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出声唤住他,却因为他方才焚燃至极的怒火而胆怯了。
十四阿哥走远的背影消失在宫道的尽头,我背靠在冰冷的宫墙上,抬手遮住双眼,竭力压制住眼底不断涌起的酸涩。
入宫为妃,我也不想啊……
 ;。。。 ; ; 这就是兵部尚书家的千金?我有点不敢相信。我原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一个浓眉大眼,性情爽直,英气十足的女子,想不到竟是个柔弱害羞的小美女……
我咧开嘴,璨然而笑,开口替自己介绍:“我是镶红旗的,他们都叫我完颜氏,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珣玉。”
小美女愣了愣,露出羞涩的笑靥,嗓音轻柔地说道:“我叫兆佳芸柔,满洲正白旗的。”
正白旗?哟,是上三旗的姑娘呀。
我没记错的话,西配殿的那位钮祜禄氏好像也是出身上三旗的,怎么同是上三旗的姑娘差别就那么大呢?眼前这个娴静柔顺得像朵羞答答的海棠花,人家钮祜禄氏那个傲冷如霜啊,看人的都是用鼻孔看的。
与芸柔相处了两日,我发现她是个不爱说话,喜爱独处的人,除非你主动搭话,绝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安静地看书,一个人安静地在帕子上绣着花样,又或者凝望着窗外庭院里那棵苍翠劲拔的桧柏树,不声不响地独自静坐良久。
是的,安静,除了这两个字,我找不出更精确的词来形容芸柔给我的感受。芸柔是个安静少语的姑娘,有时候甚至安静得会让你觉得如果你做出任何的举动去破环这份安静,那将都是一种极大的罪过。
或许是生来内向的性格使然,又或许是对于不熟悉的陌生人有必要保持安全的距离,如今在这储秀宫里住着的秀女,哪一个不是心思各异,绞尽脑汁地想争取到那为数不多的几张封妃腾达的入场券?
假如芸柔是因为这个缘故而刻意同我保持距离,我完全能够理解,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是她同台竞争的敌手,她对我存有戒心也是人之常情,纵然我这几天绞尽脑汁在想的其实都是如何能让自己在既不引人注意,又不给任何人招惹麻烦的双重前提下,顺理成章地在三选被撂牌子。
我到现在都弄不明白皇宫里的人都是什么欣赏品位,搁着完颜琇那朵娇艳的牡丹不要,反而把我这朵不起眼的无名小花给一路挑进三选。
不是我自我感觉良好,都说选秀女万里挑一,那为什么对一般人而言是万分里九千九百九十九的事,为什么放到我身上,就偏偏是那命中率百分之百的0。0001?
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
不过,不明白归不明白,日子还是一天天地在过,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今天,已经是我在储秀宫的第三天了。
早晨起了床,我坐在镜子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一支亮闪闪的珠钗突然出其不意地摆放在我眼前。
“珣玉,这个给你。”
直愣愣地瞪着泛着珠光宝气的金饰,一向寡言少语的芸柔居然会一大早主动来同我说话,我讶异得有些回不过神。
“我瞧见你身上都没戴什么首饰,我觉得这支钗子你戴着一定很漂亮,你要是不嫌弃,就给你用吧。”芸柔说得诚恳,清丽的小脸上漾开薄薄的红晕,可见,来和我“搭讪”,她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我一时更加哑然,原来在我留心观察芸柔的同时,自己也正被她观察着。
“不用了,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把珠钗放回芸柔的手中,她的好意我心领了。
“可是……他们说皇上今天可能会来……”
皇帝有可能来储秀宫,那我就更不能打扮了,万一让皇帝老爷子留了意,记住了脸,我到时就算把肠子悔烂了都无济于事。诚然,我承认,这样的机率微乎其微,但是,我是真的怕了。
“珣玉……你是不是不喜欢?”芸柔收回握着珠叉的手,咬着下唇,露出受伤的表情。
“当然不是啦。”我急忙说。
芸柔愿意把自己个人的私有财产拿出来无私地与我这个竞争对手分享,我感动还来不及呢,可是我心里有我自己的盘算,该怎么跟她讲才好呢?
