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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里乱成一团。
丢失财产的人捶胸顿足,咒骂趁了乱局蹚浑水的黑心车夫,事不关己者则用幸灾乐祸的表情围观这一出闹剧。娜农也停止了刮盘子底的举动,当弄明白小姐在巴黎买给自己的一条衬裙、一双鞋子(她穿鞋很费,通常几个月就能穿破一双),连同他们所有原来带出去的行李统统都被那个车夫给卷走了的时候,伤心得红了眼睛。
“幸好这个还在。”
欧也妮晃了晃随身携带的钱袋安慰她——也幸好,考虑到保管条件,拍卖得来的名画并未携带回索缪,而是在动身前租了个银行的保管箱存了起来。欧也妮为此深觉庆幸。
一阵无望的跳脚和咒骂之后,在克罗旭庭长的安排下,有人去当地警察局报案,回来时,却垂头丧气地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当地的警察局长已经两天没有出现,整个机构陷入半瘫痪状态,要不是还有个守门人看着,估计连里头的桌椅也要被无良暴民给搬了个空。
受害者无可奈何,只能自认倒霉等在原地期待搭上下一辆的车了。等了一个下午,错过了几辆人员爆满的驿车,最后,在天黑之前,终于靠着多给钱,欧也妮一行人挤上了一辆同方向的驿车,于两天之后,结束了这段波折迭起的回程,回到熟悉的索缪。
消息也已经传到了索缪。
虽然对于索缪来说,除了大革命恐怖时期曾出过一趟乱子,为了筹措革命资金,政府财产被革命党人没收拍卖,剩下的大部分里,远在巴黎的杜伊勒里宫到底由谁占领,对于这里居民来说,最大的变化不过就是市长脸孔的变化和市政府前的改弦易帜而已,但和别的地方一样,大家原本平静如波的生活还是被这个消息给搅出了波纹。比起终日惶惶无人问津的现任市长,每天晚上,本城首富的公馆里倒是高朋满座。在昏暗的烛光里,大家纷纷抒发自己对于这场动荡的看法,预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正好这时,葛朗台小姐和庭长从巴黎归来,大家自然忙着向庭长打听他们在巴黎的见闻。
庭长虽然刚从风暴中心巴黎归来,但对这场政,变的了解,绝对不会比索缪人知道得更多。他所能提供的消息,不过也就是葛朗台小姐在巴黎拍卖会上一掷千金的举动以及抱怨自己回程路上所遭遇的不幸,为此,他损失了包括一件才穿了两次的衬衫和一条裤子在内的大约三十法郎的财物。
当庭长也说不清葛朗台小姐此行到巴黎到底干了什么,除了反复提及那场拍卖会和他的不幸遭遇,索缪居民竟然无法从他嘴里了解到更多的秘密——大家的好奇心于是被勾得更厉害。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联系到两周前那位犹太人的到来,对于葛朗台小姐巴黎行目的的猜测竟然压过了拿破仑再次登陆给这个小地方带来的震撼。随便走到哪,都能听到市民津津有味地在议论。
“好家伙!指派葛朗台小姐去巴黎花10万法郎买一幅画!葛朗台老爹这是想干什么?”
“莫非画上有所罗门宝藏的秘密地图?”
“我敢担保,老爹派葛朗台小姐去巴黎一定别有所图。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一袋一袋的黄金就会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被运进老爹的秘密宝库!”
画上自然没有什么所罗门宝藏的秘密地图,葛朗台老爹也没有对这笔支出做过任何的预先指示。所以可以想象,当他从别人那里听说了这个消息时的反应——晴天霹雳,简直连心肝都要被摘了去了。
大为光火葛朗台赶回家中,怒气冲冲地责问欧也妮。即便欧也妮向他解释名画升值空间巨大,请他把这个举动当做一项投资,老头子还是固执地拒绝接受。他所信奉的,是那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法郎出去黄金回来的买卖,让他相信以后会有人愿意出高于10万法郎的价钱去买回这副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嗷——嗷——哪个蠢货肯花十万法郎去买一副画!砸在手里了!泡汤了!打了水漂了!拿来糊墙墙都嫌弃!”老头子痛苦地呻吟,仿佛就要死掉了。
“欧也妮,老爹绝对不会原谅你!绝对!”
