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紧接着便开始消逝,肌肉失去颜色,比风儿还要无形。“最后的真龙。”他的声
音如一缕轻烟,接着他便消失无踪。她感觉到身后紧迫的黑暗,而那扇红门,却是越
来越远。
“……不想唤醒睡龙之怒,对吧?”
韦赛里斯站在她面前,厉声尖叫:“你这个小贱货,真龙是不会低声下气的,不
准你对真龙之子颐指气使。我是真龙传人,我会得到王冠!”融化的黄金像蜡一样从
他脸上流下,烧出条条深陷的凹痕。“我是真龙传人!我会得到王冠的!”他厉
声嚎叫,手指像蛇一样,啮咬她的乳头,又捏又拧又扭,他的眼睛爆突出来,宛如胶
冻,流下他焦黑的双颊。
、….·不想唤醒睡龙之怒……”
红门在前方,好远好远,但她可以感觉到背后冰冷的气息朝她袭来,假如她被
抓到,就会陷入比死亡更恐怖的境地,永远在无边黑暗中孤独地哀嚎。于是她开步
快跑。
、…—不想唤醒睡龙之怒……”
她感觉到体内的热气,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她的子宫燃烧。她的儿子生
得高大威武,有卓戈的古铜色皮肤和她银金色的头发,以及杏仁形状的紫罗兰色眼
睛。他对她微笑,朝她伸手拥抱,然而当他张开嘴巴,吐出的却是滔天烈焰。她看见
他的心脏正在胸腔里熊熊燃烧,只一瞬间,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有如扑火飞蛾被
烛焰吞噬,化为灰烬。她为孩子哭泣,哀悼这原本会吸吮她乳房的甜美婴孩,但她的
泪水一碰肌肤,竟立即化成蒸汽。
、….·唤醒睡龙之怒……,,
鬼魂罗列长厅两侧,穿着古代君王的褪色服饰,手握淡色火焰剑,他们的头发
有的银色、有的金黄,有的亮如白金,眼睛则是蛋白石、紫水晶、电气石和翡翠的颜
色。“快J”他们高叫,“快,快跑!”她拔腿飞奔,每次落脚,都融化了石地板。“快跑!”
鬼魂齐声呐喊,她跟着尖叫,往前扑去。剧痛有如一把尖刀,划过她的背脊,她只觉
自己的皮肤被撕扯开来,闻到鲜血蒸腾的臭味,看到巨大翅膀的阴影。然后,丹妮莉
丝·坦格利安飞了起来。
h….·唤醒睡龙……,’
红门就耸立在她面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长厅变成周围的一团模糊,冷气自她身后退去,石地板也消失不见。她飞越过多斯拉克海,越飞越高,任绿海在下方波荡,世上所有的生物都在她的翊膀阴影下亡命奔逃。她闻到家的味道,见到家的景致,在门的那边,有茵绿田野和石砌大房,有温暖她心房的怀抱,就在那边。她猛地打开门。
h….·睡龙……,’
看见的是哥哥雷加,身穿漆黑盔甲,骑着同样颜色的骏马,在头盔的狭窄眼缝内,有火焰熊熊燃烧。“最后的真龙传人,,’乔拉爵士在微弱低语,‘‘最后的,最后的。,,丹妮揭开他擦亮的黑面罩,发现里面的那张脸,竟然是她自己。
在那之后,长长久久,痛楚,体内燃烧的熊熊大火和低声细语的群星,覆盖了整个天地。
她骤然醒来,嘴里有灰烬的味道。
“不,”她呻吟道,“不要,求求你!”