“我……不习惯戴这些东西,一身清清爽爽,我觉着挺好。”想了想,我也只能这么说。
“是吗……”芸柔将信将疑。
“对呀。”我忙不迭点头。“不过,还是谢谢你,也怪我粗心,没带什么家当进宫,叫你为我担心了。”当初我心想三选秀女的衣食穿用反正都是由皇宫全包的,所以只在神武门话别的时候问大嫂要了些银子放在身边。
我只记着有钱好办事,却忘了身处皇宫大内有些东西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单靠那些内务府统一配发的基本生活配置,想要在三选里拔得头筹根本是不可能的。芸柔进宫时带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这算是少的了,对面那位钮祜禄氏整整带了两大箱子的东西。
当然,这些都是我在储秀宫住下后才知道的,不过,我倒觉得无所谓,对我来说,选不上正合我意,选上了那才叫糟糕。
我本是打算空手而来,再空手而归的,但这趟选秀之行若是多了芸柔这样一个朋友也不错呀。
梳完头,用过早膳,我主动挽起芸柔,邀她一同去储秀宫的正殿听习三选秀女每日必修的礼仪课程。
芸柔微红着脸,并没有拒绝我的亲近,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样,嘴角弯着羞涩的笑弧,然而不一样的是,她如今的笑容里似乎还多了那么一点欣喜。
我想我之前的想法又错了。这世上没有谁天生就是享受孤独的安静的,既然芸柔看样子丝毫不介意我去破坏她的沉静安宁,那我也就不必客气,大肆地去进行破坏吧。
 ;。。。 ; ; 储秀,储集天下之秀美。
储秀宫,慈禧老佛爷年轻时发迹的地方。
复选留牌子的秀女在与神武门外等候的家人短叙之后,就直接被领至这位于御花园外西侧的储秀宫内安顿住宿,接下来几天,内务府会让宫里的嬷嬷给我们这些中选的秀女们“上课”,教规矩,学礼节,进行统一的系统化培训。
望着头顶匾额上“储秀宫”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我愣愣地呆看了半宿,三选秀女能有这种留宿宫中的待遇是我先前怎么也想不到的。
我被安排在储秀宫的东配殿,和一名姓兆佳的满洲姑娘同屋,她的父亲是从一品的兵部尚书马尔汉。尚书是一部之长,兵部尚书要是搁到现代的话,就相当于是国防部部长,国家的正部级干部……
不过,等一下。
兆佳……兆佳……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那么熟呢?
嘶——我到底是在哪儿听到过的呢?我挠挠头,努力回忆着,答案呼之欲出,但偏偏就是差那么临门一脚。
哎,不想了,与其在这里一个人想破头,不如现在就回房去见见那个叫兆佳氏的姑娘,说不定一见面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走回自己的屋子,正要推门进去,对面西配殿最顶头那间屋子的房门在这时被打开,储秀宫的首领太监刘顺猫着腰从里面走了出来,只见他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还不时朝着门里的人点头哈腰,半晌才阖上门离开。
想到那间屋子里住的人,我心思一动,转身向刘顺迎去。
“刘公公,请留步。”
刘顺一顿,似是没有料到我的出现,拍马溜须圆满成功后笑意犹存的面容僵了僵,却在转头面对我时即刻恢复了自若的常态:“姑娘有什么要吩咐奴才的?”
刘顺弓着腰,态度卑恭,但怎么看都和方才那股极力奉承讨好的劲儿差远了。
我微微一笑,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以愤愤不满的。西配殿最顶头那间屋子里住的那位姓钮祜禄的秀女出身世家名门,待遇自然不一般。今天的秀女,说不准就是明天的宠妃,而且有背景雄厚的娘家作后盾,只要长眼睛的当然都知道要去拼命巴结。
你可以说这是做奴才的势利眼,但这也正是做奴才的苦,不察言观色,不见风使舵,在这把奴才不当人的紫禁城里如何才能生存?
“刘公公客气了,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我说。
刘顺没有拒绝,跟着我来到角落。
“秀女们在这储秀宫里的吃穿用度都要靠刘公公打点,有劳刘公公了。”说着,我掏出十两银子塞进刘顺手里。
掂量着手里的白银,刘顺会意地笑了,可嘴上仍是故作犹豫地推拒:“这……”
“我初来乍到,有许多事儿以后还请刘公公多关照。”
我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点到为止。
“那奴才就谢姑娘打赏了。”刘顺躬身谢赏,再装腔作势就没意思了。
“刘公公辛苦,应该的。”
有钱好办事是亘古不变的定律,有时候适当地施些小恩小惠是十分必要的,我不指望刘顺会因为我这十两银子就从此对我像对钮祜禄氏那么马首是瞻,极尽献媚,只求往后我如果有些什么小动作,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贿赂完了刘顺,我回到自己的屋子,一进门,就见一个长相白净,全身上下透着一种安然恬静气质的女孩端端正正地坐在炕头,她听见我推门的声响,立刻抬起头,怔怔地盯着我看了片刻,尔后腼腆地笑了。
 ;。。。 ; ; 延晖阁的地板擦得还真是对得起锃明发亮四个字。