任凭欧也妮再怎么解释,葛朗台也无法相信有人以后肯出高过十万法郎的价钱去收一副画。再联想到女儿之前对自己的种种忤逆举动,他的怒气和伤心更是加倍。
父女间的冷战再一次爆发。他再次拒绝和欧也妮说话,每天阴沉着脸,在太太心惊胆战的目光中早出晚归。当有关心时政的市民请他大胆预测拿破仑再次登陆的前景时,他就会怒气冲冲地嚷道:“这跟我的葡萄园有什么关系?让拿破仑见鬼去吧!”
见父亲因为这个原因和自己再次冷战,欧也妮禁不住也有点后悔——倒不是后悔去买画,而是后悔不该让克罗旭先生知道。不过,说老实话,比起这个,现在她更关注的还是拿破仑进军巴黎这件事,毕竟,这真的是件足以决定这个国家未来走向,进而影响到每一个人的大事。就连葛朗台,他虽然在别人面前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欧也妮也知道,他其实曾经暗地里曾向本城消息最灵通的银行家格拉珊先生打听过局势,当得知拥护他的军队已经抵达奥尔良,奉命带着军队前去阻击的前帝国元帅、现巴黎国民自卫队司令乌迪诺也阵前倒戈之后,当天晚上,老爹在密室地板上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
就这样到了八月初。也就是欧也妮巴黎归来半个月后,终于传来了最后的消息。
拿破仑占领巴黎。在此之前,国王已经带着他的亲信再次逃往英国。而阿图瓦伯爵,也就是后来原本应该继位成为波旁末代国王查理十世的那位,在逃亡路上不慎泄露行迹。鉴于此人之前种种劣迹,招致了民众的愤怒围堵。惊慌的伯爵不幸从马车坠落,摔断脖子意外身亡。
这个消息终于压过了索缪居民对女继承人巴黎行的关注,成为最近全城的焦点话题。原市长已经趁夜举家悄悄溜走。高诺瓦耶和那些与他一样的保皇党人在皇帝万岁的呼声中来到市政府前拔掉代表波旁王朝的白旗,插上了皇帝的鹰旗。克罗旭庭长立刻出面维持秩序,以保证全城在这种特殊时期里的治安。
和外头的热闹相比,葛朗台公馆却显得异常冷清。大门终日紧闭,老葛朗台也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人人都知道他的那段红帽子历史,而皇帝最厌恶的就是这批人。所以对于老爹的低调,大家背地里都表示理解。当然了,这种理解难免夹杂了些幸灾乐祸。
真正轰动全城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八月中,也就是皇帝占领巴黎这个消息传来大约半个月后,有一天,一辆带着皇宫鹰识的豪华马车进入索缪。车夫身穿光鲜的宫廷仆人制服,谁也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就在市民一路跟随的目光里,这辆宫廷马车最后停在了位于城墙根下的葛朗台老宅前。最后,马车里下来一个看起来似乎是宫廷随从的人,敲响了紧闭着的葛朗台公馆的门。
☆、第31章 杜伊勒里宫
乍从阳光灿烂的外头跨进这间老旧而阴暗的房子;侍从官的眼睛一时有点看不清东西,直到片刻后;等适应了里头的光线;这才看清对面的人。除了领自己进来,这会儿站边上呆呆盯着自己的大块头女人;屋里还有三个人。
一个从头到脚灰扑扑象只地鼠的老头儿,两眼直直地盯着自己;表情戒备而严肃。
边上是位太太;神情惊慌而不安,她的旁边则是位年轻小姐;此刻站在她母亲的后头;神色平静地望着自己。
“欧也妮·葛朗台小姐?”
