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见他便客气地施礼,走在前面的人礼貌的说:“江大总管,久仰久仰。在下淡凛然,是悠然的大哥,他是淡怡然,是悠然的二哥。”
江从鸾也抱拳还礼:“两位公子,幸会。悠然在他的房里,我带二位过去吧。”
“有劳了。”淡凛然微笑点头,走了几步,他轻咳一声,问道:“悠然是否还在生我的气?”
“似乎有点余怒未消的意思。”江从鸾笑着说。“不过,三个公子是同胞手足,哪里有什么隔夜之仇?我想,悠然这次负气出走,气是早就消了,见到兄长找来,心里更多的只怕是不好意思吧。”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淡怡然很高兴。“多谢江大总管照顾舍弟。”
“不敢当。”江从鸾转头对他们笑道。“我与悠然一见如故,已是知交好友,如蒙两位不弃,可直呼敝人之名。”
“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淡凛然笑了笑。“从鸾,悠然能交到你这样的好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大公子言重了。”江从鸾温和地说。“能与悠然相识,是从鸾之幸。”
淡怡然愉快地道:“从鸾既与悠然是好友,那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就别这么客套了。”
淡凛然便点头:“二弟说得对。”
江从鸾爽快地说:“好,就依二公子之言。”
说话间,他们便来到淡悠然的居处,江从鸾在院子里扬声道:“悠然,你兄长来了。”
片刻之后,淡悠然便出现在房门口。他看着两个哥哥,脸上神情很是不快,张口就说:“你们来做什么?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淡凛然脸上的笑收敛了,眼里有了一丝怒气。淡怡然却抢先笑道:“悠然,你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你那时候伤还没好,就一声不吭的离家出走。大哥担心你,才把我找回家,一起出来找你。我们没说要带你回去,只是来看看你,不行吗?”
淡悠然有些意外,脸上的怒气渐渐消了,似乎有些尴尬,半晌才道:“既是这样……大哥,二哥,进来说话吧,别在外面站着。”
看着淡家两位公子走进去,江从鸾便笑着说:“悠然,我就不进去了。你留两位兄长在这里用晚膳,我去安排一下。”
淡悠然看着他,心情立刻变得愉悦起来,微笑着点点头:“好,劳烦你了。”
江从鸾冲他摆摆手,便转身走了。
不到一个时辰,在宫中处理政务的云深便知道了这件事。他立刻派人去元帅府送帖子,拟在次日晚上设宴,款待三位淡公子,邀请他们届时至国师府赴宴。淡凛然接到帖子后客气了几句,便欣然同意。
第二天早朝时,没人再提鲜于琅的案子。下午,圣旨便下到刑部,澹台牧御笔朱批,念鲜于氏瓒缨世家,有大功于国,故法外施恩,将鲜于琅的斩立决从轻改判为绞立决,三日后行刑。
很快,朝中各大臣便都得到了消息。据说鲜于侯爷与夫人闻讯后当即晕厥,府里乱作一团。鲜于老妇人却比较镇定,乘着轿子到了刑部,要求去狱中探视鲜于琅。
这个要求也算合理,刑部尚书立刻答应,派出得力手下,将老夫人送至大狱。
老太太在里面呆了两个多时辰,叫跟来的丫鬟侍从为小孙子烹茶,又拿出精致点心、美味菜肴,慈爱地看着鲜于琅一一吃下。
鲜于琅已知自己被判死刑,一见到她便扑过来,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老祖宗救救孩儿,阿琅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老太太轻抚着他的头,微笑着说:“阿琅起来,让老祖宗好好看看你。放心,有老祖宗在一天,就不会让阿琅先走。”
那个刑部侍郎站在一旁,始终默不作声。老太太安慰曾孙,违心地许个诺,让他安心赴死,也是人之常情。
得了老太太的话,鲜于琅果然安静了许多。他站起身来,在丫鬟的服侍下净了手,便坐下来吃东西。
老太太一直呆到日头偏西才出来,随即回府,命令关上大门,谁也不见。侯爷府里顿时鸦雀无声,人人屏息静气,小心翼翼,不敢乱说乱动。
与此同时,国师府里洋溢着轻松欢快的气氛。
云深坐在主位上,又邀来澹台子庭、大檀琛和江从鸾作陪,宴请淡氏三兄弟。
澹台子庭身份贵重,又曾经作为使节到过西武,而大檀琛则在临淄做过许多年生意,并且是商会会长,江从鸾则是既在临淄做过老板,又在西武呆过很长时间,因而席间话题不断,从两国的风土人情到临淄商界的情形,说得热火朝天,一直不曾冷场。
淡凛然坐在云深旁边的主宾座。两人的话都不多,偶尔举杯互敬,然后笑着倾听其他人说话。
酒过三巡,云深微笑着说:“淡兄,我和觉非在明都的时候,曾想去府上拜访,看看悠然的伤,不想却吃了个闭门羹。”
淡凛然的脸上立刻流露出歉疚之色:“实在对不住,那时候,悠然跟我大吵一架,乘我不背,离家出走,我当时心情极坏,实在无法接待贵客,怕怠慢了,反为不美,因而才闭门谢客,还请云大人见谅。”
“淡兄不必介怀。”云深微微摆了摆手。“我完全能理解淡兄的心情,只是当时没见到,感觉有些遗憾。今日能请到淡兄大驾光临,我很高兴。”
“云大人言重了。”淡凛然正色道。“淡某不过一介布衣,能得云大人相请,实是三生有幸,岂能不识抬举。云大人,淡某敬您一杯,多谢您照顾舍弟。”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边四个人住了口,转头看向他们。
云深干了杯中的酒,笑道:“淡兄不必太客气。我和悠然当日在乌拉珠穆被同一支箭射伤,也算得上是生死与共的好友了。他来到临淄,我自当款待,这是应有之谊,用不着说谢字。”
“好,云大人爽快,跟那些文臣完全不同。”淡凛然击节称赞。“舍弟虽是商贾,却心性甚高,过去其实没什么朋友,让我和二弟着实担忧。现在,云大人和宁元帅肯折节下交,还有从鸾这样的好友在他身边,我们也就放心了。”
淡悠然有些窘:“大哥,你看你这口气,就像是托孤。你年纪也不大,说起话来一幅老气横秋的样子,真的是……”
“放肆。”淡凛然看了他一眼,话说得很重,口气却很柔和。“怎么?翅膀长硬了?敢跟大哥叫板了?”
