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抬头看着她说:“她龚小秋出嫁你惆怅什么?”
“我是替阿全着急。”说着,陆真真放下水桶,重重叹了口气,说道:“阿全是因为龚小秋这才随杨秀才进京的,若他回来后知道,龚小秋已经嫁做他人之妇,不知他该如何伤心了。”
陈氏倒不以为然。微微笑着说道:“我倒是觉得阿全与龚小秋若是结合了反而不好。”
“娘,这又是为何?”陆真真好奇地看着陈氏,显得有点不可置信。
陈氏边打水边说:“龚小秋一看便知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阿全若是大富大贵人家倒也罢,偏他不是。若娶了龚小秋,那往后苦的是他自己。”
听了陈氏这般解释,陆真真点点头。这倒是跟她之前的想法一样,而且龚小秋根本就不喜欢阿全,若当真在一起了,这一生也就徒添悲伤了。
这么一想,陆真真心里也没再那么焦急,不过她还是希望阿全能早点回来,他去时答应过三月三之前一定赶回来。龚小秋二月底成亲,跟自己的日子是紧挨着的。若阿全早回来几日,说不定能留住龚小秋。
陆真真再一次为自己的天真失笑,阿全凭什么能留住龚小秋?一没家世二不为龚小秋所爱。
轻轻摇了摇头,这些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她只能希望阿全能快些回来。
这个时代通讯极其缓慢,若从京城发一封家书,至少得要个把月时间才能到,所以,从阿全他们离去之后,便一直没了音讯,大家都不知道此时他们到了哪里,一切事情顺利与否。早就过了春试时间,也不知道杨逸有没有中榜。
时间在陆真真的担忧之中一天又一天过去,如抓不住的沙子,即使不张开双手,也会不知不觉从手指头缝里流逝。
终于,在距离龚小秋成亲之前的一天,传来了隔壁村庄杨逸考得榜眼的好消息。既然消息已经传来,既表示他们两个已经回来了。
杨逸没中状元,中了榜眼,虽说有点遗憾,但是无论如何,天下之大文人不知凡几,在这么多竞争之下能中榜眼,已经足够表示他十年寒窗苦读之用功。
陆展贺飞奔回家,脸上洋溢着这大半年来少有的激动与兴奋,“姐姐,姐姐你听说了么?那杨秀才中榜眼了!”
陆真真用袖口抹掉他额上因为奔跑而出的细密汗珠子,重重点头说到:“自然知道,这会儿不是在这儿等着阿全回来么!”
陆展贺随手抹了抹额头,期待地透过篱笆院子朝外看去,期盼着阿全的身影快点儿出现。
陆真真也顺着陆展贺的目光看去,只看见满园庄稼爆发着顽强生命力所绽放出的一片嫩绿色中,出现了一行人的身影。
因为距离远,看不清朝这边而来的这一行人是谁跟谁,但是其中一个穿着大红色袍服的人却十分显眼。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但是陆真真猜想,这人便应是杨逸吧!
他中了榜眼,理应回家去给他娘报喜的,这会儿怎么朝这边而来!
眼见他们越走越近,陆真真拉着想跑去迎接阿全的陆展贺,站在自家院子里,然后看着他们一群人越走越近。
终于看清楚来人是谁了,为首那个穿着红色袍服的果然是杨逸,而跟在他身后穿着一身暗绿色锦缎的正是阿全。
阿全本是抱着赚几两银子的心思跟杨逸进京的,没想到杨逸果然不负众望一举中榜,这倒让阿全无心插柳柳成荫,成了杨逸身旁最得力的人。
看着他们越来越近,然后饶了一圈,出现在院门口。
陆真真看着与往昔大大不同的杨逸,此时的他,比当秀才时更加意气风发,也更加沉稳有气势。
杨逸也看着她,隔着有四五米的距离,便这么对望着。
陆展贺挣开陆真真的牵制,跑到阿全身前,用力在他肩膀处锤了一下说道:“我还道你们两人是打算不回来了!”
