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达开打马如飞,来到东王府,命人向里通禀,过了很长时间,东殿尚书侯谦芳才从里边走来,满面带笑地说:“五千岁,我家东王偶染风寒,不能理事,请翼王改日再来吧!”石达开说:“我有急事见他。”“有急事也不行。东王刚用过药,请五千岁体谅。”翼王情知他是谎话,不由火往上撞。刚要发作,突然,张遂谋在身后拉了一把。石达开会意,忿忿离开东府。一路上,张遂谋说道:“事情已很清楚,东王理亏,不敢与五千岁见面。五千岁不可操之过急,且容他一步,再看分晓。”石达开点头称是。
第二天,翼王用罢早膳,又到东王府找杨秀清,仍遭到拒绝。一连三天,皆是如此,翼王大怒,心里说: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你姓杨的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天,我非要见他不可!翼王刚要起身,有人进来禀报:“北王、燕王前来看望五千岁。”石达开一怔,暗想道:我与韦昌辉素无往来,他也没到过我府。今日突然而至,其中必有文章!他不敢怠慢,亲自到门外迎接。
这时,北、燕二王已经下了马,数百名亲兵分列在两旁。燕王是谁?就是秦日纲,不久前,从侯爵晋升为王位。石达开紧走几步,来到韦昌辉面前,拱手施礼:“不知哥哥驾到,有失远迎,当面恕罪。”说罢,就要叩拜。韦昌辉急忙拦住说:“自家兄弟,何必客气!”燕王秦日纲给翼王见了礼,三王走进翼府花厅,分宾主落座,仆人献茶。
韦昌辉首先含笑道:“兄弟常年领兵在外,与清妖浴血奋战。为国为民,实在不易。小兄自愧不如,佩服啊佩服!”“是啊!”秦日纲又说,“五千岁乃我朝保障。举国上下,有口皆碑,实在是可钦可敬。”石达开很讨厌这种奉承话,淡淡一笑,说道:“二位来此何干?”韦昌辉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是向你来道辛苦,二是有几件事情相告于你。”石达开说:“愿闻其详。”韦昌辉严肃地说:“兄弟,可知京城发生的事情吗?”石达开说:“略晓一二。”韦昌辉苦笑道:“九千岁日理万机,难免有失误之处。就拿他处理卫国侯和兴国侯这件事情来说,就太过分了。不过,事后他也深有悔意,觉得对不住你。昨天,他已请示天王,将黄玉昆、陈承镕二位官复原职,并派我向你说知此事。九千岁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还让我向你表示歉意。依小兄之见,但能容人且容人,你就消消这口气儿吧!别忘了,人家嘴大咱嘴小,不完又能怎样?”“是啊!”秦日纲也附和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东王既然有这番表示,已经很不错了。”
这件事对石达开来说,也感意外。他万没料到,杨秀清会变得这么快;而且,又派两个王爷前来说情。因此,心中很受感动。所以,石达开说道:“多谢九千岁大恩,来日必到府叩谢。”北王大笑:“这才是英雄气概呢!这里还有九千岁的诰谕一道,请兄弟过目。”说着,递给翼王。
石达开接过一看,上写道:
清妖建江南、江北两大营,对天京威胁甚大。卧榻之旁,岂容虎狼。望弟速发天兵,荡平琦善、向荣两巢,天国幸甚!臣民幸甚!
翼王看罢,说道:“请二位上复九千岁,弟明日就出兵。”秦日纲道:“九千岁也命我出兵,归五千岁提调。”翼王说:“如此甚好,明日咱们江边会齐。”“遵命!”