“卡丽熙?”姬琪凑过来,像一头害怕的雌鹿。
帐篷沉浸在黑影中,寂静而封闭。无数碎片的灰烬自火盆向上飘散,丹妮的视线跟着它们穿过上方的排烟口。飞啊,她心想,我有了翅膀,我会飞了。然而那究竟只是惊梦一场。“救救我,”她小声说,挣扎着想站起来。“请给我……”她的喉咙沙哑刺痛,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要什么。为什么痛得如此厉害?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被撕成碎片,又再重新组合。“我要……”
“是的,卡丽熙。”说完姬琪便飞奔出去,大声喊叫,帐里则空无一人。丹妮想要……某件东西……某个人……到底是什么?她知道这很重要,世界上只有这件事最重要。她翻过身,用手肘支撑身体,与纠缠双脚的毛毯搏斗。移动好难好难,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我一定要……
他们进来时,发现她倒卧在地毯上,正朝那几颗龙蛋爬去。乔拉·莫尔蒙爵士把她抱回丝床上,她虚弱地抵抗。从他的肩头后方,她看到了自己的三个女仆,长了点小胡子的乔戈,以及弥丽·马兹·笃尔那张平板的阔脸。“我必须,”她试图告诉他们,“我一定要……”
“……睡,公主殿下。”乔拉爵士说。
“不,”丹妮说:“求求你,求求你。”
“一定要。”他为她盖上丝被,也不管她浑身发烫。“卡丽熙,好好睡,赶快好起来,回到我们身边。”接着,那巫魔女弥丽·马兹·笃尔出现了,她拿着一个杯子靠到她唇边。她尝出里面酸牛奶的味道,还有另一种浓而苦涩的东西。温热的液体流过她的下巴,她麻木地吞了下去。于是营帐渐渐黯淡,她再度入睡,这回没有做梦,而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汪洋上漂浮,恬适而安宁。
过了一段时间——一个晚上,一天,还是一年,她不知道——她再度醒来,帐里
一片漆黑,外面劲风吹拂,丝质帷幕有如飞翅般啪啦作响。这次丹妮不再挣扎起身。“伊丽,”她叫道:“姬琪、多莉亚。”她们立刻出现。“我的喉咙好干,”她说,“好干、好干。”于是她们拿来了水。这水温热而无味,但丹妮却饥渴地喝个精光,并差姬琪多拿一点。伊丽浸湿一块软布,擦拭她的额头。“我生病了么?”丹妮说。多斯拉克女孩点点头。“病了多久?”湿布很舒爽,但伊丽的神情却无比哀伤,她不禁害怕起来。“j艮久,”女仆小声说。姬琪拿水回来时,睡眼朦胧的弥丽·马兹·笃尔也跟着来了。“喝吧。”她边说边再度抬起丹妮的头就着杯子,不过这次杯中是葡萄酒,好甜好甜的酒。丹妮喝完以后,躺了回去,听着自己轻柔的呼吸,只觉四肢沉重,睡意又袭上心头。“我要……”她喃喃道,声音含混而模糊。“我要……我要抱……”
“要什么?”巫魔女问,“卡丽熙,您要什么?”
“我要……蛋……龙蛋……麻烦你……”她的眼皮沉重如铅,而她太累太倦,再没力气张开它们。
待她三度睁眼,一缕金色的阳光正从帐顶的排烟口直射而进,而她的双手环抱着一颗龙蛋。是乳白的那颗,奶油色的鳞壳,有金黄和青铜的螺旋条纹,丹妮可以感觉到龙蛋所散发出的热度。在丝被之下,她全身覆满一层晶莹的汗水,这就是龙露,巴,她心想。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蛋壳,沿着缕缕金黄挪移,感觉到石蛋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跃动着、伸展着遥相应和。她并不害怕,所有的恐惧都已经随着高热焚烧殆尽了。
丹妮摸摸额头,汗水之下,皮肤凉凉的,高烧已退。她逼自己坐起来,虽然有点短暂的晕眩,两腿深处还很疼痛,但她觉得体力已经恢复。女仆们听到她的响动,急忙跑来。“我要喝水,”她告诉她们,“帮我拿瓶水来,越凉越好。再拿点水果,我想吃枣子。”
