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尤是举城花香,处处花影,宛若人间天景。
晁宁赞不绝口:“来了玉夏无数回,今儿个总算见识了这百花诞盛况,不虚此行啊不虚此行。”
罗绮颔首道:“如果到夜里再看,会更让你赞叹,家家户户门前挂起以花为型的红灯,各家酒楼里推出以花为型的菜肴,各家戏坊还会请平时只能台上看到的角儿上街饰演百花的仙子撒瓣为行众祝福,管保你会把这份花香记到明年此时。”
“好,夜里一定再来,适逢盛事,岂能错过?”
罗绮掩口娇笑:“看花无妨,只要莫被‘乱花’迷眼。晁公子须时刻记得家中尚有一株国色天香的牡丹呐。”
晁宁半年前娶妻,妻名牡丹,美且慧,虽是世交姻亲,但婚后两情渐笃,就算不是如胶似漆,也称得上鹣鲽情深了。罗绮为了生意,常在玉夏杭夏之间游走,与晁夫人已是闺中密友。
晁宁兜袖一礼,“三小姐教诲,小生当铭记不忘。”
小生?罗绮甩去因这两字产生些微怔忡,莞尔:“如此,我定不忘在牡丹前替阁下美言。”
两人谈笑风生,自知彼此眉间目上皆无暧昧,坦荡无讳。但看外在眼中,却会有另番解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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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首大人~~”
“城首大人这边!”
“城首……”
娇声呼唤此起彼伏,花枝香囊更是抛掷不绝,众向所归之处,皆是城首大人的怀内手中。
方逊远缓缰乘骑,面色温淡,偶向两旁站众颔首为意,持重之态全不似一弱冠少年。抛来之物,未能着身的当然不会勉强,偶及入手入怀的,转手交给身侧随从。对那些芳心美意,他不能轻贱,却也不会表示欣然领用。
可是,眼晴在芸芸众生中一下便捉到了那张美过百花的娇颜,并得见其上因另一个男人绽放出的绝美笑靥时,少年老成的清俊脸容蓦然一紧,催马稍稍快行,张手向随从道:“把花给我。”
这厢,罗绮甫抬脸,方知与城首巡视队伍遭逢,才向方逊释出一笑,一扎鲜花已自其手中抛出,不偏不倚,正到了她下意识探出的臂弯中。
“这……”死小孩在做什么?罗绮就算左右背后没有额外长眼,也知此刻自己已成了众矢之的,尤其,那些个簪花少女的目光,狠烈得仿佛在她背上脸上烧出几个洞来亦不解气。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晁宁噙一抹别有意味的笑,“三小姐,原来不止在下不远千里追寻而来只求佳人一笑,更有少年英豪从旁仰慕呢。”
罗绮瞪他一眼,以目递语:阁下可以不必推波助澜,小心我在牡丹面前的“美言”!
晁宁挑眉以对:我和牡丹心心相印,不怕旁人闲话碎语,三小姐还是顾好自己罢。“城首大人,别来无恙。”
罗绮一愣,转眸竟见方逊下马走来,且直行到她近前方才站定脚步。
“绮儿,明日是我公休之日,你应了要陪我游湖的。”
“我何时……”
“记得就好,我先去了,有事回家详谈。”少年城首来得快去得疾,上马继行公务。
罗绮美眸眨眨,有些个云里雾里。
“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哦。”晁宁拍掌,“绮儿,你被盯上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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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各乱美人心
“无树,这一去就是多年,这一次若非国后五十整寿,你怕是还不回来罢?”街边茶楼上,玉面蓄须,眼角多了几条纹路的晋王玉千叶指握一杯清茶,笑问对面青年男子。
同样在岁月催化之下,去了几分轻脱多了一些持重的玉无树摇首:“既有了藩地,就当安稳呆着,不好常留京都。”
“仅是如此么?”玉千叶揶揄一睨。
玉无树淡哂,“晋王叔又何必笑无树?风流倜傥的晋王爷如今深居简出,远离欢场,又是为了哪般?”
