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诸位,在智然心中并无二致。
既是这男子是半拉佛教徒,又是如此恳求,智慧哪里有不应允的道理,因此,他便温和的点了点头。
见智然如此好说话,其他的人亦是蠢蠢欲动,恨不得都想要说上两句。
却是无话可说,想要惦记着佛祖庇护的,也要先掂量掂量,毕竟是犯了国法,又是寻常百姓,岂是能跑便跑的。
接下来的日子,衙门里有了线索,能证明黄大魁有讹诈路人的前科。
智然在狱中,日子过得倒是轻闲肃静,也不着急想着出来了。
他在顺天府大牢里待的舒心,并不觉得同外头有何不同。
智然不着急,曹寅却是难过了许久。
不管是看在儿子情分上,还是看在清凉寺老和尚的情分,曹寅都想要将智然早点带回来……
曹颙回京这天,刚进胡同,还没有到家门口,便见吴茂带着几个长随骑马过来。
看到曹颙迎面过来,吴茂欢喜不已,忙勒了马缰,给他请安。
曹颙点点头,随后笑着问道:“府邸里众人都好吧,智然呢?”
“老爷太太、奶奶同小主子们都好。”吴家茂回道:“智然法师前些日子被羁押,还没有放出来。小的这就是奉了老爷的命,去顺天府衙门接人回来。”
曹颙听了,犹豫了一下,吩咐小满先回府报信儿,他自己儿则是跟着吴茂,一道往顺天府衙门去接人。
虽说案子还没彻底告破,但是“和尚撞人案”的前因后果,王懿也晓得个七七八八。
黄大魁也老实交代了,曾收受过一男子的银钱,而后听从他们的安排,专程在那一片,等着智然路过。
而后,智然路过时,他便如之前设定好的,让他老娘冲智然撞去。
却不想,慌乱之中,没有注意到地上的石头,老太太就磕着咽气了。
案子已经从“和尚撞人致死案”转为“的痞设局敲诈案”,智然也从“过失杀人凶手”,变成敲诈案中的受害者。
所以,在衙门还没有最后审理前,智然也不用收着,回去等消息就成。
见曹颙亲自来接,王懿甚是意外,两人不冷不淡的说几句闲话,寒暄一二,便直奔主题。
王懿自是没有意见,只是不忘记公事公办的嘱咐一二,不过是不能让智然轻易出京什么的。
曹颙都应了,随后去大牢里接了智然出来,众人一道回府。
曹颙原还担心智然有什么想不开的,还想着怎么安慰劝解,没想到他看着如平素一般无二,实区别不大。
经历过塞外的苦寒后,使人越发觉得京城的春意温煦。
看着路边绽放的迎春花,一簇一簇,嫩黄嫩黄的,曹颙脸上也添了几分笑意……
曹府,内宅,客院。
这边挨着田氏的院子,如今韩江氏就住暂住在这个院子里。初瑜吃罢下晌饭后,便来这边寻韩江氏说话。
韩江氏这几天,正打发几个下人满城的找房子。
初瑜的提议,建议她租住内城的宅子,毕竟她一个女人家,住在外城,治安不比内城好。
这一场大火,确实也将韩江氏给唬住了,便也拿了主意要在内城寻住处。
内城里,住的都是八旗人家,韩江氏虽说手头富裕,但是却没资格在内城置产,只能租房生活。
初瑜听说韩江氏那边的宅子还没半点儿消息,道:“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说到这里,顿了顿,恍然大悟,道:“哎呀,瞧我这糊涂,竟忘了姐姐是南边人,身边的下人也是南边人多,对内城并不熟悉。”
韩江氏露出一丝苦笑,道:“谁会想到这首善之地,竟是刀山火海似的,轻易不容人。想要活着,还得且熬。”
初瑜见他心不在焉,婉言宽慰了几句。
说话间,便听到院子里脚步声响起,随后便听见韩江氏的丫鬟进来,道是梧桐苑的喜彩来了。
韩江氏忙叫人去请进来,原来小满回府后,已经使二门那边传话给老爷太太,道是大爷将回来了。
