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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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劈刀-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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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的那个和你谈话的干部是不是瘦高个、马脸、戴副黑边近视镜?”
  “是的,我听旁边记录的干部称他为张科长。”
  “张布尔,原名张耀祖,鄂豫皖大肃反时总部肃反委员会委员,惯会罗织罪名、刑讯逼供、滥杀无辜。倒在他手里的红军干部战士不计其数。为了表明他自己是最坚决、最彻底、最纯正的布尔什维克,特意把名字改为张布尔。”

第九章 魔鬼城(8)
“没错,我甩手便离开政治部,还没走到我的马前便被几个战士扑倒在地,然后五花大绑关进禁闭室。天快亮时,那个张布尔带了几个战士过来,代表组织宣布了我的罪名并决定立即执行战场纪律,执行死刑。”
  “什么罪名?”
  “意志薄弱分子、机会主义分子,临阵畏敌、驰援不力、贻误战机。”
  “真是江山易改流毒难除!他之所以能够这样,说明他身后一定还有人。”许养皓听到这里,脸色忽然变得异常惨白,“这一小撮左倾分子的思想一直就没有真正改正过来。”
  “我当时辩无可辩,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不由分说便被押了出去。”
  “再后来呢?”
  “他们把我押到村外的野地里,挖好坑准备行刑时,一股马家军偷袭部队突然杀了上来。行刑的战士急忙调转枪口和敌人打了起来,根本顾不上我。趁着天色尚黑,混乱中我悄悄滚到一边,然后潜回村子,用牙咬开马缰,骑上马一溜烟跑了。一口气扎进祁连山深处,漫无目标地乱撞了一个来月,昨晚刚从山里转出来就遇见你们和敌人激战。”
  听完龙远鸿的叙述,许养皓半天无语,脸色青白不定。他在极力克制内心的震怒和随之而来的伤痛。
  “许政委,算了算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重伤在身,为此事动气不值得。”
  见龙远鸿面带不忍之色,许养皓虚弱地笑了起来:“我不是生气,我是难过。”
  “有什么难过的?我又没死。”
  “在鄂豫皖,我们有许多同志都是死在自己人的刀下,教训太惨痛了!没想到到了河西他们还这样搞!”
  “不说这事了。老政委,你最了解我,我自问投身红军以来就从未动摇过。这就行了!你就省省心养养神吧。”
  许养皓拧着眉,无言地看着阴霾密布的天空出神。许久,才轻叹一声道:“看样子,我们闯进了魔鬼城。”
  龙远鸿道:“是啊,敌人决不会追到这地方来,我打算寻一处有水源的地方住下来,歇上十天半个月的,等你伤好了咱们再走。”
  “远鸿,我的伤情我知道,好不了了!你不用管我,趁着你和马都还有一些体力,能走出去一个是一个。”他不想成为战友的累赘,严酷的自然条件下,累赘意味着要分享和消耗有限的资源和体力,最终会将战友拖垮。
  龙远鸿的鹰翅眉挑了起来,厉声道:“屁话!你见过红军队伍中有撇下受伤的战友自顾逃命的吗?”