玉千叶微忡,摇首低喟,“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魂梦相从。如果重回那刻,我仍愿认识范颖,哪怕明知要在日后痛断肝肠。”
如果重回那刻……玉无树覆目,无限怅惘。
晋王叔提起范颖,他竟有片刻茫然,思忖之下,才在记忆里搜出那一张绝色脸容。记起来晋王叔就是因她远离花丛,记起来自己也曾和她谈诗论词,相谈甚融。可是当年,自己怎会笨到为了一份纯然男性的欣赏痛失今生至爱?
如果重回那刻,他会追上小人儿的脚步,会牵住她的手,会对她说:自始至终,他心头所爱,只她一人。
当年,一股傲气之下,远离京都,总以为狠一狠,就能熬挺过去。而多年的时光从眼前流过,他醒时念得是她,梦中思得是她,张眼是她,闭眸是她,看花是她,看水是她……有时长夜无眠,坐在月下窗畔,那张娇俏脸儿悠悠浮在眼前,伸出手,仅握住穿过指间的清风数缕……那人儿留给他的,不止是不休的思念,还有,浸骨的相思。
只是,相思愈深,愈不敢回来。只怕回来后,面对得是罗敷有夫萧郎陌路的景况。眼不见时,他犹能在心中那个娇俏人儿反复想念,眼见得时,情何以堪?
但,还是回来了。
“你回来之后,可去看过罗家三小姐了?”
玉无树摇首,“她……如何了?”父皇不惜以圣旨相传,将他传回了这方土地。所有该面对的不堪,该经受的折磨,他已经做足准备。
“她……”
玉千叶话音甫启,忽听街下一阵喧哗声浪。本能地,两人探首窗外。
众目所归的马上少年,双眸深情昭然,举起手中花束,掷进了一秀美少女臂间。少女先是螓首低垂似有娇羞,再水眸慢举,与身边男子无奈对望……
“罗三小姐也快到双十年华,竟还有这等的好行势,不愧是罗家女儿呢。”一道竹帘相隔的邻桌,有茶客笑声起语。
“你是羡慕罢?娶了罗家女儿,不止能得如花佳人,还能有几世不愁的家产,你要是长得有人家城首一半俊,也考个状元进士什么的,没准也能娶个千金小姐做老婆。”
“呿,罗家女儿是那么好娶的?一个个都是带刺儿的花,扎死你可不偿命!别的不说,就说这罗三小姐,敢打她主意的都是些什么人?当年,有堂堂的二皇子爱慕,虽不了了之,便其后又有一位杭夏巨商孜孜以求,现在再加上这位城首大人,哪个是省油的灯……”
玉无树脸色一紧,遽然握住玉千叶的手腕,“晋王叔,绮儿她……她还没有……她……”
“她没有成婚,仍待字闺中。”晋王玉千叶已非当年轻浮骄逸的狂妄王爷,只望侄儿不必如自己这般为情所苦,只愿这人间少一些旷男怨女。
“绮儿……没有成婚?”玉无树脸色先是茫然,随后,狂喜替去经年压于眉间的郁重,心臆内释出不尽欢欣,绮儿没有为人之妇,绮儿仍然小姑独处,绮儿……他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得回今生所爱!
