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上,一下子仰面跌坐在地。
“很疼吧。”在我面前蹲下,他看着我狼狈地跌坐在地,灰蒙蒙的漂亮眼睛认真得很。
忍不住低咒一声,我拍了拍裙边站起身,回头见那个小毒舌还稳稳地睡在我的榻上,秀秀气气的鼻端还微微发出“呼噜”声。
真是荣幸呢,两条真龙都盘踞在我这小屋小床上了,我是不是该额手称庆,然后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召告天下?
一只修长秀气得令女人都自叹弗如,羞愧而死的纤白手儿轻轻刮过我的脸,留下一片温温润润的触感。
然后我目瞪口呆地看他收回手,伸舌舔了舔自己的手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你……你干什么?!”
“你脸上有果粒。”弯着唇,笑得一脸的自在和善,无辜地看着我,他道。
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我干笑,“那么皇上准备早朝了么?”
闻言,他转头看了一眼屋外,虽然是夏日,但早晨的阳光却也并不十分炎热,愣愣地看了半晌,他终于垮了垮肩,回头笑道,“是啊,该去早朝了。”表情竟是落寞得令人心疼。
我缓缓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弓身,称“是”。
他是当今天子,九五之尊,我只是一个异时空的过客,如今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不能滥用我的同情心,我也不能随便与我不该认识的人相识,明明知道他的结局,我只能选择冷漠。
半晌,他伸手不甚熟练地拉了拉衣角,便转身向外走去。其实拉不拉都一样,一身白色的单衣早已皱得跟咸菜干一般了。
“协还在睡,不要吵他。”脚步微微顿了顿,刘辩回头吩咐了一句。
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怀里抱着我亲手制作的抱枕,正兀自睡得香甜的家伙,我点头称是。
“我第一次看他睡得这么熟。”说着,他走出门去,“一次都没有被恶梦惊醒呢”。
我微微怔仲,恶梦?这样的一个孩子,难不成是伴着恶梦在成长么?
“婉公主。”刘辩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看向门口,果然,婉公主正站在门口,仍是一身白衣如雪,白衣之上绣着红梅如血,仍是风华万千。
在她的身后,跟着几名婢女,手中皆托着洗漱用具,还有一套龙袍。
“宫里闹了一宿,你先换上衣服去早朝吧,若被太皇太后撞见,便又是一场风波。”婉公主开口,声音仍是清婉动听得很。
“嗯。”刘辩没有多说,只是微笑着点头轻应,如孩子一般的神情,令人不忍苛责。
“进屋换衣服吧。”婉公主招呼了婢女上前。
刘辩乖乖点头,又转身回到屋里,由着那些侍女们替他洗脸倒水,换衣戴冠,只吩咐了一句,“手脚轻些,莫要吵醒陈留王。”
婉公主轻轻提了裙摆,也走进屋来,在打量了屋内的陈设后,她终于注意到了我。
“是你?”讶异地看我一眼,婉公主开口。
我下意识地弯了弯唇,随即屈膝,“见过公主。”
“起来吧,你就是协儿说跟本宫的安若?”看着我,婉公主淡淡开口,自有一种尊贵得令人无法逼视的高雅,“你入宫第一天我便见过你吧”。
我低头,将左颊的发丝尽数拨到耳后,露出脸上可怖的疤痕,尽量扮演着卑微的角色。
“协儿和皇上都挺喜欢你呢。”婉公主的声音带了几分亲切。
我微微一愣,随即憨然傻笑,“公主莫要取笑,安若丑若无盐,焉敢不知进退,毫无自知之明?”