  许养皓,江西人,家贫、少孤,早年留学苏联,是当时中国工农红军中真正老牌子的布尔什维克。他性格耿介、原则性很强。在大是大非面前,即使面对四方面军总政委张国焘也不会做出丝毫让步。他原在骑兵师任政委,后改调第三军军需处长。石窝分兵后随西路军工委行动,任工委军需主任。龙远鸿当年参加红军是许养皓亲自审查接受的,两人曾多次一起出生入死。他看着龙远鸿一步一步从一个普通战士迅速成长为一个出色的军事指挥员,故而两人的关系处得相当融洽。一向不苟言笑的许养皓在这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年轻团长面前则表现出了少有的开朗和通达,两人平时见面有说有笑,只要不违反纪律和政策什么玩笑都敢开。虽然他是上级领导,龙远鸿在语言上从不忌讳。
  寒云万里、彤云密布,眼看着又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寒风从林立的砂土质的柱、台、墩间急急穿过,发出一阵阵尖利刺耳的啸声。原有的积雪被风高高卷起,忽而又飘飘扬扬抛撒下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九章 魔鬼城(9)
许养皓皱着眉头半天不语,良久才喟叹一声:“你这又是何必?革命难免会有牺牲,但牺牲并不是其目的,因此——”
  “住嘴,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龙远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给我听好了,少给我动那些花花肠子,好生卧这儿养会儿精神,缓过劲儿咱再继续往前赶路。”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管他啥地方,车到山前必有路。”
  “这就是传说中的魔鬼城,砂柱林立、鳞次栉比,方圆足有百里,参照物都极其相似,弄不好就会迷路,带上我这个累赘你很难走出去的。”
  “有多难?比登天还难?二过草地时,我的警卫员害羊毛疔,痛得满地打滚,几乎死定了,我照样把他背了出来。”
  龙远鸿的秉性他是了解的,一时半会儿很难说通,于是他放弃了劝说,转而和龙远鸿探讨起行走路线来。
  “这里应是沙漠边缘。我们必须想办法找到比较高大且比较永久的参照物,否则很容易迷路。”
  “嘿嘿——这好办,现在是冬季,刮的是西北风,我们可以迎风偏左走,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到达祁连山。”
  “我估摸着这里离祁连山不远,天一放晴便可看见祁连山,我的意思是暂不急着赶路,以防走偏而误入沙漠腹地。”
  见许养皓不再撵自己离开,龙远鸿遂放下心来,习惯性地开起了玩笑。“就依你,政委大人。”
  “我饿得眼冒金星,你身上还有吃的没有?”
  “我身上除了子弹就是马刀,还有一堆虱子,你吃不吃?”
  “子弹我已吃过了,马刀我也戒了,虱子你还是自己养着玩吧。”许养皓也不甘示弱,趁势反戈一击。
  龙远鸿站起身来。玩笑归玩笑,目前最需要的就是食物和取暖的燃料。否则大雪一旦下起来,大地一片苍茫,魔鬼城中砂柱林立,样子都差不多,到那时连东南西北都辨不清,更遑论寻找食物了。
  “我到周围转转,看能不能找到填肚子的东西。”
  许养皓无声地点点头。
  魔鬼城属于典型的丹霞地貌,经过千万年的风蚀,地面只剩下鹅卵石和沙粒板结成的坚硬结实的一层硬壳,挺立于地面的是形态各异的红色砂土林(类似石林,质地极为坚硬)。由于这种沙漠戈壁中的丹霞地貌多处于风口之中,故砂土林中终年空气干燥,昼夜温差极大,寸草不生,地表几乎看不到生命的活动迹象。
  骑马转悠了半天,龙远鸿眼里除了砂石还是砂石。
  放眼望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种亘古未变的巨大的荒凉,灰暗单调的色彩和景象只能让人产生幻觉和疲劳,哪儿有什么食物和燃料!极度的疲劳和一浪高过一浪的饥渴感让他脑子里一阵眩晕,差点从马上栽下来,他急忙抓住了乌骓脖颈上的鬣鬃。乌骓努力张大鼻孔在空气中嗅着,试图从干燥的空气中分辨出水的气味。
  猎猎风中,一阵嘹亮的鹰唳之声突兀而起。循着声音望去,远处一个特别高大的砂柱上孤零零地站立着一只鹰,非常突兀抢眼。他眼前不禁一亮,有鹰必然意味着附近有鹰的食物,鹰是非常聪明的猎手,它们一般不会在没有猎物的地方生活。
