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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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机变-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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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女士还在探讨妇女的前途和命运。
  龙琪沉吟道:“其实我也一直在想,男人嘛,他总是女人生女人养的。可为什么总是要伤女人的心呢?比如你,师哥他花心,可是你还有儿子啊。”
  “儿子管什么用。丈夫是丈夫,儿子是儿子,一码归一码。”庄夫人打断龙琪的话。
  “怎么没用,你丈夫不好,是他妈没教好,但你可以教好你儿子。让他从小尊重女人,爱护女人。这样,你就会有一个不花心的儿子,你虽然没指望了,但你的儿媳妇不就拥有了一个对爱情专一的好丈夫?”
  “哈!”程淑惠嗤笑,“我有病吗?我费那么大力气就是为了给别的女人制造一个好丈夫?我要的是我丈夫不花心,至于我儿子花不花心我就不管了。再说了,世上多一个花心丈夫我的痛苦也会减轻一分。我没鞋穿,若有人连脚都没有,我就会好受许多。”
  龙琪看着程淑惠愚顽的脸,实在是无话可说了。──有种人是不值得同情的。
  她站起来很勉强说了一句──“再见!”
  龙琪出了看守所的大门,上了车,却不想动,程淑惠固然心存刻薄,但她那点要求过分吗?她不过是希望丈夫不再花心。她吃醋、她甚至动刀子杀人,但实际上,她比谁都痛苦。
  这难道是女人的宿命吗?
  不,龙琪摇头。
  ──其实女人的痛苦,多半是她们自己造成的。就像《红楼梦》中的贾母。她年轻的时候未尝不因为丈夫的三妻四妾而伤心,可到老,贾琏偷情王熙凤泼醋时她老人家说什么呢?……年轻人馋嘴猫似地。
  女人就是这样,不原谅丈夫,却纵容儿子,她们忘了,儿子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儿子若没教育好,等她伤心完了,她曾经的一切将由另一个女人承接,世世代代,绵绵无绝期。
  这是女人最大的失败!
  无论如何,男人总是女人生女人养的,母亲是孩子最早的启蒙老师,这个老师却被女人作得太差劲了。虽说世俗传统很厉害,但传统是怎么形成的,还不是一代一代延续下来的!
  上天原本是把男人交给女人的,打十月怀胎起就拴在女人身上了。丈夫花心也许妻子没责任,但儿子呢?中国历代帝王均以孝道制天下,绝大多数男人都是孝子,他可以不听老婆的话,但绝对听母亲的话,可是好多母亲在遭遇一个花心丈夫后又拷贝出一个花心的儿子。于是男人一代代花心,女人一世世伤心。
  怪谁呢?
  女人本身难辞其咎!
  如果说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一个茶壶配几个茶杯是该当的,那问题的关键是谁做茶杯谁做茶壶?可别忘了,人类社会是从母系氏族过渡过来的。自然界,一个蜂王统领着无数的工蜂呢!蜂王可是女性哦!
  不是不可改变的,只是缺乏挑战传统习惯的勇气吧!
  龙琪摇了摇头,发动引擎,车像箭一般射出……
  小方还在文室生前的办公室沉思──文欢既死,那现在的龙欢又是怎么回事?
  长时间的沉默后,李秀娟叹了口气,“这孩子是我给张罗的。文欢去了没多久,我有个部队上的姐妹,是军医,转业后到了市医院妇产科。她告诉我说,她们那里有个外地来的盲流孕妇,难产大出血,刚把孩子生下就死了,丈夫也跑了,全妇科的人正发愁怎么带那孩子?我一听,就去看了看,孩子挺好,挺漂亮,我就找到龙琪,她也动心,这样,这个孩子就成了现在的龙欢。”
  ──至此,情况已经十分明朗,龙欢固然不是文室的儿子,但也不是龙琪的!
