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乐躲闪着丈夫的目光,说道:“嗯,我给他们翻译了一点rì语的焊接资料,我想给他们送过去。”
金建波重新把头低下,作出看报纸的样子,但他的注意力显然已经不在报纸上了。他用淡淡的语气问道:“翻译资料?你这些天每天晚上熬夜,就是在忙这个?”
沈佳乐像是犯了什么错误一样,低着头说道:“我也是碰巧看到他们那边一时找不到rì语的专业翻译,我在rì本的时候,正好学的是这个,所以……”
“哦,没什么。”金建波又抬起头来,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你帮他们翻译一些资料,也是应该的嘛,我们和汉华重工毕竟也是兄弟单位嘛。你既然翻译好了,从邮局给他们寄去就可以了,或者明天我去市里开会的时候,帮你带到汉华的办事处去,你就没必要专门跑一趟了吧?”
沈佳乐连忙说道:“不是的,这里面有些术语,他们不一定弄得明白,我也有点拿不准,我得过去跟他们的技术人员一起讨论一下。”
金建波点点头:“那好吧,你就去吧,顺便问一下振华,看看压缩机的事情能不能办成。”
“嗯,好的,我一定问他一下。”沈佳乐喜形于sè地说道,“对了,建波,我会把菜做好,放在冰箱里。红红我送到我爸妈那里去了,让他们帮着管两天。还有,行政科那边,我也请好了假。”
“你自己安排吧。”金建波道,“我得出去一下,广东那边来了两个兄弟单位的领导,我得去陪一下。”
“好的,我知道了。”沈佳乐丝毫没有注意到金建波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落寞之意。
第二天,沈佳乐带着翻译好的资料,搭乘火车来到了浔阳。马杰事先接到了沈佳乐电话,得知她要来,便从厂里要了一个吉普车,专程到火车站去迎接沈佳乐。
“沈师傅,你辛苦了。”马杰热情地说道。
沈佳乐笑道:“不辛苦。马工,真不好意思,还麻烦你亲自来火车站接我,其实我坐公共汽车去公司就可以了。”
马杰道:“这可不行,这哪是接待专家的样子。沈师傅,你可不知道,我们车间里的那些老师傅们,提起你来,那是交口称赞啊。”
沈佳乐不好意思地说道:“那是大家高看我了,其实我也没什么的。”
马杰陪着沈佳乐回到汉华重工,进公司大门的时候,马杰问道:“对了,沈师傅,你是先去见林经理,还是先去车间?”
沈佳乐迟疑了一下,说道:“还是先去车间吧,其实我这次来也没什么事情要见林经理的,临走的时候跟他打个招呼就可以了。”
“唉!”马杰小声地叹了口气。
沈佳乐觉得好生奇怪:“怎么啦?”
马杰连忙掩饰道:“没什么,没什么,我这是……习惯xìng的叹气。”
两个人来到车间,看到许多人早已经等候在车间外面了。老焊工喻宾远远地看到沈佳乐,便乐呵呵地走上前喊道:“哎呀,沈师傅,你可算来了,大家一直都在念叨你呢。”
沈佳乐连忙迎上去,说道:“喻师傅,你可千万别这样叫我,你的岁数和我爸爸一样大,你还是叫我小沈就好了。”
“好好,那我就叫你小沈了,我女儿比你小一点点,也已经结婚了。”喻宾呵呵笑道。工人们之间不时兴太多的客套,沈佳乐年龄轻,喻宾叫她小沈,反而透出一种亲近。
“沈师傅,那你也别一口一个马工地叫我了,你还是叫我小马吧,师傅们都这样叫我的。”马杰在站在一旁说道。
沈佳乐对马杰嫣然一笑,道:“好,我就叫你小马吧,你也叫我小沈就好了。”
“呃,要不,我还是叫你沈姐吧。”马杰道,“你真的和我姐姐一样大。”
“好,就这么定了。”沈佳乐欢喜地说道。她感觉到,自己在这里丝毫没有被当作外人的感觉,大家对她的态度都是那样热情。尽管她的身份是在江实电,但自从她上次来教过大家几手绝活之后,大家就已经把她当成汉华重工的一员了,而她自己,也非常愿意成为其中的一员。
“小马,大家都到了,咱们请沈师傅给大家讲讲吧。”一位名叫郝松林的电焊工过来对马杰说道。
马杰回头一看,只见车间里的电焊工们都已经聚齐了,还有一些其他工种的工人也好奇地凑了过来。这也是工厂里的一个特sè,各个工种之间并没有什么严格的泾渭之分,很多工人都是多面手,专业是钳工,但平常焊个小零件啥的,也能客串一把。听说沈佳乐过来讲课,许多人都想来见识一下这个传奇女孩。
“沈姐,下面的时间就交给你了。”马杰笑着说道。
这是马杰在电话里和沈佳乐商量好的事情,趁着沈佳乐到汉华重工来的机会,让她给大家讲一讲高压容器焊接中的一些问题。汉华机械厂的焊工们此前只做过二类压力容器,而石化机是做过三类容器的,在这方面有更多的经验。
“各位师傅,大家欢迎沈师傅给大家传经送宝!”马杰对众人说道。
工人们一齐鼓起掌来,沈佳乐半是羞怯,半是激动,她的脸涨得通红,对大家摆摆手道:“各位师傅,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小马在电话里说,让我给大家讲一讲,其实我懂的东西也非常有限,真不敢在大家面前献丑。我这里根据自己的经验,整理了一个高压容器焊接的工艺要领,要不,我先给大家讲讲这个吧。大家有什么问题,再随时提出来,大家一起讨论,好不好?”
