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妮明白了过来。
就像那些到了适婚年龄从修道院刚被接回家的贵族女孩,在进入社交前,父母一定会替她找一个类似“教引”的女性陪伴在身边。现在,听这位香莉夫人的意思,这位名叫“珍”的女孩,除了可以充当自己的女侍,还能给自己接下来的巴黎社交提供行动指南。
欧也妮立刻答应下来——既然接下来不可避免要出席一些社交活动,熟悉所谓上流社会圈子里的习俗,总归是有必要的。
“珍,进来吧!”香莉太太叫那个女孩进来后,脸色显得十分严肃。
“接下来,你就要为葛朗台小姐在巴黎的这段日程提供服务。记住,要全心全意。不能砸了我的牌子。”
“请您放心,夫人。”
珍是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清秀。若是在乡下,象她这样年纪的女孩,不过还是个懵懵懂懂帮着父母干活的丫头。但她的那双眼睛里,却已经流露出了和她这个年纪不相符合的干练与聪明劲儿。应对完自己的女上司后,她转向欧也妮,恭敬地行了个礼。“小姐,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您的女仆了。您可以吩咐我做任何事情。”
————
香莉夫人离开后,欧也妮在珍的帮助下,试着穿上那件礼服——这种背后布满暗扣的裙子,倘若没有别人帮忙,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穿上去。
穿好裙子和鞋子后,欧也妮站在落地镜前,看着镜子里照出来的自己,竟然眼前一亮,仿佛有点认不出自己的感觉了……
“小姐,等我帮您梳完头,您一定会更加漂亮。就连瓜斯塔拉公爵夫人,我敢担保,您站在她边上的时候,她也绝不会压过您的风采…… ”
女人天生喜爱美好的一切事物。一朵沾着晨露的鲜花、一件漂亮别致的衣服,甚至是一盘精美的食物,都能轻易唤醒她们对于美的赞叹和感动。
欧也妮也未能免俗。但等这个新上任的贴身女仆说完这段恭维太过的话后,她被华服给刺激了下的脑子立刻就清醒了过来。笑了笑。
“但是还缺一副首饰。如果再有一副首饰,那就更完美了……”
珍刚刚说完这话,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这次的访客,居然是巴黎鼎鼎有名的御用马德莲珠宝行——当年拿破仑送给新婚妻子玛丽·露易丝皇后的用以表达爱意的三条密语宝石手链,就是出自这家珠宝店。
“葛朗台小姐,这是您预订的一套首饰,现在如约送到您的面前,希望您能喜欢。”
珠宝行的人打开首饰盒,向欧也妮展示。
这是一套镶嵌红宝石的钻石首饰。非常漂亮,而且,颜色也和欧也妮身上的玫瑰色礼服十分相配。
“但是我并没有预定过,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欧也妮再次惊讶。
“没有弄错。来自安茹省的葛朗台小姐,”伙计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而且,你已经付过款了。”
珠宝行的人离开后,欧也妮盯着首饰盒里的项链和两条手链,微微皱眉,陷入了沉思。
☆、第36章 护花使者
晚上。
在索缪;到了这个钟点;除了习惯趁着夜深人静在自己那间密室里琢磨生财之道的葛朗台外,所有人都进入睡眠状态——这也是人类对造化有白天、有黑夜的恪守。但在巴黎的高尚住宅区里,这个钟点,却不过是一天重头戏的刚刚开始。香车宝马载着华服丽妆的人们去往他们各自的目的地——他们沉迷于黑夜降临所带来的享受与快感,就像鸦片酊上瘾那样无法自拔。
9点钟的时候,欧也妮出现在圣日耳曼区那条通往公爵夫人府邸的平坦马路上。
根据之前珍的说法;巴黎的上流社会人士主要聚居在两个地方,圣日耳曼区和安汀路。两者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是大贵族聚居区;后者是富豪和资产阶级住宅区。但也有例外。比如,著名的大银行家罗启尔德,他的私人住宅就位于圣日耳曼区,离公爵夫人的居所并不远。
没有私人马车,她是坐着出租马车来的,边上陪着她的,是新晋贴身女仆珍,身畔不时有带着家族标徽的库普马车在双骏的强大脚力下从她们身边奔驰而过,车上坐着的盛装女人偶尔会好奇地探出头,看一眼这辆与自己同方向的出租马车。
“小姐,您应该购置一辆属于您的私人马车,这样才配得上您的身份。并且,社交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夜间外出必须要乘库普或者贝尔利努这种能把您完全遮挡起来的箱型马车。倘若客人坐着卡拉施、兰道这种适用于在香榭丽大道散步的敞篷马车,就会被门口的仆人瞧不起,更不用说您现在的出租马车了。”珍低声说道。
“如果我是走路过去,是不是就会被仆人给轰出大门?”