  小方站起来,甚至于没有跟李秀娟说一声再见,就走了出来。
  派出所的胡同好长啊,他觉得自己一个劲地在走,在走,懵懵懂懂走了很久,才看到了街边的路灯。他站在了大街上,行人在他身边流来流去,车在他身边来来往往,眼中的一切就像一部三十年代的旧电影,无声、无色、无味,还有……无情!是啊,对他来说,刚才听到的一切也像是电影,是假的,是虚构的,是别人的喜怒哀乐,与他无关,他这样告诉自己,但没用,他就是难受,就是想哭,就是想使劲地掉眼泪,但他的眼窝是干涩的,他没泪,他,连泪也没了……
  他一个人闷闷地站着……十字街头,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他不知道风向哪个方向吹,或者根本就没风,初秋的天气,闷闷的。
  暮色四起,如轻愁,如薄恨,愁的是谁,恨的又是谁?
  不知道!
  斯时斯刻,这位年轻的刑警队长大脑里一片混沌,他没法不混沌,一切都不是他想像中的样子。──他以为龙琪有前夫,结果那龙琪根本就不是这龙琪,后来他又以为龙欢不是文室的孩子,结果龙欢连龙琪的儿子也不是。这跟他以前查过的任何一个案子都不一样,它并不暧昧,并不复杂,但它冷酷,它残忍,它毫无温情。龙琪,这个美丽能干的女人,她有家庭,但无温暖;她有丈夫,却无感情;她有儿子,却没有血缘关系,那她外在一切辉煌,到底意味着什么?
  小方不明白。
  因为人生,比他想像的更坚硬冰冷。
  远远的街灯亮着,小方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稍稍清醒了一下,拐进一务相对僻静的街道。他默默地走着,两边传来隐隐约约的欢声笑语,感觉像梦一样遥远。
  突然,他听到一阵马达声,那马达声是与他有关的,一种天然的警觉让他头皮发根冒出丝丝寒气,就像猎豹嗅到危机一样,他猛一回头,一辆摩托向他阴险地靠过来,摩托上有两个人,后座上的那个手中拿着一把刀,那把寒光闪闪的刀离他只有一寸,不,半寸,眼看就要刺进他的心脏……
  第四章
  乔烟眉按原路返回,她是走回来的,而且是慢慢地走回来的。她有点不甘心,她希望那个企图让她葬身车轮的家伙再次出现。
  但一路无事。
  现在,她又上了那个安全岛,不过这次她聪明了许多,她不再冒险了,不敢再站在边缘位置,她站在了中央。天黑了,薄暮如雾,网一般轻轻坠落,遮住了所有锐利的、刺眼的、丑陋的东西,只剩下夜色中绚丽的霓虹。
  夜色很美。
  乔烟眉突然想起一首歌──《在水一方》,是邓丽君唱的,她的声音温婉柔美,她唱道: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此情此景,与那歌,是不是有几分契合?她就似站在水的中央,而且,她仿佛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蒹葭的清香。这清香似曾相识,好像……对了,今天下午飘到她鼻孔中的香,就是这一种。而且这时,乔烟眉发觉自己并不在岛的中央了,绿灯已亮过一次,人流已将她再次推到了边缘,红灯又亮了,车流像箭一样向前疾驶,人一旦下去,就会像搅拌机中的肉,粉身碎骨。
  她吃了一惊,想退回去,可是她已无路可退,有只手,又搭在了她的腰上……
  乔烟眉身了顿时僵了──谁?死神?
  心脏凝固几秒后,她迫使慢慢回过头──那只手揪着她的衣襟往后拉了拉,“别站这儿,危险。”
  声音是熟悉的,而那股香味,似乎也浓了点儿,原来是杨小玉。
  “你为什么总是站在这个位置?”
  乔烟眉为这句话而吃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下午你跳下去的时候,我就在这里。”杨小玉说。那种若有若无的香味从她身上飘出来,淡淡的,仿佛月夜高楼上的歌声,那歌声隐约还是那首《在水一方》。
  “我不是跳下去的,我是被人推下去的。”乔烟眉盯着杨小玉。
  “不论是跳,还是推,你都没死。”杨小玉慢慢地说。
  乔烟眉笑了,她看着街上的人流,“今天上午的话我还没说完。你不是河南人,也不是少林弟子,你,也不是真正的杨小玉。”
  杨小玉也笑了,“这是我推你下去的动机?”
