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要是太后问起来可就麻烦了。”我对宝欣嘱咐道。
宝欣抹了抹脸，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然后随我一同移步迎上前。
“这不是十四福晋么。”见到我与宝欣迎面走来，第一个开口的不是皇太后而是宜妃。“十四福晋既然来了，怎么也不进屋给皇额娘请个安？”
宜妃是翊坤宫的主位娘娘，五阿哥和九阿哥的亲妈。要说德妃生了四阿哥和十四这两个一冷一热完全两种性子的儿子，宜妃亦然。五阿哥性情温和纯良，九阿哥精明狡诈，同样是性格迥异的两兄弟，却都是一个妈生的。
说实话，五阿哥和九阿哥两兄弟，真正遗传到宜妃个性的要属九阿哥。五阿哥那种温良的性格多半是因为从小由皇太后抚养长大的关系，与宜妃完全不像。
宜妃的娘家在盛京，她的父亲三官保是盛京内务府掌关防的佐领。盛京是清王朝入关前的都城，因此不管是皇太后也好，还是皇帝也罢，对于这位盛京老家来的妃子总多了几分亲切感。再加上宜妃本身家世良好，聪明伶俐，长得也是明丽动人，皇帝会对她宠爱有加也就不足为奇了。
如今东西六宫，品级最高的是贵妃佟佳氏，接下来就是荣宜惠德良五妃，而这五妃之中，皇帝最偏爱宜妃。
宜妃与我的婆婆德妃关系不好是后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宜妃和良妃交恶，是因为当年八福晋本该是皇帝指给五阿哥的福晋，到最后关头却让八阿哥抢了去，而宜妃与德妃关系不佳则是因为德妃的出身。
；。。。 ； ； 我猛地捂住宝欣的嘴，警觉地环视四周，然后快速将她拉到偏僻的角落。
“宝欣，你知道自个儿在说什么吗？孩子不是皇上的会是谁的？”我压低声音对宝欣说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自个儿在说什么。孩子不是皇上的，孩子是……”宝欣慌乱地摇头。“不，我不能说，我不能说的，我会害了春燕的……”
我的老天，我在心中呻吟。我早该料到的，晓答应和太子私通，皇帝知道，宝欣和晓答应住在一个屋檐下，而宝欣又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怎么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我总觉得皇上是知道的，可是皇上却什么也不说，我……我很不安，也很害怕。皇上对我很好，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皇上，但是如果我告诉了皇上，那春燕她……”宝欣哭了出来。“我不想害她啊……”
“宝欣！”我按住宝欣的肩膀，要她冷静下来。“你听我说。”这个善良的姑娘啊，恐怕从察觉晓答应和太子有私情的那天起就在说与不说的抉择中痛苦地煎熬着吧。
我抽出怀里的帕子抹去宝欣脸颊的泪。“去围场前，皇上有没有翻过晓答应的牌子？”
宝欣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好，那我再问你，晓答应有了喜脉，皇上很高兴对不对？”
“对。”宝欣再次点头。
“那你听好。”我神色认真地凝视着宝欣。“这个孩子就是皇上的。”皇帝明知道晓答应怀的不是他的种，却只字不提，那就是默认要将错就错下去。
我握住宝欣冰凉的手，又道：“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还是猜到了什么，统统把它们忘了，忘个一干二净。你今儿说的话我会当什么也没听见，我的好宝欣，一定要记住，晓答应怀的是龙种，谁问你，你都是这个答案，晓答应怀的是皇上的孩子！”
；。。。 ； ； “春燕怀着孩子，太后今儿是特地来看她的。”不待我问，宝欣自动为我解惑。
太后来探望晓答应？这晓答应的面子可够大。“太后在屋里，你怎么不在里头陪着？”尽管太后来探望的不是宝欣，但也没道理让宝欣一个人在外面吹冷风呀。
“宜妃娘娘在里面。”宝欣望着我，嗓音轻轻淡淡的。
哦，是这样啊。宜妃是翊坤宫的主位娘娘，按规矩，皇太后驾临，是该由她负责接待的，毕竟宜妃是翊坤宫的主人嘛。不过……这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单单把宝欣留在外面啊。
“既然太后来了，我好歹要去给她老人家请个安，咱们一起进去。”我拉着宝欣就要走。
“别……”宝欣按住我的手。“我方才已经给太后请过安了，有宜妃娘娘在里头伺候，我就算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盯着宝欣看了一会儿，尔后有些明白了。
宝欣就是这样安分守己的单纯性子，假如你非要她去争点什么，反倒是为难她了。
也对，咱不抢人风头，但也要有骨气地不给人家当绿叶做陪衬，待在外面虽然是冷了点，但也没什么不好。
“那我就在这儿陪你。”反正我也不是那种擅长交际的个性，遇到应酬的场合，我也是能躲就躲，能闪就闪，实在躲不了才硬着头皮上。如果不是觉得宝欣孤零零地站在冰天雪地里太委屈，我才不想进去应酬宜妃她们呢。
