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子何独自在宫外瞪个时辰才再次被唤进去。
龙旋宫,正入大门是厅,右侧片算得上个小书房,左侧则是床榻,入里间往右走有供沐浴用的浴池。黎子何踩着步子慢慢往前走,水雾渐浓,片混沌中指看到个模糊的明黄身影。
黎子何止步,隐约见到有宫为云晋言穿衣,开口道:“皇上脱下上衣,躺在龙榻上方可行针。”
闻言,云晋言干脆让两名宫退下,诺大的龙旋宫里,霎时只有黎子何和他两个人。
黎子何看着他穿过雾气步步走进,仿佛拨开层层云团,慢慢走到自己眼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只在那个瞬间,黎子何突然警觉,个人,最大的外皮便是温柔,剥开温柔之后,便会看到层又层的污垢,洗不净蜕不掉,因为除那层外皮,从里到外都是黑的,包括那颗心。
“皇上请趴下。”没有宫在,黎子何只好到榻边将床铺好,让云晋言趴下好施针。
“沈银银是师妹?”云晋言慢悠悠地走到榻边,突然冒出么句问话。
黎子何怔怔,答道:“是。”
“人下毒,人解毒,还真有意思。”云晋言盯着黎子何,笑道。
黎子何忙跪下,急声解释道:“那毒定不是师妹所下,否则哪会那般容易让人从身上搜下?师妹甚少下山,无亲无友,更不会有人愿意冒险‘救’。”
“?听闻在福秀宫时便与郑丞相之子走得甚近。”云晋言边着,脱下上身的单衣,趴在床上,示意黎子何施针。
黎子何心头跳,他果然是知道的。
云晋言刚刚沐浴过的身子渗着细密水渍,在白日里仍旧灯火通明的龙旋宫里折射出变幻的色泽,随着云晋言的呼吸上下伏动,黎子何拿出针排,眼神凛,针还未抽出,又听云晋言道:“上次给朕个耳光的人,是吧。”
黎子何手里的动作停住,脑中思绪顿,立马跪下道:“请皇上降罪!”
云晋言不语,闭着眼好似将要睡去,又好似陷入沉思,黎子何垂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居然记得,当时他神志不清,自己又多洒把粟容花种在香炉,便是仗着如此,自己才敢打他个耳光。
“起来吧,多亏黎医童个耳光将朕打醒才是,呵呵。”云晋言低声笑着,笑声里参杂的情绪,黎子何听不懂,不想懂也不愿懂。
起身再次打开排针放在床边,黎子何拿着张丝帕,擦干云晋言背上的水渍,手抚上云晋言的背,压穴探位,熟悉的触感,陌生的氛围,黎子何眯眯眼,顺着穴位,手指路向下。
云晋言却在此时突地翻身抓住的手,眸中有瞬的迷乱,在看到黎子何脸上莫名表情时消散,轻笑道:“黎医童的手太冷。”
黎子何轻轻挣开手,复又跪下道:“皇上恕罪。”
“罢,不用动辄下跪,朕以为是有胆识之人。”
“君臣之礼不可废。”
“盛些热水将手泡热便是。”云晋言赤 裸着上身,随意坐在榻上。
黎子何领命抬头,撇过眼,具身子,早已见过无数次,倒也不至于羞涩,只是多看眼,便会让埋藏心底的恨意抵死挣扎,欲要翻腾而出。
黎子何打盆水,将手浸泡其中,暖意顺着指尖渗入身体,却无法直达心底。
“粟容花种,会让人深陷梦境?”云晋言重新趴下,又问道。
“是。”
“梦境中的,是最念想之人?最快乐之事?还是……”
“是最痛苦的回忆。”黎子何转身,斩钉截铁地回答。
云晋言愣,突地大笑起来,笑声因为趴在床上有些沉闷,“哈哈,得对得好!的确,是最痛苦的回忆!”
