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阿彻──”他继续说,话题很自然地转回罗彻身上。“他很受女孩子欢迎吧?”
“啊?”李蝶飞楞了一下,一时会意不过来;问题来得太突然,好一会大脑才发生作用,期期艾艾说:“呃……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吧!他不怎么会跟我提起这种事……不过……我好象没看过他和别人来往过……”
她也根本没想过。没想过,有一天,阿彻会认识别的女孩,或者遇见喜欢的女孩,拥着另一块只属于他自己而她却不能参与其中的天地。
“我想也是。”罗叶一副在意料中的表情。“阿彻是个帅气的男孩,应该很受女孩子欢迎,而且,他这个年纪,也应该正是对异性感到好奇的时候,有一两个谈得来的异性朋友,是很正常的事。但他好象对女孩子的事不怎么感兴趣──”他顿了一下,以玩笑的口吻,不怎么认真的戏说:“我看他眼中除了你这个姐姐,再看不到别的女孩,根本不把别的女孩放在眼里。”
他究竟想说什么?李蝶飞不懂,投视的眼神在问。
罗叶无声笑起来,仍用玩笑的口吻。“我看阿彻有很严重的‘恋姐情结’,你最好多注意他一点。”
“怎么可能!”李蝶飞失笑出来,只当罗叶开玩笑,没有认真放在心上。“阿彻如果听见你这么说,一定会抗议。他比我还像大人,怎么可能。”她摇摇头,根本不以为然。
“是吗?反正我也只是开开玩笑。”罗叶耸个肩。忽然停下脚步收敛戏笑的神色,变得认真。“阿彻的事,暂且不去管。倒是你,阿飞,你年纪正灿烂,该为自己多想想。认真交个朋友,分享属于你年纪该有的欢乐,美丽的恋情正等着你。”
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李蝶飞反而静默起来,又感觉不自在。她没想到罗叶会这么泰然大方地和她提起这种事。他竟然劝她交友谈恋爱,太……她不知该怎么形容,更不知如何回答,尴尬极了。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罗叶蓦然靠过来。她吓一跳,忙不迭摇头。
“没什么!”她觉得连笑都不自在。
罗叶没追问,抬头看看左右,很亲爱地对她笑了又笑。说:“送我到这里就可以。时间也不早了,你赶快回去吧!”
“那么……”李蝶飞含蓄地对她点过头,慢慢转身走开。
走出了几步,突然听罗叶“啊”了一声。她停下脚步,回头探看。
“忘了这个!”罗叶走过来,双手捧住她的脸,唇齿烫着热,印上她额头,缓缓,再吻住她的唇。
她呆住了,因为惊讶,愣愣的。
黑暗的世界,变得无声。夜,善意地覆上一层黑天绒。
第四章
太阳从东方升起,一天从这里开始。夏日里的太阳露脸得特别早,自地平线那头缓缓升起,顷刻之间,晶灿的金光便照满人间,侵袭每个角落。
尽管房间已经被侵蚀得大亮,被窝里的李蝶飞犹兀自蒙着被,意识沉淀在暗梦底。睡梦约莫不是甜的,她愁蹙着双眉,睡得不是很安稳。阳光直要把她催醒,金灿灿的光热,不断对她吻了又吻。
她噫动一下,像是醒了,强烈的困意却又似将她困在混沌中。好一会,她蓦然张开眼,急忙跳下床,一边喃喃自语:“糟糕!现在几点了?”这些天事杂烦多,她一直没能好好睡,昨晚也是天快亮了才勉强睡去。
七点半,也到四十分了。
她匆匆换下睡衣,火速冲出房间,一边叫喊着:“乔、小昭──”
客厅中,乔、小昭和罗彻三人,早已穿戴整齐,各据着桌子的一边,好整以暇地吃着早餐。
“你们都起床了!为什么不叫醒我?”她看看桌上的东西,牛奶、吐司、奶油等等,全是一些现成的东西。伸手摸摸盛牛奶的玻璃杯,凉冰冰的,说:“一大早就喝这样冰的东西不太好,我去热一下──”
“不必了。”罗彻将牛奶移开,语气和牛奶一样冰冷。
她呆了半晌,无奈且沉默。她知道他为着那晚的事还在生她的气。最近,他似乎对她很不满,特别容易生气。
“阿彻……”她试着开口。他充耳不闻,转向小昭说:“小昭,吃饭要专心,别东张西望,面包屑掉得到处都是。”很明显是故意不理她。
李蝶飞无奈,转向乔交代说:“乔,以后我若是睡晚了,记得叫醒我。今天真对不起!”