“我愿意宠着她,我愿意守着她,我愿意!她就不该见到血腥,不该见到肮脏,她就该安稳舒适,就该笑语嫣然!”那一日董卓的吼声突然在耳边一响,我愈发弓下身去,面露卑微,明哲保身是我目前唯一能走的路。
仲颖,笑笑也想不染血腥,笑笑也想不见肮脏,笑笑也想只留在仲颖身边,笑语嫣然。可是……竟是不能了呢。
“明日到昭德宫来陪本宫吧。”婉公主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错愕地抬头,看向她明眸清亮,面容如月。
“不想出宫么?”她微微凑近了我,在我耳边低语。
我又愣了一下,随即了然,“谢公主,奴婢遵命。”磕了头,谢了恩。我发现“奴婢”二字我倒是越叫越顺口了。
真是一项悲哀的发现。不过婉公主的言下之意,她会助我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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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人 争安若姐弟各显其能 杀太后何进扰乱天下
“本王不允。”只听得一声略带寒意的声音。
我忙回头,却见那小毒舌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盘腿坐在我的榻上,看他略带敌意和讥诮的神情,倒仿佛是有人要抢他心爱的玩具一般。
婉公主也不恼,只一径淡淡笑开,“协儿,姐姐跟你讨个人都不成了么?”
刘协沉着脸走下榻,“除她外,协儿宫里的婢子由着姐姐挑。”
闻言,我忍不住暗叹一声。
“姐姐跟这安若投缘得紧呢。”婉公主笑道。
我微微垂下眼帘,由着这皇家姐弟讨论我的最终归属问题,而我,却仿佛倒成了一个局外人。
什么是人权沦丧,今日我算是彻头彻尾地体会到了。
“朕也要。”某人披上龙袍,唯恐天下不乱地凑热闹。
抬手拭了拭冷汗,我暗自喟叹,什么时候我又从无人问津的丑女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而且面前三人我哪个都得罪不起……
“辩?”刘协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皇兄临阵倒戈。
“皇姐也要,皇弟也要,不如归我好了,皆大欢喜。”笑眯眯地,刘辩一副坐享渔人之利的模样,一身黑底红边的宽袖龙袍,其上绣着腾云而出的金龙,本应不怒而威,霸气十足。但穿在刘辩身上,看着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庞,我竟然联想到站在T型台上的模特,漂亮有余而威严不足。
婉公主看着刘协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得笑开,“既然如此,不如让安若自己挑选,可好?”
闻言,我微微一愣,这么快自主权就回到我手上了?只是环顾三人,我却高兴不起来。
刘协冷冷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便双手环胸站在一边撇开头不看我,苍白的唇紧抿,还是倔强得令人心疼。
刘辩的神情与身上的龙袍完全不相宜,他看着我,仿佛蒙着一层雾的漂亮眼睛盯着我一眨也不眨。
婉公主也看着我,只是眼中有着意味深长的意思,聪明如她,早已料到我会选择谁么?
我垂下头,在心底哀叹一声,便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脚步,站到了婉公主身后。
婉公主面上神色未变,仍是微笑,“好了,皇上,你该去上朝了。”
刘辩无限惋惜地看我一眼,“唉,本来还想让你做刨冰来着。”说着,便转身上朝去也。
“协儿,姐姐也要回宫了。”婉公主嘴角的笑优雅得无懈可击。
刘协站在原地,漆黑的眸子狠狠地瞪着我,衬得他的脸颊愈发的苍白如雪。
狠了狠心,我硬着头皮,转身跟着婉公主一起离开了那间小屋。
我没有敢回头看他。
在昭德宫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婉公主答应我会找个时机遣我出宫。昭德宫里,我真真是个闲人,比起在昭寰宫受那小毒舌的荼毒,这简直是身在天堂。而且他从未到昭德宫来找我麻烦。只是不知道一个人被折磨惯了,是不是会被磨出惯性,我竟然有些担心那小毒舌。
他,晚上还是不敢吹灯么?
他,还是每天都穿着厚重而华丽的衣饰么?
他,还是每晚都做恶梦么?