黎子何再次走近龙榻,从针排里抽出银针,凝神静气,针就要下手,云晋言又开声道:“相信沈墨的医术。”
黎子何不予理会,集中精神看准穴位便针下去。云晋言身子轻轻抖,不再话,黎子何摒去杂念,只当眼前人是试验用的木偶,就算扎坏,也无甚损失。
行针下来,黎子何已是满头大汗,将银针放入针排内跪下道:“回皇上,今日针灸已完。”
“明日接着来便是。”云晋言的声音慵懒,好似就快睡着,翻个身将榻上的被子掀在自己身上。
黎子何领命,出龙旋宫,阴霾晦暗的气让觉得自己好似在里呆个日夜那般长久,长长吐出口气,还有次。
回到太医院,黎子何又匆忙替妍妃熬药,从大早到现在,不管是手脚还是脑袋,都未停过,眼看已近晌午,虽已向妍妃投诚,也不好怠慢。
今日的妍雾殿,好比空的颜色,灰沉沉的,比起往日更加冷清,黎子何还未入殿就见小橘脸焦急迎过来,接过手上的药煲道:“黎医童快些进去吧,娘娘正等着呢。”
黎子何颔首,入里间,妍妃侧坐在矮榻上,脸上少往日的温柔,拧着眉头面色不善,地上尽是茶壶茶杯的碎片,定是被砸烂的。
“黎子何见过娘娘。”
黎子何弯腰行礼,妍妃好似才从思绪中清醒过来,抬头看着黎子何,表情无奈阴鸷决绝,融合在起,冷声道:“要姚妃肚里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俺现在要出门,先把第二更放上,第三更等俺晚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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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情怨
妍妃要除去姚妃肚子里的孩子,黎子何并不觉得惊诧,令讶异的是妍妃直戴着的面具,为何瞬间就摘下来?
“娘娘息怒,若有子何可以帮忙的地方,必定在所不辞!”黎子何掩住情绪,拱手弯腰恭敬道。
妍妃双眼红,眼皮都为眨,眼泪就直直掉下来,扫先前戾气,眉间含怨,哽咽道:“也不想做那恶毒妇人,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么些年处处忍让,如今怀上胎,更是小心翼翼,不想与争斗,如此咄咄逼人,若是得皇子做皇后,后宫之中再无立足之地!”
“娘娘莫要伤心,姚妃腹中是否为皇子尚且未知,娘娘肚中已有龙种,也可与争,再退步,就算产下皇子……”黎子何顿住,对上妍妃的双眸,再作揖诚恳道:“子何既愿意为娘娘办事,便直话直。且不姚妃姿色不及娘娘,单论势力,姚妃在前朝无身世背景,被立为皇后的机会少之甚少。”
“前朝有势力又能如何?身为子,想要的无非是心爱之人的眷顾。皇上金口已开,谁先诞下皇子,便由谁来统领后宫,受孕比早,皇上如此,显然是偏袒于。向来视如仇敌,此次若真让产下皇子,等着的,怕就是北面望无边的冷宫!”妍妃原本柔弱的声音,此时沙哑却尖利,通红双眼,续道:“再者,前朝郑丞相向来与爹政见不合,皇上立姚妃为后,爹自是不会同意,郑丞相定会特地唱反调,力捧姚妃!如此来,也不上没有势力支持。”
“娘娘想要何时?”
“越快越好!”
妍妃毫不犹豫地回答,见黎子何不语,好似有些为难的样子,解释道:“马上秀开始殿选,届时后宫嫔妃大增,想要掩人耳目,难度又大几分,若再拖些时日黎医童还有把握,也不反对。”
如今后宫中妍姚两妃最为受宠,其余有三嫔十世妇,十七御妻,区区三十几人,的确够少,还有许多未曾被云晋言临幸,相互之间也甚少走动,即便如此,妍姚两妃之争都已经明暗交替虚实不分,旦选完秀,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御妻,后宫旦充实,争斗只会愈演愈烈。
“娘娘放心,此事交给子何便是。”黎子何弯腰领命,难怪那日姚妃在此,明明可以让先行离去,偏让小橘领进来挨次打,原来妍妃已是急不可耐。
“当真愿意?”妍妃面色已近正常,柔声问道。
“子何不是糊涂人,知晓其中厉害关系,娘娘放心,子何受娘娘恩惠,铭记于心!”
