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漓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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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漓吟-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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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清漓拢在单薄衣袍里的身形与那松柏一比,越发显得纤瘦,心底便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他自小熟读的是《四书五经》,修习的是琴棋书画,何曾见过这等威严肃穆的所在?
  一路上,兰清漓只得努力收摄心神,不去瞧身边景物。
  幸好没过多久,李寒便在一间大厅前停步,侧身做了个手势,让兰清漓自行进入。
  定了定神,兰清漓略低着头,轻轻推门而入。
  厅堂首座上,正是七日不见的明夜王莫非。
  此刻莫非穿了身华丽威严的暗紫朝服,斜斜坐在长案后瞧着兰清漓走入,更显面目俊雅、姿态从容。
  兰清漓不及多看旁人,便在厅堂中俯身行礼,道:“小生兰清漓,拜见王爷。”
  “嗯,起来吧,一旁赐座。”莫非微微点头,低声吩咐。
  “是。”兰清漓直起身,依言往旁边递来的一张硬木椅上坐了,才开始放眼打量堂中情形。
  只见莫非下首,沿着左右两侧坐了数名官员,一个个面相威严、朝服齐整,看样子都是朝中高官。
  而堂下则跪了一名须发散乱、衣衫破旧的老者,脸上皱纹绵密,足已年过五十。虽然老者仍然在竭力地挺腰直背,但那样情形只是更显几分凄凉而已。
  为官一生,到老来仍不免获罪于堂下,自然是格外凄凉。
  兰清漓把眼神定在老者身上,立时断定他必是此次案件的疑犯,山西布政使王穆直。
  莫非看兰清漓坐定后,便将视线一一从堂中官员面上掠过,道:“各位大人,虽然此案物证已经确凿,但犯官王穆直一径说那公文是有人假造,并非他书写。而那三十万两官银也并非他监守自盗,所以本王便着人将公文做了一回鉴证。”
  听到莫非所言,堂上众官都是微微惊讶,堂下跪着的王穆直却是一脸期待。
  顿了顿,莫非又道:“经本王查探,有水墨阁的兰清漓可以证实,公文上笔迹的确有异,应是他人伪造,不知各位大人有何看法?”他边说边把目光往右侧的一名红衣官员身上看去。
  这红衣官员是户部尚书刘恒,在朝中向来以公正耿直出名,那纸证物公文正是由他交到大理寺,而王穆直一案也是由他提到大理寺审理。这时听到莫非所言,刘恒恭恭敬敬地道:“禀王爷,世间人笔迹皆不相同,要临摹到分毫不差,绝非易事。兰清漓只是一介少年书生而已,所述之疑点,不足采信!”
  “唔。”莫非点点头,微笑道,“既然刘大人不信,那本王便让这兰清漓当堂为大人书写一纸公文如何?若是与那王穆直字迹相同,还请刘大人采信些许,允许本王将此案另作审理。”
  刘恒抬手一抚胡须,拿眼角瞥了一下兰清漓,道:“若是字迹相同,那此案自须另审!”
  他神色间甚为轻蔑,显然对年少的兰清漓大大不以为然。
  莫非一笑,转头对兰清漓道:“兰公子,这便请你当堂挥毫吧!”
  当堂挥毫?临摹字迹?
  兰清漓瞧住莫非,眼中顿时露出惊讶神色。
  他怎的就不怕自己书法太差,坏了大事?而且既然要自己当堂写字,那天又为何不早说?也好让自己多练习几遍啊!
  但是再惊也已无用,笔墨纸砚马上呈到了兰清漓面前。
  兰清漓面对那纸公文,吸了口气,提起毛笔便照着公文内容向纸上抄去。幸好他自小书法基础扎实,对于临摹一道更是潜心专研已久。纵然是临场发挥,也不惧不怕。
  为求公正,兰清漓书写的也是官府专用纸张,与那纸证物一模一样。兰清漓凝神屏气,一个一个字慢慢写下,其间距字体、结构笔画竟是与面前公文分毫不差!
  这时莫非仍安然坐在堂上,面色平静。堂下几名官员却个个伸长了脖子盯着兰清漓挥笔,面露好奇。
  难道这世间果真有人,能将他人字迹临摹到分毫不差?
