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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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6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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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后者两支骑军人数加在一起,才刚刚超过半数而已的幽骑。

但是郁鸾刀没有丝毫愤懑。

……

两天后,一支万人骑军率先脱离大军,冲入葫芦口。

一座座颓败堡寨,一座座无人烽燧。

满目疮痍。

大风掠过城已不城的卧弓城,如泣如诉。

这一万骑没有在卧弓城停留,只是绕城而过的时候,所有骑卒都自发抽出了北凉刀,高高举起。

大雪龙骑。

就这么无声南下。

第222章北凉四战(四)

夜幕中一支车队悄然进入凉州城,畅通无阻地穿过夜禁森严的城门,清凉山随即大开仪门,北凉王府以这种原本只该对待君王卿相的超高规格开门迎客。

三驾马车,白衣僧人一家三口,加上那个南北小和尚,四人乘坐最前头一辆马车,龙虎山白莲先生白煜,与武当山青山观韩桂清心师徒二人同乘随后一辆,最后一辆坐着上阴学宫常遂许煌等人。

清凉山方面由徐渭熊领着一大帮人出门迎接这拨贵客,北凉道副经略使宋洞明身后站着一帮满怀好奇的幕僚佐官,如今的宋洞明建在半山的那座官邸被誉为北凉龙门,而徐凤年居住的梧桐院则被称为凤阁,足可见宋洞明如今在北凉官场的超然地位。

算得上旧地重游的,只有李东西和南北小和尚,李东西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王府大管家宋渔,一溜烟小跑过去嘘寒问暖起来,在徐家做了大半辈子管事的宋渔看到这个小姑娘,也是打心眼高兴,这位给凉州官员私下说成的冷面阎罗的刻板老人,竟是破天荒挤出了笑脸,大概是实在不习惯与人笑脸相迎,略微显得有些僵硬,不过老人仍是笑着说明儿就亲自陪着李姑娘逛脂粉铺子去,把小姑娘给高兴坏了。陆丞燕和王初冬都没有抛头露面,毕竟以两女准王妃的身份,出门迎客不合礼节。

徐渭熊先与白衣僧人和白莲先生问好后,走到常遂等人眼前,常遂举起空荡荡的酒葫芦摇了摇,笑道:“绿蚁酒,不多不少,一天一壶,师妹你家大业大的,这总没问题吧?”

徐渭熊点头道:“喝酒没问题,就是师兄记得别大半夜跑去听潮湖边喝酒,到时候落了水,就等着喂鱼吧。”

晋宝室红着眼睛喊了一声师姐,有些哽咽。

徐渭熊柔声笑道:“才几年没见,就成大姑娘了,要不要师姐帮你做回媒人?咱们北凉这儿的男子,虽然都是喝惯了西北风吃多了大漠黄沙的糙汉子,比不得中原士子的饱读诗书,但是打交道久了,就会知道比起下笔如有神的读书人,更能挑起担子。尤其是那边关男子,骑最好的马,佩最好的刀,喝最烈的酒,杀北莽的蛮子,想必会对师妹的口味。”

晋宝室抓住徐渭熊的手抱在怀中,好似撒娇一般笑道:“师姐你都没嫁人,我急什么啊!”

徐渭熊转头对许煌司马灿和刘端懋三人各自打过招呼,也没有丝毫多余话语,就是喊一声师兄师弟。

白衣僧人站在自己媳妇旁边,看着白煜和宋洞明一见如故,一个是深受先帝器重的道教真人,一个是原本有望在庙堂位极人臣的文士,这两位放眼整座离阳王朝也属屈指可数的读书人,相谈甚欢。但是李当心回想到先前武当山那场有关赵勾头目的密谈,白衣僧人真是感到有些心累啊,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理会白煜和宋洞明的攀谈,走入王府后自顾自打量起四周风景,早年离阳朝野上下有个“苦了百万户,富了一家人”的说法,就是说占山为王坐拥听潮湖的徐家,在北凉道大肆收刮民脂民膏,真真正正是富可敌国的家财。