一进延晖阁,低垂的目光落在光亮到都快能当镜子使的地板上,我感慨地想。
一班秀女继续往里走,到了屋内正首铺着红色地毯的石陛前站定。
不难猜想,在石陛上的御案后坐着的人,应该就是皇帝了。不过,可惜的是,我目前视线所能及的,只有那张高高在上的御案下绣着龙纹的长靴。
其实我很想顺势抬眼往上偷瞄一眼,毕竟,能见到康熙皇帝真人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走过路过,不能错过,来趟古代,总得有点收获,等将来我回去了还能不时拿出来回味一番。我并不贪求,一眼就好,至少让我知道康熙皇帝本人和流传后世的画像到底像不像吧……
我一咬牙,正要抬眼,可最终还是牙根一松,想想作罢。生活不是电视剧,在皇帝面前不规矩,与找死无异,我自己找死没关系,祸及完颜家的人,我罪孽深重……
我进复选是来当绿叶衬托红花的,安分守己,谨慎为上。目不斜视地盯着明亮的大理石地板,我两眼垂得更低。
“完颜氏,满洲镶红旗,年十四岁,二品侍郎罗察之女……”
前一个秀女踩着“寸子”,婷婷袅袅地在御前走了一个来回,才走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就听石陛下的内务府总管大臣凌普朗声唱报出我的名字。
阅选八旗秀女名义上是为户部所掌管,实际上还是由内务府主持的。
我定定神,迈开步子,慢慢向前走。踩“寸子”,大嫂特别教过我,走路时,挺胸收腹,左右手摆动的幅度要收敛适中,脚下的步伐要稳健庄重,切忌大摇大摆、扭臀晃腰。
一个来回走下来,我自认表现尚可,既不鹤立鸡群,也不出彩丢丑。
待五名秀女全部复看完毕,仍旧由先前引入阁内的太监领出延晖阁,在外等候。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而煎熬的,延晖阁的大门闭闭合合,秀女进了出,出了再进,每个在外头等候复选结果的秀女皆垂眸静立,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一班参加复选的秀女从延晖阁里走了出来。
御花园里似乎更静了,微风吹拂过树枝,沙沙的响声在空气中簌簌回响,站在延晖阁外的秀女们都在屏息以待,是一夜成凤,或是铩羽而归。
镂花的朱漆阁门再度开启,凌普一手高举秀女排单从门内走出,神情威肃。
接着,“弃”和“留”的声音交替响起,这次,撂牌子的比例远远高于被留牌子的。
秀女阅选历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会因为被留牌子而喜不自禁,就会有人因为被撂牌子而失意痛苦。随着无情的“弃”字接连落下,我甚至当场就能听见克制不住的伤心啜泣从排在前头的秀女那里传了过来。
一声声“弃”与“留”渐近,正当我听得禁不住越来越心惊肉跳的时候,凌普来到我的面前。
“完颜氏,满洲镶红旗……”
听着自己那熟到不能再熟的履历,纵使之前我对自己的落选有十足的把握,然而在这样紧绷的氛围之下,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乱跳起来。
弃、弃、弃,千万要“弃”啊……
“留。”
同一个字,出自同一个人之口,在初选时犹如天籁,此刻却如同晴空劈下的一声巨雷,把我推上灭顶的绝路。
我愕然地抬头,背脊上冷汗直冒。
留?
我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
不是吧……
 ;。。。 ; ; 当晚,全家人在用膳时齐聚一堂,我和完颜琇都通过初选,让留了牌子,完颜老爷在饭桌上一直眉开眼笑的,有希望当上皇亲国戚,谁能不高兴呢?况且这回还是双保险。
然而,我的中选却并没有为完颜夫人病中憔悴的面容上添上几分喜色,她把我叫到床前,一脸忧愁。
“你刚回来,额娘还想着把你多留在身边几年,怎么……怎么就被挑上了呢……”
一朝承欢君王侧,纵然不能说是从此天人相隔,但倘若想与宫外的亲人见上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珣儿……”完颜夫人叫着我的名字,染上岁月痕迹的眉额间沉积着化不开的哀愁。“唉,该叫你珣玉的,看我,总是改不了口……”完颜夫人握着我的手,轻轻叹谓。
亲情的温暖触动了柔软的内心,我双手反握住完颜夫人冰凉的手掌,浅浅地笑着:“不管是珣儿还是珣玉,我都是额娘的女儿。”
来到这个时代后,我尝过太多的人情的冷暖,谁是真心待我好,我心如明镜。
无需怀疑,眼前这个病容苍白却满目慈蔼地望着我的女人是出自内心疼爱着我的,她怕我在这个家受委屈,处处维护我,替我着想,为我未来的幸福而忧心。
我心里清楚,完颜夫人待我好,是因为我这具名叫完颜珣玉的躯体,可是即便如此,她对我的好,我依然感恩满怀。
“和额娘分开那么多年,女儿也舍不得离开额娘。今儿个只是初选,说不定到了复看的时候女儿就被撂牌子了。”我安慰忧心忡忡的完颜夫人,觉得自己被撂牌子的前景一片乐观。
完颜琇的条件比我好,选她也不会选我呀,光宗耀祖的重任还是她担着吧。何况,进入复选已是意料之外,要是最后再杀进三选,入宫为妃,紫禁城里的那位十四爷岂不真变成我儿子辈的人了?那傲气十足的十四爷能愿意?他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再说,光看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