“好!”大家喊道,有些文化水平高一些的焊工,赶紧就找来了纸笔,准备做记录了。
“首先一个问题,是关于焊接顺序的问题。”沈佳乐说道,她抬眼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正在焊接的热交换器,便走了过去,以实物为例子,给大家讲授起来:“大家看,这个是对接缝,这个是角接缝。对接缝的伸缩量大,需要先焊,这样收缩的zì yóu量比较大,焊接的变形就会比较小。等把对接缝焊完,再焊角接缝……”
要论做焊接工作的年头,沈佳乐与在场的许多老焊工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但沈佳乐是一个天生对焊接有良好悟xìng的女孩,她擅长于总结经验,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再加上在rì本接受过半年的培训,这使她的专业水平反而胜人一筹。
她讲的这些知识,有的是焊工们原本就知道一些的,但归纳得不如她这样系统。还有一些知识,则是她的独门绝技,让人听着颇有一些惊艳的感觉。
一说到技术问题,工人们都十分活跃。沈佳乐说一小段,就会有工人提出疑问,然后大家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遇到大家都疑惑的地方,有人就干脆拉来了几块废料,在现场实验起来。年轻的沈佳乐混在一群老头老太一级的焊工前辈中间,却俨然有一种权威的风范。
“沈姐,我跟你商量点事,要不,你干脆调到我们汉华重工来吧?”车间的演示完成后,马杰领着沈佳乐去食堂吃饭,路上这样对沈佳乐说道。这个技术小宅男,始终也没有放弃要挖沈佳乐过来的心思。
沈佳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唉,这怎么可能呢?我家在南都呢。”
“我知道,林经理说过了,你爱人是江实电的副厂长,他不可能离开南都的。不过,你可以自己过来嘛,平时在这边,周末回家,两边都不耽误,多好。”马杰热心地出着主意。作为一个单身汉,他觉得这样一种方式丝毫没有压力。
沈佳乐苦笑了:“小马,你没结婚,不懂这些。女人结了婚,总是要以家为主的,哪能成天不着家?就算是我这次来浔阳,也要先跟我爱人商量好的。他如果不同意,我也不可能来。”
“那他支持你来吗?”马杰问道。
沈佳乐迟疑道:“一次两次,估计没什么问题。如果总是这样跑来跑去,恐怕他也会有些不高兴吧。他平时也经常出差,我如果再这样来回跑,家里就没人管了。”
马杰道:“沈姐,我听说你上次来不是为了求林经理帮忙弄压缩机指标吗?我觉得你可以这样跟你爱人说,就说这是汉华重工提出的条件,我们帮你们弄压缩机指标,你要帮我们指导技术,这样你爱人不就不好说什么了吗?不但如此,而且你还可以算是出差呢。”
沈佳乐停住脚步,看着马杰,问道:“小马,你说的这个,是林经理的意思吗?”
“不是啊。”马杰下意识地说道。他看着沈佳乐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主意实在是有点太馊了:“沈姐,你可千万别误会,这完全是我自己瞎出的主意,林经理根本就不知道这个。”
“哦。”沈佳乐点了点头。她是个没什么太多心计的人,马杰既然说这个提法与林振华无关,她也就完全相信了。林振华没有把压缩机指标的事情与她的去留挂钩,她不知道应当是觉得欣慰,还是觉得遗憾。
265 压缩机指标
“牛厂长,好消息,好消息!”
金建波一头冲进牛北生的办公室,兴奋地喊道。
牛北生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来,看着金建波问道:“建波,有什么好消息,说来听听。”
“牛厂长,你看,这是什么?”金建波炫耀似地把一份文件递到牛北生桌上,然后得意地看着对方。
牛北生拿起文件,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喜sè:“批件!有2万台?”
“可不是吗!”金建波道,“这是林振华帮忙弄到的。我和他一块去běi jīng参加劳模会的时候,关系处得不错。前些天,我让小沈到浔阳去了一次,替我去找林振华,请他帮帮忙。说老实话,我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没想到林振华还真够意思,居然真的给我们弄到了2万台的批件,只要拿着这个批件到机电进出口公司去,人家就给发货。”
牛北生看着兴致勃勃的金建波,心里泛着一些邪恶的猜测。有关沈佳乐与林振华之间的传言,牛北生也是听过一二的。他自然也知道这只是无聊者编出来事情,其实两个人之间唯一的瓜葛就是当年打过一个“林沈氏”的赌局,那是有许多人亲眼目睹的。这种口头上的玩笑,谁也不会当真。
“建波,这个林振华还真有点本事,咱们都弄不来压缩机,他居然就能够弄到。”牛北生说道。
金建波脸上带着一丝醋意地说道:“他有狗屎运,连搞了几个出口产品,搭上了外贸部的线。听说,这是他求了外贸部的一位司长才弄到的。你想,外贸部管着这么大的盘子,真要给他一个面子,2万台压缩机也不算个啥了。”
牛北生晃着手上的批件,问道:“建波,这个批件的事情,你还跟谁说过吗?”