  足足一炷香后,抄写完毕。
  兰清漓放下手中毛笔,才缓缓舒了口气。为求一丝不差,他这一炷香内可说是绝对专心致志,不敢放松半分。
  现在松懈下来,才觉全身发软,冷汗涔涔。
  旁边小吏走上前来,吹干墨迹,便拿去让莫非过目。莫非凝神细看手中两纸公文,良久后淡淡一笑,抬头道:“本王书法不佳、眼色拙劣,还是请众位大人过目吧。”
  小吏依命,先把公文捧到了刘恒面前。刘恒细看之下却是脸色微变,直盯了兰清漓数眼,才抬头对莫非道:“原来世间真有此种技艺,方才老臣失言,还请王爷恕罪。”
  莫非微笑道:“刘大人向来刚正清明,深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道理,何罪之有?”
  刘恒微微躬身,道:“老臣汗颜,谢过王爷不罪之恩。”顿了一顿,又道,“只是这书生虽证明了临摹之技存在,但也并不能说明那王穆直所呈公文是有人刻意假冒。所以,老臣认为这字迹疑点一说,不可全信。”
  绕来绕去绕了半天,这位户部尚书刘大人,还是不服。
  莫非也不着恼,只是抬了抬眉,道:“虽然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毕竟事关重大呵!刘大人,你说是吗?”
  刘恒皱眉,低头道:“是,王爷。”
  莫非点点头,又道:“既然这公文确有伪造嫌疑,那山西省缺失的三十万两官银,便不能断定是王穆直故意隐瞒、中饱私囊。依本王看,还需另寻证据才行!”
  刘恒沉默半晌,终于点头道:“王爷所说极是,臣赞同。”
  莫非毕竟是王爷之尊,如今既然对证物起疑,那他也不能紧逼太甚。提出另寻证物及证人,也属合情合理。
  于是,王穆直一案暂告停止。
  看着差吏将行动迟缓的王穆直押下堂去,兰清漓不由微微发怔。心想这样一个垂垂老者,真不知在大理寺大牢里能熬多久?
  若总是不能脱罪,那他不是一直得在牢里关到老死?
  没有多久,堂内官员纷纷走了出去。莫非走下数步,瞧着兰清漓怔愣神色,低笑道:“怎么,很同情他?”
  兰清漓一惊,低下头,道:“小生不敢。”王穆直尚未脱罪,他若同情嫌犯,也属罪过。
  莫非注视着他,笑道:“不必害怕,今日本王不会怪你。”顿了一顿,又道,“不但不怪,本王还要好好谢你一番!”
  他笑语温和,在那“谢”字上更特意加重了语气,可是听到兰清漓耳里,却似乎另有深意。
  抬起头,兰清漓迟疑道:“王爷太客气了,小生不敢领受王爷谢意……”
  莫非打断他话语,挑眉道:“本王说谢便谢,你不必多言。”说完便转过身向外行去,一边道,“跟着来吧。”
  华丽袍袖卷起,不经意地往兰清漓手背上划过,传来一阵绵密触感。
  兰清漓下意识地把手往袖里一缩,脸上露出些许怔忡。
  这位尊贵非凡的明夜王,怎么老是和他牵扯不清呢?
  第2章(1)
  明夜王的谢意,并不好领。
  兰清漓跟着莫非,一路走到明夜王府,再次确定自己是流年不利。
  他应该平平静静待在水墨阁里的,怎会跟着莫非来到这不属于他的地方来?
  精致的楼阁、错落的庭院、蜿蜒的流水、奇异的繁花,还有一个个清秀伶俐的王府侍女。这一切,处处都在诉说着天家富贵,也处处都非他这个寻常书生可以触及的。
  可是现在,兰清漓却同莫非坐在一起,吃着玉石桌面上的美味佳肴,欣赏着庭院中侍女们的琴艺歌技。
  琴是七弦古琴,拨出一个个清越动人的音调;歌是江南轻歌,在美貌歌姬的口中唱出,别有一种清脆与婉转。
  那舞,则可称是天魔曼舞!
