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宝珠看他一副笑脸,心里不知怎么看着舒坦,心道:怪道这方公公在宫中颇有人缘,从不拿出倚势凌人的嘴脸,这方是为人处世之道,因此对淑妃又多了层好感,淑妃平素与人为善,帮了不少人。
季宝珠问方公公:“火势因何而起?”。
方公公低眉顺眼,弯腰答道:“因天冷燃着火盆,睡熟后小太监忘了熄了,夜里起风,窗帘刮到炭火上,引起火灾”。
季宝珠琢磨了一下,这个说法也还说得通,只是整个宫里的人都睡得那么死吗?就没有一个人察觉,于是狐疑地问:“值夜的太监干什么去了”。
方公公看无法隐瞒,只好说:“值夜的太监宫女一时疏忽也睡着了,由于深夜起火,都在睡梦之中,也就无人觉察。
季宝珠望着东偏殿,残垣断壁,整个框架完好,这宫中的墙砖也是耐火的,只是木质门窗烧成灰烬。
季宝珠迈步上了台阶,方公公忙不迭地小跑去前面带路,不忘回身小心提醒道:“娘娘注意脚下”。
赵胜和春财怕娘娘绊倒,小心随在左右护着。
季宝珠一进正殿,一股焦糊的味道迎面而来,她吸了吸鼻子,举目四望。
钱才人的尸首已经抬走了,大殿正中地上有个用滑石画出的人形,是个标记,这宫里的太监还是蛮有经验的,隔着不远又一画的人性,看外形是个宫女,不是太监,季宝珠看着别过头去,胃里翻腾,干呕。
两个炭火盆烧得灰黑还留在地上,窗帘都早已烧没了,一应家什也烧得残胳膊断腿。
季宝珠看情形是钱才人发现着火往外跑,跑到离门很近的地方,被烟熏倒。
季宝珠问:“是房梁掉下来砸死的,还是窒息死的”。
方公公道:“看情形是窒息死的”。
季宝珠又问:“烧死几个人?”
方公公道:“三个人,一主二仆,另一个在床上窒息死的,牙根就没醒”。
季宝珠听了更觉纳闷,恁大的火势,烧死在床上,一点不觉,这宫女也睡得太沉了,转念,不对,此事蹊跷,或许在着火前这宫女已经死了。
季宝珠看烧得七零八落,也看不出什么,方公公道:“这里面污浊,娘娘还是请外间歇着”。
季宝珠出了外面,在院子里转悠几圈,更加的狐疑,东偏殿着得这么凶,而正殿和西偏殿的人都毫发无伤,心里更加确定失火原因非不小心,而是有人刻意而为。
那这人是谁?不但钱才人烧死了,里面两个宫女也死了,十之八九成了悬案。
赵胜看主子仍没有停住脚步,提醒道:“主子,午膳时间到了”。
季宝珠看看已日中时分,道:“回宫吧”。
带着赵胜等回去了。
午膳摆在正殿上,满桌子菜肴,有竹笋川火蹄,清炒虾仁,糖醋茄,蒸鲥鱼,翠玉豆糕,杏仁豆腐,奶白浓汤等,季宝珠拿起小银勺,伸向汤锅,手却在半空中停住,若有所思。
这火烧的有些蹊跷,昨夜的风起的也不是很大,季宝珠猛然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帘,由于现在是冬末,帘子比较厚重,即使是开着窗,风吹进来,也只是轻微的晃动,决然不会像方公公说的。
季宝珠放下碗筷,对旁边的赵胜吩咐道:“去翠微宫”。
枚青和雨燕等有些诧异,怎么才回来,午膳未用,又去,也不敢问。
方公公以为季宝珠走了,就安心找了个地歇脚,几个小太监提了食盒,才摆上菜品,就有小太监飞跑着来禀道:“季嫔娘娘又折回来了”。
方公公一愣,去而复返,这又是何意?顾不上吃午膳,就疾走出去。
季宝珠已然到了,前脚才迈进院子,迎面正碰上方公公,方公公赔笑道:“娘娘是想起什么吗?”