  “那你就是承认我说的一切都是对的,是吗?”乔烟眉淡淡的。表情淡淡的,声音淡淡的,她的衣袂融进夜色中,也是淡淡的,犹如一幅水墨画。
  杨小玉的美则是另外一种款式的,眉如刷翠,水剪双瞳,身形刚劲秀丽,她叹了口气,“你可以改行去做侦探了。”
  乔烟眉没有回答,她俩谁也不会想到,乔烟眉在两年后,居然真的破获了一起著名的乡村谋杀案。──未来是谁也无法预知的。
  红灯亮了又灭,两个姑娘各怀心事,站在安全岛上一动不动。
  “我认识真的杨小玉。”乔烟眉说。沉默了很久后,她开口了。
  “这么巧?”
  “一年前我也用过这个名字。”
  “这个人真应该去审请专利。”
  乔烟眉笑了,“她没有,她只收取名字使用费。”
  “别说,你长得跟她还真有点像。”
  “她死了,我也差点因她而死。”乔烟眉说。
  “那我就更说不清了。”
  “不,说得清。她的死与你无关。所以,”乔烟眉说,“你不必将我推下去灭口。”
  杨小玉看了她一眼,“希望你以后无论去哪里,都跟我说一声。”
  “你奉了命令保护我,你怕失职?”乔烟眉冷笑。
  “在这个世上,谁也保护不了谁,真正能保护你的,只有你自己。你的运气和你的能力。”杨小玉这句话可谓有切肤之痛,她下午一直跟着乔烟眉,但事到临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推到车轮底下。“你不能死。我们不能让你死。”
  “我也不想死。”这是一句实话。
  “我会尽力帮你达成这个心愿。以后我会一天24个小时都跟着你。”杨小玉说。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响了,“寒洋,什么?撞死人了……”
  说未说完,她已跃下安全岛,冲进了无边的夜色。刚才她还说要一天24小时跟着乔烟眉,仅一秒钟她就变卦了。她应该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但在她心里,有一个人比承诺更重要。一诺不过千金,而有一个人,比杨小玉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乔烟眉望着她闪电般迅猛的背影在车流人海中穿梭,想到,如果这是一片大草原,那她就是一匹最快最烈的马。但,我为什么会想到草原呢?乔烟眉蹙额,突然,她想通了,她知道杨小玉是谁了。
  也许她想得太专注了,又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腰上。
  汪寒洋眼底像汪着一泓凝霜的湖水,与她顽皮的表情极不相称,陆星就是喜欢她这种充满矛盾的个性。
  “喂,你住在哪里?”
  “离这里不远,租了一所民房,一室一厅,水电暖气齐备。”
  “一个人住?”
  “别人谁受得了我。”
  陆星这下放心了,“还没有男朋友?”
