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嬷嬷心里“咯噔”一下,立时跪下了,磕头哀求道:“大少爷,都是老奴的不是,不该让二少爷单独出去。谁会想到,谁会想到,这就前后院的功夫,就会出这么大的事儿……”
孙礼进京时,刚记事,对于这边叔叔婶婶,本就没什么感情。
这次回来,除了对祖父、祖母还算亲昵外,其他人也多是礼数不缺,亲近不足。
这两个多月的,对于母亲的处境,旁人的冷嘲热讽,孙礼都看在眼中。
如今,弟弟竟受到这般欺凌,如何不叫他暴怒。
孙初虽身上疼得厉害,但是见哥哥恼怒,反而不敢哭了,红着脸撂下衣服,低声道:“大哥,我不疼……”
“哭,一会儿你就使劲哭!”孙礼想了想,吩咐道。
“嗯?”孙初倒是有些愣了,歪着小脑袋,一时反应不过来。孙礼已经吩咐于嬷嬷去请人,祖父、祖母,母亲、舅舅,都要请到,不用仔细说缘故。
于嬷嬷麻利的起身去了,如今马上就要回京,大家都不用再看孙家人脸色,她巴不得事情闹大,让大家心里爽快爽快。
孙礼低下头,从荷包里掏出个小瓷瓶来,这是舅舅曹罡谋『捎汀�
他倒了半瓶,在弟弟的袖子上,小声说道:“一会来人,就使劲哭,一时半会儿不用说话,哭不出就用这边袖子揉眼睛。动手是孙玮、孙环吧?”
“还有五叔……”孙初小声道。
孙礼听了,拳头攥得紧紧的,脸色越发黑得怕人。这行五的孙班,是孙珏的同母弟,也是孙家嫡子。
孙礼恼的是,这孙班不仅是嫡亲叔叔,而且已经十六岁,竟然对九岁的侄儿下手。
孙家内宅本也不大,这会就听到远远的有脚步声过来。孙礼低声对弟弟说了个“哭”,而后倒出两滴薄荷油,往眼皮抹了,眼前立时模糊,眼泪跟水似的奔涌而出。
孙初也明白了兄长的用意,用袖子一揉眼睛,扯着嗓子开始嚎哭起来。
最先赶到的是曹颍,她住得离儿子们最近,得了于嬷嬷的消息,听着稀里糊涂的,急忙忙的赶过来。
没想到,还没到院子门口,就听到庶子凄惨的叫声。
她不禁快走几步,撩了帘子进屋,就见庶子憋得通红,像是要哭得背过气去;再看素来稳重的长子,眼圈通红,不停的掉眼泪。
“我的儿,这是怎么了?”曹颍忙上前,拍了拍孙初的后背给他顺气,眼睛去望向孙礼。
孙礼却是泪如雨下,不肯吱声,也不肯擦眼泪。
见来的是嫡母,孙初还犹豫着要不要接着哭,就见哥哥用口型示意他继续,扯着嗓子继续嚎哭。
这回,却不是用了薄荷油,而是身上火辣辣的疼。直觉得哭着,顾不得身上,这疼的滋味儿才好些。
曹颍见两个孩子都不说话,但是满脸的委屈,却是遮也遮不住的,也跟着红了眼圈,搂着孙初道:“初哥儿到底什么委屈,快跟母亲说,母亲给你做主。”
孙初听了,想着这些日子,那些叔叔们背地里的欺负,越发哭得狠了。
这会儿功夫,安氏也到了。
远远的听到嚎哭声,她就皱眉,待晓得这这边院子,心中越发腻味。
进了屋子,看着曹颍搂着庶子抹眼泪,安氏不由竖起眉,怒道:“老爷同我还活着呢,大白天的,嚎什么丧!”
这一嗓子,终于使孙初唬得止住嚎哭。
接下来,安氏才瞧见宝贝长孙也在,眼圈红红的,脸上都是泪痕。
“哎呦呦,看把我的宝贝孙儿委屈的。是孙初不听话,你做哥哥的,就要摆出哥哥的架势来,想打想骂都随你,怎么还自己个儿抹起眼泪来?”安氏忙上前两步,将长孙拉倒炕边坐下,说道。
曹颍这会儿,早已起身,手中还拉着庶子。
就听门外有人道:“荒唐,兄弟之间,本当友爱恭敬,这又哭又闹的成何体统?”