温静的乔,善体人意又体贴,反安慰她说:“没关系,阿彻哥哥会帮我们──”
“乔,吃饭时不要说话;快点吃一吃,快迟到了!”罗彻打断乔的话,椅子一推,起身收拾,不满的情绪多于催促。
看他那样子,心情大概不太好,李蝶飞心里暗暗叹口气,觉得十分无奈。
“阿飞,”小昭溜下桌,跑到她跟前,嘴里还塞着一口未吃完的吐司,鼓着腮帮说:“你下次要带我去吃汉堡哦!我要这么大的──”他举起双手,用着孩子特有的天真,比着夸张的手势。
她看着笑起来,摸摸小昭的头,承诺说:“好,我一定带你去。”
“一定哦!”
“小昭!你还不快过来!”罗彻心情不好,不耐烦小昭的磨噌,瞪了他一眼。
小昭赶紧跑过去,穿上围兜兜,背好背包。
“阿彻……”她希望能跟他好好谈谈。这种冷淡的气氛,快令她窒息。
但罗彻不理她的叫唤,看也不看她,抓起书包掉头便走。
“阿彻──”她拉住他,转头匆匆交代乔:“乔,你先带小昭到楼下,我跟阿彻马上下去。”
她必须跟他好好谈一谈,她受不了他对她这样不理不睬。
“阿彻,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
“放开我!”罗彻甩开她的手,根本不听她解释。
被他这般冷漠拒绝,李蝶飞受不住,心底涌上一股委屈。咬咬唇,咬住差点化成哽咽的软弱。对这个弟弟,她实在觉得无奈又无力。
“你究竟要跟我生气到什么时候?”她轻声喊起来,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可怜。“我知道你不高兴我欢迎罗叶先生到家里来,但他毕竟是你叔──客人,我不能对他太失礼,礼貌上我必须那么说。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那么生气。”
“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才对。”罗彻口气冷,目光也冷。他大步走进她房间,从衣柜里取出一只略鼓的信封甩在床上,冷冷盯着尾随进来的她。“这个你怎么解释?”
“我……”她嗫嚅起来,像做错事的小孩。
“说啊!这是什么?”他不放松,紧逼着她。
李蝶飞被逼得低下头,迟迟无法开口。她可以解释的,但看他那种冰冷的目光,她却说不出半句话。
“你拿他的钱了?”罗彻逼近一步,神气阴阴的。“说啊!是不是?这些钱是不是他给你的?”
