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为你爹报仇,还投入了董大人麾下为其效力,如今铃儿小姐若想算清仇人,樊稠亦可算一份。”
坐在马背上,樊稠低低地开口,声音分外痛楚。
铃儿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轻颤着无法开口。
“此次幽州一行,若樊稠身首异处,便也算了结了小姐的心愿,为你爹报了仇!”语毕,樊稠扬鞭大喝一声,绝尘而去。
回头定定看了我一眼,吕布也翻身上马,“媳妇的话,奉先一定做到,就算是拼了性命,奉先也会带董卓回来见你。”
看着他,我心里没来由地一慌,下意识地捉住他的手,有些强横地开口,“我要你一起回来!”
“好!”眼睛微微一亮,吕布重重点头,“我听媳妇的。”说着,调转马头,狠狠一夹马腹,便向远处奔去。
“我会留着性命回来娶你当媳妇,一定!”远远地,传来吕布的大吼的声音。
怔怔看着他随着樊稠一起消失在夜幕之中,我回头望向铃儿,见她竟是泪流满面,左手微微握拳。
半晌,她轻轻摊开手掌,掌心之上,一片鲜血淋漓。
她望着我,缓缓垂下手,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几声轻脆的声响。细细看时,却是几片沾染了血色的断镯,在月光映照之下,那几片锋利而晶莹剔透的断镯之上染满了鲜红的血液,分外的妖艳。
那该是樊稠送她的手镯,那一日却被董卓摔碎了,不想她竟一直留在身边。
“你该死。”怨毒地看着我,铃儿狠狠开口,表情愈显狰狞。
“你告诉我董卓有难,不就是料定我会求吕布去救他,料定我会孤身一人死在你手里?”淡淡看着她,我道。
“既然知道,何苦如此?”铃儿微微一怔,随即上前一步,举剑相向,道。
“一如你的处境,两难。”望着她,我开口,“报了杀父之仇又如何?不过白白枉送了你妹妹和她所爱之人的性命,还有你……樊稠也会离你越来越远。”
“樊稠背叛我爹,是我瞎了眼才会喜欢他!他也该死!”铃儿红了眼睛,咬牙厉声道。
“那你为何要哭?如今董卓在幽州生死未卜,而我,也已在你手里孤立无援,你该笑才对,为何要哭?”
铃儿恨恨地望着我,不再开口,只是提剑便向我刺来。
见她已下了杀心,招招致命,我只得四下闪躲。
“铃儿,惊醒了府里的人,你未必能取我性命!”一边闪躲着,我大声道。
“那你叫啊,把大家都吵醒。”提剑直刺,铃儿开口,带着淡淡的讥讽。
我微微一愣,说不清为何,竟是有些胆寒。
不一会儿,府中之人便均已被吵闹之声惊醒,纷纷提了灯笼出来。
“铃儿你干什么?!疯了吗?!敢杀大小姐!”见我逃得狼狈,几个胆大的家丁不由得上前大声喝斥道。
铃儿冷冷一眼瞥去,厉声道,“是我疯,还是你们疯,我才是大小姐,你们这群无胆鼠辈却由着他们杀我爹,夺其位,非但不为其报仇,还留在这里伺候那杀人凶手,由着他鸠占鹊巢!”
随后赶来的老管家闻言微微一愣,提起灯笼细细看了一阵,“大小姐?”
铃儿挥剑指向众人,冷笑,“终于认得了?”