看吧,我真的是被折磨疯了。
三日后的正午,阳光有些烈,婉公主遣人来传我过去。
随着传话的侍女一起到婉公主的寝宫,我低着头,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卑微形象,唯恐自己出了什么差错,丧失了出宫的机会不说,保不定连颈上人头都得一并丢了。
毕竟,对于这个婉公主,我是一点概念都没有。我是不是太大意了,就这么糊里糊涂地随了她回来。
一进到公主的寝宫,一股凉意便扑面而来,说不出的舒服,不带一丝暑气,我不由有些好奇,微微侧目,四下张望着。却原来是在房间的西北角有一只铜盆,盆内放着几块冰,冰上覆着红绸,那红绸早已湿透。
“抬起头来。”手中团扇轻摇,婉公主淡淡的开口。
我听话地抬头,看向婉公主,她正坐在铜镜前,长发垂直腰间。她其实也不过十七、八的模样,在我之前的那个世界,可能只是一个高中生而已,只是看她,分明是城府颇深的模样。
“在昭德宫还待得惯么?”婉公主开口,一派温和。
“是,只是不知公主何日送我出宫?”没有客套,我忍不住直言。
“明日吧,明日出宫。”
我略带一丝惊喜,居然这么快!
“我并没有向太皇太后提起过你的存在,所以明日趁我去西山进香礼佛之时,你便可随我一同出宫了。”入下手中的团扇,她随手拿起一边的木梳,轻轻梳过长发,淡淡道。
原来她只是假意答应刘协,其实并未如他所愿呢。
“恕我愚鲁,不知公主为何如此帮我?”微微迟疑了一下,我压仰不住心中的疑窦,终是开口。
闻言,婉公主竟是笑了起来,“安若是聪明之人,本宫便也直言,本宫不希望你留在宫中,因为皇上和陈留王皆属意于你,如果兄弟为此反目,实不为本宫所乐见,况且……。”
况且?
“况且,前日骑都尉曹操托人进来一份大礼,要求本宫帮忙送你出宫。”婉公主笑道。
曹操?我微微一愣,居然是他!大礼?他为了我会送什么大礼?
婉公主有些费力地挽起长发,纤指微微一抖,发丝又散落了下来。铜镜中的她,竟是微微有些狼狈,只是此时的她,反倒有了一丝人味,不再那么的遥不可及,仿佛天上的星辰一般
我忍不住上前,自她手中接过木梳,细细梳过她如缎的长发。只是心下有些好奇,以她公主之尊,为何要自己梳发?
婉公主微微一愣,从铜镜里看向我,半晌,才轻轻开口,“我一向习惯自己梳发。”神情间,竟是带了几分动人的落寞。
这样的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也会落寞么?
微微垂下眼帘,我注意到手中的木梳有些粗劣,木柄处被磨得很是光滑,一看便知用了很久。再看这屋内的陈设,无一样不是极尽奢华,唯独手上的木梳,寒酸得奇怪。
“睹物思人?”下意识地,我开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婉公主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她的眼下投下一片暗影,她竟是没有反驳,也没有恼羞成怒。
“真是羡慕呢。”微微弯起唇,我低头看向手中粗劣的木梳,心里缓缓滑过一丝不知名的疼痛。
我也有,我也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可以用来睹物思人。他亲手做的木偶娃娃、银钗……好多好多。就如董卓所言,我的拥有的,比谁都多,都好。
可是,我竟是连一件都没有来得及带出来……
所以,想他的时候,就试着微笑吧。
或许那样,我还会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叫我笑笑。
微笑,那是我唯一仅有可以用来想念他的东西了呢。
一声轻脆的声响,有什么东西碎了,我下意识地抚了抚心口,随即失笑。碎的不是我的心,是铜盆里的冰。
那融化的水声敲击在铜盆内发出“叮叮铛铛”的悦耳声响。
伸手自我手中拿过木梳,婉公主又恢复了常色,“下去吧。”
“我。”我低头谢恩,转身退了出去。
刚出了寝宫的门,一股热浪便迎面而来。刚抬头,便见一人自我面前走过,行色匆匆的模样。
我细细一看,此人竟是张让。那与我有过两面之缘,十常侍之一的张让。此时的他面带焦急,脚步虚浮,不见一丝的扯高气扬了,也没有注意到我。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坐在铜镜前,看着铜镜里那个女子的容颜,她左颊丑若无盐,但嘴角却是噙着一抹笑。
终于,可以出宫了。
张让慌张的神态并未在我脑海中留下太多鲜明的印象,毕竟,一旦出了这皇宫,那么这里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是一个演员,用古时候的专用术语来讲,就是戏子。都说戏子无情,但倘若无情,又岂能伤痕累累?
