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棚顶上的他有苦难言
西厂三档头继学勇
他秉公(他家雨公公)执法,尽忠职守,所以偶尔欺负欺负弱小,压榨压榨百姓,那也是可以体谅的。总之俸禄很高手下很听话,这是份好工作,爱逞口腹之欲的他对现状很满意。
就是上司有点不好糊弄,伤脑筋。
因着头形完美剃了个光脑门,溜得发亮的后脑勺此时似乎敏感地觉察到一丝杀气。捏碎厚实的馅饼往嘴里送,却禁不住嘴角一抖掉下一星渣子。
是不是羞辱过火了完成这桩任务后我会不会被她杀了泄恨啊……赵怀安你还不出来还不出来!
等那个赵怀安出来了,三档头更后悔了。
督主你说兴师动众出京追杀一个女人必定会引来沽名钓誉的赵怀安,你还说难免会受点皮肉之苦……但你没提醒我要着紧自己的小命……。
饼还没吃完呢。
棚顶上吹冷风的三档头透过指缝血污依稀瞄到底下那似有身孕的女人低眉顺眼靠近了喝着酒装孤寂的大侠……
计划成了!他欢欣鼓舞的想道,对督主大人英明神武神机妙算的景仰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可是,脸上真的好痛好痛啊。
(二)小公公们很有压力
西厂雨公公出行总是携带几名贴身小公公,几乎已成固定班底。他们各司所职,各有妙用。
且不说公公们的武力值如何,也不说雨化田出身如何,如今的地位如何,一身荣宠是否当得起这金贵的伺候,反正伺候他的这些人,都必须在各自擅长的领域里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还得谨言慎行谨小慎微,否则一不小心就要被虎视眈眈的人给咔嚓了……
这天大档头逮着一个,横眉竖眼地训斥:
“小邓子,听说在大觉寺,你蹲不平害督主没坐稳?”
“小人不敢……”
“再有下次就撤职,换我上。”
旁边二档头谭鲁子眼角抽了抽,立马决定待会就换个精细人来做新小邓子。
碧波万顷,船上,铜镜中映出的督主眉头微皱。门外,大档头阴森地盯着人:
“小舒子,你下手有没有轻重!”
“小人不敢……”
“若是我为督主梳头……”
门里人轻咳一声,声音隐没在波涛浪荡中
……西厂大档头马进良,忠心护主,热血奉献精神无人能敌,奈何无人体恤。
(三)真是委屈千户大人了。
正如雨化田不是天生的雨公公,谭鲁子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二档头。
被提拔成二档头意味着什么?
稍微有了点特权。
二档头的小心思活络活络,就有了第一个副手,方建宗。
这人记性顶好,有什么烦人琐事就吩咐了他来记,顺便使唤他做了。二档头嘛,记的是大事干的也是大事。于是一来二去的,二档头便懒得记事了,不还有建宗么。
至于随后的第二个副手赵通,倒是真的记性不好。挖掘他时看他是个箭术人才,没想到还是小半个文盲,于军机暗语一类不敏感到家了,越是对仗齐整越是记不住。尤其升任四档头后上头的暗语被赵通弄混几次后愈发的简短了……也愈发的好猜了……
上午建宗拿着个香囊跑来说“到了”,出了客栈却遍寻不获,二档头便觉得嘴里的劣质茶水直发苦——到是到了具体地点和计划如何也没个提示……
晚上时分赵通带着两句(疑似)督主为照顾记性差的手下刻意缩减的暗语回来,二档头实在觉得嘴里已经发咸了——刚才白挨的那几下耳光大约打得牙龈出血了……
没错没错,督主从来没动手打过他,督主从来不、亲、自、动、手——
千户大人没觉得委屈,他只是很愤怒很愤怒,绷直了脸睁直了眼目视前方,就像刚才那个劣质冒牌货还想扬手打他时一样他倔强地瞪回去。
被那帮江湖人设计避出客栈时,二档头心已有些乱,只望着阴沉天色数着督主到来的时辰。手下知他一向以督主为楷模,虽不可能以人为凳但也机灵地顺手搬了张凳子出来,二档头没空坐。
后来暗号对得不大顺利,竟似被赵通传染了健忘症,落得要建宗一再提醒,二档头心情小郁闷。
接着暗号没人对了,疑有诈,赵通骂了句你XX的,二档头想骂他祖宗的。
再后来又有人要对暗号,二档头直接就爆发了。
你换个衣服装督主带个面罩就想装马进良龙门飞甲啊甲你祖宗!