“有黎医童句话就放心,树倒猢狲散,早被姚妃视作的同党,哎,黎医童可明白的意思?”妍妃恢复常态,神色柔和地看着黎子何。
“子何明白!”黎子何没有丝毫犹豫地诚恳道。
妍妃满意头,轻笑道:“今日在龙旋宫受气,有些失控,让黎医童笑话,先退下吧,行事记得与商量。”
“是。”
黎子何颔首退出殿外,原本阴暗的气更加昏沉,乌云厚重的压下来,像是不小心便会砸向地面,今晚,最迟明日,定会有场大雨。
自从沈墨来太医院,众医童便不再那般无视黎子何,今日黎子何又受昭替皇上解毒,顿时觉得他身价大涨,见他回来,都齐刷刷地看过去。
黎子何心想着还有些医书没有看完,倒也并未在意。
临近夜晚,空终于飘起小雨,淅淅沥沥,仿佛掺着几丝愁绪。黎子何忙完琐事,终于可以坐在桌边稍事休息,可脑中思绪并未停下,今日妍妃要出去姚妃肚中胎儿,答应是答应,甚至上次姚妃无理取闹时恨意十足地想过那个孩子,定不能留!
可是,姚儿啊……
在未完全弄清楚当年季府事,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之前,自己还不打算动。
门不知何时被推开,沈墨站在门外,身上被小雨浸湿,雨水挂在发间湿漉漉地搭在衣襟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黎子何。
“有事么?”黎子何起身将门大开,示意他入屋。
“替皇上施针?”沈墨拧眉问道。
“嗯。”
“为何不让其他人来?”
“皇上钦。”
“可以推脱。”
“为何要推脱?”黎子何毫不犹豫地反问,既是有解毒之法,只要次为云晋言顺利解毒,算得上是立件大功,想要往上攀爬,想要查清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想要走出复仇的第步,自认为是最好的选择。
沈墨的黑眸蓦地变得深沉,复杂而浓烈的感情在眸中挣扎撕扯,半晌闭眼,压低声音,尽量和声道:“可知授受不亲?”
“对皇上而言,是子。”
“对而言,不是!”沈墨睁眼,眸光倏然变得锐利,淡淡的怒气从身上透出来,竭力控制手上的力度,将黎子何的只手轻轻握住,放在手心。
黎子何愣住,未料到沈墨会般直接,迅速抽开手,假意去拿茶壶倒水,沈墨再次握住拿着茶壶柄的手,认真道:“从不曾隐瞒,对……”
“是师父!”黎子何放下茶壶,猛地甩开手,垂眸不看沈墨。
“不介意。”
“介意。”
黎子何干脆接话,抬眸直直看住沈墨。
沈墨脸色白,扯开嘴角轻轻笑,有轻蔑有恍然有自嘲:“原来如此。”
罢转身便走,黎子何看着他颓然的背影,眼眶蓦地热,高声道:“本事淡薄之人,无需因委曲求全,寻个机会出宫吧。”
沈墨在门外站住,屋内烛光映得他月白长衫散出淡淡的光晕,黑发随着夜风微微飘起,只听他淡淡道:“愿意。”
人已远去,空留药香,黎子何抚过刚刚被他握住的手,仿佛阵灼热滚过心头,拉出丝笑容,不知是苦是涩。
第二日,昨夜淅沥的小雨突然变作暴雨,哗啦冲洗整个云都,深秋的,却突然打雷闪电,让人恍惚觉得已是夏至。
黎子何奉命前往龙旋宫继续针灸,撑着油伞,衣角和后背仍是湿个透,双脚的湿泞更是不用多。
其实黎子何很是好奇,为何云晋言不担心自己施针过程中要他性命?是对自己太信任,还是对太放心?
