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趙耕直到見了今早三人的餐食都如此豐盛時,便澆熄了心裡的最後一絲希望,不過,他還是努力地想做一次確認。
「官爺,官爺!」新獄卒的表情仍同廟裡塑像般,趙耕見了後立即換了方式:「這位官爺,我過去曾學過面相,今兒一見您的面就知道未來官弑囟ê嗤ā构灰娦В陋z卒停步看了欄柵內的趙耕,趙耕抓住機會問道:「官爺!我的事兒有這麼嚴重嗎?何至於得押解到京師?」
「不知道!」
趙耕心想,能開口回話便是好的。對方回答的是蘇北本地口音,於是便又強做歡顏說道:「這位官爺,我們家就在北方點兒的趙家莊,賣絲繭的最大家的,可否勞瘢鸁o論如何跑一趟,替我通報通報,我爹包準會給您重賞的,我是被……」
「你這妖僧怎麼這麼嚕嗦?!」獄卒不耐地斥了一聲。
趙耕一聽嚇了一跳,居然這麼铡J自己了。
「唉呀,我不是什麼妖僧,」趙耕一手摸著腦袋,另手往旁一指,「他才是妖僧,」接著又往旁指了兩指續道:「還有,還有他才是妖道。我不是,我是本地人,我們家養蠶的,白白胖胖的蠶寶寶呀有洠в校臀乙话愫芸蓯酆苌屏嫉模B吐的絲都潔白無比,我不是什麼……」
「這話去和閻王老子說吧!你們這些妖僧妖道,好好的日子不過,盡幹些傷天害理的勾當,這回可真激怒拢侠玻
獄卒不再理會在身後仍千拜萬託的趙耕,自顧自地出了大牢。
趙耕仍懇求著,卻不自覺地成了嗚咽:「官爺,我不是,求求您……。」
「省點力氣吧!」鄰房的永明和尚嘆了口氣後對著趙耕開口說:「這兒到京師趕路的話也不過幾天時間,居士有著什麼樣的冤屈,到了刑部再申訴吧!現在這節骨眼兒,您同個雜役有什麼好說的?」
「你椋ё欤隙d驢!」趙耕拿起了面前的麥餅使起了勁扔向和尚,竟不偏不倚穿越欄間打在永明和尚的光頭上:「都讓你們這些行邪術的妖僧妖道給害的!」
整個牢裡都是趙耕不停的咒罵聲。
永明和尚額上挨了麥餅一擊,他卻似毫無感覺一般。反而挺直了腰箕坐地上,口中唸唸有詞,彷彿正在默頌經文。但趙耕卻感到這個禿驢一直在回嘴。
道士躺在地上,一樣地嘆了兩次息,接著也就抓起囚柱緩緩撐身坐了起來,活動力明顯比前幾日要有進步了。
鐵鍊聲消失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這偌大的地室裡,只有不斷的抽抽噎噎聲。
清明時分,露氣甚濃。徐州府衙門紅門敞開,門內廣場裡聚集了十來個衙役,門外道上停了兩匹亮黑大馬,有四名衙役正在為馬套上鞍韉。
兩匹馬的後方依次又有三匹棗色健馬兒低頭嗅著石板地,還不時拿前蹄跬踩著地面。這三匹馬身後各套負著一輛囚車。囚車的型式有別於一般見到的,而是面積較為寬大的囚唬叨葏s較低;代表裡面的囚犯是要押解到遠地的,被允許躺坐在囚車內。
衙門裡裡外外吆喝與忙碌著。
天濛濛地亮了,徐州的夏天儘管也熱,但比起杭州金陵等地卻要涼爽得多。
衙門口丹墀地上,徐州知州邵大業正與一個粗壯身材穿著一身便裝的人說著話,先前幾名衙役恭敬地稱呼此人為『蔣二爺』。直到後來,趙耕才知道此人便是押解自己進京的主要職任者。
蔣二爺身旁則站著先前那個較為仁慈的獄卒。聽了知州邵大人對他的稱呼,趙耕此刻才知道這獄卒名字喚作「鍾理實」。
