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楚王氏折腾了八十来年了。从上面仨姐姐五六岁都死了,全立不住,到她这,家里着大火那天出生,就愣是能立住活下来,她就得一直折腾着!
楚老太太接过两个药瓶,在梁吟秋盯着她的眼神中,哆嗦着手倒药,倒够数了,每样她又多倒了一片。
刘嫂也好,梁吟秋也罢,全都凑到老太太面前,在扒她的手想帮她,老太太却头一扭,一副拒绝任何人的模样。将药片一股脑全塞到了嘴里。
梁吟秋惊呼:“你吃那数不对,快给我吐出来!”此刻她还认为是她婆婆哆嗦乱颤的,手不好使呢,喊完就上前打算用手抠。
老太太抢过刘嫂手里的水杯,一仰脖干了,嘴角边儿立刻冒出水流。
她因为妹妹去世伤心,再加上被梁吟秋气的,嘴有点儿歪歪了,却不忘怒视汹汹地看着她的儿媳,喉咙动了动,就像是跟梁吟秋作对似的,药片咽了下去。
梁吟秋深呼吸。
很少对刘嫂发无名火的人,发火喊道:
“傻站在这干什么?不赶紧出去看看医生来没来?”
刘嫂被吓的连连“嗳嗳”了好几声,赶紧小跑出门。
梁吟秋皱着两眉,她觉得她外孙子王昕童都没有这么弱智不听话。一手插腰,一手指着老太太,着急,愤怒,委屈,担心,愧疚,几种情绪纠结的她眼圈儿红了:
“那是药!吃多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楚老太太用尽全身力气,扬手将玻璃杯对着梁吟秋的方向就扔了过去。
“啊!”得亏老太太正犯病中,手上没劲儿,玻璃杯在梁吟秋的脚边儿炸开,要不然瞅那架势就像是奔她脑门来似的,梁吟秋情绪崩溃喊道:
“您这是要干嘛啊?我怎么着你了!”
即便就这样吓唬住儿媳了,老太太心里对自己还很不满意,她心里骂道:
“还干嘛?你说干嘛?妈蛋的,这咋半拉身子不好使了呢,太耽误事儿了,要不然看我不撕了你的!”
楚老太太憋着一口气儿,生命力极其顽强。
医生来了后,检查了一番,给她吊上了点滴瓶子,她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梦见了跟她妹妹一个十二,一个八岁,正在山东娘家的后山坡上采花,笑的异常满足。
梁吟秋却仰靠在沙发上,手捂着额头,全身冒着虚汗,嘴里喃喃自语着几十年重复了千八百编的废话:
我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婆婆啊!
……
“撒手!”
毕晟死死地拽住自行车后座架子,比毕月声音还大,倔强地扬起脑袋喊道:“不撒!”
毕月一手把着自行车,回身一手推了把毕晟:“你给我痛快回家,别烦我!”
“你是姐姐,你都不回家,我回啥家?有样打样!”
梁笑笑站在一边儿,为难地看着这一幕,又很着急地抬腕看了看手表。
这俩人都跟这犟十分八分钟了,对毕月露出了抱歉的表情:
“月月啊,我得回家给我弟做饭去了。今儿个是我爸值班日子,他一宿不回家,我恐怕不能吃完饭去你那了。”
毕月连连点头,说话终于不像对待阶级敌人似的了,赶紧回道:
“行,你快走吧。”
毕晟接话:“有我呢,谢谢你啊,笑笑姐。”
“嗯嗯。就让狗蛋儿陪你呗。你别着急,明天早上我早点儿起,五点就起来,指定上学就能给你准信儿。车给你了,我走了啊。”梁笑笑临走时还拍了拍毕晟。
毕月使着蛮劲儿推着自行车,能不用蛮劲儿吗?后面托着一个拽她后座架子的半大小子。
那半大小子背着书包,一路跟着。
毕晟心话了,他姐推车呢,他就拉着走,他姐要敢骑车想甩了他,他就一蹦坐后座子上。
反正他中午特意跑回家通知了,放学去找他姐。都知道他丢不了。
“姐,去饭店啊?咱俩在饭店住啊?”