  这只鹰似乎从未见过人类,因此当龙远鸿注视它的时候,它那犀利的眼睛也扫了过来,定定地注视着龙远鸿,神态非常安详,没有丝毫要飞走的意思。它无疑是这片领地上的原住民,也许它还是魔鬼城食物链最高端的顶级掠食者。

第九章 魔鬼城(10)
仅仅过了几分钟,鹰便对他和他的马失去了兴趣和耐心,意兴索然地将头埋进浓密的羽毛中,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龙远鸿暗暗打定了主意,只要它起飞便跟着它走,它会带领自己找到食物,实在不行这只鹰便是今天的午餐了。
  于是他沉下心来,钉子似的坐在马上等待着它的起飞。他从小听人说过:鹰肉的味道是酸的,不能吃,他虽不大信,但也不大愿意冒这个险。子弹太珍贵了,不到万不得已决不浪费一颗子弹换取一堆酸肉。
  风不时撩起那只鹰浓密坚硬的羽毛,睡梦中它会偶尔捯腾一下双足,或转过头换一种舒适的姿势站立。
  乌云越垂越低,天色显得更暗了,而风却慢慢小了下来。
  蓦然,那鹰似乎感觉到了异样,它警惕地伸出脖子,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圈,忽地身子一挫一纵,从红色的砂柱上腾空而起,铁青色的双翼像乌云一样伸展开来。它先是在砂柱间低空疾旋了几圈,然后猛然迎风扶摇而上,两三个盘旋便紧贴着云底开始游弋起来。
  龙远鸿轻叩马腹,汗血马迈着碎步开始缓跑。
  远远的,那只鹰越旋越低,忽然间一收双翅,流星一样向地面俯冲下去。
  “快!冲——”他催动乌骓向鹰落下的地方快速驰去。
  鹰落下去的地方是远方一条宽阔的河床,严格地说应该是一条干涸的季节河的河床。此时,处于枯水期的河床更像一把刀,将魔鬼城一切为二。
  沙漠戈壁中的这种季节河一般流程都不会长,即使在丰水期,大量的地表河水也会在沿途渗入沙漠和戈壁滩的地下,直至最后干涸。但是,这种季节河却为沙漠戈壁带来了串串绿洲,河水流淌到哪里,绿洲就会延伸到哪里,生命随之也就会在此延续繁衍。
  因此,龙远鸿便看见了大片的胡杨林,他甚至发现,胡杨林深处竟然还隐藏着一个雾气缭绕的湖泊。他有点怀疑眼前的景象只是个海市蜃楼,于是使劲闭上眼睛镇静了一会儿,半天才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千真万确!那里,确确实实存在有一个尚未结冰、雾气腾腾的湖泊。
  喝了一茶缸清洌甘甜的湖水,许养皓的精神好了许多。蜷缩在松软金黄的胡杨叶子上,他惬意地说道:“湖水之所以不会结冰,是因为水来自湖底。”由于天寒地冻,他的伤口并没有发炎,只是红肿得厉害,略一用劲便会牵动伤口,疼痛让他行动不便。
  “湖里有鱼,我们可以熬鱼汤喝了。”龙远鸿就近拢了一大堆干树枝准备生火。
  由于湖泊处于深深的河床中,又隐藏在密密的胡杨林里,风被挡在了外面,所以显得很静谧,不像砂土林中,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这里有可能是魔鬼城中唯一的水源,因此野兔旱獭黄羊一定不会少,想办法捉上几只。”
  “太容易了!扯上几根马尾巴鬃挽成活套,下在湖边就行了,明天再挖上两三个陷阱,您就等着吃烤肉吧政委大人。”
  “呵呵,肉是吃不成了!”许养皓苦笑一声道:“能喝点汤就不错了。”
  他说的是实话,腹部受伤,多多少少会使肠道受损,只吃流质食物是非常科学的。
  在雪降下来之前,龙远鸿迅速用树枝和芦苇搭建了一个严实宽敞的茅草庵子,地上铺上厚厚的树叶和芦苇,从马鞍上解下毛毡铺于树叶之上,将许养皓搭进庵子中卧下,他转身便去捉鱼。
  湖并不大,有两三亩方圆的样子,周围长满了芦苇菖蒲。湖心最深处也不过淹到大腿,无数细小的泉眼中汩汩涌出温暖的地下水,湖底的细沙在泉眼水流的吹动下一张一合轻轻翕动。水很清很温暖,水草游鱼尽收眼底。湖中生有一种黑背柳条鱼,有锹把子粗细、一拃长许。由于没有天敌,湖中的鱼极傻极多,可以用“泛滥”来形容,龙远鸿用手在水草中一捋就能抓住三五条。

第九章 魔鬼城(11)
吃罢烤鱼及鱼汤,又小心翼翼为许养皓清洗了伤口,龙远鸿将火移到了庵口,两人舒适地并排躺在毡上闲聊。
  火光熊熊,温暖而静谧,望着林中自天而降的鹅毛大雪,骤然脱离战争来到这四野俱寂、杳无人烟之地,松弛下来的龙远鸿不禁一声感慨:“也许,到了共产主义就是我们目前这种样子?”
