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漓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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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漓吟-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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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低头擦拭间,水墨阁外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兰清漓手中布巾一停,猛地转头往门外看去,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惊疑不定。
  因为,那阵脚步声太过急促也太过庞大,绝不是寻常路人所有;也因为,那脚步声分明是冲着巷尾而来。
  小巷尽头,再无别家店号,只水墨阁而已!
  难道那个深沉难测的明夜王爷,终是不肯放过他吗?
  兰清漓抑不下心头担忧,微微皱起眉往门口行去,连手中布巾何时滑落在地也没察觉。
  小巷悠长,青石道路上因着清晨朝阳而略显明亮。不远处,正是一队身着暗蓝军服的男子在疾速走近,为首一人正是兰清漓甚为熟悉的李寒。
  列成纵队急行的军士个个面容冷峻、装束整齐,那种沉着又不失显贵的暗蓝显然不是寻常衙差所能穿戴,而是专职负责保卫皇族安危的御林军所有!
  明夜王莫非,竟调出整队精锐的御林军来对付一间小小水墨阁?
  兰清漓脸色微白,紧抿着唇站在水墨阁门口,清瘦的身形如风中修竹,在脆弱中偏又显出一丝奇异的坚定。
  或许是因为他的平静,也或许,是因为他心底的不甘。
  为何,微不足道的水墨阁要劳动那尊贵的明夜王如此郑重对待?
  为何,他这个再平淡不过的小人物,会招致如此莫名灾祸?
  简陋的巷道因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显出萧索,只短短一瞬,军士们便在李寒的带领下,将小小的水墨阁全部包围起来。
  李寒踏前两步与兰清漓相对,方正的脸孔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只用那种例行公事的冷然目光盯住兰清漓,开口确认:“水墨阁主,兰清漓?”
  兰清漓点头,双手在宽大的袖口里握紧,道:“小生正是。”他微微屏住呼吸,等待着接下来的判决。
  面对这么大的阵仗,这么威严的官家体统,他除了等待,还能怎样?总不能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和刀剑硬拼吧!
  李寒得到回应,马上自袖里抽出一纸文书,展开后冷声念道:“查,上京水墨阁,涉嫌伪造历朝文人字画真迹,欺瞒城中百姓。依照朝廷律法,即日予以查封!”
  伪造……查封!
  上京城里书肆画坊无数,有哪一家不出售赝品?又有哪一家曾因此而被官府查封过?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兰清漓何德何能,要令明夜王爷花费如此心机?
  兰清漓一双眸子顿时寒到了极处,牵开唇角道:“是,清漓尊命。”
  然后迈开脚步,往一旁让了开去,任那些身着暗蓝袍服的军士将水墨阁查封。
  一条条白底黑字的纸卷,顷刻间便将整座水墨阁掩盖,如同再不见天日的牢笼一般。
  兰清漓直瞧着最后一张封条落下,才转头看向李寒,道:“李大人,不知大人可要带小生前去明夜王府复命?”
  李寒看着他一怔,道:“这……王爷并未吩咐。”
  兰清漓抿抿唇,道:“王爷虽未吩咐,但李大人定然知晓该如何做吧?”
  莫非一大清早将这大队军士调来,查封他这小小水墨阁,不就是要让他见一见官家权势,逼得他前去讨饶吗?
  讨饶,或者痛悔!
  痛悔不知权势之可贵,痛悔昨日的不识抬举!
