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军到了郴州,一面整休,一面继续扩军。又有大批湖南群众和天地会的会众,加入了太平军。尤其是天地会的人,有与清兵作战的经验,都是满身武艺,很大程度增强了太平军的作战能力。
杨秀清总结了桂林作战经验,认为很需要加强攻坚力量,便想把掘子军扩建成土营,命石达开寻找有穿山挖洞技艺的人。一天中午,石达开正在处理军务,有人禀报说:“有三位义士求见。”石达开把笔停住,吩咐道:“请!”时间不大,脚步声响,从外边走进三个人来。为首的是矬胖子,五短身材,脸皮黝黑,一对黑亮的小眼睛,看样子三十岁上下。那两个也都是五短身材,都长得瘦小枯干,年纪都不超过三十岁。这三个人见了石达开,赶紧跪倒施礼:“小人们给翼王千岁叩头!”石达开让他们站起来,和蔼地问道:“你们是哪里人氏,贵姓高名啊?”为首的那个胖子答道:“小人们都是郴州人氏。我叫鲁国进,这是我的两个朋友,张贤仪、杨玱福。”鲁国进又说道:“我们都是挖煤工人,吃尽了满妖的苦头,受尽了人间的折磨。听说太平军救苦救难,普度众生,小人们非常高兴。特意赶来,愿投在翼王麾下,当一名太平军,希翼王恩准。”石达开见此人口齿伶俐,举止不俗,心中很高兴,不住地点头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但不知你们都有哪些技艺?”鲁国进答道:“小人们自幼挖煤,谈不上什么技艺,就会盗洞……对了,还会看地穴、地脉、凿凿地道。”石达开大喜,命人赐座,忙问道:“在郴州,会穿地道的人还有多少?”鲁国进道:“除了我们哥仁之外,还有九十三名。”身材瘦小的张贤仪腼腆地说:“鲁大哥是我们的师父,我们都是他的弟子。”石达开笑着点点头说:“好哇!鲁国进,欢迎你们师徒都到太平军来。我们早就想把太平军的掘子军改为土营,只愁没有穿地道的技艺人才。你们来得正好,现在我就决定,把掘子军交给你,以你们为主成立一个土营。委你当个军师,负土营全责。张贤仪、杨玱福为师帅,做你的助手。你们愿意吗?”鲁国进三人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说:“蒙翼王这样看重小人,小人们定报大恩。”石达开让他们起来,又详细询问了挖地道和盗洞的方法,以及需用些什么器械。三个人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断地讲了起来。石达开听了,特别高兴,禀报了天王和东王。杨秀清兴奋地说:“今后多攻坚战,很需要有支这样的特种兵。你要抓紧时间把土营装备起来!”翼王回去以后,命鲁国进把他的九十三名弟子请来,和掘子军并在一起,一面准备器械,一面操练技艺。洪秀全看了大喜。这个土营,在今后攻打各大坚城时,就用上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天,东王正在考虑继续进军的事宜,有人来报说:“探马有急事来报。”杨秀清道:“唤他进来!”话音一落,只见一个小伙子,满头大汗走了进来,跪在地上给东王叩头。杨秀清问道:“长沙情况如何?你要详细奏来!”“是!”这个报事的答应一声,把探听的情况说了一遍,东王大喜。太平军这才又分兵奔长沙,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
第三十六回 拼死活清将顽守 逞勇猛西王牺牲
西王舍命创太平,
披肝沥胆扶洪公。
冲锋陷阵如猛虎,
夺城争地似飆风。
长沙城外屡战急,
千包红粉破坚城。
只叹一时逞勇猛,
天国上下哭英雄。
东王派出的探马来报:长沙城防空虚,兵力有限。杨秀清听了,立刻做出决定:全力以赴,攻打长沙。西王萧朝贵道:“这件事儿就交给我吧!”东王道:“长沙乃湖南省城,城大而坚。那个巡抚骆秉章,老奸巨猾,诡计多端,我料他非死守不可。望兄弟多加谨慎!”西王冷笑道:“我军当前兵强马壮,战无不取,坚无不摧。长沙这个弹丸之地,怕它做甚?某若不胜,甘当军令!”天王正色说道:“自古骄兵必败,兄弟且莫轻敌!”西王点头称是。东王又说:“我拨给你精兵两万,一个土营,战将三十名,再把御林侍卫林凤祥、曾水源,总制李开芳拨到你的帐下听用。”西王大喜:“多谢东王哥哥关照。你们就等着捷报吧!”