李氏得了消息,自然打发厨房,给儿子预备吃食,还不忘使人告诉媳妇这头。
初瑜闻言,心里甚是高兴,脸上已经是止不住的欢喜。
她站起身来,道:“既是有家务了,那我便先回去,改日再过来陪你说话,”
韩江氏起身送她到院子门口,看着她轻快的身影,心里叹息一声。
当天晚上,曹寅在兰院置席,给儿子同智然两个接风,还请了庄先生过来作陪。
庄先生原也担心,怕智然在大牢里待久了,受到什么不好的影响。没想到他确实同过去并无二致,看着越发谦和。
桌上这四个,都不是能健谈的,话题拉不开,就显得有些冷清。
曹颙见屋子里沉闷,就讲起这次塞外的雪势来,那可是这辈子重来没见过大的雪。
果然,除了曹寅,庄先生同智然都听得津津有味儿……
第524章 慈悲(下)
智然出事的消息,是曹元、赵同他们追到口外时,曹颙便晓得了的;这韩江氏的消息,他还没有听说。
就是在酒桌之上,曹寅与庄先生闲话之间,也尽显轻松,并没有提到松树胡同火灾之事。
酒过三旬,喝得微醺,曹颙从兰院出来,回梧桐苑。
初瑜原在这边侍候,见他小脸红扑扑的,怕他醉得厉害,近前要搀扶他。
曹颙其实并没有醉,只是这些日子马上往返,着实乏了,所以见妻子扶他,便将半拉身子倚过去。却又是怕累着她,不敢太使力气,夫妻两个就这样搀扶着,回了自己的屋子。
进了上房,初瑜打发人端水,服侍曹颙更衣。
曹颙则是微阖了眼,任由妻子摆布。
俗话说的好,“小别胜新婚”,闻着初瑜身上淡淡的香味儿,曹颙直觉得热血上涌。
他伸出手去,半揽了初瑜的腰身,在她后背轻轻摩挲着。
初瑜解着曹颙马甲上的盘扣,没有察觉出丈夫的异样,随口说道:“对了,韩掌柜听说额驸回来,打发丫鬟过来,说今儿有些晚了,不方便,明儿再来给额驸请安。”
曹颙听得稀里糊涂,睁了眼,疑惑道:“韩掌柜,韩江氏?她怎么晓得我回来了,这午后才进城,她的消息也太灵通了些?”
这提起韩江氏来,曹颙才想起。还没有见过郑虎与任叔勇两个,不晓得那边的“守株”逮住兔子没有?
这回来就关注着智然的事,倒是疏忽了那头,曹颙心里不由的生出几分愧疚。
这时,就听初瑜道:“今儿额驸回府时,刚巧我在客房那边同韩掌柜说话,喜彩去寻我。所以她是晓得的。”
曹颙听了,脑子立时清醒几分,心中惊疑不定。
要是外头没有出事儿的话,以韩江氏的孤傲,怎么可能同意住到曹府来?
初瑜见曹颙神情,像是不晓得前情的,就将上月末那场大火说了一遍。
曹颙心里越发疑惑,看着父亲与庄先生轻松自在的模样,半点儿也不像是家里有事儿。
他们两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自然也晓得那些人明着是动松树胡同那边,实际上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是晓得跳梁小丑的面目,没有放在心上;还是已经解决了后患,才得以高枕无忧?
曹颙心里不禁生出几位埋怨,这两位老人家,实在不厚道。
不管如何,总应告诉他一声。省的他胡乱猜测才好。
“烧了半条街,没伤人吧?”曹颙问到。
初瑜闻言,叹了口气,道:“正是后半夜,加上那晚风大,何止是伤人。听说烧死了三十多口!”
曹颙听了,有些戚戚然,皱眉道:“咱们府的人呢,郑虎带过去的那几个,可有不妥当的?”
初瑜稍加思索,道:“有一个是被火燎了脸的,还有个说是砸伤了腿,管家都使请大夫给瞧了,并没有大碍,说是养个把月就好。”
曹颙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没大碍就好,没大碍就好!”