毕月一拧身子回头站住脚,瞪视着毕晟:
“不去。我要下屯子,骑车来回得四个小时,回来半夜了。所以你麻溜痛快走,别耽误我事儿!”
“这都几点了?你啥急事儿啊要骑车四个小时?到家半夜啊?去哪啊?”
毕晟说到这一顿,忽然想起买地的事儿了。
那家穷的,比他家原来还穷。也没个电话,就她姐那架势,跟爹娘干架干的叮咣的,买不成真能疯了。指定怕人不给留地啊,可不得去人才能通知?
他拉着小脸说道:
“啊,是去告诉一声你要来钱了?那不行,那我更得跟着你。给你做伴。”
毕月气急败坏,有了吼的气势:“你不赶紧回家吃饭写作业,你跟我干嘛啊?你明天不上课了?”
穿着蓝白校服的毕晟,手一扬指挥道:
“我不饿,书包里有面包,正好咱俩垫吧垫吧。别墨迹。”
晚上九点半,姐弟俩骑车行驶在马路上。
这个年代,也没个出租车计时算钱能拉她们去还等着。
这个时间能赶回来看到霓虹灯,那是毕月争分夺秒猛劲儿蹬车争取的。
以至于,毕月蹬的腿抽筋了。
此刻她坐在后座上,嘴里的面包难以下咽,嘴里有哽咽声发出。
不过那哽咽声,别说载她的狗蛋儿听不到了,就是连风连云连月亮都听不见。
毕月扭头看着她弟弟校服里面灌满了风,鼓起一个大包,那傻小子一脑门汗,蹬着可卖力了。
这一刻她才发觉,去年还抱着烧鸡馋的流口水的小子,过年还嚷着吃罐头能治感冒的小子,在不知不觉间,真的长大了。
“你冷不冷?”
毕晟车把晃动了下,他咧嘴半扭头喊道:“姐你冷啊?我把校服给你!”(未完待续。)
第三七一章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一更)
穿着校服的少年,无语地望着毕月:
“姐,你是亲姐吗?累傻小子也得给口饭吃吧?我采访采访你,对别人,你都没那狠?对我咋这么狠吶?”
毕月心里挺不好受,被她弟弟质问的都要挂不住脸了。
面无表情,微扬下巴点胡同的方向,说道:
“去,要饿就痛快儿回去吃。”说完转身推车就走。
毕晟一把拽住后车座子。
毕月瞪眼回眸:“少来这一套!”
毕晟举手投降。
他以为给他姐哄好了,自然而然的,他磨啊磨,他姐也就顺坡下驴跟他回去了,结果可倒好。
不但不管饭,还给他送到胡同口。
这是过家门而不入啊。
毕晟问出了他关心的,也是这一晚上,他几次话到嘴边儿又咽下去的问题。
他恳求地看着毕月,打着商量问道:
“姐,难道让爹娘求你回来?我琢磨过,这好像有点儿难。
可你就不能为了我,为了我哥,咱该回家回家。那家里不是还有我们?啊?”
毕月烦这样的狗蛋儿。
太讨厌了。
她想放下一切,却总有这样的人拉扯着她的心,这样的弟弟真不要了吗?
扯着她心口窝酸酸涨涨的。
毕月没回答,推车离开的背影看起来很坚定,实际上抽筋过后的右腿没劲儿,连上车蹬车的力气都没有。
毕晟望着毕月的背影,鼻子喷气儿,书包一甩,回身几步就蹿进了胡同里。
感冒发烧流鼻涕的刘雅芳,头重脚轻地站在屋地中间,她支着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屏住呼吸,就怕错过一句,紧抿着唇不语。
毕铁刚瘸着腿追毕晟,就差两步没薅住,他小儿子就没影子了,气的大声问毕成道:
“你不是说你姐住学校呢吗?”