这一嗓子,却是洪亮,正是孙家家主孙文成,随行而来的,还有曹家的五爷曹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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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孙文成到了,就没有安氏说话的份了,安氏讪讪的起身,将炕边的正位让给丈夫。
孙文成坐了,皱眉看了媳妇一眼,不赞成的摇摇头,道:“慈母多败儿,这好好的,兄弟两个怎么就激眼了……”
曹颍这边,心里也糊涂着,却也同弟弟一样,不相信是自己两个孩子闹别扭。
她还没有回答,孙礼已经跪了下来,红了眼圈道:“祖父,孙儿是兄长,本当好好照看弟弟。今日都是孙儿不是,没有照看好弟弟……才使得……”说到这里,却是低头,道:“还请祖父责罚……”
孙初见祖父板着脸,生怕哥哥真受责罚,忙跟着跪下,道:“不干兄长的事儿,是孙儿没有带丫鬟婆子,自己个儿去找哥哥的……”
这一跪之下,触动膝盖上的伤口,疼得小家伙直呲牙,额头已经都是冷汗。
不止是孙文成,大家伙都瞧出,这兄弟两个说得话古怪,一个护着一个,不像兄弟口角的意思。
“到底是怎么回事?”孙文成的眼睛扫过安氏同曹颍。
安氏哪里晓得,曹颍看向的于嬷嬷。方才于嬷嬷说得含糊,只说是哥儿们受了委屈,请她过去看看。
大家顺着曹颍的眼神,都望向于嬷嬷。
于嬷嬷隔着袖子,狠狠的掐了自己两下,跪下带着哭音回禀道:“奶奶,方才二少爷午睡起来,听说大少爷在奶奶房里,就要过去给奶奶请安,顺便寻大少爷……老奴原要侍候着,二少爷说是在家中,又只隔了个院子,没让老奴跟着……谁想,谁想……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二少爷就遍体鳞伤的回来……大少爷向来最疼二少爷,见了二少爷这样,就不知怎么好了……都是老奴的不是,但凡老奴跟着,拼了老奴这条贱命,也不会让二少爷伤成这个样子……”
“啊?”曹颍诧异出声,孙文成的脸色已经青黑的怕人。
安氏听了这话,却是满心不自在,毕竟这内宅是她管着的,嘟囔道:“哪伤了?不过是脏了衣服,就那么金贵了……”
曹颍却是晓得于嬷嬷不会扯谎的,上前解开庶子的衣裳,那青紫淤痕立时一遮无掩。
一个九岁的孩子,能惹多大的仇怨,这股邪火,到底是撒向谁?
曹颍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搂着孙初“呜呜”哭起来。若不是背后有个靠得住的娘家,今儿挨打的说不定就不是她的庶子,而是她的亲生儿子。
孙文成气得要吐血,这还是在亲家舅爷面前。曹钏涫且痪浠懊挥兴担切×扯家杀搅恕�
接下来,少不得压着怒气,使人去请了大夫。
接下来,就是该请家法了。
孙家五子孙班、六子孙玮、七子孙环,一个都没跑了,就在这院子里,被打了几十板子。
安氏不会哪理会庶子,看到嫡出幼子在里头,却是慌了。
孙文成是要立家法,也要安抚受了委屈的媳妇孙子,最主要的,是给曹家这位舅爷看。
孙班他们几个,哪里吃过这个苦头,挨了两下就少不得哭爹叫娘。
孙文成看着不成器的几个儿子,再对比曹畹娜逖欧缍龋锢瘛⑺锍跣值芰礁龅墓郧啥拢睦镌椒⒎⒑蓿腥巳怂锇嗨羌父龅淖欤莺莸拇颉�
孙礼见板子打过了一半,心中冷哼了几声,牵了弟弟的手,到祖父跟前求情。
“祖父,叔叔们定不是有意伤二弟。许是瞧着父亲不在,担心我同弟弟,才好心教导我同弟弟规矩。若是因此,使祖父怪罪叔叔们,反而是孙儿们的不是。”孙礼躬身,道。