“绮儿——”他甚至无法按着寻常路径下楼,攀窗纵身,向一片人潮涌动处落下,直寻那抹芳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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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宁接过自花贩买来的玫瑰,递到了罗绮面前,嘻笑道:“三小姐,送给你。”
罗绮没好气地睇着这个损友,“若我没把缬儿嫁出去,此时就会让她将阁下痛打一场。”
“三小姐好残忍,在下是替三小姐增积人气,三小姐当笑颜相纳。”
热闹看得很高兴是不是?罗绮弯弯的柳眉挑了挑,接了花儿,又冷不丁拉住行经身边的一位半老徐娘,“这位姐姐,这位俊公子慕您才貌,以花述情,望请笑纳。”
“绮儿你……”晁宁结舌。
晁公子如此打愣的工夫,那位被赠花者已两颊红艳地扑来,“不知公子贵姓大名家住何处家中可有高堂奴家能织能绣能文能武上得厅堂入得厨房……”
晁宁拔腿欲逃,一角衣襟陷进对方手中,“奴家对公子一见钟情心生爱慕今生今世定然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忠贞不二相夫教子生儿育女……”
这当下,晁公子是一额冷汗,一身尴尬;三小姐则一脸揶揄,一腹闷笑。正在开心不已之际,忽听得头顶传来大喝——
“闪开!”
那是……
罗绮扬起螓首,杏眸倏然圆睁:玉无树?……玉无树从天而降?
但见得玉无树随着那声大喝,足尖已落在一位行人头顶,未等那人有所反应,已换到另一位肩头,如此借力施力,不一时寻得一块空隙,脚踏实地。
“你是……”真的假的?罗绮还在乍疑自己的眼睛,一个逵违许久的怀抱已将她收容过去。
“绮儿,绮儿,绮儿,绮儿……”此一刻,纵有千言万语,也只唤得出这两个字,也只想唤这两个字。
“你……玉无树?”罗绮为了确定,几次想从这个怀抱里挣出身来,都被他死死按住。
“绮儿……”她没有嫁人,没有属于别人,他还有资格追回她,有机会找回今生唯一的爱恋,真好,真好,真好……
那厢,晁宁好不容易夺回了自己的一角衣衫,撒腿狂跑的当儿,回首瞥见了罗家三小姐的窘状,不由得喜笑颜开:哈哈,热闹了不是?看来,这趟玉夏之行,当真要大饱眼福呢。
当晚,罗家的家宴上当真热闹,几位外来骄客的加入,使得满堂生辉,气流暗伏。
宴间,良之心一边喝着素肉粥,一边问为他拭唇的娘子:“珍儿,绮儿喜欢谁啊?”
“相公看呢?”
“之心不知道,可是之心只喜欢珍儿,珍儿最好,珍儿只喜欢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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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各乱美人心(二)
方逊被任城首之后,皇家曾拨华宅为城首府,但他婉辞未受。就在衙门的后院,布置出一间雅室作为公事繁忙时的下榻处。平常时日,仍以罗府为家,住在当年罗子缣知他勤奋苦读欲考功名后特地腾给他的那栋小院里。
“他就是那个人?”这一日,方逊早早料理完了诸事,马不停蹄回到罗府,向下人一路诘询,在花轩寻到了俯首挑绣的罗绮,当口就问。
罗绮乜来一睇,“没头没脑地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玉无树,二皇子,除了他,我还能说谁?”方逊俊脸板紧,“你就是为了他,迟迟不接受我,可对?”
“对什么?”罗绮没有好气,“接不接受你,与他有何干系?”
“我是傻瓜么?这些年,我知道你心中始终有个人,也渐从旁人口里知道了是谁。我还以为我要同那个影子作战到底。但没想到这个影子竟然回来了,而且,他依然……”依然未成婚。以绮儿的性子,若二皇子已为人夫,无论爱与不爱,都断不可能再有牵扯。偏偏,那个最强大的对手,至今仍具获争佳人芳心的资格。
“一直以来,你正是因为他,才不肯接受我。”
“不是。”罗绮将绣针别入锦缎,缓缓立起,俏美脸上凝着一丝沉重,“没有玉无树,你也只是个弟弟。方逊,别把时光浪费在一件不会有结果的事上,好么?”
“没有结果的事?十年前,若我把考状元做朝官当成毕生志愿说出去,怕是周围的每个人都会笑我不自量力。如果不是为了娶你为妻,为了配得上你,我大可安分在罗家做一个挣钱吃饭的伙计,何必考什么功名做什么官?”
