着说。“你和云大人真是亲如兄弟,令人羡慕。”
宁觉非沉默片刻,倒也觉得此话说得贴切,便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让我真正开始了新的生活,这份情意,我会永远铭记心上,不会忘怀。”
这时,宁觉非的下属拿来了他的替换衣服。独孤偃伸手接过,抖开来,披到宁觉非身上,微笑着说:“说到新生活,觉非,左右你现在无事一身轻,待云大人伤势好转,不若到我的封地上去玩玩,怎么样?我那里紧邻西极,山川峻伟,牛羊成群,景色美得很,你在这边是看不到的。”
他的称呼自然而然地改变了,宁觉非觉得这样很好,比一本正经地叫自己“将军”要顺耳多了。他一边套上衣服,系上衣带,一边笑道:“待此间事了,我跟云深商议一下,再做决定,行吗?”
“行。”独孤偃替他理了理衣领,又把他的长发拉出,感受着那如水一般的顺滑。他的神情不再似往常般鲁莽粗豪,有了几分罕见的细腻。
宁觉非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整理好衣服,便把话头转到了正题上:“王爷,依你之见,夜里的事是针对谁的?袭击者会是何方人马?”
独孤偃顿时严肃起来,沉吟片刻,对他说:“此事需得与丹古一起商议。云大人和淡老板应该要睡很长时间,我们先去前厅,看丹古怎么说。”
宁觉非看了看两位伤者,又看向旁边的医生,有点拿不定主意。
靳大夫用布巾擦干净手,在一旁道:“我给两位爷服了麻沸散,他们至少要到三个时辰以后才会醒来。”
“哦。”宁觉非想了想,对独孤偃说。“要尽快通知淡老板的家人,别让他们担心。”
“丹古已经叫人去了。”独孤偃看他重又恢复了名将风范,真是越看越喜欢,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宁觉非点了点头,叹息道:“昨夜火势很大,不知丹府受损严重吗?其他人员的伤亡如何?”
“果然是仁侠心肠。”独孤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感慨道。“你放心吧,丹府应该只烧了正厅,其他院子都没被波及。至于伤亡情况,目前尚不得知,估计死者不多,大部分为伤者。你刚才也听大夫说了,正在外面救治他们。”
“那就好。我找两个人来屋里照顾云深和淡老板,然后去跟丹大人商议。”宁觉非说着,便准备出去。
正在这时,有几个人急急忙忙地奔了进来,为首的那人便是在悠然阁里请宁觉非他们搬出去的那位中年人。此时他却完全没有了当日的从容不迫,满脸忧急,进来便道:“少爷呢?我们少爷呢?”
宁觉非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立刻一指软榻:“淡老板在那里。你们放心,没有性命之忧,但暂时不能挪动。”
那个中年人一看,顿时热泪盈眶,焦急地扑过去,连声叫着:“少爷,少爷。”
他身后跟着的人长得很瘦小,大约三十多岁,却很冷静,沉声道:“老严,你别在这儿鬼哭狼嚎的。少爷爱清静,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再这么吵下去,少爷若是听见了,准把你撵了,你信不信?”
“我信。”那人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声音低下去很多,喃喃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身后的人转头看了一眼宁觉非,又看了看他身旁的独孤偃,冷冷地道:“这是怎么说的?我家老板只是过来吃餐饭,就弄成这样?二位身份高贵,势力强大,悠然阁请你们出去,损了二位的面子,我们老板便推了别的应酬,专门过来给二位陪个不是,二位就这样对待我们老板的?这可是有王法的地方,二位再是位高权重,财雄势大,也不能这样挟私报复吧?”
独孤偃听他一番言词咄咄逼人,不禁哼了一声。他几时受过这种气,便是身为皇帝的孤独及,也没这么对他说过话。
宁觉非怕他们当场翻脸,立刻抢先说:“抱歉,事起仓促,大家都猝不及防。夜袭者的目标究竟是谁,目前尚无定论。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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