“管家,你莫不是老糊涂了?这不是小姐的丫头铃儿么?”一个年轻的家丁道。
“当年太守大人被杀,大小姐和小小姐又都没了踪影,老奴当真不知两位小姐还在人世啊!”老管家一下子跪倒在地,涕泪纵横,泣道。
“纯儿不在了,只有我还活着,活着回来取你们的狗命祭奠我的爹和妹妹!”铃儿冷冷开口。
“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不知是谁先开了口,随即地上竟是趴了一片。
一时之间,府门之前,竟是一片求饶之声。
“奴才们都唯大小姐之命是从,求大小姐饶了奴才们的贱命啊……”
我微微怔在原地,看铃儿满脸讥诮的神情。
从一开始,她便知道府中的仆役们会如此吧,乱世之中,为求苟全性命,他们又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当年董卓杀了那肥太守之时,他们不也一声未吭,便乖乖归顺了么?如今,只不过是重复当年做过的事情而已。
如今十几年过去,除了那老管家之外,府中又有几人真的能认出铃儿来?只是为了保全性命,认谁做大小姐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样的。
“真是贱命呢”,冷笑,铃儿看向我,“杀了她吧,替我杀了她,替我爹和妹妹报了仇,你们就可以继续保留你们的贱命了。”
语毕,众仆役竟是齐齐看向我,眼里满是残忍疯狂。
我后退几步,看着眼前这些平日里对我皆是恭恭敬敬,连喘口气都不敢大声的仆役们渐渐向我逼近,一阵从未有过的恐惧爬上心头,真是可笑,自认被磨成人精的我如今怎么连最基本的人心都忘了,果然是被保护过度了么?
果真是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了么?
正在此时,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极清脆细微的响动,那叮铛作响的声音一如那天界的梵唱一般。
“董大人的死还是未知之数,你们便敢如此明目张胆伤了他的宝贝,就不怕他日,你们的死状比今日恐怖百倍么?”温和的声音,如冬日温煦的阳光一般缓缓传来。
众仆役闻得此言却皆是心中一寒,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府门外,正有一个白衣男子缓缓走来,柔和的眉,柔和的眼,整个人如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明明白衣胜雪,却偏偏和暖如风,行走之处,不沾一丝纤尘,一路走来,左脚脚踝上系着的银链叮铛作响,那如梵唱般的声音便由此处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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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纤尘?
“望月楼的厨子来我太守府有何贵干?”见众仆役皆面有惧色,铃儿出言讥讽。
我转身,微微扬眉,见纤尘踏着月色而来,仿若在自家后院闲庭信步一般,那样的气度,又岂是一个厨子所能拥有的?
自三年前认识他开始,他便是一脸的温和,从未见他脸上缺了微笑过,那一张笑脸,仿佛与生俱来,又仿佛一张已经长在脸上的面具,偏偏那一份微笑却是那样的温暖而深得人心,令人忍心不住地贪恋那份温暖。
“笑笑,我做了千层糕,可想尝尝?”浑不将铃儿的讥讽放在耳中,他缓缓走来,在我面前站定,伸手轻柔地将我略显狼狈而凌乱的发丝勾到耳后,微笑道。
抬头看他一眼,我扬了扬唇,“想必和桂花酿一样美味呢。”
若不是那杯桂花酿,我岂能只一口便不省人事,浑浑噩噩直到天黑,错过留下董卓的最佳时机!导致如今这局面!
绝纤尘,他究竟是谁?
铃儿潜伏在我身边五年,只为复仇。
而他,绝纤尘,开了这望月楼,却又是为何?我一向疲于揣度人心,只是如今,若无防人之心,便是被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一根,也只能是自讨苦吃,怨不得天。
眸中的神色微微黯然,纤尘面上温和不变,“不要任性,你是想随我回望月楼吃千层糕呢?还是留在这太守府被撕成碎片?”
仰头望着纤尘雷打不动的温和表情,那一刻,我甚至在想,如果我此时真的留在这太守府被撕成碎片,那么便万事皆休了,历史的兴衰成败也再与我无关……
这样,是不是比较好?
可是我没有。
“纤尘做的,一定好吃。”仰头,微笑,我终是缓缓开口。
我想再看一眼董卓,再看一眼那个历史上臭名昭著,却偏偏待我极好的人,那个我第一个想嫁的人。
还有吕布,那个总是口口声声唤我媳妇的少年,若他此回拼了性命带回董卓,却见不到我……会不会失望?