当晚,北、燕二王在翼王府用了晚饭,席间,韦昌辉发了很多牢骚,对东王深感不满。秦日纲不敢多说,又不敢不说,在旁边偶尔说上一两句。石达开一言不发,有时只冷笑一声。为什么?他对韦昌辉的为人是很鄙视的。这个人虚伪狡诈,两面三刀,对天王和东王胡捧乱吹,一副媚骨;对下级则凶残跋扈,官气十足。谁知他耍什么手段,怀什么鬼胎?夜深了,北、燕二王告辞。石达开把他们送到门外,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厌恶地啐了一口。
一八五六年二月一日,翼王石达开率领燕王秦日纲、地官副丞相李秀成、春官丞相涂镇兴、夏官副丞相陈仕章、夏官又正丞相周胜坤等人,自天京出发,进兵龙潭。二月二日,在镇江与清军相遇,双方展开激战。李秀成自告奋勇充当先锋,率一千铁骑闯进清军大队,把清江苏巡抚吉尔杭阿困在核心。李秀成跃马抡刀,如入无人之境,清军溃散。吉尔杭阿见势不妙,取出手枪,向李秀成点射。结果,连发四枪不中。他见突围无望,又怕当俘虏,便对准自己脑袋开了一枪。
太平军乘势东下,由金山连夜渡江至瓜州。二月三日破晓,与清军大战于扬州土桥。太平军一鼓作气,连破虹桥、朴树湾、三叉河等清军营垒大小七十余座。清军抵挡不住,望风而逃。二月四日,李秀成、秦日纲、涂镇兴、陈仕章四路大军把扬州包围。
扬州是清军江北大营的中枢。钦差大臣琦善、江宁将军托明阿、帮办军务雷以诚、闽江总督慧成、潜运总督福济、提督陈金绶、查文经等,以及七万多清军都被困在城里。一场极大规模的生死搏斗,就在眼前。
二月四日晚,琦善在扬州行辕,召集了以江宁将军托明阿为首的三十多名高级官员,共议军情。议会厅上,高悬着咸丰皇帝的圣旨。琦善身披黄马褂,怀抱尚方天子剑,愁眉苦脸地坐在中间,众人依照官级大小,分坐在两边。琦善先咳嗽了一声,说道:“兄弟不才,受皇上重托,在此督师。原打算歼灭发匪,以谢天下。然而发逆狡悍,贼势猖撅,实难对付。这次,石达开又亲自统兵前来,连破我大小营盘七十余座。眼看兵临城下,将我包围,形势极为不利。今晚,把大家请来,共谋退敌之策。诸位,有话请讲吧!”琦善说完,议事厅上一片沉静。他又问了几遍,还是没人讲话。琦善又气又恼,高声喝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辈既食君禄,当报君恩。如今大敌当前,诸公为何不发一言?”可是,任凭他如何咒骂,众人好像没听见似的,仍不说话。琦善气得瘫倒虎皮椅上,手脚冰凉,额角上沁出冷汗。
霎时间,议会厅上一阵大乱。托明阿赶紧命人把大夫找来,为琦善诊脉。大夫料理一番,说道:“钦差大人害的是夹气伤寒,急需用药调治。”托明阿命人把琦善抬进内宅,安放到床上。琦善口打唉声,二目流泪道:“国家将兴,必出祥瑞;国家将亡,必出妖孽。长毛子作乱,势如洪水猛兽。如不根除,誓必毁国亡家。琦善无能,不能替主分忧,其罪大矣!”说罢,放声痛哭。
托明阿见军情紧急,就要起身迎敌。琦善把尚方宝剑交给他,嘱咐道:“此剑乃皇上所赠,有先斩后奏之权。将军可代我指挥全军,千万要保住扬州。”托明阿接剑在手,回到议事厅,当众宣布:“钦差大人授权于我,暂时统领全军,请各位听令!”众人站起身来,屏息凝神,听从分派。托明阿说:“特令刑部侍郎雷以诚,领兵五千,守把东城。闽浙总督慧成,领兵五千,守把西城。提督陈金缓,领兵五千,守把北城。务必坚守,不准后退!倘有临阵畏缩者,按军法从事!”“是!”众将领令,分头准备而去。