……西厂二档头谭鲁子,死的实在委屈。诚然,他本人是觉得挺冤枉的。
之中
(四)小素是个好姑娘……吧
“……我进来,就是为了帮凌雁秋,杀了你这个薄情郎。”
——不好,一不小心说出真心话了!督主刚才,是不是神色冷淡地往这边瞥了一眼?
如此想着,她仍然十分冷静悍然地摆出毫无破绽的迎战姿势。
……邪不胜正,她到底是败了。身体跌下木架时途经自己布下的陷阱,这么刚好,锋利的金蚕丝割断她的脖子,身首分家。
切口很整齐么。
阴间路上,她尚有空闲研究自己的大好头颅。观察了一阵没意思,又继续往前走。脑袋也懒得按回去了,就这么捧在怀里。
后面有脚步渐行渐近,竟是凌雁秋。
“你来得好早……是我走太慢了吗?”她问,怀中头颅发出的声音语气极为乖巧。
那女子瞧清她时表情复杂,像是惊讶她这般形状,又像微恼她居然还能没事人样的搭话,随后便平静道:“托你刺那几下的福,我也来赶投胎了。”
“你一定去帮赵怀安了,过度运功,导致伤势加重。”她笑起来,落下几分骄傲,“我下的手,我自己清楚。”
早就说过,你走了就别回来。看吧,结果你也只是死的比我晚一点。
也曾说过,“带我一起走。”一时意动,未尝没有真心。
英气女子闻言露出淡淡笑容。“这么说你还手下留情了?”她转头,发带在不见天日的阴间如被无形的强风拉扯,飘扬而起。抛却人世间爱恨情仇的女子此时笑容说不出的洒脱,突地止住笑面无表情,直视她本该是眼睛的地方,道:“随你怎么说。我走了。”
言罢转身,真是毅然决然的背影。
如同那段同行的静好时光,她装作弱女子,常落在后边凝望这背影,直到背影的主人出声催促。那时的凌雁秋,虽有不耐烦,却从未流露抛下她的意思。
她停顿几秒钟,不紧不慢的跟上前面女子。
走了一段,前方忽然道:“你的头…别那样拿着了。”
她最初有些不明所以,随后将脑袋重新放回脖子上,“这样行么?”照旧是让人发不出脾气的很听话的口吻。
前面女子飞快地看她一眼。
“……歪了。”
“哦。”
她默默摆好脑袋,继续赶路。
半晌。
“原来你怕断头鬼呀。”
“……我自己也是鬼,怕什么?”
“那你为何不回头?别怕,我脑袋已经安好了。”
“……”
便这么一路走着,仿佛不知终点。
(五)没什么不能没钱
顾少棠怀揣一根已难以吹出声的破笛子执着的等在龙门那个破地方。
白天伫立于茫茫大漠中,大风吹,黄沙舞,打在脸上磨砺生疼;晚上便钻进空荡荡的地道里,诺大的空间独自一人守候,身边散落着五十里外驿站采购来的好酒好肉。
偶尔遇见几只商队、几个游侠散客,有些人会停下来攀谈一番,顾少棠只说龙门客栈被沙暴摧毁,听者有时会嗟叹一番,有时也会问上一句。
“既然客栈已毁,你为何还在此……?”