  汪寒洋笑,陆星此时是多么渴望她摇头,可她高贵的头颅就是一动不动。
  “我是真心的。”陆星说。
  他的真心,汪寒洋看到了,因为深情就写在他的眼里。这是没有办法作假的。她叹了口气。她再刁钻,也不想拿一个人的真心开玩笑。──你可以不接受,但绝不可以亵渎他的真诚。
  “谢谢你。”她说。
  话很客气,但陆星知道,礼貌,有时候是一种距离。他的这位小师妹,并不想与他走得太近。但一个男人若真的动了心,那是抱定了坚百韧以图成的信念,不到黄河决不死心。所以他的关心还是洪水决堤一样渗漏出来,“这个市里有好几个咱们的校友,万一有一天你穿帮了怎么办?龙琪那里你怎么交待?不如,我先去跟他们一一打个招呼,也好有个防范。”
  “不用,龙琪她知道我叫汪寒洋。”汪寒洋微笑,“其实,我们酒店的人都叫我寒洋,也有人叫我汪秘书。只有你,叫我小丸说我是日本人。”
  陆星吃惊,“你再重复一遍。”
  “我在这里一直都叫汪寒洋,从来没变过。那天知道你要来,想跟你开个玩笑。”
  “所以你跟龙琪串通一气骗我?”陆星的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叫骗,开个玩笑嘛。”汪寒洋不以为然。
  “好,很好!”陆星站起来,愤怒地走了。
  无论是作为校友,还是反贪局局长,他都可以接受这个玩笑。他是男人,而且是个聪明的男人。但作为一个满怀挚爱的人,他无法接受。这让他很受伤。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汪寒洋叹了口气,人只要有感情,伤心就是难免的。她一口喝完杯里的茶,拿出手机,拨了个号,“喂,老板吗,我,寒洋,那个人出现了。对,就是他,扈平。你在哪?什么,你撞死一个人?”
  一滴血溅在小方脸上,滚烫、腥咸。但不是他的。
  就在刚才的生死一瞬,从拐弯处滑出一辆雪白的车,闪电般地撞过来,只听“哐”一声闷响,那辆摩托车被击飞,然后是肉体落地声,骨胳断裂声……血雨飞溅,扬洒在小方的头上、身上……
  他惊呆了。
  他被地狱之门乍开又合的诡异局势弄糊涂了──谁要杀他又是谁救了他?
  车窗摇下来,竟然是龙琪。
  小方呆呆地盯着她,感觉竟然跟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一样的头晕目眩,一样的浑身发麻,好似一生的喜怒哀乐全从心间流过……
  为什么会这样?又怎么会是她?而他刚从她的故事中出来她就出现了。太巧了,但无巧不成书。
  “你没事吧。”她问。她的声音很温和,她的眼神里有一种难言的亲切。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他的心在慢慢地悸动着,一种甜的,苦的,甚至还有点儿酸涩的东西在来回搅拌。
  “我正好路过,这条街比较僻静,没有红绿灯。”
  她回答了,他却更迷惘了。──路过?那她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她没说。她为什么要说?她跟他不过只见过两次面而已,他们几乎是陌生的。可是他知道了她的很多事。但这又算什么?
  他依然看着她,像佛家弟子看着“禅”,他想领悟,可云里雾里不得其门而入。
  “上车吧,”龙琪拉开车门,“我报了警,你的同事们一会儿就来了。”
  小方乖乖地上车坐在龙琪身边,龙琪给了他一张面巾纸,“擦擦脸。”
  小方接过来,车上音响是开着的,放的竟然是《二泉映月》,这首出了名的凄凉悲伤的曲子,轻轻地,柔缓地在车内盘旋、低回。
  “你喜欢阿炳?”小方问。他不觉得龙琪是喜欢阿炳的人,他认为她更应该听贝多芬的《命运》,或者是充满杀伐之气的《十面埋伏》。
  龙琪却说:“人的笑容,在很多时候都是假的,但大多数的眼泪却是真的。这首曲子,就是阿炳的心在哭,他用眼泪告诉世人,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那你觉得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小方很想知道答案。
  龙琪没有回答。小方看见她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在害怕。她撞死了人,鲜红的血浆洒在了她雪白的车上,惊心刺目,她也害怕,但无疑,她是个当机立断的人,一旦危机临头,她将不择手段。
  可她的手在抖,像秋风中的树叶,小方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想握住那只手,告诉她,“别怕!”
  是的,他很想,想得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他对她了解的越多,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原来,高高在上的她也是有伤心事的,也是可以让人疼怜的。
  可是,他不敢握她的手。不知为什么,在他的心底,竟隐隐约约潜藏着一丝对她的畏惧。
  ──心灵的默契是一种尊严。怕往往是爱的初始。他尚不知道,他心底的那颗种籽已经萌动,生根、发芽,顶出心田,令他又痛又痒,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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