金建波摇着头道:“没有,今天小沈从浔阳回来,把这个带过来了。我直接就到你这里来了。牛厂长,这2万台压缩机可救了咱们的急了,要不,咱们的生产线就得停下来了。”
牛北生站起身,走到门边,把门小心翼翼地关上,然后拉着金建波并肩坐在沙发上,小声地问道:“小沈没跟别人说过这个事情吧?”
金建波觉得好生奇怪,因为他从牛北生的脸上读到了一些神秘莫测的东西。
“没有,小沈不太关心这个。汉华重工那边从rì本引进了一套焊机,正抓小沈的差,让她帮忙翻译资料呢。这个批件,她给我的时候连信封都没拆开。”金建波说道。
牛北生点点头,说道:“建波啊,这2万台压缩机,属于咱们厂通过自己的渠道弄来的,不属于国家统一调拨的物资,是这样吧?”
“是啊。”
“这样的物资,咱们作为厂领导,应当有支配的权力,是不是?”
“是。”
“那就好。”牛北生道,“这样吧,这件事情,你跟谁都不要说,让小沈也不要声张。这2万台压缩机,咱们厂提1万台回来,先救生产线上的燃眉之急。另外1万台,有一家兄弟单位比咱们更困难,咱们支援他们一下,你看如何。”
“什么?兄弟单位!”金建波眼睛瞪得滚圆,“牛厂长,你不会是开玩笑吧?”
牛北生竖起一个指头,示意金建波不要激动,然后说道:“这家单位,你上次不也见过了吗?他们的厂长叫张洪福的。”
“是他?”金建波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瘦小的中年人的形象。那是珠三角一家乡镇冰箱厂的厂长,土里土气,但十分jīng明。前些天,他带着一个小蜜跑到南都来,请牛北生和金建波吃饭,话里话外都是求牛北生匀给他一些压缩机。
金建波还记得,张洪福身边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年龄看起来可以当牛北生的女儿,但一口一个“牛大哥”、一口一个“金大哥”地叫着,时不时还用光溜溜的胳膊和大腿在牛北生和金建波的身上蹭一蹭,让人觉得既紧张又舒服。
那天饭后,金建波就回家了,牛北生和张洪福又聊了什么,金建波并不知情。他不知道,这样一家乡镇小厂,什么时候就成了江实电这样一个国营大厂的“兄弟单位”了?
“牛厂长,咱们自己的压缩机也紧张得很呢,无缘无故地拿去支援张洪福,不太合适吧?万一以后厅里问起来怎么办?”金建波迟疑地说道。
牛北生道:“厅里有什么资格问?咱们是承包了的厂子,讲的是厂长负责制。张洪福那边,我和他深入地交流过,他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企业家,他那个企业,迟早会发展得很好的。我们现在支援他一些压缩机,也是为了建立起联系,以便未来形成长期的合作嘛。”
“这……”金建波可不一点也不傻,牛北生这样坚决地要把指标匀给张洪福,金建波能悟不出其中的猫腻吗?兄弟单位,恐怕其中的纽带,就是张洪福身边那个小姑娘吧?
牛北生看着金建波的脸sè,知道这种事情要想瞒过金建波是不可能的,而他本来也没打算瞒过金建波。他用推心置腹的口吻对金建波说道:“建波,我知道你有远大的抱负,但抱负归抱负,人还是要现实一点的。你看张洪福,他不过就是一个农民出身,他的厂子比我们小得多。可是你知道他个人现在有多少财产吗?”
“多少?”金建波木然地问道。
“300万啊!”牛北生竖起三个手指头说道,“整整300个万元户。你算算看,咱们得挣多少辈子的工资,才能挣到300万?”
金建波无语了,牛北生说出来的这个数字,让他受到了强烈的震撼。300万意味着什么?江实电的工人,发一次双过半奖才100块钱,就这样,大家也乐得眉飞sè舞了。为了买一台1200块钱的彩电,他和沈佳乐可谓是节衣缩食,他连一盒好烟都舍不得买。
张洪福是个什么玩艺,一个连成语都不懂的乡下农民,居然拥有300万的家产。他金建波是大学毕业,堂堂国营大厂的副厂长,家里的财产勉强能凑出3000块钱来,这公平吗?
牛北生道:“建波,上次张洪福跟我说了,如果我们能匀给他一些压缩机,他愿意每台给我们加价20块钱。如果我们给他1万台……”
“那就是20万!”金建波的心抨抨地跳起来。
“最少是20万。”牛北生道,“我想再吊一吊他,我觉得,他出到30万也会愿意的。到时候,咱们两个人,每人15万,你觉得如何?”
“不不,我不能要。”金建波下意识地推托着。15万块钱,他连想都不敢想,这样的钱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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