萧朝贵退出大厅,回到寝宅,向西王妃洪宣娇辞行。王妃问他哪里去,萧朝贵把讨令攻打长沙的经过说了一遍。西王妃道:“长沙乃千年古郡,历史名城,清廷必派重兵把守,切莫大意!”西王笑道:“方才天王和东王都是这样嘱咐我的,我心里有底儿了,你就放心吧!”
西王妃服侍西王换好衣甲,一直把他送到东校场。这时,李开芳、林凤祥、曾水源三将已把人马调齐,专候西王到来。萧朝贵上了宝马“雪里白”,在诸将陪同下,检阅了三军,查看了装备,询问了各方面的情况。最后,他把马鞭一挥,下令道:“点炮出征!”接着,“咚!咚!咚!”三声炮响,太平军高举大旗,直奔长沙进发。
萧朝贵不愧是一员虎将,离开道州后,催促大军飞速向北疾进。一八五二年八月二十六日克永兴,三十一日克安仁,九月二日克攸县,三日占茶陵,八日占醴陵,于九月十日就来到了长沙城外。有赞为证:
太平军,抖虎威,
湘江两岸起风雷。
攻必取,战必摧,
官兵远遁魂吓飞。
旧制度,被粉碎,
千里山河放光辉。
万民惊叹世道变,
额手相庆笑微微。
西王萧朝贵屯兵在南门外妙高峰上,扎下五行八卦连环大寨。次日点兵一万,布成方阵,到城下讨敌,把长沙的文武官员吓得心惊胆寒。
湖南巡抚骆秉章,是广东花县人,字篟问。最近一个时期以来,如害大病,坐卧不宁,饮食难进。他没有料到太平军能打进湖南,更没料到进展得如此神速。清兵失败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来,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丧失了五十六座关城,怎不使他头痛?骆秉章深知已经担了重大责任,若再把长沙丢了,皇上岂能容他!他实在应付不了这种局面,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以脱离当前的险境。在一个月前,派心腹人携带重金和亲笔信,去北京找他的老师——吏部尚书大学士桂良,要求调转职务。可是,至今没有回信。偏又赶上形势急剧变化,对他的威胁和压力真是越来越大了。六十五岁的骆秉章,最近好像又长了十岁,五官总是缩在一起,跟包子差不多了。
咸丰二年七月二十五日醴陵失陷后,骆秉章被迫召集了一次军事会议。全城文武、司道大员都参加了,骆秉章哭丧着脸说:“国家不幸,盗贼蜂起,最凶顽者,莫过长毛。今接战报,醴陵己失,长沙危在旦夕。今把诸公请来,意在共筹良策。俗语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辈,既食君禄,当报国恩。身为命官,守土有责,杀敌立功,责无旁贷。本大臣虽巡抚湖南,掌一省之命脉,还赖诸公辅佐。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请各位献纳良策!”
