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这样，什么事儿都替别人想。”十四叹气，恨铁不成钢。
“我哪儿有？”我不服气地小声咕哝。“我这人心眼小得很，可没十四爷说的那么品行高洁。街上耍把式的都有人看了哟喝两声，丢几个赏钱，这儿又没有银子收，做什么要白演给别人看。”
我之所以挡在十四与五阿哥之间，不让他们起冲突，不想把事情闹大是其一，更主要的，也是不想让别人免费看好戏，十四是我的丈夫，五阿哥又是个温和善良的好人，凭什么无端端地要他俩干一架娱乐围观群众？
十四凝睇着我，黑眸里闪过一丝了悟，我的用心良苦，他终是明白的。“不准有下次了。”他的眸光落在我肿起的脸颊，五福晋那一巴掌打在我脸上，我疼的是皮肉，他疼的是心窝。
“是，妾身记住了。”我夹起点心盘里的佛手金卷放进十四碗里。“这是你最爱吃的，你尝尝，看看同我给你做的有什么不一样。”他之前光顾着盯着我的脸看，都没吃东西，下午的时候一怒冲冠也怒过了，刚才训我也训过了，现在就专心地吃点东西，补充一下消耗掉的体力，他若是饿到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至于他说的不准有下次，不用他关照，我自然记得牢牢的，我又不是受虐狂，给人打了左脸，再把右脸凑上去让人打，当然没有下次了。
十四那脾气，一旦冲动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但是只要等他冷静下来，其实是很好沟通的。你瞧，我耍个赖，好声好气地跟他说，外加殷勤讨好，博同情，这不就让我搞定了。
十四这关好过，我比较担心的是接下来的那关，不过只要我花点心思，相信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嫔妃们和排行在前的阿哥们一一给皇帝和皇太后敬了酒，眼看就轮到十四这些排行靠后的阿哥们。
我跟在十四身后，尽量垂着头，别让人看见我的脸。
先是十二阿哥和他的福晋富察氏，接着是十三阿哥和芸柔、他的侧福晋瓜尔佳氏，我埋没在人堆里，以十四为掩护，低调再低调，跟着别人的动作，说些祝愿皇帝和皇太后万寿无疆，长生不老……呃，不，是福泽延绵的吉祥话，然后将手中酒杯里的酒一仰而尽。
心底暗暗送了口气，庆幸一切都很顺利，正要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这时，耳畔倏然传来皇太后略带惊讶的呼喊：“等等，这十四家的，脸怎么了？”
；。。。 ； ； 双眼转望向殿内正首的宝座下按照品级围着皇帝分列两排的后宫嫔妃，那一群珠翠环饰的如花女眷，有半老徐娘的，有正值风华的，亦有青涩稚气的，皇帝真是艳福不浅，想要女人，什么年龄层的都有，任君挑选。
“皇阿玛那么多妃子，他最喜欢的是谁？”我扯了一下十四的袖子，是有感而发，也是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别老盯着我的脸看。
十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应该是都喜欢的吧。”
“都喜欢，那就是都不喜欢咯……”我转回目光，不满地喃喃。啧啧，在古代当男人真幸福，我下辈子也要投胎当男人，当古代的男人。
“珣玉。”十四扳过我的身子，要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同皇阿玛一样……”
一样怎样？三妻四妾？“我就死给你看！”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跟男人闹性子时的经典桥段，不用白不用。
十四呼吸一窒，瞬间白了脸色。
啊？这样就被我吓到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逗你玩呢，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不许开这种玩笑。”十四脸色缓和了些，语气却仍是僵硬，他是真的以为我会寻死，被吓得不轻。
“好好好，是我不好，今儿过端午，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什么死不死的，你瞧我这张嘴。”我说着，就要往自己的脸拍去，掌嘴给他十四爷赔不是。
“干什么！”可手还没碰到脸就让人一把抓住，只听十四斥道：“还嫌脸不够疼么？”
男人心疼我，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哪儿会真打下去，我又不是傻瓜。不过，这点我是不会向他坦白的。
“那你就不要生气了嘛。”从开宴到现在，他的眼睛就一直盯着我被五福晋打了一巴掌的左脸没离开过，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脸肿起来似的。
“你还好意思说？”十四闭了闭眼，表情十分隐忍。“别人打你，你为什么不躲？傻站着挨打，你倒是听话得很啊！”
我撅撅嘴，一提到这个，自己也觉得很委屈。
五福晋突然来那么一巴掌，我什么准备也没有，确实懵掉了，而且那时我手里还抱着弘明，不见得让我丢下孩子，冲上去跟五福晋对打吧。
好啦，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自己，没有用豹一般的速度闪开，他能不能就不要吼我，给我脸色看了？好歹我也是受伤者，他都不安慰我一句。