二月五日拂晓,托明阿全身披挂,引精兵三万,杀出扬州,正与燕王秦日纲相遇。但见秦日纲:身高体阔,面部黝黑,五官突出,皮肤粗糙,一部连鬓胡须,二目如电。头顶铜盔,身护铁甲,跨下大青马,手端丈八蛇矛枪。人赛猛虎,马似欢龙。托明阿手端宝刀,喝斥道:“对面发逆,报上名来!”燕王道:“真天命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燕王秦日纲是也!你是何人?”托明阿道:“大清帝国江宁将军,代理钦差大臣托明阿是也!”说罢,把宝刀一摆,麾军冲杀过来,秦日纲手提长矛,与他战在一处。
刹那间,兵对兵,将对将,展开了一场混战。但见:
喊杀声,震破天,
扬州城外起硝烟。
刀光闪,死尸翻,
战马奔驰电一般。
左一团,右一片,
敌我拼杀滚成蛋。
又开枪,又放箭,
拳打脚踢拼命干。
双方混战多时,不分胜负。燕王秦日纲打着打着,突然拨马败走,太平军全线溃退。托明阿大喜,麾军追杀。太平军且战且走,抛刀丢枪,还扔下了好多东西。清军边捡边追,一口气追出十几里地。此时,一个随军参赞对托明阿说:“石达开奸狡多变,将军切莫中计。”托明阿冷笑道:“先生,休要疑神疑鬼。打了胜仗还不放心?真来可笑!”参赞又说:“卑职发现长毛子虽败而不乱,始终保持着队形。他们遍地扔东西,是有意慢我军心,将军不可不防。”托明阿听了,觉得有理。马上传令,让清军把捡到的东西扔掉。可是,这些土匪似的清军,见着东西眼都红了,谁还听他的将令?托明阿见军心涣散,深感不安。他刚要下令收兵,猛听得炮号震天,金鼓大作。刹那间,两支太平军从两翼杀来。左有大将李秀成、涂镇兴,右有大将陈仕章、周胜坤,他们各领精兵万余名,拦腰把清军斩断。与此同时,燕王秦日纲也引军杀回。三路大兵,以泰山压顶之势,奔清军扑来。托明阿吓得宝刀落地,急引兵向外突围。经过一场激战,三万清兵全部被歼。托明阿死战得脱,不敢回城,逃往苏州而去。秦日纲一面整队攻城,一面派人向翼王报捷。
这时,托明阿全军覆没的消息,已传到了扬州。琦善闻讯,又惊又怕,两眼一翻,身归那世去了。主帅一死,群龙无首,不战自溃,二月五日,太平军攻占扬州,把清朝称为坚强堡垒的江北大营,彻底粉碎了。
翼王进城后,出榜安民,并派兵追剿残匪,形势一派大好。六月上旬,石达开命涂镇兴、陈仕章二将守把扬州,他把大军集中到天京周围。六月十七日,向江南大营发起猛攻。
向荣本是石达开手下的败将。一见着石达开的旗号,早吓得魂飞魄散。不过,出于他的责任所需,也做了一番垂死挣扎。他把兵力摆成一字长蛇阵,以孝陵卫的江南大营为中心,北自长江南岸的石埠桥起,沿着栖霞、尧化门、仙鹤门、黄马群、孝陵卫、高桥门、七桥瓮、潥水,直至、南边的东坝,筑成一条半月形防线。石达开看出清军兵力分散的弱点,忙把太平军分成九队,好似九把钢刀,把向荣的一字长蛇阵切成十段。激烈的战斗进行了四天,向荣招架不住,全线溃败。张国梁受伤败走,下落不明,向荣兵退丹阳。石达开弓!得胜之兵乘胜追击,六月二十七日占句容,七月三日进攻丹阳。
这时,反动透顶的“铁公鸡”向荣,已被太平军牢牢困在城中,他已知未日来临。当晚,留下遗嘱,向北磕了一顿头,上吊自杀了。
三年来,威胁天京安全的江南、江北两个大营,终于被彻底粉碎。消息传出,天国震动,百姓欢呼。好吗,比太平军初进天京之时还要热闹。
天王洪秀全传下诏旨:庆祝三天。并派杨秀清代表自己,迎接翼、燕两王,封赏有功人员。
七月上旬的一天,碧空万里,骄阳似火。天京城内,千家万户张灯结彩。城头上、箭楼上、紫金山上,以及各王府和各高大建筑物上,彩旗飞舞,整个天京变成了花山旗海。与此同时,天京的几十座城门都开放了。男女老少倾城出动,到处是歌声、笑声,沉浸在欢乐之中。从朝阳门到天王府,长达十多里的路面,都修缮得非常整洁。街道两旁的住户,都在门前摆设香案和水果,增加了节日气氛。
用罢早饭,各营各馆的男女老少,穿着节日的盛装,聚集在街上,等待着翼、燕二王的归来。