很快就有在“龙门”任职的幕僚排队一般凑到李当心身边,大概是事先副经略使大人有过叮嘱,这些对白衣僧人仰慕已久的北凉官员,没敢打开话匣子拉家常,都是毕恭毕敬地自报名讳家门,最多加上一两句恭维言语,白衣僧人一一微笑点头就当还礼了,后者众人也毫不觉得这位两禅寺方丈是在摆谱。谁不晓得当年白衣僧人西行万里返回太安城后,便是见到亲自为其牵马的皇帝也仅是双手合十行礼,甚至没有翻身下马!这群跳过北凉龙门的官员,已是在公门修行出一定道行的官场中人,不至于冷落了那位名声鹊起的武当山大真人韩桂,很是诚心地讨教了些道门养生之术,别的不说,极有希望成为下任武当掌教的韩桂,可算不得冷灶了,未来那就是与六部尚书同阶的羽衣卿相,谁敢怠慢?

除了白衣僧人和他媳妇给大管家宋渔领去一栋宅子下榻,东西姑娘和南北小和尚早早脱离大队伍,熟门熟路地逛荡起来,一路上见着了丫鬟,她都能凭借记忆准确喊出名字再加上个姐姐,而清凉山的伶俐丫鬟们对这个小姑娘也当然是记忆犹新,能让当年世子殿下当亲妹妹一般宠溺的人物,小姑娘性子又好,想要不喜欢都难。白煜和常遂一行人,都跟着徐渭熊宋洞明来到那座位于半山腰的独特官邸,说是副经略使官邸,其实就是一片连绵衔接的矮小院落,一位副经略使加上三十余名辅佐官员,处理政务和衣食住行都在这里。那些如同离阳朝廷大小黄门郎的龙门文官识趣散去,各回各家,继续忙碌处理那些从北凉三州刺史府汇总过来的事务。

最后一屋子,除了坐在轮椅上的徐渭熊,让离阳朝廷不得不捏鼻子承认的从二品边疆重臣宋洞明,暂时皆以王府头等客卿身份进入清凉山的白煜和常遂,即将前往怀阳关都护府任职的兵法大家许煌,其实已经有陵州铁佑郡太守官身的纵横家司马灿,马上要进入陵州刺史府担任徐北枳幕僚的刘端懋,还有想要进入梧桐院的晋宝室,分别落座。

徐渭熊开门见山道:“果然如白莲先生所料,西线战局极其不利于我北凉,王爷已经亲自前往流州,以白天传来的最新谍报来看,凉州境内驻军的所有骑军都已得到军令,开始紧急出动,但是除了原本就在凉州西部的两支兵马六千骑只要在原地等待,无需长途跋涉之外,目前已经跟在王爷和八百白马义从身后的兵马,除了当时临近武当山的罗洪才所率一千角鹰骑军,还有之后途径的两名校尉总计两千三百骑,其余凉州骑军,最快一支,也要迟于王爷一天才能到达凉流两州边境,最慢的更是需要四天,这还是用全然不顾战马体力的前提之下,因为北凉道规模仅次于纤离马场的天井马场,恰好距离王爷所在的聚集地不远,能够抽调出甲等战马六百匹,乙等战马四千匹,这大概是我们唯一的好消息了。”

徐渭熊顿了顿,脸色凝重道:“实不相瞒,王遂已经带着五万骑军轻松攻下蓟北横水两城,这股跟离阳两辽对峙的最精锐骑军,正是奔着幽州东大门去的,目的就是配合葫芦口内的杨元赞大军,试图一鼓作气打烂半座幽州。”

许煌缓缓开口问道:“大将军燕文鸾的幽州步军哪怕分兵一部北上支援霞光城,在幽州本身就有三万骑军的前提下,同时守住葫芦口最后一道防线和东线边境,不难吧?”

徐渭熊苦笑道:“原本是这样的,但是咱们摊上了两个异想天开的主事人,在他们两人的执意要求下,不但让三万幽骑军由河州北上去往了葫芦口外,而且连一万大雪龙骑军、两支重骑军也都离开各自驻地赶去葫芦口外了。所以现在不光光是凉州虎头城形势危急,其实怀阳关和柳芽茯苓两大军镇的后方,等于是空的。再加上现在凉州境内骑军都赶赴流州救火,一旦虎头城失守,我凉州就会处于一个不堪设想的可怕境地。身在凉州边关的两位骑军副统领何仲忽和周康,以及步军副统领顾大祖,三人目前手中握有的兵力,显然都不足以支撑虎头城失守造就的局面,因此另外一名步军副统领陈云垂已经带领三万精锐步卒前往凉州。”