可是此时的我,却已然成了惊弓之鸟,不敢与任何有太多的交集,因为,在他们的舞台上,我只能做一个无力的观众。
看着他们或悲哀,或死亡。
老天爷真的同我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
刘协,刘辩,还有婉公主,他们都距离我太遥远,他们注定演出一场悲哀的默剧。
既然我无力改变,那么,我可不可以选择不当观众?
所以,出宫吧,眼不见为净。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正趴在铜镜前,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做梦了么?不记得梦到了什么,但应该是幸福的事呢。
婉公主的贴身侍婢来传话,要我换上衣服去昭德宫门口等候。
匆匆换了侍婢的衣服,我低头出了房门。一路走过长廓,耳边忽然听得一阵“叮铛”作响。
心下猛地一顿,我想起了记忆里某个总是一脸温和的白衣男子。
抑制住心底的紧迫感,我下意识地抚了抚颈上的项坠,那是一根细细的红绳,绳上坠着一颗小小的,白色的饰物。
细细看时,才发现那是一颗牙,森森的白,白得令人胆寒。
那是一颗毒牙,在某一个清晨,那个笑得一脸温和的白衣男子,他对我说,笑笑,随我回洛阳吧。
而我,心里长了一颗毒牙。那条名叫白眉腹的蛇,它已死的尸身或许已经腐坏,但它的毒牙却嵌在了我的心上。
那一回,我是真的动了杀意。生平第一次,想杀了一个人。
他叫,王允。
可是当真好笑,当我失去一切的时候,却唯独没有失去这枚毒牙,或许是心血来潮,我竟然用一根红绳穿了它戴在了颈上。
那枚毒牙在六月如火的日光下反射出森森的青白。
偶尔吹来一丝风,也是热的,然后耳边便又传来“叮铛”的声响。
我抬头,随即微微扬唇,当真是杯弓蛇影,那不过是屋檐的风铃被风掠过的声音呢。
“安若姑娘么?”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一愣,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你是?”我仔细打量那人,十足的太监模样,但那一身鲜艳的锦衣表明他决非一个普通的太监,莫非也是十常侍之一?
“公主不会来了。”他的声音尖锐得奇怪。
我一脸的深受打击,随即又楔而不舍地继续追问,“为何?”
“太皇太后遇害了。”他的表情带了一丝悲愤。
我一下子愣住了,是董太后?那个我入宫第一眼所见到的那个不怒而威的老夫人?死了?
“何进鸩杀了太皇太后!”那太监咬牙怒斥。
我忽然想起了一段剧本:何进暗使人鸩杀董太后于河间驿庭,举柩回京,葬于文陵;张让等流言于外,言公鸩杀董后,欲谋大事……
汗……这情景,怎生得如此熟悉……
董太后之死,于我,之前早在剧本里便看过,现在也是从这太监口中所知,所以并没有多大的感触。
但是,随之而来的那一场葬礼,便让我不得不体会到了生与死的界限。
董太后果然是葬在文陵,我站在婉公主身后,目睹了整个葬礼。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在那个途中随处可见饿殍的年代,这个葬礼当真奢华。
我看到了一身帝王袍的刘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