东王杨秀清、北王韦昌辉,以及在京的文武官员,齐集到朝阳门外。杨秀清跨骑宝马“银河驹”,头顶嵌宝金冠,身穿杏黄缎蟒龙袍,腰束玉带,肋悬宝剑,手执马鞭,昂首挺胸,向东方眺望着。北王与他相差一马头,也是满身官服。文武百官站在他们身后,垂手侍立。
时间不长,从东方飞来一匹战骑。眨眼间,来到东王面前。骑者跳下马来,紧走几步,跪在东王马前,禀道:“报九千岁,翼王和燕王得知九千岁在此恭候,非常感动。他们已率领一支轻骑,兼程而来。”杨秀清“嗯”了一声,骑者退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忽见大道上出现一支骑兵,像旋风一般,席地而来。为首之人,正是翼王石达开与燕王秦日纲。他们紧抖丝缰,飞快来到东王马前,双腿一飘,跳下坐骑。
杨秀清和韦昌辉也翻身下马。杨秀清把大手一招,高呼道:“二位兄弟,辛苦了!”石达开道:“九千岁辛苦!”说罢,倒身要拜,被东王一把拦住。燕王给东王和北王磕了头,彼此又寒暄了一阵。文武百官走来,给翼、燕二王见了礼。整队之后,四王上马,开始入城。这时,城头上鞭炮齐鸣,奏起得胜大乐。
东王走在最前面。前有金龙开道,后有鼓乐相随。花团锦簇,金碧辉煌,把老百姓看得眼花缭乱。接下来,是北王韦昌辉。在他身后,就是翼王石达开了。
提到翼王的名字,那真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在天国军民的心目当中,威信极高。尤其这次,连破清军南、北两个大营,更是名声远扬。当翼王出现的时候,群众立时就沸腾起来了。石达开激动得热泪盈眶,频频向群众招手致意。燕王跟在翼王后面,笑呵呵向四外看着。
入城仪式整整进行了一个下午。入夜后,万家灯火,耀眼生辉。街头巷尾,到处是说笑的人群。天王府几乎变成了一座灯山,太阳城、金龙城都披上了五色盛装。
今晚,天王洪秀全要举行隆重的庆功宴。各王、侯、丞相,皆应邀参加。天王特别高兴,他头顶双龙双凤嵌宝珍珠冠,身穿甫绣平金杏黄缎子团龙袍,腰系缕金嵌玉八宝带,足蹬翘尖兜根黄缎云龙靴,满面春风,神采奕奕,满脸都是笑纹。王后赖氏,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她头顶凤冠,缨络垂珠,光彩照人。天王最宠爱的谢妃、方妃和惠妃,也浓妆艳抹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天王和赖后在御花园水上龙亭,接见了文武百官。东、北、翼、燕四王,给天王和王后见了礼,接着,百官见礼,礼毕赐宴。整个御花园,变成了大饭馆。假山旁、游廊间、水树中、画舫上,到处都摆上桌椅,燃起明灯。在水上龙亭中,安放着九桌宴席,除天王、东、北、翼、燕四王之外,在座的还有胡以晃、蒙德恩、洪宣娇、国舅赖汉英和各府的夫人。
按天国制度,原是不准喝酒的。今日破例,摆上了江南名酒。洪秀全擎杯在手,笑着说道:“上赖天父天兄的庇佑,下靠达胞和纲胞的虎威,拔除江南、江北两大营,解了天京之危,实在可喜可贺,朕要给二位兄弟记功。”说罢,欠身离座,走到翼、燕二王桌前,手捧金壶,前来敬酒。翼、燕二王忙避席而立,口称“不敢”。天王笑道:“自家兄弟,理所当然。”说话间,给二王各满酒三杯。东王杨秀清说:“天王,你好不公平!”“何事不公?”东王道:“这次大功,也有我杨某一份。别忘了,是我让他们出兵的。”说罢,哈哈大笑。北王忙欠身附和道:“是啊!东王日理万机,又是五军统帅、左辅正军师,自然要喝的。”洪秀全的脸色微微一沉,问韦昌辉:“你说什么?”“这个……”韦昌辉忙改口说,“上赖天父天兄的庇佑,下赖天王哥哥的洪福,我说您……您应该先饮三杯,是吧?”春官正丞相蒙德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