“我……”她无法否认。但──“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彻,这些钱只是先向他借,等我领钱了,我马上就会还──”
“为什么?”他根本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先前的阴冷暴吼成怒跳。“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拿他的钱?我就那么不可靠吗?……”
这怒懑混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有不满、气怒、嫉妒、怨怼,以及受挫的男性自尊。
“我──我并不是要瞒着你……我只是──”李蝶飞急了,她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但罗彻根本不听她把话说完,恨恨地转身大步走开,将她丢弃在门内。
那个姿势,愤懑又冷漠,隐藏太多感情的不安,却又暗示着他内心深层那无法昭明的感情。
离下班还有四十分钟,李蝶飞看看墙上的钟,无奈地低下头,叹了口长长的气。
“怎么了?这几天老是听你在叹气,是不是有什么事?”邻座的同事小何转过脸来,关心的看她一眼。
“没什么。”她摇头。说也没有用,别人也帮不了她的忙。
阿彻已经一个礼拜不跟她说话,也不听她解释。她每天早出晚归,作息时间出入,有时甚至一整天都没跟他打到照面。当然,这种情况,多半也是他刻意造成的;他不仅不想跟她说话,也不想看到她。
他这么做,比他对她不理不睬还令她难过。她受不了他们之间弥漫的那种冷淡如陌生人的气氛。她习惯阿彻的存在,习惯有他在她身边可依赖;现在他不理她,她才恍然明白,他对她来说是那么重要。
“唉!”她又叹了一声。勉强打起精神,把预定的工作做好。
这些天,她老觉得有气无力,频频叹气。工作效率低,精神也不集中,真不知道阿彻要跟她呕气到什么时候!她宁愿他对她吼,也不要这种被他漠视的苦。
时钟滴答,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班时间。她慢吞吞地把东西整理好,起身到洗手间。
狭小的洗手间挤满人,在镜台前围拢成一堆,个个忙着补妆和粉饰,对着镜子涂艳着一张张血盆大嘴。她站着门边干瞪眼,花费了不少的力气才勉强挤到洗手台旁。
“呼!”她对着镜子呼出一口气,好不容易!扭开水龙头,低头冲掉附着了一整日的躁热。
“唉,阿飞,我们待会要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到‘路易斯安那’坐坐,你要不要一起去!”她抬起头,小何挤在她旁边正对着镜子涂口红。
那颜色竟是紫黑的!她微微一颤,起了一些鸡皮疙瘩。
“不了,我晚点还要打工。”她晚上还在另一家公司兼职文书资料的整理工作。而且,她对PUB里头的热闹前卫和乌烟瘴气也没兴趣。
“打工?”小何夸张地把涂得乌漆嘛黑的嘴,蹶成一张O型嘴。“干嘛?那么辛苦做什么,你嫌累不死人吗?”
“就是嘛!”几个同事一齐挤过来,叽叽喳喳的。“阿飞,你少傻了!放着好好的青春不享受,兼什么职,多赚那点钱能干什么!”
“看看你!还一副清汤挂面的穷学生模样,也不知打扮打扮,这样怎么交得到男朋友!”
几个人七嘴八舌,挑剔地打量她,作弄地啧啧地摇头。她任她们取闹胡来,以沉默应一屋子的喋喋不休。
其实,她们说的道理她哪不懂,可是没办法,她需要那些钱。光是靠白天这分薪水,省吃俭用虽然生活过得去,但还是很勉强,她希望能存一些钱,以备不时之需。
“我说阿飞啊──”小何合上香奈儿的两用粉饼盒盖子,丢进皮包内,顶着一张饱满多肉的紫黑色嘴唇,半开玩笑地戏谑说:“你如果嫌老板给的薪水不够,与其辛苦地打工累得半死,倒不如好好打扮自己,抓住一只大金龟,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让他供养你,一辈子过得舒舒服服!”
“你说到哪里去了!”她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这种事不过说说好玩而已,哪来那么好的事!
小何不以为意,拍拍她肩膀说:“你听过‘灰姑娘’的故事没有,张大眼睛仔细瞧,搞不好王子就在你身边。不过……”她故弄玄虚地停顿一下,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一副慎重的表情说:“成为‘灰姑娘’之前,你也得多到王子会出现的场合穿梭穿梭,那样,王子才有机会发现到你啊!像你这样,什么活动都不参加,餐厅、咖啡馆、PUB统统都不去,老是工作、工作的,王子是不会从天上掉到你怀里的!”
什么嘛!李蝶飞蹙下眉,又白了小何一眼。但她知道小何没恶意,于是没有将她的戏谑放在心上。
小何说的其实不是没有道理。但她们聪明人却尽做些胡涂事,成天往“路易斯安那”泡不知做什么。真正的金龟是不会在PUB那种地方的。真想过好日子,与其瞎碰钓金龟,还不如靠自己努力,老老实实的赚钱,还比较靠得住。
她草草又冲个脸,不再理她们瞎扯,很快离开公司。
走到车站,正好赶上公车。车上人多得不得了,一个贴一个,想寻出呼吸的空间都很困难,闻到的都是别人呼出来的废气。总是这样,每每不如意时,全世界的人就会跑出来对她为难!