他的心思,从未猜透,例如此次两妃同时怀上龙种,金口已开,谁先产下皇子谁便是后宫之主,他就那般自信,两妃会互相撕咬两败俱伤?
“黎医童,皇上已经准备好,先进去吧。”魏公公脸和善接下黎子何手上伞,摆摆手示意他动作快些。
黎子何颔首称谢,入到宫中,股暖气混杂着龙涎香的味道扑面而来,消散身上的些许湿气,抬眸见云晋言身单衣坐在桌边,正在翻看什么,忙跪下行礼。
“平身,还是如昨日那般?”云晋言放下手里的东西,扬眉问道。
“是。”
云晋言颔首,起身正欲往里间走,突然传来魏公公的传唱声:“桃夭殿宫悦儿求见!”
云晋言看看外面的大雨,双眉微皱,放声道:“准。”
悦儿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身上的浅绿宫装已经湿透,和着头发紧紧贴在身上,面上焦虑,刚入宫门便惊慌跪下,急声道:“皇上……皇上,娘娘……又……”
“知道,在殿外候着。”云晋言打断悦儿的话,拧眉吩咐道。
悦儿连连头,瘦长的脸颊滑下滴滴雨水,顾不上擦拭便起身,关门退下。
云晋言快步离开书桌,走入里间拿起龙袍便往身上套,本欲喊侯在外面的宫,瞥眼黎子何道:“会穿衣么?”
“会。”黎子何垂眸回答。
“过来,替朕穿衣。”
云晋言伸开两手,任黎子何把弄龙袍,冰凉的手不时触到自己温热的皮肤,立刻弹开,复又回来继续,突地记起昨日针灸时两手在背上按压的触感,看不到身后人的脸,莫名有种熟悉而安心的气息,仿佛从那人身上散出来,转身想要抓住,却在看清身后人的模样时,那股气息亦烟消云散。
云晋言闭上眼,久违的熟悉感再次蜂拥而至,好像以前有个人,也曾般替他穿衣,突地睁眼,好似从场幻梦中苏醒,看到黎子何低垂的眼睑,覆在脸上的长睫,只是比常人稍稍白净的脸,陌生,将那感觉冲得支离破碎。
果然,昏睡太久,陷入梦境太久,竟会经常觉得看到的影子。
云晋言轻轻笑,龙袍已上身,看眼黎子何道:“跟来,带上药箱。”
宫外雨势未小,雷声轰鸣,黎子何撑着伞跟在龙辇之后,寻思那悦儿想什么,云晋言又为何匆匆赶来桃夭殿。
雨声渐大,盖过龙辇前行的声音,偶尔“轰隆”声,好似公发怒。刚刚接近桃夭殿,便传来阵刺耳的尖叫声,黎子何心头震,是姚妃的尖叫声。
“啊!血……”
云晋言从龙辇上下来,顾不得给他撑伞的魏公公,急步进入桃夭殿。
桃夭殿外宫太监跪地,不知是被大雨淋湿冷得瑟瑟发抖,还是听到骇人的尖叫声吓得浑身颤栗。黎子何匆匆瞥过眼便跟上云晋言的步子。
桃夭殿内片狼藉,撕碎的纱幔,摔破的瓷器,推到的桌椅,扔地的首饰,还有瘫坐在正中的姚妃,泪水将浓妆冲得满脸都是,头发散乱,跟着泪水濡湿地贴在脸上,若不是身上的火红长裙,怕是很难想象会是平日趾高气昂的姚妃。
“血……血……都是血,好多血!不要啊!不要么多血……啊!”姚妃尖叫着,死命抱住脑袋,边挪动双腿无措地向后退,地上破损的瓷器碎片嵌入腿间,却好似浑然不觉,仍是不停尖叫。
云晋言疾步上前,蹲下来阻住不断后退的身子,两手用力掰开的手,边柔声道:“姚儿,姚儿,没有血,没有血,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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