又来了。这些个话,自从方逊将情愫挑明以后,出现在两人之间不知多少遍。听着那些急切直白的字符,面对着这双年轻热情的眼睛,每每都让罗绮头痛不已。
曾几何时,她也听过类似的话,触过类似的眼神,只是,又如何?
方逊甚至比那时的他更年轻,将要面临的诱惑多不计数,她信得过他的人品,却信不过情感的无常。这一生,被同样的热情燃烧过一次就够,不需再多。
她不是姐姐,世间也不会有第二个姐夫。她太苛求,又始终学不会妥协,注定受伤。而情字致下的伤,就算表面上已结疤去皮,皮下仍有溃处向里内延及,直到将心间一处蚀出难以添堵的虚空。那无能为力任其恶化再如抽丝般复原的滋味,她不想再尝。也许,受世俗所囿,她终究会嫁人为妇,但她的夫婿,应当是一个成熟稳重的成熟男子,两人不必有热烈的爱情,仅有温淡亲情维系,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如这世间许多男女。就算其间有变,也不必害怕失去。
“方逊,姐弟就是姐弟,你何必一定要与男女之情混淆了去?你从哪里认为我适合做你的妻子?”
“不是适合,是我的认定,我认定了你,懂么?”
“不。”恰恰就这认定,是她最无法认同的事。“有一日你会明白,适合是最稳妥的一件事。一个认定,并不能让所有的不适合消失。”
“你指得是你和玉无树么?”方逊闷痛地攒起长眉,“因为他,你畏惧情感,你不敢爱人也不敢被爱,总之,还是因为你心中有他?”
“唉,方逊,你……”罗绮摇首,“你怎如此固执?我告诉了你,有没有玉无树,我们都不可能。我,不喜……”
“不准说!”方俊面色阴黯,紧阖牙关,“类似的话,在你不准备更改之前,不必再告诉我。”
“那么,你是明白了是不是?你……”
“我不会放弃,绮儿,二皇子是个很强的对手,但我仍不会放弃,不会!”方逊言罢,仿佛怕罗绮再抛一些伤人的话出来,疾步而去。
罗绮揉额叹息,玉无树的出现,让一切更乱了,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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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树,这一回见了父皇,没被催逼婚事?”大皇子玉无枫兴冲冲迎上才从父皇书房步出的皇弟,问。
玉无树耸肩一笑,“提是提了,还谈不上逼。”
“你呀,就是个死心眼。”大皇子怎么也想不明白,皇家怎会出来如此一个异数。“既然如此认定了她,何不就让父皇下一圣旨,还怕她罗家不从?”
“不,我不想逼她,我娶她,是为了让她快乐,逼她过来就违了我初衷,非我所欲。”
“还不是一般的死心眼呢。”大皇子摇头,事关罗家三小姐,他早已放弃劝说弟弟到自己这一国来的努力。“对了,我来找你,是为让你去看看我那匹‘红焰’,西域送来的烈马,极品中的极品,世间难求呢。”
谈及爱马,大皇子两眼熠亮。那神情让玉无树明白,一声“恭喜”已搪不过爱马成痴的皇兄,只得随去观瞻。
“红焰”通身赤红如焰,长身高腿,宽额窄臀,的确是匹极品宝马,却也是匹百年难得一见的烈驹。大皇子虽爱到骨里,却到手三月仍未降服,屡战屡败,屡败又屡战而已。
“无树,要不要试试?如果你能降服了它,为兄愿意割爱将它送你。”
二皇子苦笑:这皇兄明知自己骑技逊他不是一星半点,是存心看笑话了是不是?“大皇兄,如果不是确知你对小弟爱惜得紧,我会怀疑你有意害我。”
“连试都不敢试,不是无树的风格哦。”
“恭敬不如从命,大皇兄看好了!”玉无树成心吓他一吓,飞身落在正在马场中央不羁地嘶鸣尥蹶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