车行一站又一站,下车时又是一番苦难。好不容易挤下车,她几乎变得面目全非。
“金龟婿啊……”她喃喃自语,重重吐出一口气。
小何说得戏谑,实际却谈何容易。还不如多烧香求神保佑,将来投个好胎,像罗家那样,想想那个罗家三少──她楞了一下,停下脚步,随即失声笑出来,对自己摇摇头。真是的!想到哪里去了!
但想想,罗叶的确是个超级好对象。他收入高,又有自己的房子、车子,而且学历和才华俱备,家世又良好,最重要的,长得英俊挺拔──像这样的男人,不可多得,小何她们如果知道了,一定会疯狂、夸张的尖叫。
不过,罗叶的条件,实在完美得太过分了,不像是真的。如果世上真有那种“金龟婿”的话,如果容她选择的话,她希望那个人是阿彻──她猛然站住,心里震骇极了!她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怎么会──这个突然逸轨的思绪,太教她失措不安!她是不是哪里不对劲了?怎么会有这种荒诞的想法?阿彻是她弟弟,她怎么可以──她一定是太累了,才会胡思乱想。这几天她神经绷得很紧,一定是太累了!
疲倦一下子席卷向她,那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闷得她几乎窒息。她觉得身体发冷又发热,但还是勉强撑着到公司。
黯淡的日光灯下,她原就少血色的脸显得更苍白。捱到了八点,她开始觉得浑身轻飘飘,仰望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一管管的都糊开成一团带丝的雾光。她转向主管的桌位,盯着什么稀世奇珍般地专注地盯着他,然后,她站起来……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大街上,轻飘的感觉不见了,脚踏实地的确实感又回到她身上。她忘记了她是怎么跟主管请假的,先前的一切发生得那么不真实,好象发了一场热病般。
都怪她太胡思乱想,但也许是她的身体借口偷懒。老妈死了后,她整个人就没有放松过;每天、每天,被一堆有形无形的烦恼和麻烦压力追赶不休。想想,老妈那个女人实在太任性自私了!活着的时候,没让她过过一天舒服的日子,只顾自己高兴,给她找了不少麻烦;现在死了,把所有的责任丢给她,她更是不好过。
没办法!她无法像老妈那样随心任性。如果她像老妈那样任性,那乔和小昭该怎么办!
她抬起头,朝天空吐出一腔郁闷。有太多的不得已,所以,她不得不压抑自己,扭曲自己的性格,以适应现实社会的生存法则。她不能做她自己,不能只凭高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甚至不能忠于她自己的意愿。“不负己心”──对她来说太难了。
她羡慕阿彻。他和她承受相同的压力,但是他一点都不妥协。她顾虑太多了,也许,她就是缺少一些任性。
其实她也渴望啊!渴望有一个撒娇的对象,在她累了、倦了的时候,可以温柔地抚慰她,将她拥入那温暖的胸膛。
也许,可以做一个好梦……生活中有太多无能为力,包括现实、抽象感情的。他们的问题,或者说困难,在于吃喝拉撒,柴米油盐的人间烟火中。
才刚上了楼梯,房东太太就等在楼梯口。李蝶飞心里明白,不等她开口,陪着笑,把这个月的房租交给她。房东太太用手沾了口水,点数无误,换了一张稍为和气的脸孔,抱怨说:“李小姐,你每天都这么晚回来的话,能不能请你在房租到期前,提前在假日大家碰得到面的时候交给我?像这次,你看,都过期好几天了,我到现在才碰到你。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很麻烦耶!”
晚?李蝶飞听得有些啼笑皆非。她嫌她这时候回来得晚,殊不知她是难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