“完全有可能。”
“也就说,如果我想被人看得起,我就必须花大钱订购两辆马车?”
“是的。”
“好吧——”欧也妮笑,“等我回去和我父亲商量过后再说。”
珍完全没有听懂欧也妮在说什么,认真地回复道:“不过您别担心。等下我帮您对付就行。您只要在边上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们就会被您唬住。”
“好的,谢谢你亲爱的,我会尽量照你说的做。”欧也妮笑道。
珍透过车窗,继续尽职地替她观察着身畔的动向。
“刚才过去的,是得雷侯爵夫人和她的女儿。侯爵因为战功受封于第一执政时期。国王当政时,他们投向国王,为国王服务。现在陛下回来了,他们又宣誓效忠陛下……”
珍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在欧也妮的耳朵边说话,“但是等下当您和她们见面,您就会惊奇地发现,她们身上的那股高傲劲儿完全不亚于国王当政时波旁时代的旧贵族——起码旧贵族还传承过至少百年,但她们呢?不过短短十几年的时间而已,现在却摆出一副从头到脚都高人一等的样子。不过您不用在意她们。想想吧,她们的丈夫或者父亲在受封于第一执政之前不过是个铁匠或者农民,她们对于如何拿火钳烧火、如何赶猪其实说不定比她们家里的女仆还要精通几分。”
珍毫不掩饰她话里的鄙薄和尖刻。
欧也妮耸了耸肩,“好吧——如果我受到她们的鄙视,我会尽量在脑子里想象她们烧火赶猪的样子,以此来求得心理上的优势地位。”
瓜斯塔拉公爵夫人的宅邸就在前面了。
这并不是一个小型的聚会。舞会还没正式开始,但现在至少已经有上百辆马车停在宅邸周围。马车角灯发出的灯光汇聚在一起,照亮了这座建筑的宏伟轮廓。大门前点着辉煌的灯火,把门前一片照得如同白昼,两侧各站一位穿着制服的仆人。
“另外,出席这样的场合,您的身边其实最好有位男伴。这样才不会令您在进入时受到侧目……”
马车停下来,看着仆人走过来迎接的时候,珍忽然说了一句,口气有点遗憾。
“那就为我祈祷吧。但愿我进去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我。”
欧也妮玩笑般地轻声说道。
仆人注意到这是辆出租马车,明显愣了下。但还是继续走了过来。但不像先前他做过无数遍的那样,先帮客人放下马车踏脚台,等客人踏上外接式阶梯进入玄关时才索要邀请函,而是打量了下车里的欧也妮,谨慎地问道:“请问您是哪位?您有接到过来自于公爵夫人的邀请函吗?”声音里明显带着质疑和冷淡。
珍看了眼欧也妮,露出“瞧,被我说中了吧”的表情。
“公爵夫人教你一向如此待客的吗?”她从车窗里钻出头,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厉声斥责,“现在你需要做什么,应该不用我提醒您吧?”