  李寒凝视他半晌,才点点头,道:“好,你随我来吧。”
  在带领大队军士迈步时,李寒忽又回过头来,对着兰清漓低声道:“兰公子,我家王爷并非不讲道理之人,若公子不去忤逆王爷,定不会有损伤。”
  换言之,若是再不懂屈膝服从的话,那就损伤难免。
  兰清漓眼底流露出淡淡讽意,点头道:“多谢李大人提点,清漓自有分寸。”
  第2章(2)
  再入明夜王府,越过烟波流水、绕过九曲回廊,兰清漓终于见到了莫非。
  莫非此刻正斜斜倚坐在庭院的一架紫藤下,握着书卷看得目不转睛。在他身旁几案上摆着一盏清茶,散出袅袅白烟。透过烟雾望去,莫非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垂落,俊雅的面容上带着几分笑意,似乎是对书上内容极为赞叹,也似乎是对将要发生的对话极有兴趣。
  兰清漓独自走到紫藤架下,俯身行礼,道:“小生兰清漓,拜见王爷。”
  “唔,起来吧。”过了片刻,莫非才放下手中书册,懒懒看了兰清漓一眼,取过案上清茶徐徐饮入。
  春初时刻,满架紫藤花虽然还未结苞开花,但那根根藤条柔软而青嫩,绽着小小叶片,将清晨的日光分隔成一束一束,投到兰清漓面上衣上明暗交错,使得他面容更加净白如玉、身形也更加清瘦羸弱。
  兰清漓并没依言起身,只是抬头望向莫非,道:“王爷,敢问为何要将水墨阁查封?若小生有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赐教。”
  莫非淡淡一笑,挑眉道:“清漓呵,难道李寒并未将那纸公文予你看吗?我记得公文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水墨阁并不是因我而查封,而是因经营赝品被封吧!”
  兰清漓一咬唇,道:“王爷,上京城中书肆何止千家,有哪一家不曾经营赝品?王爷以此为由查封水墨阁,清漓不服!”
  莫非闻言一阵轻笑,有趣地瞧着兰清漓面容,道:“官家权势所在,想封便封。你再不服,又有何法?”
  说了许久,终于说到重点。
  官家权势,广漫如天!
  你若无权,不过是地上野草,任人践踏!
  兰清漓眼底眸光一黯,无奈道:“王爷,清漓生来卑微,实不配享用那荣华富贵。还请王爷开恩,将水墨阁还予清漓。”
  他心系水墨阁,这番言辞已极其卑微,面上也微微现出求恳之态。对于兰清漓来说,已是退避到了极致。
  莫非看在眼里却并不动容,反而懒懒起身,向他走近数步低头笑道:“清漓呵,并非本王逼你。只是这世间法则便如此,你无权无势,那就得任人宰割!”
  莫非的气息在兰清漓头顶拂下,带来幽幽茶香。兰清漓只觉额前发丝一根根敏感到了极点,可以听出莫非语中的所有恶意与嘲弄。可是,他跪在地上,却是半点方法也没有。
  为什么,莫非一定要逼他去做官?
  难道,水墨阁最终只有弃舍一途吗?
  闭了闭眼,兰清漓低头静静道:“是,清漓明白。”
  “明白?你明白什么了?”莫非挑高双眉,盯视他有些轻颤的眼睫。那细细两排睫毛呈扇形排开,在阳光下如同蝶翅一般,纤细轻敏。而蝶翅之下,就是水晶般清澈的两粒眸子。
  这么一双眼,却生在了少年身上,真是可惜呵!再一次的,莫非在心底暗叹。
  “清漓明白,上京并非清漓能留之处。”慢慢抬起头,迎着莫非视线,兰清漓一字字道。
  他的语气沉静到了极点,听不出半分惧怕与惋惜。竟是宁愿离开上京、放弃水墨阁,也不愿遵从莫非,入大理寺为官!
  莫非只觉心头火起,猛地探手抓住他的肩头使力提起,盯住他双眼道:“怎么,你竟敢如此藐视本王吗?”
  他好言劝他、威言逼他,竟只换得他远走一途!
  那他这个堂堂明夜王岂非太窝囊了?
  竟然,连个文弱书生都降不服!
  兰清漓肩头剧痛,那骨头似要被他双掌捏碎一般,强忍着痛意哑声道:“清漓不敢,只是断不能入朝为官。”
  “到底为什么?人人都是求之不得,你却偏偏视如蛇蝎?说实话!如若不然,本王立即取了你性命!”瞧见兰清漓面色发白,莫非手上劲力非但不减,反而更恶意加重了一分,满意地看着他眼底慢慢渗出痛苦来。
  兰清漓的脸与莫非已近在咫尺,几乎鼻息相闻,偏生又无法避开,苦忍半晌后,终于惨然笑道:“王爷,清漓若是入朝为官,不但自身性命不保,恐怕连王爷……都会受清漓拖累。”
  莫非双眉一挑,不甚明了,“你说什么?”