“遵命,卡丽熙。”
“我要见乔拉爵士。”说着她站起来,姬琪拿了一件纱丝长袍给她披上。“还要洗个温水澡。把弥丽·马兹·笃尔也叫来,还有……”回忆突然同时涌现,她讲不下去。“卓戈卡奥。”她逼自己说出口,惊恐地看着她们的脸庞。“他是不是——”
“卡奥他还活着。”伊丽静静地回答……但在她说话的同时,丹妮却在她眼中察觉了一抹黯淡,她话一说完,就连忙跑出去拿水了。
于是她转向多莉亚:“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我去找乔拉爵士。”里斯女孩说罢鞠了个躬,逃离了帐篷。
姬琪原本也要跑,可丹妮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扣留下来。“到底怎么回事?我一定要知道。卓戈……和我的孩子。”为何她现在才想起孩子?“我儿子……雷戈……他在哪里?我要看看他。”
女仆垂下眼睛。“孩子……没活成,卡丽熙。”她的声音只剩惊恐的呓语。
丹妮松开手腕,任姬琪逃出营帐。我儿子死了,她怔怔地想。不知怎地,她好像早就知道,在她第一次醒来,看见姬琪泪流满面之前,不对,还没醒来前她就知道了。梦境突然袭上心头,历历如绘,她想起那个高个子,有着古铜色皮肤和银金色发辫,轰地葬身烈焰。
她知道自己应该哭泣,但双眼却干如灰烬。因为她在梦中已经哭过,泪水一碰两颊便化为蒸汽。所有的悲伤,已在我体内蒸腾干净,她告诉自己。她虽然哀痛,可是……她只感到雷戈渐渐离她远去,仿佛从未存在。
须臾,当乔拉爵士和弥丽·马兹·笃尔走进帐篷时,丹妮跑去查看另外两颗龙
蛋。那两颗蛋还在箱子里,却和她睡觉时抱着的那颗同样发热,实在很奇怪。“乔拉
爵士,请你过来。”她执起他的手,将之放在那颗有鲜红条纹的黑色龙蛋上。“你有什
么感觉?”
“蛋壳,硬得像石头。”骑土的神情有些谨慎。“还有鳞片。”
“热么?”
“不热,冷冰冰的石头。”他抽开手。“公主殿下,您还好吗?您的身体还这么虚弱,现在起来好吗?”
“虚弱?乔拉,我的身体很强壮。”为了让他放心,她在一堆靠垫上坐下。“告诉 .
我,我儿子是怎么死的。”
“公主殿下,他根本就没活成。那些女人说……”他止住不说,丹妮这才发现他
整个人已经垮了,移动时跛着脚。
“告诉我,告诉我那些女人说了些什么。”
他别过头去,眼里仿佛有些愧疚。“她们说那孩子是……”
她耐心等待,但乔拉爵士说不出口。他的脸色因羞愧而黯淡,看上去活像一具
行尸走肉。
“那孩子是个怪物,”弥丽·马兹·笃尔替他说完。骑士虽然武艺超群,但丹妮明
白此刻巫魔女比他更有力量、更残酷,更是难以想像地危险。“整个人畸形扭曲。我
亲自帮他接生,他像蜥蜴一样全身长满鳞片,眼睛是瞎的,屁股上生了条短尾巴,还
有一对像蝙蝠一样的小翅膀。我一碰他,他的皮肉就从骨头上脱落,里面满满的都
是蛆虫,散发出腐烂的恶臭,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就是那股黑暗,丹妮心想,就是那股紧追身后,想要吞噬她的恐怖黑暗。假如
她回头,一切就都完了。“乔拉爵士把我抱进这座帐篷时,我儿子还健康强壮。”她
说,“我感觉得到他不断拳打脚踢,急着要降临人世。”
“或许如此,”弥丽·马兹·笃尔回答,“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东西就是我刚刚
说的那样。卡丽熙,当时这座帐篷里充满死亡。”
“不过是些影子,”乔拉爵士嘶声道,然而丹妮听得出他话中的疑虑。“我亲眼看
到了,巫魔女,我看到你独自待在这里,和影子跳舞。”
“铁大王,坟墓洒下的影子是很长的,”弥丽说,“又长又暗,直到任何亮光都无
法阻挡。”