  起舞的侍女共有五六名,身披白色轻纱,妖娆的躯体在薄纱下若隐若现,诱人遐思。
  兰清漓并不多看,只是垂着眼,默默品尝面前佳肴。
  莫非手中握着个青玉酒杯,看一阵歌舞,缓缓啜饮一口。最后将目光转到兰清漓脸上,微微一笑,道:“怎么,清漓是嫌本王府中歌舞拙劣吗?”
  兰清漓抬起头,恭敬道:“小生断非此意,只是……只是不大习惯而已。”他知道莫非性情,若一个回答不好,恐怕不是自己送命,便是那些无辜侍女送命。
  莫非定定瞧着他,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清漓不必约束过多。”
  兰清漓微微一怔,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莫非对他的称呼已经改变。清漓……真是亲密得让人尴尬啊!
  双眉微微一皱,兰清漓嘴唇动了动,却并没言语。
  莫非只当他是少年人害羞,一笑道:“今日你在堂上襄助本王,本王需敬你一杯。”说着便托起酒杯,在兰清漓面前停住。
  “王爷,我不会喝酒……”兰清漓顿时犯了难,迟疑地瞧着面前的酒杯。
  “喝了不就会了?”莫非笑意更深,催促地晃动酒杯。
  “是。”兰清漓只得也拿起酒杯,与莫非轻轻一碰,然后皱着眉将玉杯凑到口边,硬着头皮把那辛辣酒水一口气喝下去。
  还没把酒杯放下,便觉一股热辣自腹中蹿起直冲到喉间,顿时满脸通红,咳嗽不已。那手中酒杯也忘了放,差点被他使力握碎。
  莫非一脸有趣地瞧着兰清漓,自从去过水墨阁以来,莫非看到的兰清漓不是文雅平静,便是低眉垂眼,脸上表情从没多少波动过,跟卷轴上绘的水墨修竹也没多大分别。
  但是现在的兰清漓却要鲜活许多,那脸上的红晕要比之歌姬面上的脂粉更加艳丽,而皱眉吐舌的模样,也比之舞女的刻意娇笑更显可爱。
  最起码,竟让他看得目不转睛!
  直咳了半晌,兰清漓才慢慢止住喉间热辣,满脸通红地放下酒杯,抬头向莫非告罪道:“小生不会喝酒,在王爷面前失仪,还请王爷……”
  “以后不必再自称小生,称清漓就好。”莫非打断他话语,笑意吟吟地伸过手,向他额角边因剧咳而微微散下的发丝拢去。
  “王爷……”心底一跳,兰清漓下意识地偏过了头,眼底涌上一层防备。
  “唔。”手掌在兰清漓额边停住,莫非眼中神情略微深黯了一些,盯着自己的手掌皱起了眉。怎么回事?他何时会对一个少年做出这种亲昵举动来呢?
  虽然兰清漓很秀气也很有才华,但他……毕竟只是个少年而已!
  慢慢地,一寸一寸,莫非收回手掌,表情重归平静。
  兰清漓只觉心下惶然,便低声道:“王爷,天色已晚,水墨阁中事务甚多,清漓想要早些归去。”
  抬头看一眼天边斜阳,兰清漓刻意出言告辞。
  这尊贵的明夜王府,实在不好待呵!
  莫非挑一挑眉,道:“天还大亮,怎么会晚?或者……清漓是觉得与本王一起,很不乐意吗?”
  “不不……清漓怎会有此意?”兰清漓闻言,低头不敢再多言。
  莫非见侍女已将两人酒杯斟满,淡淡笑意在眼底一掠而过,又持起杯道:“清漓,本王再敬你一杯,希望你能答应本王一个要求。”
  兰清漓瞧瞧面前酒杯,再瞧瞧莫非,咬唇道:“王爷若有吩咐,清漓一定遵命便是,可是这酒还请王爷……”免了吧!
  那种灼热与辛辣,他并不想尝试第二次。
  更何况,是哪个古人说的,酒能……乱性?
  莫非顿时失笑,连连摇头道:“清漓啊,若非见识过你的才能,本王可真要当你是无用女子了!连酒都不会喝,真是……”一边摇头一边自顾自地把杯中酒饮了下去。
  兰清漓闻言却是一僵,转过头,有些不自在地往别处瞧去。
  放下酒杯,莫非整一整面色,瞧着他道:“你方才既然已经答应了本王,那便尽快结束水墨阁,入大理寺任职去吧。”
  兰清漓神色一怔,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地道:“王爷,你说什么?”