一早趙耕先是在囚室內讓兩個衙役扣上了腳鐐,一邊一人架著帶出衙門牢房。辛苦地左拐右彎一陣子才到了府前廣場。
趙耕從未見過知府的面,當他在廣場中央站定後,貌似自己今後的命吲c自己無關般好奇地枺鼜埼魍钡綇哪莻鍾理實見了跨檻而來的邵大業為「知州大人」時,趙耕這才咚地一聲身子突然矮了半載,跪在地上朝知府不斷嗑頭。
邵知府示意身旁兩名獄卒扶起趙耕,上前兩步對著趙耕道:「你叫趙耕,是本地趙莊人。你先不著急,本官知道你有些冤屈。可目前情勢有些眩s,有些事兒就連本府也不是很清楚,你們三人目前得交由刑部。今兒起得趕路前往京城,據本官所能掌握的訊息呢,倒是洠в惺颤N非常緊要的事,但這一趟卻是非去不可的,你呢也不用想得太多……。」邵大人說及此,一名衙役上前攤開手中名冊交到知府面前。
趙耕見到一州的父母官就在眼前,哪肯錯失這個機會,忙又急道:「大人,小的這頭髮是自己剃了的,在嘉興府就留了口供,求您開恩,求您派人至趙家莊問問看,小的祖上幾代都……哇……啊……」
兩個衙役分立兩旁,一人從後方架起了趙耕,另一人卻拿腳踩在趙耕腳鐐上,痛得趙耕說不出話來。
知府邵大人喝止二人之後,站著翻看卷冊。
趙耕婆娑著兩眼瞧著知府,一會兒後卻見到身旁獄卒換上了人,兩名拿著厚枷大杖的皂搿驹谮w耕身旁,趙耕的淚水淌了下來。
其實在這種情形下,趙耕已經不擔心會受到杖責了。會靜下來,是因為他發現知府開口和一旁的蔣二爺說話了,趙耕很想從兩人的對話裡得到任何訊息。他有意將頭偏往一旁,讓耳朵離邵大人的嘴巴近一分,然而直到此時,趙耕才發覺永明和尚站在自己的左後方一丈處。
趙耕腳下鎖著一付鐵鐐,兩手卻可活動自如;永明卻與趙耕恰好相反,趙耕想起了,應該是是因為和尚模е男⊥炔豢赡苕i上鐵鐐。
接下來的時間裡,趙耕與永明兩人分別由各自的衙役看管著,站在衙門丹墀前等待。
天光亮了,比起在囚室內要明亮得多,趙耕直到現在才看清和尚的一雙小腿,和尚是由兩名衙役略為攙扶著。可見他模浀膬赏瓤此茋樔耍珔s只是皮肉之傷,而不是較嚴重的斷了踝骨或脛骨的情形,否則別說是人扶著,根本無法樱亍
趙耕扭頭看看四周,洠б姷降朗浚瑓s能見到衙門外有著三輛囚車,因而知道道士最終會被帶出來的。
趙耕回過頭來,專注聽著知州邵大人和蔣二爺的對話。
「走得是驛道,再怎麼趕也要儘可能得快,」邵大人對著蔣二爺說著:「回程可以撸酵嫠@我不管,但去可千萬不是簦е娴摹!
蔣二爺恭敬地Я⒁慌裕氐溃骸高@個當然,只是往蕭大人府上送上冰碳銀有洠Фㄒ膫時候?」
邵大人道:「那就不在乎了,都行!總之,你將人犯帶到後,事情才算是完了,否則老爺子算起賬來,誰都吃不了。」
「這一回的路程還真是趕,」蔣二爺邊說邊攤開手中地圖:「打這兒離開後下一站得在入夜前趕到兗州府!這段路還算平坦,可接著明兒一早自兗州到濟南府便真趕啦,大人!我瞧這一過濟南府後,只要渡了黃河一路往北便是平疇千里直到京城,要趕路,也該自濟南府之後呀。我這還真有些好奇了,何不就待泰安府一個晚上,這樣至少……」
「那不行!撫台再三交待,在魯省境內至多住上三夜,明兒晚住兗州府,後天住濟南府,倘使後天你住泰安州,這第三晚你到得了德州府?三天後出得了山枺幔繚细岬穆芬s,濟南府之前你更要趕!別忘了,到了直搿阋仓荒艽郎嬷莺挽o海兩晚而已!」邵大人指著地圖與蔣二爺說著。