孙文成看着长孙眼圈通红,心里叹了口气,面色慈爱许多,看这几个儿子就越发不顺眼。
毕竟,这孙家未来的家主,是眼前这个长房长孙。这几个孽子,虽然没有将手伸到长孙身上,但是也没给这个长孙面子。
话说到这个的步,孙文成倒是越发要立规矩。孙子求情也没用,眼看着众人将三十板子打完,才使人讲这几个儿子拖下去……
曹颙乘坐的客船,顺江而下,几日后,已经到了黄浦江入海口。
这就是三百年前的上海,只是松江府下的一个县城。海边上,有两百年前为了防止倭寇修建的石头城墙。
这边设有长江海关,对往来客货船,都要缴纳税款,才能放行。
王家雇用的虽是民船,但是货物照引却是内务府的。
加上王鲁生为了在外方便,身上捐了功名,倒不用像寻常商贾那个,自己去应付那些官差,知让郭全有拿了他的名帖,去办验关手续……
第865章 援手
黄浦江边,客船甲板上。
曹颙同程梦星站在船头,眺望江景。
不远处,停了几艘船只;再远处,有渐渐消失的船桅。程梦星看着远处景致,嘴里沉吟着。
曹颙听得模糊,转过头来,笑着问道:“伍乔兄得了好句了?”
程梦星摆摆手,带了几分自嘲道:“若说花间词,为兄少不得随口捏来,如今看着这长江入海,竟不敢献拙。四十不惑,夫子诚不欺我。”
曹颙见他如此,便不再言语,看着两岸绿草依依,也觉得新奇。
在京城时,走在紫禁城的官道上,走在隆福寺、东单牌楼、鼓楼大街,看着那同几百年后一样的红色黄墙根儿,曹颙有什么还恍然。毕竟,三百年后,有些历史痕迹依旧在。
在黄浦江上,三百年前的上海,却丝毫没有后世繁华景致。
梦也,非也。
正在曹颙凝神,就听到岸边传来喧嚣声。
曹颙同程梦星听了,都往岸边望去。
就见十多个腰间挂刀的差役,凶神恶煞的差役推搡着几个人,来到一艘船边。
王鲁生原在船侧,听几个管事回话的,也听到动静,望了一会儿,却是不禁皱眉。
他走到船头,道:“曹爷,程爷,看来俺得下船走一遭,那船是广州范家的船。他家在广州有商行,这几年同王家也有往来。虽不知道是啥事,但俺既遇上了,总不好袖手旁观。”
曹颙自然无话,看着王鲁生带人下了船。
虽说能在这种关税衙门当官的,都有背景,但是王鲁生挂着内务府的旗号,有半个皇商的身份,一般人都不会难为他,所以曹颙并不担心。
这会儿功夫,那边差役已经上了船,船上陆续下来不少仆人船夫。
程梦星见状,不禁摇头,对曹颙道:“都说税衙官如虎、役如狼。看着这架势,还真有几分那个意思。”
曹颙听了,道:“既是广州的商贾,若是常跑长江水道的,也当熟悉关卡,怎么还会节外生枝?”
程梦星看了曹颙一眼,道:“不是谁家都有日照王家的家底,也不是谁家都有大靠山的。这税官,我敢说,别的长处不晓得有没有,这认人的眼力见却是最毒辣。什么人能捏拿,他们心里清清楚楚。再加上能补到这个缺的,哪个背后没有主子?都是为搂银子来的,欺软怕硬的功夫最是厉害。”
到底是盐商大家的嫡系,程梦星对这些弯弯道道,也都知晓。
曹颙闻言,心下一动,问道:“如今长江海关这位,是哪位爷的门人?”
程梦星笑着说道:“还能是哪家?这边海关从康熙四十七年后,就是八阿哥、九阿哥门人的缺。”说到这里,他压低了音量。道:“八阿哥生前的好名声,十四阿哥如今在西北扬眉,全赖江南供给。这长江海关,历年的出息,就算不能占半数,少说也占了其中三成。”
曹颙闻言,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看着程梦星道:“独霸二十三年,就没有旁人分一勺羹?”