季宝珠边走边道:“心里搁着事,也不安生”。
二次来到东偏殿,季宝珠驻足在窗前,向外张了张,又抬头看眼窗帘,已烧得不像样子,离窗子不远的地上两个火盆子。
季宝珠蹲身,拿起已熏得黑灰的钩子,随意翻腾,突然,一堆灰烬中,露出白色,季宝珠细看,是一个尚未燃尽的纸片一角,拿起来,上面几个字,丹参,生地,红花……后面的字烧没了。
40借刀杀人
季宝珠看这像是个药方子;起身瞬间;趁人不备;收在袖子里。
又在窗子和火盆间走了几个来回。
众人不解其意,瞪眼干瞧着。
她又去院子里;方公公尾随其后,亦步亦趋,季宝珠回身问道:“这正殿和偏殿相连;为何正殿毫发无损”。
这方公公早已想到这点;听季嫔娘娘问起;想想道:“大概风向问题”。
季宝珠问赵胜道:“出事的晚上;刮得的是什么风?”
赵胜上前一步;躬身道:“禀娘娘,好像刮得是东北风”。
季宝珠正在院子里转悠,门外却来了一干人,中间簇拥着的正是徐修容,她搭着宫女的手进院门,就见季宝珠立在东偏殿前,心里就很不舒服,她是翠微宫主位,皇后却让季嫔这贱人来勘察此事,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赵胜回头看见,提醒道:“主子,修容娘娘来了”。
季宝珠回身,徐修容朝她走来,边走边阴阳怪气地道:“妹妹查案,可曾查到点什么?”。
季宝珠对她非常戒备,福了福身,道:“姐姐安好”。
徐修容勉强回了一礼,站定,嘲嗤眼神,讥讽道:“如今妹妹是皇后娘娘跟前得用的,皇后娘娘对妹妹信赖有加”。
季宝珠听出她话里的讥讽,淡淡地道:“只是因妹妹闲来无事而已”。
徐修容眼神一抹精怪,笑容中多了暗昧,道:“皇上最近可总留宿熙和宫,姐姐对妹妹佩服得紧”。
季宝珠看她来者不善,不愿与她多言,分辨道:“皇上只是一时之幸”。
徐修容‘咯咯咯’笑了数声,凑近她耳边阴阴地道:“是一时之性,还是妹妹那有东西勾着皇上”。
季宝珠‘嗖’地身子冰冻住。
她强抑内心慌乱,保持得体的笑容,道:“姐姐说笑了”。
徐修容的阴狠恶毒的话却飘进她耳朵里:“狐媚惑主”。
很明显她心中已有猜测,而这揣测是对的,季宝珠不幸被言中。
季宝珠在与之纠缠下去,怕露出马脚,笑着道:“姐姐是回来取东西,那妹妹就不打扰,先行回宫了”。
说着,行礼告退。
走出几步,听得徐修容在身后,声儿高了几分,道:“妹妹可要走好,别摔了跟头,妹妹需谨记,这宫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季宝珠心里翻腾,紧张得手心攥出了汗。
一路行,赵胜疑惑地道:“这徐修容怎么阴阳怪气的”。
下人们离得远没听清二人说的话。
枚青却道:“想是看主子得了皇后信任,心里不舒服”。
季宝珠想着徐修容的话,显然她已然有所察觉,用药这法子不但不能在用,还引火烧身,危险在悄悄临近。
春财在身后说了句:“这火着的蹊跷,怎么正殿与偏殿相连,似两重天,亏徐修容娘娘福大镇得住”。
季宝珠一下停住步子,稍事犹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就折了方向,向坤宁宫方向走去,身后的三个奴才,面面相觑,不敢多问,只好跟着。
陈皇后一听通禀,是季宝珠求见,就猜到她此来一定是走水的事,季宝珠礼毕,恭立。
陈皇后问:“妹妹可是为了翠微宫的事”。
季宝珠道:“正是,嫔妾奉娘娘旨意,即刻查了,火灾之事却有蹊跷”。
陈皇后面部表情无明显变化,却认真在听,季宝珠束手道:“起火缘由非天灾而是人为”。