男人到底不比女人心思细腻。他也不会自作多情的将松树胡同那几十条人命揽到自己个儿身上。
通过这件事,他心里思量着是,明儿要使人去前门集市买大水缸去,学着宫里的模样,每个院子都放着两口,等以后有了火患,也能应应急。
却是不晓得犯不犯忌讳,加上孩子们正是淘气的年纪,万一不小心掉到缸里,岂不是让人悬心?
初瑜见丈夫神色怔怔的,以为他跟韩江氏似的,想着枉死的几十口百姓,忙劝道:“谁会想到会出这样的变故,都是那些歹人的罪过,额驸不要太挂怀,还需保重身体才是……”
曹颙见妻子满脸关切,只觉得胸口发热,伸出手臂已经将她搂在怀里。
“额驸?”初瑜轻声问道。
“嗯,安置吧!”曹颙嗅着妻子身上的味道,懒懒的应着,手脚已经开始不老实起来。
“啊……”初瑜一是没有防备,被摸个正着,诧异声到半截就便堵在口里。
喜云与喜彩两个原在外间等着倒水,听了里屋动静,立时满脸通红的退了出去。
直走到廊下,喜彩抬头瞧了瞧上房的灯火,低声对喜云道:“这事儿就那么美儿?瞧额驸急的,连灯都顾不得熄,哪里还能看出平素的斯文来?”
喜云、喜彩两个年岁同初瑜差不多,都二十来岁,也稍解人事。
不过,毕竟还是黄花大闺女,提到这闺房之事,喜彩还是带着几分好奇。
喜云听了,想起方才里屋的喘息声,直觉得双颊滚烫,忙双手捂住,啐了喜彩一口,低声道:“浑说什么?都是格格纵得你,连主子的房事儿也编排起来了,你还想不想在府里待了?”
喜彩讪讪的道:“不过是当你面问一句罢了,又不是成心的,我还能当别人嚼舌头不成?”
喜云也不是真的恼她,也怕说狠了使她下不来台,便转了笑,道:“傻丫头,这事儿岂是女孩家能开口问的?额驸既已回来的,左右你也有嫁人的时候,到时候就不用再惦记问别人。”
饶是喜彩平素性子再爽利,这提及嫁人,也有几分扭捏,低着头没有应声。
喜云看着上房的灯光,心却是不由的沉了下去。
虽说成亲后也能在内宅当差,到底不比现下这般便宜。
自打记事儿起,她就在格格身边服侍,主仆甚是相得。
这梧桐苑放出的丫头,她并不是头一批,之前还有珠儿、翠儿等人。
随即她不禁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就算自己嫁人了,就不是格格的丫头了?
就算她熬成了老嬷嬷,格格还是她的主子……
次日,曹颙换了新制的官服,只觉得神清气爽、遍体通泰。
初瑜则不如曹颙自在,换了件高领的旗装,将脖颈遮得严严实实的。
待曹颙梳洗完毕,喜云已经带着人摆早饭。曹颙没有立时上炕,而是抱着女儿,使劲的稀罕了两口。
看着女儿肉呼呼的脸蛋,曹颙道:“实对不住我的宝贝闺女。昨儿竟将你给忘了,也没想着过去瞧瞧你,恼了没有?”