“珣玉，你人真好。”宝欣嫣然一笑，我与她在洗衣房的时候就认识了，我的用意她自然是明了的。
“咱们是好姐妹嘛。”我笑道，“跟我客气就太见外了。”
宝欣听闻我的话，不知怎么地，脸上的笑容骤然黯淡了下来。
我一怔，茫然不明所以。我说错了什么了吗？
“珣玉……”宝欣咬了咬唇，抬眼望着我。“有件事儿我越想越害怕，但我又不知道该跟谁说……”
“什么事儿？”宝欣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也不觉跟着紧张起来。“若是你信得过我，可以跟我讲，当然，若是你觉得暂时还不想说，也可以等你想说了再告诉我。”
宝欣看着我，交握在胸前的双手绞得死紧，忽地，她开口道：“珣玉，春燕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皇上——”
；。。。 ； ； 农历十二月，北京城进入一年最寒冷的严冬。
这天，大雪方歇，我一早送弘明和弘暟进宫读书，然后一个人晃到了翊坤宫。
一踏进宫门，门口两排站得整整齐齐的侍卫和太监宫女让我一怔。
我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抬起头，确定悬挂在头顶上的蓝底金字匾额上的确是“翊坤宫”三个字没错，这才又重新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奴才给十四福晋请安。”
恭敬的请安声此起彼落地在耳边响起，然而我越往里走就越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我以前来翊坤宫可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阵仗，所以，我当然不会自恋地以为这些太监宫女们站在门口是为了恭候我一个小小皇子福晋的到来。
不经意地一瞥，我突然发现这夹道而立的太监宫女里面有几个我看着还挺眼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哪个宫的。
“珣玉！”正疑惑着，一道柔嗓叫住我。
我循声一看，是宝欣，于是快步走过去。宝欣见到我，面露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微微一笑，说道：“今儿弘暟第一天上书房读书，我送他进宫。这么冷的天，你不待在屋子里，在外面……”瞧见寝房的房门紧闭，门口又有侍卫把守，我蓦地意识到了什么。
把宝欣拉到一旁，我小声地问道：“怎么啦？”门口那么多人不算，连房门口都有侍卫，难道是皇上来了？
宝欣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说道：“不是皇上，是太后。”
太后？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宫门口那些个宫女太监我会看着眼熟了，可是天气这么冷，太后她老人家不在宁寿宫里窝着，跑翊坤宫来干什么？
；。。。 ； ； 胤礽最终再次被废黜，八爷党人希望重生，自然欢欣鼓舞。也许是喜悦的冲击太大，又或许是忍辱负重等待这沉冤昭雪的一刻已经等得太久，八阿哥的头脑也连带着不清醒了起来。
太子被废没几天，八阿哥悄悄地到乾清宫觐见皇帝，非常直白地问皇帝：“儿臣如今该怎么做？”我想八阿哥心里大概是真的憋了太多的委屈，一时间愁肠百结，于是又接着在皇帝面前感叹了一句：我情愿卧病不起啊！
八阿哥的话言下之意就是他很苦恼，万一大臣们又像上次那样推举他做皇太子，他该怎么办？要不他就干脆装病算了，父皇您给个主意吧。
我觉得八阿哥说这话没什么恶意，不过是心里憋了那么久的屈跟父皇小小诉苦一下，但是在父子关系不善的前提下，这话皇帝听着就觉得是你这个做儿子的僭越了本分，存心在试探我了。
皇帝主意没有给，倒是气得又给了八阿哥一顿大骂，骂得八阿哥灰头土脸地退出了乾清宫。
说实话，我是很同情八阿哥的。
就本身实力而言，八阿哥德才兼备，又有群臣拥戴，完全有这个资格当储君，可问题就在于八阿哥得了人心却失了君心。谁当皇太子说到底不过是皇帝的一句话，八阿哥失了君心，这辈子也就等于和皇太子的位子无缘了。
储君之位虚悬不利于国家稳定，大臣们奏请皇帝早立皇太子，皇帝一一驳回。
皇帝有皇帝的考虑，皇太子两立两废，这第三次册立皇太子当然一定要慎重。八阿哥受朝臣拥护，人心所向，但皇帝自己对八阿哥并不认可。再说，几个成年的皇子都已分封，羽翼丰满，不管立谁做皇太子，其他皇子心中多多少少总有不服，这样反而会引起新的祸端。
大清王朝本来就没有立储君的惯例，康熙老爷子自己也不是以皇太子的身份继承皇位的，说白了，就算不立皇太子大清江山也不会因此倒掉。
储君可以不急着立，皇帝老爷子尽管慢慢想，大家该干嘛干嘛，但是，在翊坤宫里养胎的晓答应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时间是不等人的，太子犯错，皇帝把他废了，圈禁在咸安宫里，那晓答应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
；。。。 ； ； 十四说他会拿捏分寸，我自然是相信的。