若是他没有记错,在当年噶礼案发前,李煦兼过长江海关长官。后因噶礼案,他受到连累,才被撤了数项兼职,其中就有海关这个缺。
听说噶礼案毕,李煦还上过折子,主动请求重兼此职,为皇帝主子分忧,最后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程梦星似明白曹颙因何这么相问,也不说破,点点头道:“都是这两位阿哥一系。这关税衙门,非同等闲。别的缺一任三年,这关税衙门,却是一年一点。不说别的,就是账务,若不是一系所出,如何能不出纰漏?”
曹颙听了,只能抚额。
不说旁的,就凭九阿哥这般在江南捞银子,以后就是死路一条。他的命运,并未因八阿哥的早逝,而发生改变。
连程梦星,这整日想着美人词曲的风流才子,都晓得这个,这在江南并不是秘密。
为何康熙默许,曹颙不知道;他也不是关心九阿哥,只知道追究起来,李家的罪过又多了一条。
李家,已经是一艘沉船……
曹颙猜得没错,王鲁生下船不久,果然解决了此事。
内务府是十六阿哥管辖,十六阿哥是无力竞争储位、却又得康熙器重的阿哥,就是九阿哥在,都要给十六阿哥几分面子;九阿哥的门人,自然也乖觉。
王鲁生的脸色,却不好看,回到船上,带着几分抱怨,道:“这哪儿是官?跟土匪一样。说是西北用兵的缘故,朝廷加税,六千两的税银,生生加到一万六千两!范家船上没那么多银子,他们就借口‘抗税’。要扣船。这是他们惯用的把戏,要是真扣了船,卸了货,想要再讨要回来,就是难上加难……”
“一万六的税银,船上什么货?”曹颙带着几分好奇,问道。
范家那船离这边不远,看着不如王家雇用的货船吃水深。
“丝绸还有松江布。范家是洋行,船是他们家的,船上的货却是旁人的。要是真被扣了,这损失的就不单单是一艘船、一船货了,名声就要坏了一半。”王鲁生回道:“我方才问了范家管家,他们这条线跑过几次,都是熟的,想着妥当,这次才由范家二少爷押船。没想到赶上海关这边换主官,这次来的是个手辣的。他们送了五百银子的孝敬,都没入官老爷的眼。俺估计着,是欺范家少爷年轻,想要吞了这船。俺这边挂着内务府的名号,央求了半晌,才答应让范家交足税银后放船。”
说话间,王鲁生回头吩咐郭全有道:“方才瞧着范家管家的模样,银钱许是不够手,先去兑五千两银子送过去。问问他们够不够使,不够再回来禀。”
郭全由躬身应了,下去寻账房兑银子不提。
曹颙心里明白,什么“西北用兵加税”,不过是托辞。要不然这一艘货船就加一万两,一个月少说也有百万进项,康熙压根就不用为户部内库没银子发愁了,这长江上也就没有货船也航行了……
少一时,范家二少爷带着管家亲自过来道谢。
不过是十八、九岁年纪,看着就有些孱弱,不晓得是不是受了惊吓的缘故,他脸色青白得厉害。若不是老管家扶着,随时要晕倒的模样。
曹颙见了,心里直翻白眼。范家派这样的子弟出门,不是就在脸上挂着“欺负我吧”么?
王鲁生见状,皱眉道:“世慎贤侄既是身子不舒坦,就当好生将养,怎么还折腾过来?”
范世慎已经推开管家搀扶,上前两步,就要跪下。
王鲁生如何肯受,一边嘴里嗔怪“这是做甚”,一边用巴掌大的手,托住范世慎的胳膊。
“若没有七叔援手,侄儿就要成范家罪人。”范世慎带着几分感激道:“七叔大恩大德,侄儿没齿难忘。”
王鲁生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实不当什么。贤侄再提,就显得外道了。”
范世慎再次谢过,随后从管家手中接过一物,双手奉给王鲁生道:“七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