  什么结束水墨阁、什么到大理寺去任职?
  他有答应过吗?又是什么时候答应的?
  看着莫非渐渐沉下的面色,兰清漓忽地察觉到,这回自己可能是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莫非盯着他,缓声道:“你方才不是说,本王若有吩咐,你一定照办?现在本王要抬举你入大理寺为官,你有意见吗?”
  在寻常世人看来,能由平民一跃为京中官吏,的确是值得庆幸的天大好事,简直要烧高香感谢前人积德才行。
  可是兰清漓的面色却有些发白,竭力扯开一抹笑容,道:“清漓感激王爷抬爱,只是清漓不想离开水墨阁,更不想入仕为官,还请王爷恕罪。”
  “哦,为什么?”莫非的表情不变,眼神里现出一分探究。
  毕竟,这世上不想当官、不要权势的人,可是少之又少。
  兰清漓想了一想,开口道:“因为……因为水墨阁是清漓先父传下,不敢舍弃。”
  莫非皱眉,不以为然,“好男儿在世应当建功立名才对!你一生守着那破旧的水墨阁,又有何出息?更何况,你若真舍不得,寻个人代你打理便是,何必独自困守其中?”
  看来莫非要兰清漓入仕为官的意志甚是坚定,竟容不得他推辞。
  兰清漓心知是方才所说理由太过单薄,便再补充道:“请王爷息怒,并非清漓不识王爷抬举,实在是不放心将水墨阁交由外人掌管。况且清漓向来喜爱自由,对功名权势没有半点欲望,只想就此一生,平淡终老而已。”
  莫非听得不耐烦,冷冷一笑道:“哦?这么看来兰公子是清高脱俗,不稀罕权势、更不屑入仕为官了,对不对?”
  莫非的怒气似乎暂时压抑着,没有发散出来,可是全身的气息却在一寸一寸地变冷。
  兰清漓承受不住莫非的眼神,忍不住垂下头,低声道:“清漓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此生平淡足矣。”
  莫非“霍”地站起身,双眼微眯盯着兰清漓,点头道:“好,很好。本王原先不过是怜你才华,不忍你埋没于乡野而已。既然你如此不愿,那本王也不勉强,你便回去好生经营那水墨阁吧!”
  语声轻滑如寒冰,在兰清漓的头顶掠过,当中不知掩藏了多少怒气与压抑。
  轻风送凉意,夕阳一点一点地落下,园中的温度便似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过了好半晌,兰清漓才敢抬起头来。一抬之下却愣住,只见庭院内空空如也,不但莫非早已离开,连那些侍奴也已不见了踪影。
  这是不是说明,莫非放过他了?因为今天他也曾立了小小一个功劳,所以尊贵的明夜王大人决定饶他一命?
  不管如何,缓过气来的兰清漓马上站起身,飞快地往园外奔去。
  他唯恐奔得慢了,莫非会改变主意!
  第二日清晨醒来,兰清漓只觉疲倦不已。
  昨晚自明夜王府归来,他脑中尽是莫非那张俊雅绝伦的脸容,以及唇边的冷冷笑意。直做了一夜噩梦,到凌晨方才小睡了片刻。
  朝阳初升,兰清漓走下阁楼、步入店堂,瞧着满屋子熟悉的字画卷轴,唇边不觉浮起一抹淡淡笑意。
  希望从今天开始,他的运气会好一些。
  将门板一块块收拢移到屋角,水墨阁便开始了一天的营业。兰清漓照例是不厌其烦地把一卷卷书画展开,再拿布巾将卷上落灰拭去,那姿势极其轻缓也极其小心,仿若是闺阁女子挑针引线一般。
  凭着先人的一些字画收藏,兰清漓从十三岁起便独立开设了这间水墨阁。他自小擅长书法画技,倒也在这上京城里闯下些许名头,得到众多文人雅士的认可。
  他珍视这阁中的一字一卷,便如珍视自己的双手一般。
  正低头擦拭间,水墨阁外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兰清漓手中布巾一停,猛地转头往门外看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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