「唉,大人呀,說句私下話,」蔣二爺搖著頭道:「咱撫台便那麼怕他山枺矒幔克臆髤⒘嗽郏劬筒荒芤云淙酥溃治其人之身?」
邵大人瞪了蔣二爺一眼:「咱巡撫什麼時候成旗人了?」
蔣二爺頓了一下頭回道:「唉!我是說其人」,他將『其』字有意說得重了些。
邵知州看蔣二爺洠牫鏊彝庵簦阌旨又卣Z氣道:「你道咱巡撫也是旗人嗎?」
蔣二爺這下意會了,低頭想了想才說了:「這麼說凡事都只能啞巴吃黃蓮了?可要當閵相如,好歹也得讓他這個廉頗知道咱巡撫不是真怕他呀!」
「你甭說了行不,」邵大人將紙冊一合,道:「巡撫大人千交待萬交待的事,你也就記得便是了,總之,管他魯南魯北,魯枺斘鳎灰撬綎|省的事,你啥也別管。這回是不得已踏上山枺孛妫僮咭徊缴俅豢桃簿蜎'錯!」
蔣二爺連點了幾下頭回道:「得!咱快去快回就是了。」
「要你快去,」邵大人露出難得的笑容:「可洠б竽憧旎兀讶朔附唤o刑部交差後,別忘了該送上冰碳銀的幾位京官處,該有的禮數咱們可千萬少不得。離開京師後,你也就帶著那個叫鍾什麼的?」
「鍾理實!」
「你也就帶著鍾理實一路玩回來吧,府裡我有你張二爺、還加上孟二爺等幾個人也就夠了。」
「喳!」蔣二爺屈膝一禮。
「還有,你……」邵大人又開口說話,但此刻突然知府大堂側門兩個獄卒架著道士緩步走了出來,邵知府及蔣二爺望著道士。
趙耕發現道士似乎兩腳勉強還能輕步行走,然而卻是躬曲著背脊,看來似乎不只受過夾棍之苦,恐怕還受過幾次笞杖之刑。
道士被架行到了趙耕身旁,此時邵大人並不再對蔣二爺交辦任何事,見到三名人犯皆已帶到,遂走到兩名簽押房的司簽面前,接過一旁門房遞上的狼毫一一問過了趙耕等三人的姓名後,墨筆在發審簿上草批了簽裕А
邵大人簽完後又側身對著身旁的蔣二爺道:「對了,聽說這回山枺∫灿袀人犯要押入京,你若是遇到驛丞或是當地知府知縣詢問相關的事,便一概推說不知,可千萬記牢!」邵大人說話同時還輪番看視即將押解的三名囚犯,接著又繼道:「回程稍事休息無妨,記得了,去時務需趕路,若要惹了拢喜粣偅握l都擔待不起。怎麼還上他的腳鐐?快解開!」邵大人突然指著趙耕雙腳。
「哎呀,忘記了,」上午送上羊奶的那個生面獄卒拿著長鑰匙跑向趙耕,「忘記了,真是,死罪!死罪!」
趙耕聽了這後面兩句,又是一陣抽泣。那獄卒蹲在他身下,快速地解開了他的鐵腳鐐。
腳鐐是在押出囚房時戴上的,戴好後鐵環正好卡在踝骨處,甚不舒服。自戴上至此刻已有一時片刻,趙耕此番腳鐐一除,反覺腳踝疼痛異常。
「好了,可以上路了!」邵大人對身旁蔣二爺說:「別忘了替道士上枷項!」
「喳!」蔣二爺向一旁示意。
此刻走出兩名獄卒,各拿了半面木枷到達道士左右兩側,將兩爿木枷合了榫,一個六十斤的木枷便扣合在只剩半條命的道士肩上了。
趙耕看著身旁上了枷的道士,心裡頓時起了一絲憐憫,倒是希望能替這道士肩負這頂木枷。
才想到這裡,趙耕又覺得踝骨疼痛異常,於是蹲了下去,兩手快速搓揉著兩腳腳踝。
「押——囚——上——車——」趙耕聽到了蔣二爺拉長尾音的號令聲。
揉了幾下,趙耕覺得舒服多了,正要站起來時。
突然,趙耕覺得頸後一陣遽痛,痛得直入骨髓。接著,眼前一片比牢房裡還甚的漆黑。
趙耕失去了知覺!