许煌神情微动,开始在心中快速盘算其中得失。

常遂的酒葫芦已经装满了绿蚁酒,独自喝得忘乎所以。

宋洞明正襟危坐,白煜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渭熊沉声道:“现在就只能指望流州不输,同时怀阳关还不能丢掉,这样我北凉才能顺利在葫芦口内打一场规模空前的围歼战,否则就算葫芦口大捷,别说怀阳关沦陷,哪怕是以北凉流州和北莽葫芦口双方各自兵力,来场一换一,我们也承受不起。北凉终究只是以一地之力战一国之力,北莽耗得起,我们耗不起。”

许煌轻声道:“如此说来,王爷的凉州援军能否改变流州战局,至关重要,褚都护能否保住虎头城与怀阳关柳芽茯苓两镇构成的北凉边关第一线,至关重要,袁统领能否和幽州骑军堵死并且吃光葫芦口内的二十多万大军,至关重要。”

许煌重复了三个至关重要。

这意味着北凉这场惊世骇俗的豪赌想要赢,一环接一环,每个环节都不能出现大的纰漏,否则就是全盘皆输的下场。

常遂抹了抹嘴角酒水,笑问道:“那我只问一个北凉最有信心的战场,那葫芦口,袁左宗的大雪龙骑,加上那两支神龙见首不见尾了二十年的重骑军,再加上田衡郁鸾刀的幽州骑军,到底有几成把握,瓮中捉住杨元赞那只老鳖?”

徐渭熊笑了,伸出一只手。

常遂揉了揉下巴,遗憾道:“才五成啊,那就悬了。我得寻思着给自己找后路了,要不然在清凉山屁股底下这张椅子还没捂热,就可能能听见北莽蛮子的马蹄声了。”

徐渭熊又慢悠悠翻了一下手掌。

白煜嘴角翘起。

常遂瞪眼道:“徐师妹,你逗我玩呢?!”

徐渭熊微笑道:“堵截葫芦口的兵马虽然人数不多,但好歹几乎是我爹积攒了大半辈子的半数家底,这要是还打不赢,北凉哪来的信心跟北莽百万大军对峙?”

常遂突然笑道:“要不然我这就去幽州霞光城,师妹你让我统领一支重骑军得了?”

徐渭熊冷笑道:“师兄你能戒酒,我就答应。”

常遂悻悻然道:“那就算了。”

许煌突然皱眉道:“听说北莽那边,也不遗余力打造了以耶律慕容两个姓氏命名的两支王帐重骑。”

徐渭熊轻声道:“跟葫芦口无关,刚刚得到的边关谍报,其中一支已经赶赴流州边境了。这才是柳珪要让三万龙象骑全军覆没的真正底气所在。”

整间屋子都陷入沉默。

一直没有插话的白煜苦笑着轻轻摇头。

晋宝室错愕片刻,忍不住问道:“那凉州境内骑军的增援,就算能够及时赶到战场,可是还有用吗?”

徐渭熊无奈道:“要我说的话,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屋内众人再度沉寂。

徐渭熊不知为何神情开心地笑了笑,没有半点意志消沉的神色,“不过要是换成某个家伙,肯定不这么认为,他只会说一句,‘打输了总比认输要好,行不行,打了再说!’”

……

凉州虎头城,葫芦口内,流州青苍城外,幽东边境。

北凉四线皆战。

第223章北凉四战(五)

南朝西京,一座门槛高到需要稚童翻身而过的豪门府邸,门庭若市,车马如龙。

客人都是来庆贺这栋宅子的老家主成为百岁人瑞,整座西京城,活到这把岁数的,本就寥寥无几,而有那位老家主那般清望声誉的,就真找不出来了。哪怕是也熬到古稀之年的西京官场大佬,大多也不清楚这位人瑞的真实姓名,都是喊一声王翁,更年轻些的就只能喊王老太爷了。王家作为南朝乙字大族之一,虽然比王老太爷低两辈的王家子弟都不成气候,只出了一个南朝礼部侍郎和两个军镇校尉,而且如今还死了两个,但是所幸老太爷的曾孙很争气,一路从北莽军伍底层攀爬而起,愣是凭借实打实军功当上了王帐四大捺钵之一的冬捺钵,如今跟一个高居甲字品谱的陇关贵族联姻后,整个家族的走势,可谓蒸蒸日上。