“还有，你挡在我和五哥中间想做什么？”十四的数落个没完，继续像训女儿一样地训我，越训越生气。“想逞英雄是不是？怎么挨打的时候没见你拿出那种魄力，完颜氏，你能干得很啊！”
每当十四被我气极的时候，他就会搬出完颜氏来叫我，果然，我被人打了一巴掌，他很生气，我拦在他和五阿哥之间，不让他替我讨公道，他更生气。但是，如果要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 ； ； 我抿了抿唇，要自己冷静下来。同十四成婚之后，我谨守妇道，自认从来没做过什么越举悖德的行为，与四阿哥之间，我更是身正影直，问心无愧，不怕外人传闲话的……
冰块敷在脸上，融化成水，渗出布巾，一股冰凉的水流的从脸颊流下，顺着脖子，滑入襟口。嘶——骤然的凉意让我一下子醒过神。
我眨了眨眼，发现八福晋仍在看着我，尽管她心中大概早已对五福晋打我的原因有了定论，却还是存心等着看我怎么回答。
外人只道八福晋是只母老虎，同情八阿哥被母老虎吃得死死的，由于畏惧八福晋的母家而敢怒不敢言。此刻，我倒真觉得，也只有八福晋这样的女子才配的上八阿哥那样精明强干的男人，这夫妻俩还真是绝配，都一样的……难缠。
我起身，将几近融尽的冰块取出，将布巾在铜盆里的冷水里浸湿拧干后，重新敷在脸上。
我用冷布巾捂着脸，凝视着八福晋，坦然地对她微微一笑，缓声道：“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不聪明，也不贤惠，平凡到……甚至会让人觉得俗气。我这辈子没什么大的念想，只希望胤祯和弘明能平安康泰，自己能守着他们太太平平地过一辈子，我就知足了。所以，有些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也没什么好多想的。”
八福晋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幽幽一叹。“你这人呀，就是实在。”她略微一顿，看着我，又道：“不过，人做得太实在了可不好，因为太实在的人往往都喜欢认死理，而且都是一旦认准了，即便是玉石俱焚也不肯放的固执，听我一句劝，别太认准了一件事儿，该想开的地方还是要想开，否则到时钻进了死胡同里，伤了你身边的人，更伤了自己。”
八福晋这番话听得我有些愣怔，一下子弄不太明白她话语中隐含的意思，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八福晋的这些话一定不仅仅是表面上劝我做人不能太实在那么简单。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细问，厢房外就传来宫女的通报声，紫光阁的晚宴就要开始了，请我和八福晋过去，我与八福晋之间的谈话也只好就此打住。
实在……想到八福晋的用词，我不由失笑，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评价我的，八福晋这到底是在夸我老实呢，还是在损我缺心眼啊？
端午晚宴按时开席，珍馐美食，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本来嘛，大过节的，又是皇帝请客吃饭，就是应该像这样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之中。可是……为什么坐在我身边的男人偏要沉着一张俊脸，好像是别人欠了他五千万似的，怕得坐在后头的舒舒觉罗氏连声都不敢吭一下。
还有，他可不可以不要一直盯着我的脸看啊？挨了一巴掌，冷敷了一下，才感觉好些，被他这样一直盯着瞧，又觉得火烧火燎了起来。
；。。。 ； ； 荣惠宜德良五妃之中，宜妃最为得宠，我以前就奇怪，凭借宜妃在后宫的地位，还有皇太后对五阿哥的宠爱，怎么五阿哥的嫡福晋只是个从五品员外郎的女儿？现在我总算知道个中的来龙去脉了。
宜妃我接触过几次，是个要强的女人，这回在儿子的婚事上吃了个闷亏，儿媳妇从安亲王的外孙女变成了员外郎的女儿，煮熟的鸭子飞了，白白让德妃和良妃捡了个便宜，心里能不结着疙瘩么？而这桩婚事偏偏又是皇太后做的主，皇帝都听皇太后的意思照办了，谁又敢发表反对意见，再有不满也只能放在肚子里压着。
难怪一直听说宜妃和德良二妃关系不好，估摸着，同当初这指婚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唉，这后宫里的那些皇家事百转千绕，盘根错节，没人能说得清到底是谁对谁错。
“是呀。”八福晋斜睨我一眼，倏尔一笑。“经你这么一说，还倒真是那么一回事儿，我以前怎么就没瞧出来，那个冷性子的假正经配那个冷冰冰的老四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冻绝人寰呐。”
八福晋揶揄的表情，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可刚一咧嘴——
“嘶——”疼疼疼疼疼，好疼。
“没事儿吧？”听我叫痛，八福晋关心地问道。
“没、没事儿。”我赶忙捂紧脸，摇了摇头，心里不禁感慨，五福晋那一巴掌后劲十足啊……