阿全露出他招牌式的傻笑,被陆展贺这么打了几下,也没回手,只愣愣地看着他傻笑。
杨逸抬脚朝陆真真走近几分,而后朝她重重施了一礼。
陆真真见状,很是诧异,无端端地给自己施礼作甚?而且还是这么大的大礼!
杨逸嘴角含笑,朝陆真真说到:“杨逸要谢真真。”
“谢我?”陆真真更加诧异了,自己什么忙都没帮过他,如何说谢她???
阿全这时候跟陆展贺已经聊开,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一帮杨逸的手下,转身走到杨逸身边,得意地说到:“真真姐姐有所不知。”
看来,这一路去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看阿全那准备讲故事的表情,便知此行定给他带来无上的收获。
“那日我与杨大人路过一处险峰时,突遭风雨袭击,险峰的路本就险峻,后来我们两个连人带所有东西一并摔落谷底。”阿全说着,挽起袖子说到:“瞧,我这手便是那时摔坏的。”
果然,在阿全的手臂上,清楚地看到一块很大的伤痕,虽然已经愈合,但是那疤痕却依然那么触目惊心。
杨逸见阿全说来说去始终没说到重点,低叹一声接过他的话说到:“真真所买之驴摔下山谷后当场死去,而我们被困山谷十日有余方才找到出口,彼时天寒地冻,这期间若非有驴肉与陆家所送的那些干菜棉被等物,我与阿全只怕早已死于荒野无人收尸。”
听罢,陆真真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回头看向阿全,见陆展贺也同样注视着阿全,心里有些难过。但是又想来,既然找到了出路,两人如今也平安归来,这也算是大好的结局。
“所以,此次荣归故里,我第一个来拜谢真真与陆家。”杨逸说罢,轻声叹息,“只是陆大娘不在,若在的话,我定要当面感谢她。”
“杨逸哥哥太客气了,你出发进京那日我正在病中,无法相送心里始终愧疚,如今见杨逸哥哥考取功名归来,真真实是开心之极!”
杨逸听罢,笑了。回头示意身后的手下把送来的礼物全部送进屋内。
陆真真看着一包包一箱箱大红的礼物抬进自家屋里,心里惭愧之时朝杨逸说道:“那个……杨逸哥哥,这个礼物就免了吧。”
杨逸准备伸手抚向陆真真的墨发,突然又想起如今陆真真可是木子峻的未婚妻…手便生生从半空之中打了个回转,嘿嘿笑了两声说:“要的,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真真姐姐咱们就收下吧,杨大人从峡谷里面便一直说,若得意侥幸出去,一定要报答真真姐姐,若不收下这些礼物,我瞧杨大人这一生都不安。”阿全说罢,朝陆展贺挑了挑眉扮鬼脸。
陆真真听罢,也只能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着阿全说到:“阿全。”
阿全回过头来,问道:“真真姐姐何事?”
“龚小秋……明日便要出嫁了……”
阿全本还是开心的脸上微微一滞,而后 回头看了看陆展贺。
陆展贺点头,阿全身体晃了晃,抬头看了看杨逸。
杨逸说道:“我曾许你,回来后替你向龚里长提亲,趁着他闺女还未出嫁,且即刻随我前去。”
☆、第一七零章 提亲
阿全绝望的脸上出现一丝丝期待,杨逸曾经给他许诺过,这是他的希望。
其实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今天就算他大富大贵了,龚小秋也必定不会喜欢自己,她从小就这样,与他保持着距离。
杨逸领着众人一起朝龚家的院子而去,这还是他第一次揽这种媒人的活儿上身,不管于公于私,他都希望能说服龚小秋嫁给阿全。
至于龚里长,他深明大义,应该希望自己的女儿找到好归宿的吧!