趙耕似乎感到自己的頭顱離了身埽p眼已無法視物,時間不知道如何過去的,自己已然遭到了處斬。
再接著,只感到飄浮浮地。
大地一片蒼茫,陽光刺眼,這兒是通往天宮的路,見不到一點兒綠,只有亮白。哦不!是青耍恫唬∈堑陌着c耍翘炜瞻桑孔约貉雒嬖诳罩酗h浮著。
苦痛痛苦痛痛,原來即便是身體飄浮在天空,竟也有著固定的節奏,苦痛痛苦痛痛!趙耕覺得比在寺廟裡和尚敲擊木魚的聲音要好聽多了。
漸漸地,天宮的白不再那麼刺眼,但似乎有點兒不太對勁,只是趙耕不知道不對在哪裡。
家裡的人知道自己已經下世了嗎?還幸自己離開家鄉洠ЫY成親,否則不是害了人家一個黃花姑娘。咦,那也不對,如果成了親,自己此時不就不會見到天宮了嗎?但卻又好像也不太對,就是有些什麼不對!
突然間趙耕感到劇烈地頭疼,真是疼極了,那更加不對了,苦痛痛苦痛痛!
再一會兒,趙耕發覺出哪裡不對了,眼前耍咨奶毂痪鶆蚍指畛闪碎L條形的好幾塊呢!
趙耕覺得唇間也疼,伸出乾乾的舌面往乾乾的兩唇一舔,唇間有著鹹腥味,這下趙耕清楚了大半。
如果上了天,頭就不會再那麼疼了,唇角也不會乾裂地出血。
還有,那是天空!
天空被一根根粗木條分割開來,粗木條?趙耕撐開眼皮努力再看了一回,那是囚車!
趙耕一下子看出是囚車,立刻將自己跌出了夢境。
一個清醒了的惡夢,趙耕突然希望自己再回到睡眠狀態,永遠別再醒來。
苦痛痛苦痛痛!
趙耕從嘴裡擠出幾個字來,連自己也不知道說出什麼,但聽到的回音還是那一成不變的節奏。於是,趙耕果然如願又回到了睡眠狀態。
「理實!加緊點兒,天黑之前務必得趕到驛館!」蔣二爺的聲音鑽進了趙耕耳道。
「欸!曉得曉得!」稍遠處徐州衙役鐘理實回應著。
接著,原來一成不變的聲音苦痛痛,突然變了頻率,苦痛!苦痛!苦痛!
趙耕這下真是清楚地醒著了,那節奏是馬蹄與囚車車輪走在驛道上的聲音。趙耕理解到了自己正在往死亡的路途前進,他也想起來,還有兩個人陪伴著自己,一個妖僧一個妖道。
「官爺!我頭好疼!」趙耕睜眼見到自己囚車旁一匹棗色大馬並著囚車正蹄行著,馬上的人面貌看不真實,橘色的夕陽就懸在那人的側臉上方,趙耕彷彿看到了正騎在馬上的菩薩。
「醒啦?我以為你打算直接睡到北京城呢!」
『菩薩』開了口,趙耕從夕陽映出的剪影中看出了這菩薩原來是蔣二爺。
「官爺,」趙耕硬是從乾裂地發疼的喉間發出聲來:「口渴!」
「還不錯,知道口渴,」蔣二爺扭腰自馬腿囊裡取出一只水袋,從囚欄縫裡擲給了趙耕,說道:「多喝點吧,你一天洠Ш人M食了,可別還洠нM京就死在半途,那可會害慘了我。」
「謝……」趙耕拿到水袋,便顫抖著手拔了栓,急乎乎一口口地往口裡灌。
「行了行了,灌飽了肚子當心顛著你吐!」蔣二爺伸手取回了趙耕的水袋。
趙耕屈肘拿衣襟抹去嘴角水漬,開口問道:「官爺,我怎麼回事?」
洠У仁Y二爺開口,趙耕便似乎想起來了,自己在徐州知府大門前彎腰揉撫腳踝時頸後的那陣劇痛。
趙耕不知道,自己的後頸是正要離開徐州府時,讓剛戴在道士肩上的鐵皮枷給撞了。
當初因為考量到人犯帶傷,蔣二爺給道士上在肩上的項枷已是官府兩種制式裡較輕的,重六十斤,比較重的要整整少了十斤,兩種項枷原來統一都由刑部製作,六十斤重的長三尺寬二尺九寸。
自康熙朝便開始對項枷做了嚴格的規定,不得摺駝t官員懲處,為得就是防範各地衙門藉整虐人犯而私加重量,有意做大枷、重枷。
枷字木旁,由這個字便知項枷是以木頭製作的,是木頭就容易受損,因而便有了保護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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