毕成拉着脸,含糊道:“反正丢不了。跟梁笑笑在一起呢。”
毕铁刚气的直捶腿,今儿个去饭店等了一天,丫头都没露个面儿,急的不行骂道:
“跟人家在一块嘎哈?!有家不知道回啊?你给我出去找她去!”
“我不找!”毕成一倔答直接回了屋。
真的能有人一夜之间白了半头发,毕铁刚就是。
他气急败坏地站在毕成的窗户外,无处撒气拿毕成撒气骂道:
“大的没个大样儿,小的一点儿也不听话!大成子,你别以为你大了,我就不能揍你了?听没听见,给我找去!”
赵树根儿和葛玉凤都跑出来劝,刘雅芳捂着心口坐在了椅子上。
赵大山推了把毕成:“你姐在哪住呢?那当兵的那?”
毕成跟谁都不是好气的说话,拧着眉烦了:“你问这干啥?”
……
晚上十点,毕月瘪着肚子,饿的不行,推着自行车往前走着。
这一刻,看着街两旁的路灯,忽然感觉孤独感在无限扩大。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烦现在的自己。
以前不也这么过的吗?为啥笑笑说的那些话在她脑海里来回播放?
漫无目的,几点回去都不要紧,一切靠自己,什么都不缺,就是没家,这可不就是她。
毕月使劲甩了甩脑袋,就在她将右脚放在脚蹬子上时,她的身后,变声期的公鸭嗓喊道:
“姐,等等我!”
毕月回眸,毕晟跑的呼哧带喘。
她心里一咯噔,以为家里发生啥事儿了。
毕晟两手拄着膝盖,嘿嘿笑了,就像是毕月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笑道:
“家里啥事儿没有。我告诉他们一声。走,你去哪我去哪。”
毕月傻站在原地。
“赶紧着吧姐,我饿死了,还没写作业呢。吶,车子给我,我驮你,你们女的就是爱发傻!”
……
毕月正愁得慌拿着挂面,犯愁连根儿青菜叶子都没有时,有人敲门了。
其实每一次有人敲门,她的心口都是一颤。
钱得用来买地。饭店不能去,宿舍还跟同学打架了,梁笑笑那面,梁父虽然对她还行,可那不是她该呆的地方。
唯一的落脚点真的就剩这里。
而这唯一的落脚点,她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不想见自己家的任何人,怕他们找来。
更不希望楚家的人,抽冷子来打扫卫生出现啥的,那她确实会更难堪。
毕月试探地问道:“谁呀?”
毕晟也刚参观完楚亦锋的家,探头跟着一起看向门口。
“是我。”
赵大山一手网兜子里装饭盒,一手拎着一整筐鸡蛋,鸡蛋上面还放着芹菜和韭菜。
“大山哥?”
赵大山嘴角微微上挑,安慰毕月道:
“拿着。你俩赶紧趁热吃吧,我现给樊师傅揪起来做的,他闲着也是闲着。不能白拿工钱。”
赵大山说到这一顿,又自嘲的一笑,继续道:
“月月,啥事儿别往心里搁。你看看我?这不也舔着脸儿该咋地咋地嘛。
饭店那头你放心,就是后天开业,你得去一趟。给他们立立规矩,我也说不好,你得给大家伙讲几句。
管咋地,图个好兆头。啊?行了,我走了。”
下了楼的赵大山,脚步放慢,双手插兜、游荡在街头。
他没想到,他也能有一天蹬门,来的是当兵的家里,看着喜欢的女孩儿住在那里面,他还给送菜送肉。
赵大山嗤笑自己,摇了摇头。
劝自己别再想那些没用的了,要承担起犯过的错误,寒菲怀孕了,他也要当爹了。
父母一把岁数了,就为了他,为了房子,要掏光所有。
过年那几天的光景似在眼前。
他爹走亲访友间听到夸他时,也会附和一句还不赖,他娘骄傲地对村里人说,他可有出息了呢。
都说养儿防老,他就是这么防的老?