赞许地替我掸去衣裙上的灰尘,纤尘眼中是满得快溢出来的温柔,“听话的好姑娘”。
“还等什么?!杀了她!”铃儿见纤尘旁若无人的模样,不由得气急大叫。
众人略略迟疑了一下,终是提起刀剑围上前来,欲置我于死地。
“唉,上天有好生之德,杀人终非好事。”纤尘轻轻一声叹息,不沾半点尘埃,满目悲天悯人的温和神情,恍惚间令人以为天神临世一般。
许是急于在新主子铃儿面前表现,许是求生的信念作祟,恶从胆边生,一个年轻的家丁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便直直地向我刺来。
我立于纤尘身畔,并未闪躲,直直地看着那匕首闪着寒光向我刺来。
唇边仍是温和,纤尘面色未变,轻轻抬手,我看不清他是怎么出手的,但只是一个瞬间,那家丁便已躺倒在地,双手捂着脸惨叫起来,紧捂着脸的十指之间竟是有血水缓缓渗出……
凄厉的惨叫声在这暗夜的太守府愈发地令人心惊。
不一会儿,那惨叫声便戛然而止,那家丁双手僵直下垂,再不动弹。
院子里冷不丁地有抽气声响起。
那张脸,溃烂得可见森森的白骨,其间流动的,是腥臭的血水。
庭院里静寂得有如坟场一般,再无一丝声息,众人皆愣愣地看着眼前那一袭白衣,宛如天人般的男子,无法想象这样温和的男子下手怎能如此狠厉?
“真是罪过。”温和的声音伴着初春微凉的晚风轻轻响起,温和得令人胆寒。
铃儿怒目而视,却不敢再作造次。
“千层糕快凉了,走吧。”纤尘轻轻拉起我的手,便向府门外走去,全然不顾众人或恐惧,或不甘的目光。
我们就这样在众人的目光下堂而皇之地步出了太守府。
随纤尘踏出这住了十二年的太守府,明明是暂离了危险,但我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如果我早一些知道日后还将面临些什么,如果我早一些知道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那么今日,我想我会选择死在这太守府,选择作一个历史的观众。
“你是谁?”跟随着他的脚步,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我侧头看他,终于开口。
“笑笑的专用厨子,纤尘。”带了一丝笑,他回头看着我,一本正经地开口,甚至是带了一丝宠溺。
只是他一向温暖的笑意在此时的我看来只剩冰凉。
“笑笑不敢。”低了低眉眼,我淡声道。
单手挑起我的下颔,他细细凝视着我,左手轻轻画过我的眉,“笑笑怎么不笑了呢?”
仰头,我微微弯唇。
“你的眼睛,没有笑。”望着我,纤尘开口,眼里带了一丝怜惜,只可惜此时的我已经分辨不出他何为真心,何为假意了。
望着眼前的他一脸的儒雅,这样的男子,谁又能想到他下手竟可以那般的狠厉呢?从来都知道这个男子并不简单,只是却从未想过他会如此令人胆寒。
他,究竟是谁?
拉了我的手,一路回到望月楼的厨房,纤尘按着我坐在椅子上,转身在架上拉开一屉蒸笼放在桌上。
“试试看,按你上回说的方法做的。”看着我,纤尘笑道。
隔着雾气蒸腾的朦胧,我伸手拿了一块糕点,晶莹玉润,漂亮极了,轻轻一口咬下,本该是香气四溢,只是此时吃来,却如同嚼蜡。
董卓与吕布在沙场生死未卜,我却在这里束手无策,而他们如今所面临的危险,却都是由我一手带给他们的。
莫非……我便是那传说中的祸水。呵呵,真的好苦。
“你在恨我?”冷不丁地,纤尘走到我身旁坐下。
我没有看他,没有回答。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能恨我。”淡淡的声音,说不出的冰凉,说不出的温和。
我蓦然抬头,站起身,一脚踩在凳上与他平视,“铃儿是为了报仇,但你,你又是为了什么非要董卓去送死?!”咬牙,我道。
看着我,他温和的眼眸微微一紧,“他必须死。”
“为什么?你有什么权力去判定一个人的生死!”咬牙,我恨恨地开口。
“因为,他是天煞孤星。”
我一怔,随即忍不住地想笑,哈哈,天煞孤星?就为了这么个可笑至极的理由,就要董卓去死?!就为了这么个可笑至极的理由?