仆人一愣,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气馁,正预备替客人放下踏脚的时候,忽然,从门口快步出来一个人,张望了下四周,透过马车车窗的玻璃,他隐约似乎看到里头坐着欧也妮,但显然,一开始,他有点不确定,等欧也妮恰巧转头过来时,他终于认出了她,面露喜色,飞快地大步而来。
“葛朗台小姐!真的是您!抱歉我刚刚才知道您也会来!”
“罗启尔德先生……”
仆人惊讶万分。等看到就连公爵夫人也要笑脸相迎的巴黎著名大财阀竟然毫不在意地弯腰下去,预备帮着这位坐出租马车来的女客殷勤摆放踏脚台时,终于回过神,慌忙抢着上前去做。
欧也妮从踏脚上下来,詹姆斯伸手让她搭靠,极其绅士地扶着她下了马车。然后,非常自然地,他伸出一边臂膀。
欧也妮略一犹豫后,微笑着挽住了他的胳膊。
“您今天太漂亮了。原谅我刚开始竟然没认出来。”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
欧也妮也跟着低头,看了眼自己。
“虽然我也很乐意听到这种赞美,但不得不说,我还是我。给您造成困扰的,不过是这件漂亮的衣服而已。”
詹姆斯笑着摇了摇头。两人低声说着话,联袂朝里而去。
背后的仆人目瞪口呆,珍在惊讶过后,立刻变得得意洋洋,冲仆人发出一声表示讥嘲的冷哼后,去往专门接待客人随从的偏厅等待舞会的结束。
“能在这里遇到您,我很意外,”欧也妮继续笑道,“刚才要不是您的及时出现,我大概要被仆人拦在外头了。”
詹姆斯哈哈一笑。
“我的荣幸。但是请相信,很快,整个巴黎社交圈就会以没见过您的面为耻。到时候,即便您穿着睡衣步行而来,也不会有谁敢对您表达一丝一毫的不敬。”
欧也妮被他的恭维给逗乐了,两人已经出现在玄关尽头的大厅门口。
这是一间极其豪华的双层楼大厅。高高的天花板以十二根艾奥尼亚式的浮雕大柱来支撑,悬挂巨大的枝形吊灯。地板镶嵌黑白相间的菱形大理石方块。正对大门的大厅尽头,带有典型路易十五时期加布里埃尔风格的巨大石造阶梯引领客人登上二楼。到处都是鲜花,空气里弥漫着香氛和鲜花相互交织的气味。女客身上的丝绢礼服和男人所着的法兰绒礼服的金边在辉煌灯火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发散着刺目的光芒。
舞会还没正式开始的那一段时间,大厅的入口处总是最受到场客人注目的地方。女人观察到场女客身上的礼服和首饰是否压过了自己,男人预备猎艳或者等待他们期待接下来能够进行结交的最炙手可热的权势人物。
所以,这一对的进入立刻就引起了到场几乎所有客人的注目。
詹姆斯·罗启尔德,自然不用说,自从去年拯救了法国债券后,他就一跃成为社交界的红人。无论是之前的路易王朝还是现在的波拿巴帝国,他的身影时常出现在各大贵族府邸的舞会大厅里。但是他身边那位年轻的漂亮小姐,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她是谁?竟然挽着罗启尔德的手臂进入瓜斯塔拉公爵夫人在回归巴黎后首次举办舞会的大厅里?