丹妮明白了,是乔拉爵士害死了她儿子。他出于对她的敬爱和忠诚,将她抱进
了一个任何活人都不该进入的地方,把她的宝贝喂给了黑暗。对此,他自己一清二
楚』D张灰白的脸庞,那对空洞的眼瞳,那双不便于行的跛足,实实在在说明了他的
悔恨。“乔拉爵士,你也被阴影所害。”她对他说,但骑士没有答话。丹妮转向女祭司,
“你警告我:惟有死亡方能换取生命,我以为你指的是那匹马。”
“不对,”弥丽·马兹·笃尔道,“那只是您用来欺骗自己的谎言,您很清楚代价是
什么。”
她知道么?她当时真的知道么?如果我回头,一切就都完了。“我已经付
出了代价,”丹妮说:“我付出了那匹骏马,我的孩子,还有魁洛、柯索、哈戈和科霍罗,
付了好多好多倍。”她霍地从靠垫上站起。“卓戈卡奥人在哪里?带我去见他,不管你
是女祭司、巫魔女还是血巫,总之我要见他。我要看看我用儿子的性命换来了什
么。”
“如您所愿,卡丽熙。”老妇人说,“请随我来,我带您去见他。”
丹妮远比自己以为的虚弱,乔拉爵士伸手环抱住她,支撑她站立。“公主殿下,
以后有的是时间。”他静静地说。
“乔拉爵士,我现在就要见他。”
习惯了帐篷内的昏暗,外面的世界亮得吓人。太阳如融化的黄金,烧灼着大地,
炙烤的地面干裂而空洞。女仆们端着水、酒和瓜果等在一旁,乔戈走上前来,协助乔
拉爵士搀扶她,阿戈和拉卡洛则站在后面。烈日照在沙地上,反射的强光使她很难
视物,直到丹妮举手遮眼,这才见到一团营火的余烬,几十匹马无精打采地走来走
去,寻找那一点点青草;此外还有少数的营帐和睡袋。一小群幼童围聚过来看她,更
远处还有些妇人做着日常琐事,几名佝偻的老人,睁着疲倦不堪的眼睛,痴痴地望
向湛蓝的天空,虚弱地挥赶血蝇。仔细一数,大约只有百来个人,就这么多。原先足
足四万战士的营地,如今只剩风沙和尘土。
“卓戈的卡拉萨走了。”她说。
“无法骑马的卡奥没有资格当卡奥。”乔戈道。
“多斯拉克人只追随强者,”乔拉爵士说,“公主殿下,我很抱歉,我们实在留不
住人。波诺‘寇’第一个离开,并自称波诺卡奥,不少人跟了他。没过多久,贾科也如
法炮制。剩下的人则趁着夜色,大群小群地,一天一天走光。从前多斯拉克海中只有
卓戈的卡拉萨』口今却有了十多个新的。”
“老人们留了下来,”阿戈说,“还有胆小鬼、弱者和病夫,以及发过誓的我们。我
们决不离开您。”
“卡丽熙,他们带走了卓戈卡奥的牧群,”拉卡洛道,“我们人手太少,阻止不了
他们。抢夺弱者本是强者的权利。他们还抢走了很多奴隶,卡奥和您的都有,只留了
几个下来。”
“埃萝叶呢?”丹妮想起自己在羊人城镇外拯救的受惊女孩,连忙问。
“马戈把她抓走,他如今是贾科卡奥的血盟卫,”乔戈说,“他先将她大骑特骑,
然后把她给了他的卡奥,之后贾科又把她给了其他的血盟卫,而他总共有六个卫
士。完事之后,他们割了她的喉咙。”
“卡丽熙,这是她的命。”阿戈道。
如果我回头,一切就都完了。“这是她悲惨的命运,”丹妮说,“但马戈的命
运将更悲惨。我以新旧诸神之名起誓,以羊神、马神和世上所有神灵之名起誓,向圣
母山和世界的子宫湖起誓:在我处置他们之前,马戈和贾科将会哀求我按照他们对
待埃萝叶的方式赐给他们慈悲。”
多斯拉克人不安地彼此对视。“卡丽熙,”女仆伊丽像对小孩子解释一般地跟她
说,“贾科现在是卡奥,身后有两万名骑马战士。”
她昂首道:“我呢?我是‘暴风降生’丹妮莉丝,坦格利安家族的丹妮莉丝,我是
征服者伊耿与残酷的梅葛的后裔,血缘可以上溯至古老的瓦雷利亚民族。吾乃真龙
之女,我向你们发誓,这些人将会尖叫痛苦而死。现在,带我去见卓戈卡奥。”
他躺在光溜溜的红沙地上,睁眼望着太阳。
他的身上停了十几只血蝇,但他似乎浑然不觉。丹妮挥开苍蝇,在他身边跪下。
他的眼睛睁得老大,却视而不见,她当下便明白他双目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