骆秉章说到这儿,看了看在场的文武大员,只见他们一个个好像木雕泥塑,一言不发,骆秉章的五官都挤到一块儿了,没办法,只好点名问话。他看了一眼湖南提督鲍起豹:“不知鲍军门有何良策?”鲍起豹忙欠身答道:“自古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如今贼势甚大,也只好坚守孤城了。”骆秉章点了点头,又问道:“城中还有多少兵马?”鲍提督道:“旗兵一千,绿营兵两千,巡防营兵五百名。再加上各府的亲兵卫队,总共不超过四千人。”“太少了,太少了!”骆秉章不住地摇头叹息。鲍起豹道:“兵力不足,就叫百姓协助官兵守城好了。”知府张成云担心地问道:“请问军门,这能守得住吗?”鲍起豹冷笑道:“这个我可不敢担保。我的意思是,守一天是一天,这就叫‘坚守待援’。”“对呀!”骆秉章的五官好像舒展了一些,接着说道:“没有援兵是不成的。我现在就写信求援。”
骆秉章一口气儿写了九封信,向湖北、广西、广东、桂林、岳州、武昌等地发出呼吁,还写了一份奏折,飞报咸丰。
接着,骆秉章又做了防守部署。提督鲍起豹守南城,皋台孙项羽守北城,藩台周均守东城,知府张成云守西城,道员邹风良掌管城中治安兼率百姓协助官军,知县赵书忠接济粮草弹药,其他官员皆上城守卫。骆秉章自任八路接应使,传令马上分头行动。
长沙城内这下子可乱套了。提督鲍起豹命人把所有的大炮都架在城上,还在南城的最高建筑——魁星楼上架设了大炮十门。城内青壮年男子都被赶到城上守城,不经允许,不能私自行动,违者处死。老幼妇女在官兵的监督下,排着长队往城上搬运石块、砖瓦、滚木、灰瓶。白天干不完,黑天接着干。很多人累得直不起腰来了。皮鞭在老百姓的眼前晃来晃去,到处都是呻吟声、哭泣声和谩骂声。他们是多么盼望太平军早日进城啊!正在这个时候,西王的人马杀到了。
湖南巡抚骆秉章正在街上巡视,突然接到禀报:“太平军攻打南城!”骆秉章一惊非小,差点儿掉下马去。他稍微定了定神,问道:“鲍军门现在何处?”“正在城上。”骆秉章带着亲兵催马就跑,转过魁星楼,顺着马道,来到南城城上。
此刻,提督鲍起豹手提宝剑,满身戎装,正趴在城头上往下眩望。见巡抚大人驾到,急忙过去施礼。骆秉章一摆手,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往城下观看。但见太平军距城不远,列成方阵:
步兵在中央,
骑兵列两旁。
前面刀牌手,
箭队后边藏。
火枪一排排,
刀剑闪寒光。
大炮压阵脚,
军旗顺风扬。
队列多齐整,
上下裹红装。
远看似烈火,
威风赛虎狼。
金鼓咯咯响,
螺号声声扬。
慢说人害怕,
鬼神也恐慌。
鲍起豹把千里眼递给骆秉章,用手往下一指说:“请中丞看,那个人就是长毛子的头领!”骆秉章揉揉昏花的老眼,透过千里眼仔细观看:
骆秉章,留神瞧,
一匹大马似狂飆。
马上将,英雄貌,
凛凛身材六尺高。
金抹额,嵌珠宝,
赤中包头鬓发飘。
杏黄袍,身上罩,
犀牛战带围在腰。
防身剑,鲨皮鞘,
左肋悬挂双穗摇。
抹子眉,吊眼梢,
一对大眼放光毫。
胯下战马白如雪,
双手横端七宝刀。
好比钢打铁铸汉,
又似天将下九霄!
再看:一面旗顺风飘扬,旗上绣着“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真天命右弼又正军师西王”,正中央绣着一个斗大的“萧”字。骆秉章看罢多时,又惊又叹,五官缩得更紧了。暗道:难怪官军屡败,长毛子屡胜,今日亲眼得见,方知发逆的厉害。眼下城防空虚,援兵未到,可叫我如何是好?骆秉章越想越怕,脊背发凉,额角上渗出了冷汗。
“大人!”鲍起豹说道:“兵临城下,匪到壕边,长毛子讨敌骂阵。我军是亮队,是坚守,请中丞示下。”“这个……”骆秉章抹掉脸上的冷汗,支吾了半天才说道:“敌众我寡,宜守不宜战!”“卑职也是这样想的。我军虽少,可是城池坚固,谅长毛未必得逞。”他刚说到这儿,就听军兵喊叫:“长毛子攻城了!”骆秉章大吃一惊,手扶城头,探身观看:只见太平军变换了队形,兵分八队,在炮火的掩护下发起猛攻。霎时间,杀声震天,如旋风般地卷来。骆秉章像发疯一般,拼命吼叫:“开炮,快打!”