“老五家的那个假正经平时孤高得很，也不爱搭理人，她今儿突然那么泼，还跟老五闹，倒不常见，除非……”八福晋凤眸微微一眯，嗓音倏尔转为低声的喃喃：“除非是跟老四有关的事儿……”她细眉略向上一挑，忽地转眸盯住我，像是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蓦地笑了起来。
“你说，那个假正经为什么要掴你一巴掌？”
我身体一个激灵，八福晋那种不必我回答，她心中自有答案的笑容看得我心里阵阵发毛，直觉不妙。
八福晋的话语绵里藏针，杀人不见血，这一点与八阿哥像极了。
这皇宫里没有藏得住的秘密，我不是没有想过五福晋那一巴掌扇谁不好扇，偏偏扇在我脸上。就像八福晋说的，五福晋冷傲，平日里跟我们这些妯娌也是不多话的，她今天情绪这么激动，甚至动了手，把愤恨仇怨都显在了脸上，这样的表情我只见过一次，就是那次在岫云寺，在四阿哥面前……
八福晋说，五福晋只有在跟四阿哥有关的事情上才会流露出内心的喜怒，五福晋给我的那一巴掌，光看那扇得我脸颊到现在还作痛发麻的力道，就知道她有多愤怒了。五福晋打了我，还是跟四阿哥有关系……
四阿哥……四阿哥……我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惊惶地瞠大了眸子。
这皇宫里没有藏得住的秘密，既然十四都有可能知道我与四阿哥的那些过往，我凭什么就能笃定旁人是完全不可能知晓的？
五福晋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今儿才会激动到要扇我一巴掌才能解恨，而八福晋是那么聪明的一个女人，她……又看出了什么？
我望着八福晋别有深意的笑颜，手心不禁冒出冷汗，脚底窜上一阵凉意。
；。。。 ； ； “你猜后来怎么了？”八福晋望向我，问道。
我摇摇头，不想乱猜，却也很好奇五阿哥究竟用了什么办法使皇帝改变了主意。
“老五去见了太后，他同太后说，他有了喜欢的姑娘，不能娶我。太后问他喜欢上的是谁家的姑娘，老五支吾了半天，最后说了……”八福晋的眸光落在我被冰袋敷着的左脸上，话语一顿。
我心头微震，随即了然。五阿哥说他喜欢上的姑娘是……五福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接下去发生的事情就很好推测了。
皇太后对五阿哥这个皇孙的宠爱是出了名的，在娶妻这件事上，既然五阿哥亲自开了口，皇太后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达成孙儿的愿望。旁人敬畏皇权，不敢驳皇帝的意思，而皇太后是皇帝的嫡母，情况就不一样了，况且给儿孙指婚是家事，皇太后是有权管的。
将八福晋指给五阿哥，五福晋指给四阿哥，这是皇帝预备的打算，不过是事先透了点风给下面的人而已，只要正式的指婚圣旨还没有颁下，事情就并不是毫无转圜的余地。
皇帝是个孝子，他虽非皇太后亲生，却与皇太后母子感情甚深，这指婚的事情若是由皇太后出面说话，皇帝十有**是会顺着皇太后的意思办的。
五阿哥对皇太后说自己喜欢上的人是五福晋，是为了帮八福晋摆脱婚事，在皇太后的追问之下的情急之词，抑或是他真的早就默默地爱上了五福晋，我不得而知。
五福晋尽管性情冷傲，可她容姿绝艳，是个如假包换的大美人是不争的事实。自古英雄爱美女，五阿哥若是之前是见过五福晋的，进而一见钟情，喜欢上了她，也是人之常情。
五阿哥娶了五福晋，抱得美人归，八福晋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八阿哥，而皇帝又把父亲是步军统领兼内大臣的四福晋指给了四阿哥，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一年的指婚能算得上是皆大欢喜，但前提是，如果五福晋对四阿哥的执念没有那么深的话。
我终于明白，当别人都袖手旁观的时候，为什么八福晋会站出来劝和。八福晋是在帮我，更是在帮五阿哥，她对五阿哥是愧疚，也是感激他的成全。
“也不知道老五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就算是在太后面前随口说一个人，好歹也挑个好一点的，偏挑上那个假正经。”八福晋卷弄着手里的绣花丝帕，在说到“假正经”那三个字的时，口气特别地不屑，而那个“假正经”明显是在指五福晋。
“五嫂只是性子冷了些，她也有她的苦处……”我小声地说道。我倒不是要替五福晋开脱什么，五福晋打了我，我固然很气愤，却始终觉得，她也只是一个封建包办婚姻制度下的可怜女人。
五阿哥最终娶了五福晋，不过，倘若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娶的五福晋，五阿哥的母妃宜妃恐怕是郁闷得要命了。
；。。。 ； ； 那么轻易就被人看穿，我一时间有点尴尬，不过既然八福晋如此直接，那我也不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了。“我很感激八嫂。”我诚心道。若非八福晋适时地出来说话，我可没把握能一个人拉得住十四那匹脱缰的野马。
八福晋唇畔染笑，优雅地端起桌上的香茗，啜了一口，说道：“你这声感激，我听了怪不好意思的，刚刚在园子里要不是因为老五，我才懒得管别人家的闲事儿呢。”
哦，是因为五阿哥的关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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