淡悠然很勉强地说:“不敢。”便顾左右而言他,向大檀琛继续请教在临淄开店的诸般事宜。
在贵人面前,淡凛然倒也没有多做更多的表示,便一笑了之。
淡怡然忍不住好笑,在一旁转移话题:“我在西武的时候便听说北蓟的云大人从小便是神童,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医卜星象无所不通,少年时便力挫南楚名臣,名扬天下,实是心向往之,今日有幸一见,实是不胜欣喜。云大人,南方乃文华之地,我想在这里开一家怡然斋,专门经营文房四宝。”
淡凛然微笑着对云深说:“我这二弟最喜舞文弄墨,在西武时就开了怡然斋,奈何那边文人不多,生意清淡的很,不比悠然,是个财主。他到了临淄后,看这里文人雅士颇多,甚是欣喜,便打算在这里呆下来。”
“如此甚好。”云深点头。看淡怡然的风度气质,他已猜到此人多半好文。
淡悠然高兴地说:“太好了,二哥,那我在悠然阁外给你专门留几间铺子,你正好开店。那本来便是风雅之事,正好与我们悠然阁的格调一致。”
云深忍不住赞道:“悠然果然雅擅经营,了不起。”
淡怡然心服口服:“三弟做起生意来总是有声有色,我们家谁也比不上。”
江从鸾看着淡悠然微笑。大檀琛也捻须点头,神色间颇为嘉许。
淡悠然一向心高气傲,这时被才能卓著得云深称赞,却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他连连摇头:“我那是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云大人经世治国,王爷纵横俾盍,大檀大人智计过人,都比我强上百倍。”
他这一番话伶牙俐齿,说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这时,外面突然出现一丝骚动,云深却有所感,向门口看了一眼,只见府里的总管在外面做了个请他出去说话的手势,他便不动声色地起身走出门去。众人以为他要去方便一下,也都不以为意。
总管走出院门,对跟出来的云深低低地说:“大人,右旌侯府走水了,听说是老夫人闭门自焚,众人正在抢救,府里已派人去请医生。”
云深一惊:“老太太怎么样?伤着没有?火灭了吗?”
“听说火还在烧,天干物燥,火势蔓延得很快,府里的人和皇城卫队都在全力扑救,应无大碍。火头一起,便被发现,他们破门而入,把老太太救了出来。老人家伤的不重,大概是被烟熏着了,神智不太清楚。”
云深这才放了心,转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花厅,便对总管说:“你注意那边的动静,一有消息立刻报与我知。”
“是。”那位总管立刻急步离去。
云深缓步走回,神色如常,继续与淡氏三兄弟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宾主尽欢,似是相见恨晚,直到戌时将过,淡凛然才提出告辞。云深关心地问:“你们住在哪里?”