☆、第37章 独眼龙公爵
瓜斯塔拉公爵夫人很快就发现挽着欧也妮进来的詹姆斯;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朝着他们迎了过来。
“罗启尔德先生,刚才还见你在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人?我还正奇怪呢;原来是去接这位美丽的小姐了。这位是……”
和詹姆斯熟稔地说着话时;她的目光同时也投向了欧也妮。
“就是您刚才对我提及的葛朗台小姐;”詹姆斯介绍起了欧也妮,“正是经由您的口;我才得知葛朗台小姐也受邀于您,所以刚才出去看看。”
“认识您非常高兴,公爵夫人,”欧也妮微笑道,“感谢您的盛情邀请,希望我没有迟到。”
公爵夫人露出仿佛非常惊喜的表情,立刻上前挽住了欧也妮的胳膊,仿佛两人就是许久没有见面的老朋友一样。
“太好了。看到您应约而来,我总算松了口气,”她亲亲热热地说道,“原本我还有点担心,您会拒绝我的邀请呢!不过说真的,葛朗台小姐,您真的比我想象中得要年轻许多!又年轻,又漂亮,我对您真的是一见如故。”
“公爵夫人,我也一样。并且,您和我想象中的一样漂亮。”
欧也妮这句话,倒也不全是出于对对方恭维自己的回赞。
公爵夫人身穿纯白色丝绢礼服,腰束金色腰带,金发巧妙编织盘于脑后,不似别的女客那样浑身闪闪发亮,仅在发间戴了枚钻石的蛇形发饰。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举手投足却极具风情,确实无愧于“欧洲第一美人”的称号。
“来吧——作为即将要在庆典上接受陛下封爵的唯一一位女勋爵,我们大家都够好奇的,刚才一直都在期待您的出现。既然您现在到了,那我就必须负责要把您介绍给我那一群期待已久的朋友们,否则他们一定会认为是我这个主人的失职——”挽着欧也妮的胳膊预备要往里去的时候,她笑容满面地转向詹姆斯,“罗启尔德先生,您不会责备我占用了您与葛朗台小姐单独相处的美好时光吧?”
“自然不会了,”詹姆斯同样笑着回应时,略微靠近了些欧也妮,低声说道,“葛朗台小姐,希望等下我能有机会与您共舞一曲——正好有点事,想要与您商量下。”
欧也妮朝他点了下头。
很快,欧也妮就被一一介绍给了当晚那些想要认识她的客人们。他们当中,大部分都是靠着拿破仑而跻身上流社会的新贵族,也有一些宣誓效忠帝国的波旁旧贵族,当然,也少不了象詹姆斯·罗启尔德这样的财阀。总之,今晚这里汇聚了全巴黎几乎所有的社交头面人物。就像珍说的那样,不少夫人和小姐,虽然看似客客气气,但微微翘起来的下巴却泄露了她们的心思——对于眼前这位即将要从平民晋升低等贵族的年轻小姐,她们并不欢迎。
在巴黎上流社会的这种聚会里,倘若您以为一位如花朵般娇嫩的初踏入社交圈的年轻小姐比夫人们更受男士的关注,那就完全错了——少女们的婚前性行为被严厉禁止,倘若谁敢越线,必将身败名裂,但却几乎没有人会去指责已婚女人在这方面的越轨。她们甚至将此看作自己魅力指数的标识。倘若谁能成功搭上某位权势煊赫的男人,谁就必定会成为社交圈里出尽风头的一位。而且,事实也是,夫人们,尤其是那些有着地位和身家的贵妇人们,她们也更容易引起年轻男人追逐的兴趣。和她们裸露在外的圆润胳膊与身家相比,站在她们身边的年轻女儿简直就像陪衬。
据说,目下巴黎社交圈最能引发大家兴趣的一件事,就是打赌哪位夫人能将年轻的芒泰贝洛公爵收归裙下。大家暗地猜测,热门人选除了今晚的女主人瓜斯塔拉公爵夫人外,还有一位著名的交际花夏多夫人。
所以,等不知道哪里传出的消息,说这位来自安茹省的年轻小姐不仅非常有钱,而且与刚才挽着她进来的詹姆斯·罗启尔德也有生意上的往来后,场面立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亟需娶个有钱太太的男人和巴黎有名的花花公子们不断通过女主人被带到她的面前大献殷勤,于是女人们变得更加冷淡——欧也妮现身后没多久,除了公爵夫人,今晚,几乎没哪个女人愿意再与欧也妮靠近了。
欧也妮脸上挂着社交场的微笑,目光却十分冷淡。她很快就坐到了墙边摆着的一张椅子上——这里是女性专用座位,在场的男士是绝对不能坐的。打发掉一位上来搭讪的鳏夫伯爵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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