到底没有经过十月怀胎的苦,这“热血沸腾”之下,曹颙就忙乎孩子她娘了。
直到今儿,奶子将天慧抱过来,曹颙才想起天慧来。
天慧七、八月个大,哪里听得懂话?她只是伸出小胳膊,冲着声音,随意划落着。
曹颙见闺女的小手送到自己嘴边了,伸手抓住,搁在嘴边,轻轻的咬了一口。
那粉嫩粉嫩的闺女,怎么舍得用力气?天慧怕是觉得痒痒了,“咯咯”直笑。
这孩子的笑声,不禁使得这屋子添了无尽生气,也使得人心里满当当。
曹颙看着女儿的笑脸,心里说不出是欢喜,还是酸楚。
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低声道:“好闺女,往后就这样,要多笑才好,一定要乐乐呵呵的……”
待用罢早饭,去兰院请安后,曹颙同曹寅一道出府往衙门去。
到了西单牌楼,父子两个别过,曹颙往太仆寺去;曹寅则继续骑马往东,到东单附近的礼部衙门。
因为时辰不早了,衙门里的上下官员到了大半数,见了曹颙,都纷纷见礼。
几位主官里,却只有唐执玉到了。王景曾随扈去了,伊都立惯会踩点到的,要是提前来了,才算稀奇。
少一时,唐执玉便抱着高高的半叠公文,送到曹颙案前。
这是最近二十来天太仆寺衙门所有卷宗,虽说之前由王景曾这汉尚书代理,到底最后拿主意的还需曹颙。
说句实在话,同骑马往来奔波比起来,这案牍的差事对曹颙来说,却是轻松多了。
换做其他人的话,自然是精神绷得紧紧的,得练出点火眼金睛的能耐来,省得被下面官员的文字游戏弄含糊了,背了什么要不得的干系。
换了曹颙,却没有那么吃力。
且不说他身份贵重,下边的人不敢轻易给他使绊子;就算是使了,也未必管用。
从前年万圣节后留京,曹颙在太仆寺衙门已经将近两年。对于这边各个署与牧场,他虽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也晓得个七七八八。
加上他年岁不大,出仕年头却不短了,在倾轧惨烈的户部历练过,也算是有几分见识的人。
这太仆寺衙门,虽不能说铁板一块儿,尽在曹颙掌握中,但是谁想要闹点什么幺蛾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总而言之,曹颙待得还算舒心。
看了几份卷宗,就见伊都立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曹颙站起身来。
两人彼此见过,曹颙又拱手道:“听说大人喜得千金,却是要道声恭喜了。”
“哈哈,洗三没赶上,这满月礼大人可得省不下的!”伊都立神采飞扬,可见是真心欢喜。
旗人家,与汉人家不同,虽说也重子嗣,但对闺女也很是看重。
有的人家,还专门指望闺女选秀时指门好亲,全家跟着飞黄腾达。
伊都立是权宦世家,当然不会是盼着添个闺女来光耀门楣。
怨不得他乐得合不拢嘴,他也是三十多岁的人,名下有嫡出的三个儿子,女儿之前只有白氏带进门的继女筠儿,亲生的闺女这还是头一个。
“大人是没看瞧见,那小手,那小脚丫……”提到闺女,伊都立不禁有些眉飞色舞,不过随即想着衙门里,还不到午休的功夫,说这些不合适,便住了口,道:“中午请大人到丰益泰吃锅子,不待不去的……”
家里添了女孩,兆佳氏暗暗松了口气。
女孩儿是娇客,不过是多预备份嫁妆罢了;要是添了庶子,往后再淘气起来,平白分去一份家财不说,还不叫人省心。
白氏产后未愈,伊都立虽说不留宿那边,但也是见天的守着,疼闺女疼得不行。这刚落地没几天,就使人预备各种布偶玩意儿。
就是当年添了头生子,也不见他这般欢喜。兆佳氏的心里,如何能不泛酸?
但是她晓得丈夫的脾气,是个顺毛驴。
之所以这般迷恋白氏,还不因白氏是南边人的性子,同北方女子的刚性不同,整个人看着像面团似的。
兆佳氏不管心下如何恼,面上都是不显,待白氏那边越发礼遇。
因这个,还得了伊都立好几声夸,她嘴上说着不敢当,心里却是什么滋味儿都全了。
她的陪房张平家的暗自不忿,私下里无人时,问道:“奶奶,就一直纵着不成?西厢,不是还有杜鹃么?虽说颜色不比白氏,到底年轻,又是爷亲自带回来的。”
兆佳氏摇摇头,道:“杜鹃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哪里能同那位比?爷不过两天新鲜罢了,怎么会搁在心上。”
张平家的犹豫了一下,问道:“奶奶,既是爷疼姑娘,那……”
兆佳氏手中正拿着一支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