  “哈哈——哎哟——”许养皓被他的幻想功夫和牵强附会给逗乐了,他不禁大笑起来,不想却牵动了伤口,痛得他直咧嘴,半晌方缓过劲儿。
  他点着龙远鸿的脑壳笑道:“典型的小农意识,小富即安,眼前的一切最多也就是原始共产主义而已!”
  龙远鸿红着脸干笑了一声。“共产主义不就是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大家人人平等,没有剥削、没有压迫,大家都不用干活——”
  “好我的同志哥勒——”许养皓举起手摆了两摆,不由分说打断了龙远鸿的话,“所谓共产主义是指社会极大进步、科学极大发展、生产力极大提高、物质极大丰富,人们各司其职、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听清楚了,是各司其职、各尽所能,而不是什么都不干,否则老百姓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能从天上掉下来?不劳而获,那是地主老财。”
  龙远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以为——”
  许养皓一脸的严肃,又一次打断他道:“远鸿,不是我批评你,作为军事指挥员,你勇敢、忠诚、智勇兼备、不怕牺牲,从这一点上讲你是非常优秀的,但作为一个共产主义者,你却显得有些幼稚。”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睛出神地望着庵外静静飘落的雪花。许久,视线才重又回到龙远鸿脸上,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轻柔起来。“准确地说,你参加革命时间不长、理论学习不够,当然了,许多参加革命时间很久的工农干部在这方面的素养也很欠缺。但对于你来说,作为一个有文化有理想的青年,仅有热血和激情还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主义者。”
  对于这一点,龙远鸿很是不服气,他一梗脖子道:“张主席(张国焘)的理论素养倒是高,却想另立中央、凌驾于党中央毛主席之上,要不是徐总指挥当机立断愤然抗命,在毛儿盖我们四方面军差点就铸成大错。”
  许养皓顿时被噎得无话可说,他心里明白:龙远鸿其实说的是另外一个问题,说白了他是在狡辩和偷换概念。
  然而,这个话题却是目前不得不回避的敏感话题。以许养皓的理论素养和政治阅历要想说明这个问题根本不难。但不言而喻的是:所谓的说明实际上就是要给出一个明确的结论,而这个至关重要的结论必须由党中央最后作出,而不是由某个个人在后面说三道四胡乱猜测,这是组织纪律和组织原则所不允许的。
  提起这些,忽然间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庵里庵外静到了极点。
  乌云幔垂,雪似鹅毛。由于不堪重负,树林里不时传来树枝被雪压折的声音,沉闷而突兀。藏在树洞里或树叶下的小动物们因此而受惊,它们发出一阵吱吱的叫声和惊慌的跑动之声。风在树隙中来回穿行、左右盘旋,风声忽轻忽重,呼啸而来、倏然而去,仿佛是一群顽皮的小男孩在树林里捉迷藏。
  “算了算了!话题过于沉重。”龙远鸿首先回过神来,他摆摆手,仿佛要赶走萦绕心头多日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说点轻松的罢。”

第九章 魔鬼城(12)
“你说个章程。”正中下怀,许养皓不禁莞尔。
  “以雪为题吟诗诵词,咱也风花雪月一回,你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
  龙远鸿清清嗓子,曼声吟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许养皓不假思索,脱口应道:“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北风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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