来到龚家时,龚里长正坐在院子里劈柴,而龚小秋则在后院的井边洗衣裳,还有龚家的老人正靠着墙壁闭目浅酣。
杨逸一进龚家院子,龚里长便看见了,见他穿着大红袍服,又听说他已经中了榜眼,当下便站起身来相迎。“杨大人高中归来,可喜可贺啊可喜可贺。”
杨逸客气地朝龚里长施礼,笑着说道:“哪里哪里,杨逸只是运气稍好,上天垂怜罢了。”
“十年寒窗苦读,又岂是上天垂怜便能成事的!”龚里长边说着,边巴巴的哈着腰,心里纳闷,这新科榜眼,这会子到自家院子来作甚?
杨家又非元下坊的村民,就是要拜会里长,也当回他村庄拜会才是!
“龚里长,杨逸此行是有一事相求。”如今的杨逸早已不是半年之前扭扭捏捏的小书生,而是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气势宏伟的杨知府!所以他只跟龚里长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
龚里长一愣。竟是有事相求么?他看了看杨逸身后的许多人,目光停留在阿全身上,眉头微微一蹙。“不知所谓何事?”
杨逸退开两步,把阿全推了上来。温和地笑着说道:“阿全与我同生共死进京赶考,路上我曾许他,替他向龚里长的闺女小秋姑娘提亲。实在冒昧,不过还请龚里长三思。”
龚里长这会子眉头皱得更深,看着阿全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穿着变了,可还是原来的那个阿全。并非他自私眼神高,而是阿全确实无法让女儿过上最好的日子。
若是他自己吃苦受罪也就罢了,可他就这么一个闺女。自然希望闺女能嫁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
“此事只怕会令杨大人跟阿全失望了,小女已经许配给城里的魏家三公子,明日便是大婚之日。”龚里长说罢,回头朝后院井边看去。轻轻摇头叹气说:“我这个做爹爹的没法给她好日子过,只希望她将来在城里能过上此生无忧的日子。”
在说到‘此生无忧’时,龚里长明显加重了语气,这是很明显的提示:阿全没办法给她‘此生无忧’的日子。
与城里的魏家确实没得比较,龚小秋嫁过去之后便是魏家的三少夫人,虽然是乡下来的,但是身份在那儿跑不掉,即使有人不敬,那也只是言语上的。她从此不需要做饭洗衣。更加不需要下地种田,也不需要起早贪黑……总之所有一切魏家三公子能给的,阿全都不能给她!
一对比之下,阿全顿时觉得自己若当真娶了龚小秋为妻,那才是对不住她了!他喜欢龚小秋,不希望她每天要起早贪黑的做饭洗衣下地种田。他希望她每天睡到自然醒,有漂亮温暖的衣服穿,有可口的饭菜吃,生病了有大夫开的药,身边有下人照顾……
杨逸还想说些什么,阿全却扯了扯他的衣袖,回头朝龚里长尴尬地说道:“龚里长,我、我想此事便作罢,我……能否与小秋说两句话?”
龚里长见阿全明白得这么快,心里还少许担忧,但是又一想,阿全这孩子从小是在元下坊长大,虽然无父母教导,却也是个实在的,定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做什么对自家闺女不利的事情来。
于是,他点了点头说道:“去吧,她就在后院井边洗衣裳。”
阿全牵强地微笑着朝龚里长点头,嘴里轻轻‘诶’了声,抬脚便往后院而去。
陆真真看着阿全落寞的背影朝后院而去,心里突然泛酸。
龚小秋喜欢木子峻,她是知道的,所以不管阿全今天多么成才,多么大富大贵,她龚小秋都不会嫁给他。嫁到城里魏家,时间久了,至少能断了对木子峻的念想。但是若嫁给阿全,以后可时不时要面对木子峻,如此以来,终其一生怕也无法对木子峻忘怀吧!