“我等人。”
她平淡地答上一句,那些人便都知趣不再探听。
某天,顾少棠正摸着那历经风沙侵蚀的石碑,神情莫测,远远的来了个人。
胡子拉揸的汉子自称雷崇正,与赵怀安约好在此见面。他原本重伤在身,只是听说了龙门客栈一役担心赵怀安安危,于是急急忙忙赶来。
顾少棠斗笠下的脸漫不经心地抬起来,道:“消息放出去那么久,你才来?”
对方一愣。
“江湖传言赵怀安行侠仗义身边总是不缺兄弟,想来听到风声总会来一两个的。”她牵过马来,搭一柄剑,挂上行李,动作流畅自然,“崇正兄来得正好,代替我在这儿等等,赵怀安一定回来的。他若回来……不知是否两个人回来……记得告诉他,顾少棠有东西要还给他。”她回头看那汉子,洒然一笑,“喏,就你右脚五步远有个机关,拉一下铁锁便可进入地底避风,若是缺了口粮,可去五十里外驿站补充食物。”
她一一交代着,一边翻身上马,雷崇正忙问道:“你这是去哪?”
“去京城。”
“京城?”
顾少棠调转马头,一打缰绳,策马奔出老远,雷崇正只听她扬声道:“要钱回来建客栈!”
这世间,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再等下去可要坐吃山空了。
感情不能当饭吃,能用感情折腾她顾少棠的人还没出生。
风里刀?笑话,一个冤大头。
马蹄溅黄沙,马背上的女侠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讨债去喽。
之下
(六)指不定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眉笔轻扫,白粉扑面,眼线淡描,好一张矫揉造作的假面。
好在唬唬那些不敢正眼瞧他的人足够了。
“还留恋什么呢?走了!”
那女子在催。他把现在全身上下唯一能证明位高权重的官帽摘下,抹一把脸,从铜镜前直起腰。想想似乎不对,随即慢吞吞地弯下笔挺身板,两手往袖子里一拢……
这样就好了。他满意地对自己点点头,旁边眉眼秀致的女子看着他全程转变,扑哧一声笑出来。
西厂厂公雨化田的身份自这刻起彻底消失,从此他又是那个江湖消息贩子,风里刀卜仓舟。
做一个位高权重的官不容易,何况还是假冒的。所幸龙门一役西厂精英损失过半,剩下那些多数与雨化田不太亲近,偶有几个生疑的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内有常小文出谋划策,外有风里刀混江湖积累下的人脉,一有危险苗头就掐掉,日子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过。
一次遇上东厂几个老太监,阴阳怪气地嘲讽一番,无非是酸酸雨化田此前放的那么大口气,事实是损失惨重却没能奈何得了赵怀安。
说的不是他卜仓舟,无压力。但他扮的角色必然要做出反应,于是便嚣张地把那几个不长眼欺到圣眷正浓的雨公公头上的人骂得狗血淋头。
传出去自然又变成西厂厂公擒贼失利,性情大变,连往日万分之一的气度都没法维持了。
“因为我连他万分之一的神韵都演不出来。”
那日他卸了妆,懒洋洋地蹲在雕花香檀红木椅上嗑瓜子,突然就这么自言自语了一句。
冒名顶替久了便陆陆续续摸清几分过去那人的性子,脑子里有时闪过几个与那人照面的片断,渐渐也明白过来,那人未必在乎什么黄金财宝。光这屋子,一套官服就价值连城——可惜不能偷去卖。
雨化田有权势,有能力,有野心,受重用,骄傲和自信那是理所当然的你还觉得他天生应该如此。
可惜呀可惜。
栽了。
如今被西厂压制的东厂只剩个空架子,万贵妃一死,西厂必定也会陷入一场时日不短的混乱,正好风里刀官当腻了,与常小文合计一下,决定卷铺盖走人。