一来，有过一次经验，按照十四的智慧，不会傻到再犯同样的错误。二来，这两年皇帝交待了不少差事给十四去办，有了这些历练，十四早已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不会旁人随便一个怂恿就脑袋一热地去做傻事。
兴许是有了前车之鉴，比起一废太子时的狼烟四起，蠢蠢欲动，这次太子复废，众皇子们的表现就显得小心谨慎多了。
三阿哥向来明哲保身，太子第一次被废的时候，他“大义灭亲”，检举揭发大阿哥镇魇太子，为一废太子贡献了一波峰回路转的**，而眼下太子再度被废黜，三阿哥奉皇帝旨意设馆修书，编纂历法，要有多低调就有多低调。
四阿哥一贯保持中立，深沉难测，办起事来铁面无私，素有“冷面雍亲王”之称，让人摸不着底。一废太子时他没有同大阿哥、八阿哥他们掺和，现在太子复废，大阿哥和八阿哥的下场历历在目，他当然更不可能冒头当出头鸟了。
五阿哥和七阿哥本来就与世无争，不结党，不援朋，都是安分的人，对争夺储位也没展现出什么热情，太子复废对他们两人来说自然就没有多大影响。
九阿哥和十阿哥是围着八阿哥转的；十二阿哥默默无闻，在朝中也没有势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十三阿哥因为参与镇魇太子被圈禁之后，几乎就是被皇帝彻底冷落了，很难再有什么作为。
皇太子胤礽再度被废，成年的皇子之中，恐怕高兴的人居多，但有了前次的经验，这回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八阿哥那儿还是出了一点状况。
事情是这样的，皇帝在肃清太子党党羽的过程中，重新起用了曾在一废太子时力荐八阿哥为储君的马齐。要知道，马齐当初因为保荐八阿哥而被拘禁，他的两个弟弟也因此被皇帝革职。如今皇帝复用马齐清查太子党，这在一废太子时惨败的八爷党人眼里无疑是一个讯号：皇帝的举动等于是在间接承认当年处罚保举八阿哥为储君的八爷党众人是错误的。
；。。。 ； ； 瓜尔佳氏泪如雨下，仿佛再多的泪水也洗刷不尽她心中的委屈与辛酸，可是直到我离开，我也没从瓜尔佳氏口中听到一句埋怨太子的话语。
所谓好马配好鞍，好女人也要配好男人才能得到幸福啊。
回到皇子府，听守门的仆人禀报十四已经下朝回府。我来到书房，推开门，十四站在书桌前正写着什么，他闻声抬头，一见是我，搁下笔，朝我走了过来。
“去哪儿了？现在才回来。”或许是见我一脸疲惫，十四揽住我的肩膀，让我靠进他怀里。
“我进宫给皇玛玛请安了，然后……”我瞧了他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去看了二嫂。”
十四一怔，眉头微蹙，表情有些古怪，他看了我半晌，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种没半点便宜，徒惹一身腥的事儿也只有你会做了。”
太子复废，太子党灰飞烟灭，皇帝更是严令禁止朝臣为太子说情，俨然铁了心的坚决，丝毫不给转圜的余地，这个时候谁不是怕引火烧身，唯恐与太子有牵连，哪儿还会主动跑去咸安宫的？
“二嫂是个好女人。”我忍不住替瓜尔佳氏说话，犯错的人是太子，却要瓜尔佳氏一起承担后果，这本来就很不公平。
“傻瓜。”十四嘴角微扬，将我按在胸前，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你也是个好女人。”
我眼眶霎时有点热，这个男人真的很爱我，也把我宠得不像话，我自作主张去看瓜尔佳氏，他非但没有指责我在这种敏感的时刻替他招惹事端，反而将我纳入他的怀抱里，柔声安慰。
“十四爷说得对，我的确是个傻瓜。”我从十四怀里仰起头，微笑地凝睇着他。“十四爷可千万不要和我一样傻。”一废太子的时候，他为了保八阿哥差点被皇帝拔刀砍了，这趟他可别再来一次，他若有个闪失，我怕自己会承受不住的。
十四了然一笑，在我的唇上吻了一下。“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 ； ； 我与瓜尔佳氏没什么太深的交情，但在我心底我是很喜欢这个温厚老实的女人的。
皇太子仗着自己是储君，别人都不敢得罪他，骄奢淫逸，目中无人，瓜尔佳氏身上却一点也没有那样骄纵蛮横的脾气，总是温温和和的，待人接物也很谦虚，一点都不摆皇太子妃的架子。
我想正是因为我与瓜尔佳氏交情泛泛，绝对不到交心的地步，所以对于我的到来，她才会显得那么意外吧。
“嫂嫂。
瓜尔佳氏一身素衣，不施粉黛的脸庞略显苍白，见她怔怔地看着我，似乎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我先开了口。这样一个好女人，为什么老天要她跟着太子吃这样的苦呢。
“他们……怎么会让你进来的？”瓜尔佳氏声音讷讷，如今的咸安宫就是一座牢笼，四周都有侍卫把守，闲杂人等是严禁进入的。
我微笑，说道：“我请皇玛玛帮了个忙。”
听我说想去探望瓜尔佳氏，皇太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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