侍从官试着和她打招呼。
“是的。”
他听见这位小姐这样回答,枯竭松了口气。顾不得踏进这所房子后的所见给自己带来的惊讶和不解,脱下帽子,朝她弯腰施礼后,恭恭敬敬地说道:“我是皇帝陛下的侍从官米雷尔。我奉了皇帝之命,请您随我一道去往巴黎。”
“什么事?”
“抱歉,小姐,我不清楚。我只负责请您去往巴黎。”
米雷尔的表情更加恭敬。
“圣母玛利亚!我的女儿并没有反对皇帝,你们为什么要把她带去巴黎?”
葛朗台太太生平第一次看到穿得这么华丽的宫廷人物,吓得要命,根本就没留意对方态度到底如何,慌慌张张地站在欧也妮跟前,做出随时准备阻拦的样子。
“妈妈,别担心。他并没恶意。”
欧也妮附到葛朗台太太耳边轻语,等安抚了母亲的情绪后,问道:“我可以拒绝吗?”
“您当然可以拒绝,”侍从官谨慎地说道,“但是我认为,您最好还是应邀而去。您这次倘若不去,我想紧接着,陛下还是会另派人前来的。”
“看来我是无从选择了。”欧也妮耸了耸肩,看了葛朗台和母亲一眼,“父亲,母亲,我要跟随这位大人去一趟巴黎。你们不必担心,我一切都会很好。”
“非常感谢您,葛朗台小姐。倘若您不介意,我希望立刻就能动身。”
侍从官的语气虽然依旧平和,但若仔细辨别,还是不难听出带了点催促之意。
“欧也妮,跟我来一下!”
一直充当背景的葛朗台老爹忽然瓮声瓮气地说一句,扭头就往外去——这也是和欧也妮冷战以来他第一次开腔和女儿说话。
欧也妮示意侍从官稍等,跟着父亲来到另一个房间。
“欧也妮,你必须老老实实给我说实话。”老箍桶匠紧紧地盯着女儿,闪烁的目光表示出他此刻的强烈怀疑和不满。
“那个科西嘉人!拿厄破仑——”他卷着舌费力地发出这个带了点贬低之意的名字,“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派他的侍从官请你去巴黎?你到底都隐瞒了我什么?”
欧也妮犹豫了下,终于把上半年自己在弗洛瓦丰时偶然遇到拿破仑的事简单提了下。但没提再早时候她救菲利普的事。
她说完,老头儿的表情像被魔法棍给点了,僵了半晌后,忽然从齿缝里蹦出一句话:“把这样的危险人物藏在葡萄园里!你竟然干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
“确实过于鲁莽,我承认。还好安然度过。”
老头子沉默了个几秒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显得十分焦躁不安。等他突然停下来时,他猛地看向女儿。
欧也妮注意到,他的眼睛里仿佛再次透出金色的光芒。
“我的小乖乖!”他压低声音,似乎想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显然不太成功,声音显得有点发抖。
“也就是说,你无意间做了一笔绝好的买卖!现在那个科西嘉人再次赶跑国王当了皇帝,他是不是要奖赏给你什么啊,我的欧也妮?一个小公国?一座连了大片土地的城堡?要是这些都没有,你就告诉他,把和弗洛瓦丰连着的那片地赏给你也成……”
欧也妮打断了老箍桶匠一厢情愿的幻想。
“父亲,您想得太远了。但我不得不打断您。在您幻想得到这些奖赏前,您应该祈祷他不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就被英国人、俄国人和奥地利人的联合军队给打垮。”
“饭桶!窝囊废!”
老箍桶匠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初是如何厌恶皇帝,猛地握拳,激动地在身前挥舞了起来,“要是这一回,他还这么不经打,那他就真的该下地狱!等等——”
他忽然象是想起来了什么,“我想起来了!那么也就是说,上次在弗洛瓦丰撞见的那个差点被我打死的小白脸,他就是皇帝的人咯?”