将厂公的家当搜刮一空,他们去了龙门,回了当初顾少棠专程上京来要银子新建的客栈。
大漠风景仿佛千万年来始终如一,一身书生装扮的江湖混混迎风眺望,那是白上国宫殿的方向,黄沙满眼,这时候已经连个金顶都没影了。
“来,为老柴他们上柱香,聊表心意。”蹲在地上的常小文支使人的口气很清楚,沙地里东倒西歪几柱香青烟缥缈得几乎看不见。卜仓舟撇撇嘴没动,女子笑觑他一眼,玩笑似的,“哎,你说那雨化田……和你如此相像,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
这话似乎早就问过,回心一想,确实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的。
“我没兄弟。”卜仓舟敷衍一样答得懒散。
“是吗?”她就是想拿他开心。
他拿出三分厂公的气势瞪她,“你再说我跟你翻脸。”
常小文乐了:“不说就不说。快上个香祭拜一下,完了就去吃饭了啊。”
“还兄弟……谁要这兄弟……”他嘴里叨叨牢骚着,却想起小时候家里穷被卖掉的哥哥,那最后的眼神。
再想起那人负手而立的雍容气度,藐视众生的眼神,叹口气,蹲下来拿了几柱香,拜了拜。心中默默念着:
爹啊娘啊,你们九泉之下可别怪我,我没害他,是他自己害了自己啊。
……这话若让九泉之下某人听了,大抵不过是个唇边的轻漠弧度。
兄弟?
谁稀罕你这兄弟。
(七)奈何桥边逢故人,故人已老
奈何桥桥头。
“总邢司大人,今天又来巡视啦?哎呀您真是太尽职了,巡视这点小事派几个下属来就是了……而且从您上任以来这奈何桥上等人的违规魂魄就大为减少,这治安没问题了您也无须事必躬亲累坏了不好啊……”
来者淡淡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一袭深青色百褶披风,单就不言不语站在那,便有一种不露声色的威仪。
奈何桥上寸寸挪动着面目模糊不清的魂魄,他们行走的方向只有一个,桥的对面。来到这桥头,每走过一个,孟婆便递出一碗忘魂汤,那些已被阴间雾霭渐渐消抹了情感的魂魄麻木不仁地接过汤喝下,从此彻底忘却尘间事,清白干净地去往另一世。
他们已没有太多感知外物的知觉,是以对桥头出现的总邢司大人一行视而不见,唯独孟婆的声音一刻不停:
“总邢司您今日的袍服一如既往的威风凛凛华贵逼人啊谁给搭配的一定花费了不少心思……咦怎么不见小马他不是总和您形影不离密不可分的吗?”
“进良今日在地狱受刑。”
“原来如此您看我这记性……说起来您倒不如让他在那儿呆久些一次性清完身上的杀孽,虽说分期付刑他能长伴您左右,却也平白加重他每次所受刑罚……”
“他去这次时间会长些。以后就不必去了。”
“您终于开口了?我就知道小马那死倔脾气除非您发话否则绝不改,唉,其实我能理解,他是一刻都不愿离开您一心为您鞍前马后的心思……”
每日呆在桥头面对的都是些不陪她说话也听不懂她说话的懵懂魂魄,久而久之孟婆便养出了个话唠属性。
“……继学勇,赵通。”
他转过脚步,披风轻扬。
光头和胎记连忙躬身听命。
“你们留下帮忙。”
两名下属同时露出悲惨的表情。
他步履沉稳向前走去,眼下一颗痦子的下属没被点名留下,于是跟上。毫不在意身后两人形如哀怨的小眼神。
走得几步,迎面而来一团浩然正气。
……正确来说,应是裹着一团浩然正气的魂魄。
一个照面,那浑浑噩噩的魂魄似乎脚步微滞,仍是慢腾腾地与他们擦肩而过了。
他却停下来。
“大人……”
身后下属摸不准他的心思,轻唤一声。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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