  入朝为官便会性命不保?还会拖累他?这句实话,也太过可笑了吧!
  兰清漓苦笑,缓缓伸手拉开自己颈间的些许衣领,平静解释:“王爷息怒,清漓不能入朝为官,只因身为女子而已。”
  兰清漓,是女子。
  这么一个才华出众的少年,竟是女子!
  莫非怔住,手上的劲力不由渐渐松下,盯着兰清漓目不转睛。
  淡青色衣领下露出的一截白皙肌肤,光滑又平整、没有喉结!实实在在说明了,兰清漓确是女儿身无疑!
  看了不知多久,莫非将握在兰清漓肩上的一只手掌松开,转而向她头顶探去。
  目标,是束住兰清漓一头乌黑发丝的碧玉簪。
  手指轻勾,玉簪抽出。
  墨黑长发散开,在阳光下泛出整片柔和光泽,然后丝丝缕缕落下,披泻到兰清漓肩头。有几缕被晨风一吹,便弱不胜力地漾到了她身前,与她白皙的脸容形成鲜明又生动的对比。
  如此悠长黑发,如此清丽容颜,不是女子,又是什么?
  莫非盯着兰清漓一下子柔弱清秀到不可思议的面容,心头一阵可笑。
  这样的一个兰清漓,他怎会看不出是女子装扮?
  那清澈透亮的眼、那纤细柔弱的身形,还有那墨黑发丝与白腻肌肤,到底有哪一点是少年模样了?
  望着面容沉静的兰清漓,莫非唇角一勾,忽地慢慢笑开,低声道:“原来如此。”
  因为是女子,所以她不能入朝为官。也因为是女子,所以她处处退让,唯恐祸及己身。
  这个冷静又聪慧的女子,真可要让他另眼相看了!
  平生第一次,冷酷无情的明夜王心底,漾起了丝丝涟漪。
  兰清漓垂下眼,望着自己胸前一缕发丝,道:“清漓隐瞒身份,实属无奈,若王爷不怪,还请放开清漓。”
  直到现在,她的左肩还握在他的手掌下,传来阵阵疼痛与热力。
  莫非似是刚刚才注意到,一笑之下,慢慢放松手掌。
  兰清漓吸了口气,向后退了两步。
  这时距离拉开,使得莫非可以更加完整地打量兰清漓。只见她身上还是惯穿的那袭淡青色书生袍,可此时合着满头披泻的长发,却一扫少年人的文雅,女子体态毕露!
  那宽松的袍服非但不能遮掩她的身形,在晨风中一吹,反而更显出她身形纤秀、腰肢细弱。悠长衣带拂动间,竟是如一枝临波清莲徐徐绽开。
  莫非的面容微微带笑,可目中神色却骤然一深,随后又似乎有灼亮锋芒闪过,快若流星。
  似乎感觉到此时披头散发甚是不妥,兰清漓微微拧住眉,低着头轻声道:“王爷,  可否将束发玉簪还给清漓?  ”
  她不敢抬头,因为此刻莫非的目光太深太亮,简直让她胆战心惊。
  以女子的敏锐天性看来,那分明是一种优雅猛兽见到可口猎物时的光芒!
  莫非垂眼,向自己手中的玉簪瞧去。只见玉簪式样简洁,簪身用青碧玉石雕琢而成,顶端一朵小小流云,甚是秀丽可爱。虽然玉石并不上佳,但雕琢得很是精致。
  清秀,而不张扬,正如其主人一般。
  莫非原本已抬起手,要把玉簪递向兰清漓,可递到一半心底忽地有些不舍,便微微一笑,又收回手来。
  “王爷……”兰清漓探出的手接了个空,不由讶然瞧向莫非。
  莫非却笑着将自己发上一根紫玉簪拔了下来,递向兰清漓手心,道:“你的玉簪不错,我便与你换了吧。”
  掌心一凉,待要缩手已是不及。兰清漓瞧着自己手中那根精致华美的紫玉簪,不由大是疑惑。
  堂堂明夜王身上所戴饰物自然不同凡响,这根紫玉簪质地华美,簪顶一粒明珠浑圆润泽,一看便知名贵异常。
  而她那根碧玉簪不过是寻常店铺中买来,才一两银子而已,莫非却拿这价值不菲的紫玉簪与他交换?