赵大山停下脚步,仰望星空,看着悬挂的那轮月亮。
他梦见过自己能在京都站住脚,大衣兜里装满了钱,所以他来了,打算人财两收。
却不想,走着走着,他和毕月走散了……
楚亦锋家所在的楼层灯火通明,屋里飘散着菜香味,餐桌上还有没吃完的黄蘑炒油菜,装锅包肉的盘子里,却只剩下点儿蒜瓣和香菜。
毕月和毕晟都在刷刷写字中。
毕晟写语文,毕月负责数学和其他,她这个姐姐,有正事儿极了,仿着狗蛋儿的字迹在帮着写作业。(未完待续。)
第三七二章 被吓坏的毕月(二更)
楚老太太不哭不闹,晚上醒了,睁眼就看到楚鸿天一身军装守在一边儿。
她心里明白,这是从进门就开始守着她。可她更来气了。
守着她干啥?早寻思啥了?
她都不用问,她这个大儿子指定跟他媳妇合起伙来瞒着她。
没良心的东西!
老太太露出了一脸嫌弃的表情,一扭头,给了楚鸿天一个后脑勺。
楚鸿天苦着一张脸,拽他娘胳膊,陪着小心,商量道:
“娘,醒了咱吃口饭吧。你打那针不吃饭,一会儿心该难受了。”
我心都特么快烂了,还差难受?
“娘,我们错了。不过你得理解我们,您想想,您要真去见我老姨,一时有点儿啥闪失,我得啥样?
真是怕您受不住才瞒着的。
我老姨临终前,您记不记得小锋他妈出门了几天,她就是去那的。
我……唉!
小锋他妈给张罗的场面很大。我老姨在最后的时候,走的很风光,还没遭啥罪,睡觉的时候没的。
娘,您不该跟她发火的。吟秋那脚都扎出血了。您该清楚,她不爱弄面子上的事儿,可送我老姨做的体体面面……”
“出去!”
楚鸿天被轰走,无奈地下楼,想着还得回屋哄梁吟秋,他得打起精气神。
心里有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冲着刚下晚自习进屋的楚慈呵斥道:
“上楼哄你奶去!”
楚慈啥啥不知道,就因为他奶问他的问题,来了脾气对老太太吼道:
“您问她干嘛?人家忙着呢,没功夫搭理咱。打听她浪费时间!”
凌晨一点儿多钟,楚家三层小楼全黑了灯,老太太却驼着背坐在床边儿。
线裤上撒落着很多饼干碎渣,她抱着饼干盒子,一口接一口的,急不可耐地吃着。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杯牛奶,那是她摸黑儿给自个儿泡的。
第二天一大早,她又给楚鸿天轰走了。她儿子三催四请要背她下去吃饭,她气急败坏给了楚鸿天两拳。
楚鸿天带着一肚子无奈离开了家,本以为家里那片天空得时候能放晴呢,却不想,上午十点多钟,秘书告诉他:
“首长,您的电话。”
楚鸿天头都没抬,看着一会儿要发言的会议材料:
“谁?”
“您母亲。”
嗯?
……
楚老太太跟小脚侦缉队似的,先是等大家伙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再等老刘出门买菜,然后她就拄着拐杖,掏出兜里的小本本,开始打电话。
“给我派个车。”
楚鸿天半猫腰站起……
“娘,您身体不舒服?您让老刘接电话!”
“我好着呢。我要出门。咋地?你打了那么多小鬼子,国家不能费点儿汽油拉将军的母亲啊?”
楚鸿天觉得脑子有点儿不够用:“出门?去哪啊?”
楚老太太对着院子翻了个大白眼,外人一看就知道这老太太厉害。她不是好气儿道:
“溜溜去,散散心,怕被你们关傻喽!去哪你管着吗?我又不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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