西王萧朝贵,站在阵前引兵攻城,恨不能肋生双翅,飞进城去。他见太平军冲到护城河边,用沙袋把壕沟填平,冒着浓烟和箭雨,霎时冲到城下。眨眼间,就把几十架云梯靠在城墙上了。然后开始攀梯,就见一串串,一行行,呐喊着,叫骂着,很快就要杀上城去。
突然,城上的火药瓶、礌石、滚木……像雨点一样打了下来。云梯被炸断了,爬城的太平军纷纷跌到城下,有的摔死,有的炸伤,多数死于箭矢之下。又有一批太平军冲越过成堆的尸体,架好长梯,继续向城上攀登。但是,刚爬到两丈多高,又被官兵的箭矢射了下来。太平军不怕牺牲,前仆后继,连攻数次。虽给官军造成很大威胁,最终却失败了。
西王萧朝贵急得二目迸火,眼角瞪裂,大声吼道:“集中所有的大炮,给我猛轰!”
太平军奉命,把大炮架到离城较近的地方,对准南城头猛烈射击。刹那间,炸得砖石乱飞,火焰冲天。城上箭楼,中炮起火,顺着箭窗直冒黑烟。几十处垛口都被打飞了,像一个人没了门牙那么难看。守城的官兵哭爹喊娘,到处躲避,一片混乱。
“打得好!”西王咧开大嘴笑了,告诉传令兵:“通知全军,继续攻城!”霎时,“杀呀!”“冲啊——”太平军又开始进攻了。
在这之前,狗官骆秉章正躲在一座暗堡里指挥官兵守城。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激烈的战斗,吓得上牙打下牙,瑟瑟发抖。他很想逃之夭夭,不过,由于责任重大,后果严重,虽然心里活动多次,也没敢离去。目前的形势清楚地告诉他,不是鱼死,就是网破。除了死守,别无出路。城在他在,城破他亡。所以,他虽然怕得要命,还是亲自坐阵,没有半点大意。
太平军再次开始攻城以后,炮火减弱了。骆秉章这才从暗堡里爬出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揉了揉被震得发木的耳朵,由亲兵扶着,站到女儿墙后,透过滚滚的硝烟,往下观看。只见城下的太平军,好像一片红色的海潮,呼啸着奔城墙涌来。这时,一颗炮弹“嗖”的一声,从他头上掠过,吓得他赶紧趴在地上,拼命地喊道:“鲍军门呢?快把他叫过来!”时间不长,鲍起豹匆忙赶到。骆秉章吼道:“你这个饭桶,干什么去了?一定要把城池给我守住!叫他们快打!快把长毛子轰走!”“卑职遵命!”
鲍起豹不敢怠慢,手提宝剑,在城墙上跑来跑去,督促官兵抵抗。他还亲手把一名胆小欲逃的千总斩了,让亲兵挑着血淋淋的人头示众。鲍起豹指着人头,吼叫着说:“你们看见没有?这就是怯阵的下场。谁要不坚守阵地,不听从命令,胆敢私离阵地,我就宰了他!”
骆秉章和鲍起豹的淫威,果然起了作用。官兵们都硬着头皮作战。城中的文武百官也都参加了守城。他们亲自动手搬石运土,修补战具,运送弹药。当兵的见了,也鼓起了勇气。太平军这次进攻又失败了。
萧朝贵大怒,把火器营军帅张大功叫到马前,怒问道:“你的大炮为什么减弱了?”张大功答道:“回西王的话,有十门大炮被炸坏,不能用了,弹药也快用尽了,所以……”萧朝贵急得直拍大腿:“嘿!”他又问道:“能使用的大炮还有多少?”“共有三十五门。不过都是八百斤和一千二百斤的铁炮,攻打这么坚实的城墙,力量是不够用的。”萧朝贵听了,暗自着急。他一摆手,让张大功退下去,想了片刻,命令道:“调土营的掘子军,把城墙炸倒!”还命令:“集中弓箭掩护!”
一声令下如山倒,兵随将令草随风。太平军又开始进攻了。千百支箭矢,遮天盖地,射向城头;五百名短刀手,如狼似虎,在头前开路;鲁国进、张贤仪、杨跄福领着上营的掘子军,一手持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