‘嗯?’陈皇后心中一疙瘩,季嫔是没明白自个的意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推到天灾上,这现成的借口,难不成她还能查出些什么。
季宝珠观皇后睫毛动了一下,心中有了数,更加断定此事与皇后有关,遂道:“皇后娘娘试想,若是天灾为何正殿与东偏殿紧挨着,东偏殿烧的空无一物,而正殿却毫发无伤,不只是人,东西也完好无损”。
陈皇后心道这季嫔要说什么,难道她真察觉出什么,就听季宝珠说下去,“嫔妾以为,夜半翠微宫是上了栓的,这一点嫔妾已然问过了,看门的太监牢牢地插了门,这纵火之人必定是宫内的”。
陈皇后恍然明白季宝珠想要说的是什么,乔御女那是不能够的,自个都成了那般摸样,还哪有心思去害别人,那不就是徐修容嫌疑最大,陈皇后素日对徐修容也是厌烦的,想这倒是个好主意,既消掉舒贵妃的膀臂,又圆过去这事,这主意怎么想都行得通。
季宝珠看陈皇后不说话,料她还没最后下决心,自己还需推上一把,道:“嫔妾问了钱才人宫里人,说是炭火盆的火星不小心撩到窗帘子上,引起的火灾,可嫔妾目测了,以火盆的距离还够不到窗帘子,这一般常识的人就能看出来”。
陈皇后心里一凛,这季嫔果真聪明,心细如发,如不是皇上对季家打压,还真是个挺大的麻烦。
季宝珠又道:“嫔妾想是不是皇后娘娘派人搜一搜翠微宫,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陈皇后脸上没什么起伏,只是手里握着一串碧玺手钏,捻着珠子的手慢了下来。
季宝珠静静地站着等着,少顷,陈皇后手指停住,道:“你先下去吧,这差事办得很好,本宫奏明皇上,给你邀功”。
季宝珠忙跪下谢恩。
走出殿门,枚青等在外面,看主子从里面缓步出来,忙上前扶了主子离开,赵胜等也过来。
枚青道:“皇后娘娘怎么说?”
季宝珠道:“皇后娘娘什么都没说”。
回到熙和宫,宽衣,季宝珠悄悄道:“皇后一定派人搜查翠微宫,徐修容这回是脱不了干系了”。
枚青道:“娘娘何以见得就从徐修容的屋里能搜出什么”。
季宝珠抿着唇角,道:“想要她有,就有”。
枚青汗颜,紧张地道:“皇后娘娘把持后宫多年,如果要是有人入了她的眼,就一定逃不掉的,那舒贵妃嚣张得如此,皇后娘娘为何不出手搬倒她”。
季宝珠道:“舒贵妃一直未有子嗣,嚣张反而对皇后有好处”。
枚青心里一下子豁亮,眨眨眼道:“奴婢明白了,她越是嚣张,越是反衬出皇后娘娘的贤良,容人雅量”。
季宝珠笑了道:“你终于开窍了”,说吧,脸上渐渐地笑容隐去,肃然道:“可这一次不一样了,舒贵妃她怀了孩子,还是在三皇子殒了后,这情势就不同了”。
枚青也惊觉出这点,张了张嘴半天才合上,期期艾艾地道:“那这次,舒贵妃她……”。
季宝珠望着屋子里的某个地方,眼神飘渺地道:“她要是能顺利生下孩子,那是老天照应,洪福不浅”。她想起在家庙时皇后的那眼神,瞬间把人能冰冻。
两日后,传来消息,翠微宫宫人举报,是徐修容一个贴身太监放的火,酷刑之下,那小太监招了,是徐修容主使他做的。
枚青回来学说:“听说这事还牵连到三皇子的死,帝后震怒,皇上当时就把徐修容软禁起来”。
又过二日,真相更加清晰,徐修容的贴身宫女也证实却有其事,皇上盛怒之下,即刻要赐三尺白绫让她自行了断,皇后娘娘求情,才免了一死,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来。
枚青悄悄问:“主子,皇上就信了这事是真的”。
季宝珠道:“皇上就是有三分信,也会这么做的,一来痛下狠手,警示后宫,二来,也安慰皇后之意,毕竟最近舒贵妃做得太出格了点”。