今日庆生,也不是从头到尾的融融洽洽。作为北莽南朝地头蛇的陇关贵族,内部盘根交错,有联姻也有世仇,有人就跟王家这个外来户结为亲家的甲字大族不对付,今天王老太爷百岁诞辰,也被殃及池鱼,就有人堂而皇之送来一幅字,只有“长命百岁”四个字。

这种肆无忌惮的打脸,就连登门拜访的客人都看不过去,可是王老太爷竟然笑呵呵亲手接过那幅字,还不忘嘱咐管家送了那位跑腿送字的仆役一份喜银。

老太爷毕竟是百岁高龄的人了,不可能待客太久,跟一些西京重臣或是世交晚辈打过照面后,就交由那个当了十六年礼部侍郎的侄子招待访客,老人则回到那栋雅静别院休息,小院不小,种植有数十棵极为罕见的梅树,王老太爷也因此自号梅林野老。

在这个外头人声鼎沸的黄昏中,老人让院子下人搬了条藤椅在梅树下,在一位眉目清秀的丫鬟小心搀扶下,颤悠悠躺在了垫有一块舒软蜀锦的椅子上。

小丫鬟不敢离去,按照老规矩坐在一条小板凳上,她很敬重这位脾气好到无法想象的老人,从她进入这栋院子当丫鬟以来,就没有见过老太爷生过一次气,她清清楚楚记得当初自己刚到院子当差,有天坐在内室看着老人午睡,屋外有人不小心打碎了茶杯,睡眠很浅的老人立即就醒了,她都吓死了,不曾想老人醒来后只是朝她笑着摇了摇手,示意她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她才听说院中早年有人失职,那座梅林在某个冬天冻死了好几棵梅树,王家上下火冒三丈,就要使用家法,一百鞭子下去,人的命自然而然也就没了。仍是老太爷开口发话,说天底下有很多值钱的东西,但就没有一样东西能比人命值钱,树没了就没了,不打紧,反正这辈子看不到新梅变老梅了,看看枯梅也好。

老人安静躺在椅子上,看着头顶并不茂盛的梅枝,缓缓道:“柴米小丫头啊,这会儿夏天都要过去喽,在我家乡那边,有段时候叫梅雨时节,因为下雨的时候,正值江南梅子黄熟之时,所以叫梅雨,很好听的说法,对不对?不是读书人,就想不出这样的名字。我年少时就经常念叨一些从长辈那里听来的谚语,道理不懂,就是顺口,‘发尽桃花水,必是旱黄梅’,‘雨打黄梅头,四十五日无日头’,现在念起来,也是会觉得朗朗上口。”

丫鬟满脸好奇地柔声问道:“老太爷为什么就这么喜欢梅树呢?”

懒得如此与人健谈的老人缓了缓呼吸,笑道:“在我家乡那里有着各种各样的讲究,有些有趣,有些无趣,不但人分三六九等,连花也不例外,比如癫狂柳絮,轻薄桃花……还有这梅花风骨。”

自幼贫寒所以读书识字不多的丫鬟小声道:“风骨?”

王家老太爷笑了笑,“读书人做诗文,以言辞端正、意气高爽为最佳,就会被称为有风骨。那么读书人做人的风骨,大概就是儒家张圣人所谓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了。这个很难的,我就是很想做好,但是做不到。只不过我有一点比很多人要做的好,就是有些人自己无脊梁,便看不得别人有风骨,不但不自惭形秽,还要吐口水甚至是使绊子,我呢,最不济见贤思齐的心思还是有的。”

小丫鬟悄悄挠了挠头,迷迷糊糊,听不太懂啊。

大概是说的累了,老人开始闭目养神。

这时候院门那边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丫鬟赶忙转头望去,愣了愣,不但是那位担任礼部侍郎却始终无缘王氏家主位置的王老爷来了,而且他进院子的时候始终微微堆着笑弯着腰,落后两个陌生男人的半个身位,当丫鬟举目望去后,结果眼睛一下子就挪不开了,因为三人中年纪最轻的那个女子实在是太好看了。南朝庙堂的“老字号”礼部侍郎王玄陵在临近藤椅后,稍稍加快步伐,对好似睡着的老太爷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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