淡凛然微笑着说:“我们下榻在城中的缘来客栈。”
“哦,你们可以搬来跟悠然一起住。”云深诚恳地道。“府里有人伺候着,饮食起居也方便。”
淡凛然很感动,抱拳道:“多谢云大人如此厚待我兄弟三人。只是,三弟住在元帅府中,已经够打扰了,我和二弟就不来叨扰了。”
“淡兄太客气了,哪里谈得上打扰?”云深看了一眼江从鸾,温和地说。“有悠然在,正好跟从鸾做个伴,他们在生意方面也谈得来,我看挺好的。”
江从鸾的脸微微红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镇定,笑着点头:“是啊。”
淡凛然坚持要住客栈,云深自然不再勉强,便客气地送他们出府,看着他们乘坐马车离开。
淡悠然和江从鸾一起向云深拱手道别,回了隔壁的元帅府。
云深看着夜色中空寂的街道,这才回身对澹台子庭说:“右旌侯府走水了……”
听他讲完,澹台子庭和大檀琛都明白了自己要做的事,立刻上马,疾驰而去。
右旌侯府得火熊熊燃烧,映红了半边天空,皇城内一片混乱。这时,外城也燃起了大火,烧得却是流花湖边的花街。顿时仿佛炸开了锅,整个城中都是四处奔窜的人,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啼哭不断响起,让人感觉惶恐不安。
与此同时,有大批黑衣蒙面人对刑部大牢发起了猛烈进攻。他们训练有素,战斗力很强,迅速杀死守卫,冲进去劫走了鲜于琅。
守城戍军得到消息,立刻出动,在城中围追堵截,却因有无数百姓在街上奔走逃窜而无法一一抓捕审问,最后无功而返。
到了清晨,刚刚赶到御书房的云深又得到消息,被人劫走的不止鲜于琅一人。
在夜里消失的,还有前南楚废帝、现在的靖王淳于乾,以及他的两个兄弟,淳于朝和淳于翰。
云深站在阶前,看着天空中沉沉压下来的铅灰色的浓云,久久没有言语。
澹台牧走过来,与他并肩站着,仰头望天。半晌,他低沉地说:“看来,要变天了。”
云深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云层再厚,也挡不住阳光,终究会消散的。”
“对。”澹台牧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走吧,我们有更多的事要做了。”
第二部 下篇 第51章
在荒无人烟的一隅,风雪依然笼罩着苍茫大地。
宁觉非骑在马上,默默地看着遥远的一群黑点。
那是敌人的数万轻骑,正在向这边艰难挺进。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应该就是来与他们的首领会合的。
宁觉非切断了雪域通往中原的通道,现在,他要把那几万精锐敌军一起消灭,既可以树立蓟国威信,也会给南国百姓以重建家园的信心,同时也给予敌人巨大打击,使战争迅速结束,可谓一举三得。
前世今生,他都是将军,热血从来不曾冷却。他知道战争不存在正义还是邪恶,不过是各为其主,有分别的只是他选择了哪一个阵营,将何处当作自己的家园。今生今世,他选择的是酷似他前世祖国的地方,而与上一世不同的地方,只在于他这次爱上的,是一位国家栋梁。他愿意为他分担国家兴亡的重任,愿意与他共同保护百姓的安定生活,愿意和他并肩齐览这万里河山的壮美。在他心里,这便是无与伦比的幸福。
此时此刻,他站在危险的最前线,挡住敌人的铁骑,其实,也就是想让身处遥远皇城的人能安心入眠吧,那是他在这世上最特别的牵挂。
放出飞鹰,告诉他首战告捷,要他在朝中的政治漩涡中多多保重,然后便翻身上马,率领着千余鹰军向东驰去。
云汀的骚扰战相当成功,将敌人的步伐拖得极其缓慢,再加上风雪大作,一直不停,更令他们举步维艰,走了两天,才向前推进了三百余里。按照这样的行程,他们要天到达老虎岭,至少还需要一天的时间。
宁觉非不打算在山下等待,便率人正面迎了上去。
云汀和另两路带队武官都已经知晓他的作战意图,立刻召回分组进行袭扰的属下,在隐蔽的地方集结待命。
敌方见他们的游击战忽然停止,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没有停下来查探,而是趁机加快前进速度,向西赶来。
他们应该是一直没有接到他们首领的音信,急了吧?
宁觉非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纵马飞奔,凛冽的寒风扑打在脸上,却让他感觉十分痛快。他们都换上了黑衣,骑着神骏的逐日,率领着同样装束,也同样骑着清一色黑马的鹰军精锐,如黑色狂飙,卷过白茫茫的原野。虽然他们的人数不多,却是气势如虹。
傍晚,他们便赶到了与云汀会合的地点,其他人下马进食,然后歇息,宁觉非与云汀和其他几位将领则聚在一个猫儿洞里,一边吃东西一边交流情况,商议行动计划。
等到说完,云扬忽然反应过来:“元帅,你都没吃什么东西,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
宁觉非确实觉得胃部隐隐作疼,感觉不好,但强忍着没说,脸色却有些发白。听云扬这么一问,他略微想了一下,便问道:“云深有药让你带过来的吧?”
“有。”云扬立刻拿起一直挂在腰间的小草囊,在里面翻了一下,便拿出两粒棕色的药丸递给他。“这是治你胃病的,嚼了服下就好。”
那药丸有拇指大小,宁觉非塞进嘴里,面不改色的嚼碎咽下去,然后问那几个面带忧色看着他的武官:“还有什么问题吗?”
云汀立刻说:“元帅,你在后面歇息吧,我们去就行了。我们是你亲手带出来的,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没不放心。”宁觉非笑道:“我就是手痒了,想去过过瘾。”
几个人一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云扬也笑,但仍然关切地道:“元帅,你在临淄时就身子不适,这几日跋山涉水的,呆在这冰天雪地里,连顿饭都没好好吃过,都是胡乱对付,肯定不好受。我看,你就别去了。如果到时候病不但没好,反而严重了,那我就惨了。我们族人说不定都要剥了我的皮。”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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