枚青道:“三来,这事是主子查的不由皇上不信,此事与主子毫无干系,主子没必要陷害她”。
季宝珠笑了,道:“这回变聪明了,都会抢答了”。
枚青也笑了,道:“全赖主子提点”。
徐修容软禁期间,后宫未曾有一人来过,独季宝珠去了。
徐修容软禁在关押有罪宫人的一个临时所在。
看管她的是两个老嬷嬷,宫中谁人不认识季嫔娘娘,忙上前跪地叩头齐道:“老奴参见季嫔娘娘”。
季宝珠皓腕微抬,道:“起来吧,把门打开”。
其中一个嬷嬷腰带上拴着一串钥匙,稍一踌躇,赵胜在身后厉声道:“还不快点,皇后娘娘委了我家娘娘审理此案”。
那老嬷嬷吓得腿肚子发软,忙爬起身,哆哆嗦嗦地上前打开门锁。
季宝珠款动湘裙,提足而入,屋子里昏黑,她明目微合,适应了暗淡的光线,见徐修容坐在阴冷潮湿的土炕上,没了往日神采,神情萎顿、沮丧外加悲戚。
在季宝珠进门刹那她眼里闪出希冀的光,但当看清楚是季宝珠又大失所望,转为怨毒。
季宝珠留赵胜等在门外,只枚青跟着进来。
季宝珠柔声笑着,道:“徐姐姐可好?”
徐修容愤恨地道:“季宝珠你个贱人,你蛊惑郡王不会有好结果的”。
季宝珠笑容不减,仍耐着性子道:“徐姐姐说那里话,蛊惑君王,妹妹委实不敢当这等大罪”。
徐修容冷哼一声,不屑道:“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住我,你用下作的法子,勾引皇上”。
季宝珠此来只想知道她是从何而知,知道多少,她也不动怒,和声道:“徐姐姐不要妄断”。
徐修容又接连冷笑几声,鄙夷地道:“我徐家祖传医术,辨言观色,乃一绝,这等雕虫小技焉能瞒过我的眼”。
这徐修容隐过听宫女说的一节。
季宝珠稍放了点心,她怕的是徐修容知道内情,这药的来源自己不晓得,万一她是个知情人,那这事麻烦了。
看季宝珠不说话,徐修容有些得意,讥讽道;“怎么让我言中了”。
季宝珠必须当机立断,这徐修容知道难保不说,要是传扬出去,萧昂风闻,以他机敏,定然起疑,那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坏了大事了。
这一番若失手,在没搬回来的机会,即便能赖到楚昭仪身上,难保萧昂从此有了戒心,在想接近他就很难,想到这里,季宝珠迈步上前。
来到炕沿边,身子前探,离徐修容很近,徐修容不知她要做什么,身子不自觉,往里挪了挪,紧倚在墙角。
就听季宝珠极冷的声儿道:“我和姐姐打个赌,不光赌我们自己的命,赌上我们全家的命,我即刻回了皇上姐姐才说的话,好不好?”
季宝珠说完,眼睛直逼着她,眼珠一动不动,生死关头,她不能有丝毫的心乱。
二人僵持着。
终于徐修容在她的逼视下,慢慢软了下来,心里防线一松,整个人就松懈下来,惊恐地摇摇头,纹细的声儿怯怯地道:“不、不、姐姐胡言乱语,妹妹不必当真”。
季宝珠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才她只是孤注一掷,若这徐修容真的答应,这事情就棘手了,她必须铤而走险,果断杀人灭口,可这样一来,太容易暴露自己。
季宝珠的戏还得演下去,她冰冷地盯着她怯弱的脸,道:“既这样,姐姐就不要无中生有,姐姐不吝惜自个的命,也该吝惜全家的命”。
提到全家,徐修容脸色惨白,木然地点点头,机械地道:“我不说,我不乱说”。
季宝珠直起身,朝身后伸出手,枚青捧着个匣子,季宝珠接过放到炕沿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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