都说爱情是世间最毒的毒药,一旦沾上,便是想戒都戒不掉。
阿全并没有与龚小秋说太多话,只说了一会子话,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大红色的荷包递给龚小秋。
龚小秋默默收下荷包,低下头,直到阿全走远了,她也没回头看一眼。
阿全来到杨逸身旁,此时的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深吸一口气之后朝杨逸说道:“谢谢杨大人,下次若阿全有喜欢的姑娘,再劳烦杨大人替阿全求娶。”
杨逸有些惭愧地笑了笑,朝龚里长道别:“如此杨逸便告辞了。”
龚里长嗯嗯点着头,笑着目送一群人转身,然后离开自家院子。良久,他才轻轻摇,刚刚他竟然想着,闺女若嫁了阿全……许比嫁到魏家好!魏家毕竟是高门大户……
陆真真走快几步来到阿全身边问:“阿全,你适才与龚小秋说了什么?”
阿全笑了笑说:“她说他的心上之人并非我或者魏家三公子。”
陆真真倒抽一口气,便是杨逸也诧异地回头看了看阿全,陆展贺也皱着眉问:“那是何人?”
这下子陆真真心里那个焦急啊,恨不得刚刚自己没问这么个问题。
阿全轻轻摇头,而后目光深远地望着前方。“她说,若嫁魏家三公子,她许能忘了那心仪之人,若嫁我,此生定无法忘怀……”
这话虽然没有说明她所喜欢的人是谁,但是明眼人都猜得到是木子峻!便是嫁给阿全无法忘怀这一说,便知道此人跟阿全或者陆家多多少少都有些牵连。再来之前龚小秋三番四次找木子峻悄悄说话,这些大伙儿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杨逸意味深长地看了陆真真一眼,突然微微笑了。他这个笑容很灿烂也很温和,把那天空中的暖阳也给比了下来,仿佛身边的眼前的这些光明并非太阳所带来,而是出自于他的这个微笑。
别人不明白他为何发笑,陆真真却是明白的。
木子峻有另外一个女子深爱着,她陆真真也有另外一个男子深爱着啊!
杨逸并没有跟着陆真真再次回到陆家院子,而是在岔口道了别,因为他此次回来还未曾进过家门,此时心里对母亲的思念已达巅峰,刻不容缓地想回家与母亲团聚。
陆真真很明白他思念亲人的那种感受,也没多做挽留,便只说了过几日她大婚,定要赏脸。
杨逸自然口口应承,即使她不邀请,他也会不请自去的。
送走了杨逸,陆展贺拖着阿全走在陆真真前面朝自家院子而去。
“展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阿全显得很是激动,似乎龚小秋的事在他的心中不曾留下半点遗憾。
陆展贺见阿全这么开怀,也逐渐从龚小秋给阿全带来的冲击里面走了出来,回头看着阿全问:“什么好消息?”
“我已经存了足够的银两可以把我家的房子盖起来。”阿全说罢,朝陆展贺得意地坏坏地笑了笑。
陆真真发现,只是半年的时间,很多人很多事都在发生着变化,便是阿全也变得比初来时要聪明机灵许多,更别说经历大起大落生死大难的杨逸。
陆展贺听了阿全这话,眉头皱了皱,却没再出声。
几人回到院子,陈氏跟陆志山已经回来,陆志山穿着一身粗布衣衫,袖口半挽,看着倒有几分农民的样子来。反观陈氏,这段时间以来脸色变得好了许多,胖了许多,整个人看着比之前要鲜活许多。
看来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生活,改变还是蛮大的。
二月是短月,明天龚小秋出家之后,再过两天,她也要出嫁了。
陈氏忙里忙外的,终是在孜孜不倦的努力之中,把她一身新娘嫁衣绣好。女儿成亲,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阿全见了陆志山,先是一愣,陆展贺见状,这才拉着阿全到陆志山面前说道:“爹,这便是我常跟你说过的阿全,阿全,这是我爹。”
阿全眼里一闪而过过一丝对陆展贺的羡慕,而后恭敬地朝陆志山施礼说道:“阿全见过陆伯父。”
陆志山笑呵呵地说道:“别见外,展贺这孩子经常跟我说你的事儿,他把你当好兄弟,以后这里便是自己家里,别拘着。”
陆真真听罢,嘴角微微扯了扯,阿全在元下坊生活了十几年,还能跟你一个才来几个月的人拘着呀!
虽然原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