  他……还想怎样?
  瞧着兰清漓犹疑中就要把紫玉簪递回,莫非淡淡一笑,道:“你若想披头散发回水墨阁,本王也不勉强。”
  兰清漓伸出一半的手立时停住,然后,慢慢收了回去。
  若不束发,她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恐怕不及走回水墨阁,便要惹来无数麻烦。
  不对!他刚才说什么?
  回……水墨阁?
  猛然抬起眼,兰清漓讶然道:“王爷,你是说……肯将水墨阁还予清漓了?”
  莫非点点头,道:“怎么,你不要了?”
  兰清漓连忙摇头,道:“不不,王爷肯将水墨阁还给清漓,清漓感激不尽!”
  莫非微笑,道:“不必多谢。”
  水墨阁原本便是兰清漓的,他还给她,费不了半分力气。
  而且,现在知道了兰清漓是女子,让她入大理寺任职已不可能,那么,让她回到水墨阁也是一样。
  低头欢喜一笑,兰清漓照女子礼仪福了一福,道:“那么清漓不再打扰王爷了。”
  她虽是垂头低眉而笑,但在那一瞬间的柔和与清丽,仍然明明白白透到了莫非眼中。
  莫非深深盯着她,并不阻止,只是点了点头。
  兰清漓转过身走开十数步后,才在一株红枫后停住脚步,抬起手将满头青丝一一绾起。
  这样私密的动作,她万万不敢在莫非面前做。
  因为,方才莫非的目光实在……太惊人!
  还好,还好他未曾多说什么,也未曾多做什么。
  除了他那烁亮到过分的目光,以及,那支被他强留下的碧玉簪……
  第3章(1)
  撤去了封印的水墨阁并没什么变化,依然纸香缭绕。
  经过了一番风波,日子太过顺遂,反而让人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就如同山雨欲来前的那一刻平静。
  夜色深沉,兰清漓早已在阁楼后的小院中睡下。但与前几日一样,辗转反侧老半晌,仍是没有半分睡意。两只眼睛睁得老大,脑中一径纷乱繁杂。
  瞧着窗外隐隐月色,细数投映在窗纸上的斑驳暗影,兰清漓努力想让自己沉静下来。
  可是,做不到。
  她似乎在无意间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记不起来,偏又隐隐担忧。内心深处却总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提醒他,想起来,赶快想起来!
  若再想不起来,恐怕便会有什么事发生……
  因了这潜藏的担忧,兰清漓已接连苦思了好几天,也好几夜无法安然入睡。
  到底,她忘记了什么呢?
  窗外月色忽浓忽淡,似有浮云缓缓流过,令得卧室内明暗不定。兰清漓的双眼睁得更大,神志也更加清晰。这一瞬间,她的全身忽然开始发冷,并且有种冰冷到僵硬的感觉。
  因为,方才她居然看到窗纸上有黑影一掠而过!
  水墨阁的后院里只有几株花树,投下的影子全是细碎零散,怎会有高大的人影闪过?
  除非有人夜闯水墨阁!
  而且那人的动作快速到了极致也轻捷到了极致,若不是她深夜不寐,根本就不可能发觉!
  心头一凛,兰清漓终于有些明白,但怎样也想不起来的到底是什么!她牵涉入官银失窃一案,指出证物公文是由他人伪造,明夜王莫非虽然满意了,但其他人呢?
  那真正盗走官银、伪造公文嫁祸之人,只怕会除她而后快吧!
  只可惜,她现在想起,已经太晚!
  昏暗中,原本侧卧在床榻上的兰清漓快速坐起,小心地自枕下抽出一样东西放入月白衣袖内,然后抬手一拉头顶发带,披散下满头长发。
  兰清漓孤身一人住在水墨阁数年,就算夜晚也不着女装、不散长发,只怕被人瞧出女子身份,可是现在,她却刻意将自己恢复到了女子模样。
  翻身下榻,兰清漓走到卧室门口,然后伸手一拉。轻响过后,漫天月华顿时散了过来,照在她柔软的长发上、月白的中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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