“他命格带煞,如若不除,死的,便不只是那些被他克死的亲人,天下,将因他而大乱。”纤尘平静地看着我,道。
“若果真如此,那我,为何不死?我,可是在他身边整整待了十五年!我为何不死!”笑出了一脸的泪水,我有些失控地大吼。
只一句天煞孤星,便要一个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天下就算大乱又如何,历史早已记载的事实,如何又必须由董卓一个人承担恶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因为,你是董卓的克星。”看着我,纤尘淡淡开口。
笑意一下子止在胸腔,只剩下满心的空洞,我怔怔地抬头,看向纤尘。
克星?
“铃儿是劫数,但此劫由你带来,你,便是董卓的克星,命中注定,董卓将因你而死。”
忽然想起郭嘉所说,在我穿越的那一天,他师傅曾看到天降异象。
莫不是这绝纤尘也懂夜观天像?真是讽刺至极,我微微扬了扬唇,面上有些苍白,“如此说来,纤尘你三年前出现在凉州,也并非偶然么?”
眼神微微一闪,纤尘终是开口,“的确,十五年前天降异像,但我并未加以留意,只是三年前帝星突然黯淡,与帝星遥遥想对的孤星却是寒光大盛,那颗星所在的位置便是凉州。”
“然后呢?”看着他,我似笑非笑,想知道他还能说出多少的惊人之语来。
“孤星现世,天下必将大乱,只是,我却发现孤星之外有紫气升腾,牵挂着它,令其隐忍难发。”看着我,纤尘继续道。
“那便是我,十五年前天上所降下的异象?”嘴角仿佛挂了千斤这重,再也飞扬不起来,我的声音忍不住有些轻颤。
“是。”简单一个字,仿佛将我打入地狱,“董卓注定因你而死,这是命。”
“我不信。”手脚冰凉,我平静地说完,跳下凳子,转身便要离开。
克星?我安若,二十一世纪的新人类,这种命格之类悬乎的事情,我为何要信?我为何要信?!
我不信!
白色的衣袖微扬,纤尘伸手拦住了我,“你不可以离开。”
仰头直视他,我咬牙,“你想囚禁我?”
“出了这望月楼,铃儿等着取你性命呢。”手臂微屈,他竟是一手将我拥入怀中。
我伸手想推开他,却使不上半分力。
温暖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面颊,他拭去脸上冰凉的泪珠,容不得我挣扎,“一切都结束了,随我回洛阳吧,我会做最好吃的东西给你吃。”
狠狠咬牙,我默不出声。
“董卓一死,天下安宁,不好么?”温暖的食指抚过我的唇,他诱哄一般轻声开口,声音如往常般温和似水,如今听来却是残忍如刀。
董卓是否作乱还是未知之数,我那样尽力地想留在他在凉州,可是你们,你们为何偏偏要来招惹!
眼中染上一抹冰寒,我咬牙嗤笑,“即是命,便是天所定,天下要乱,便注定会乱,如今这汉朝天下宦官当道,就算董卓会死,天下也未必安宁!”
纤尘难得地有些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淡然,“你知道些什么?”
我冷笑,“绝纤尘,你究竟是谁?”
“回洛阳你便知道了。”绝纤尘淡淡开口,伸手想要抚上我的脸。
我后退一步,他的手僵在空中,随即不可置否地收回手去。
“王大人。”门外有人恭敬地道。
王大人?
“进来。”绝纤尘看了我一眼,道。
进来的是宝正,见我也在屋内,不由得迟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