欧也妮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这事。只好点了点头,“他是拉纳大元帅的儿子。当时他是来向我告别的。”
“那好吧,那你就跟那个穿得像只复活节火鸡的宫廷随从官去吧。去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嘟囔着,鼻子上的肉瘤动了动,“要我说,对救命恩人不好好报答的话,那还配称得上一个正直的人吗?要是这样的话,他再次被打败,那也是活该!不过你要记住,你去之后,要是万一又传来什么坏消息,比如拿破仑的军队又吃了个败仗的话,你就赶紧回来。”
欧也妮笑了笑。“好的。父亲。”
就这样,欧也妮在几乎全部索缪人的目光注视之下,登上了那辆马车,离开索缪,朝着巴黎方向疾驰而去。
这段令人疲倦的旅程于两天后结束,马车驶过卫兵把手的广场,径直进入杜伊勒里宫后,欧也妮被带进了一个看起来象是用作起居的大房间。
杜伊勒里宫不像未被破坏前的凡尔赛那样奢侈豪华。拿破仑和复辟后的路易十八都选择把这里当做宫邸,主要就是为了摆出自己要和奢侈挥霍划清界限的作态。虽然如此,毕竟是皇宫,其恢宏豪华的程度都是难得一见的。倒是一路进来时,欧也妮注意到不少地方有被破坏过的痕迹——想必是国王逃离时留下的。但再一次成为主人的拿破仑现在应该没心思去修复这些,所以就任由它们保持着原状。
她所在的这个大房间倒似乎没遭到过掳掠,一切看起来都还保持着原状。巨大的房间金碧辉煌,巨幅油画和有着精致纹理的挂毯装饰着墙面,到处可见十七十八世纪巴洛克风格的精美家具。透过那面拱形窗户看出去,对面是座园林,园丁精心修剪过的绿荫丛中,各种形状的铜雕林立,景色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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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们,我不得不打碎你们一厢情愿的美好幻想。停止做试图和敌人媾和的白日梦吧!反法的联盟军队已经再次集结。媾和无法巩固这个帝国,唯一能够主宰说话权的,就是战争,一场能够把敌人打得毫无反击能力的战争!就在四年之前,曾经降临到这个国度的那场噩梦难道还不足以振聋发聩吗?任何企图向曾与法兰西敌对之人祈求友谊的想法都是可笑而愚蠢的!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丢掉一切幻想,与敌人一刀两断,用一场足以主宰一切的彻底胜利来开创一个新的纪元!”
这座皇宫里的某个会议厅里,菲利普·拉纳正在一场皇帝并未列席的军事会议上即席演讲,斥责那些依旧幻想能够靠着祈和度过难关的保守派。
“但是将军,倘若应战,万一再次战败,到时我们将如何自处?陛下又将如何自处?”
一个曾经经历过滑铁卢战役的老军官谨慎地发问。
“让我来告诉你们吧,和四年前不同。这一次的皇帝陛下已经做好了迎接战斗的一切准备。达武元帅快回来了,苏尔特元帅也在归来的路上。我以我父亲的名誉向你们发誓,一场战役,只需要一场!因为滑铁卢失败降临到这个伟大国度头顶上的厄运就会彻底改写!三天之后,皇帝陛下将会在巴黎郊外的五月广场向他的臣民发表为这个伟大国度服务的宣誓。战斗的号角已经吹响,你们要做的,就是紧紧跟随皇帝陛下的脚步,彻底摒弃求和的念头,牢牢管好你们的嘴和脚,然后,你们就能与皇帝陛下一起分享取得最后胜利后的荣光!”
席间沉默片刻后,开始有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被视为军中之魂的达武大元帅在数年前被剥夺贵族头衔后,监管流放至卢维耶。还有苏尔特,也被流放至塞尔多夫。没想到,这么快,这些曾经是帝国军魂的军中大人物就已经获得营救在回国的路上了。
“皇帝万岁!”
有人突然站了起来,高声呐喊。紧接着,其余人也站了起来跟着呐喊,响亮整齐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