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依依见她不说话,低着头沉默。
她的眼角似乎有泪,在午后的阳光下一闪一闪,甚是令看到的人觉着心酸。
陆真真回头看了看钟想几,意思是想问问他知不知道状况。
钟想几皱了皱眉,虽然他那时很关注陆家的情况,但是他所关注的都是陆家那些生意,至于陆依依为何那么匆匆忙忙嫁给齐老头,他还真不知道。
“是我大哥。”陆依依突然开口,也是这么一松弛,眼眶里流转的泪水瞬时便落了下来,一滴两滴落在她身上那套蓝色绸缎衣裳上,如盛开的花朵般耀眼。
看着这样的陆依依,不知为何,陆真真心口竟然觉得很是难受。许是这个身体的本能反应,使得她长长呼吸了几下,这才低声问:“他做了什么?”
“他与齐老打了赌,最后输给齐老……”陆依依伸手用帕子沾了沾即将落下来的泪水,“赌注便是我与齐老的大女儿。”
她跟齐老的大女儿?这什么意思?
“他输了,把我输给齐老。”陆依依抬头看了陆真真一眼,眼里死一般的沉寂。“你可知,那夜我清醒过来后,一心想的……只是死而已。”
……这都是什么事儿?陆展祥跟齐老打赌,赌注便是陆依依跟齐老的大女儿,双方谁输了,就把赌注让对方……!
以前一直都知道陆展祥是个不成材的,没想到他竟荒诞至此!实令人心寒不已!
陆真真想,陆依依知道她的亲哥哥竟让她的清白就这么给了一个荒淫老头,当时的心情应该是如她所说想死的吧!
莫说这个时代,就是陆真真上一世,那些被人强了的女人,哪个能好好活下去的?哪个不是一辈子都活在阴影之下的?
陆依依能走到如今这样,已经很好。
陆依依忽然看着陆真真嫣然一笑,“你可知道,那齐老是怎么死的?”
陆真真心里一惊,那齐老不是刘氏所杀么?难道刘氏说谎,她只是为了帮陆依依定罪?
陆依依似乎是看出了陆真真的疑惑,便深吸口气说道:“他荒淫无道,得了我,竟然还觊觎我娘亲……”说罢,陆依依笑了笑:“没见过这么荒唐之人,本来我是想杀他的,但是我下手之前,被娘亲抢了先,她说反正她是将死之人……”
陆真真突然一颤,刘氏或许是个心肠歹毒之人,但是对于她的儿女来说,她同样是个好母亲。
“你可又知不知,我大哥是怎么死的?”陆依依说罢,伸手端了茶杯轻抿一口。
他……不是生生让人给打死的么?陆真真回头看着陆依依,齐老也许不是陆依依动的手,但是她有种很强烈的感觉,陆展祥的死一定跟她有关系!
“是我激起那些昔日被他欺凌之人,然后汇众把他生生打死的。”陆依依说罢,伸手捂着心口,痛苦地说道:“是我杀了他的……”
她这话一说完,身旁的几个人,皆是一愣。特别是单纯李纤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竟然是个这么恶毒的人。
钟想几皱了皱眉,终是平静地看了看陆真真。
陆依依煽动那些人暴打陆展祥这件事情是有欠妥,但是此事若换了其他的任何人,想来都会想尽办法报仇的吧!哪怕对方是自己至亲的人。
☆、第一七三章 海阔天空
“我恨他,就算他死了,我也恨他。”陆依依突然掩面大哭起来。
陆真真眼角一阵泛酸,竟也落了泪。不是当事人,自然不知她当时的那种痛苦,如今母亲在监牢之中,父亲家败,兄长已死,这个世界上她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陆依依又突然笑了,抬头看着陆真真,脸上泪痕依旧,却淡淡地笑了。“如今这样很好,这些都是报应。”
“依依……”不知不觉间,这个原本被陆真真所痛恨的名字,竟从她喉间低声唤出。不止陆依依跟钟想几愣在当下,就连她自己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愣。
李纤云见几个人久久不说一句话,她嘟着嘴说到:“真真姐姐跟依依姐姐既然是亲姐妹,为何我总感觉你们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
钟想几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别多话,在陆家他只跟陆真真相熟,置于刘氏所出的儿女他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今日这般陪着真真听了这么多陆依依的事情,却让他觉得,其实陆家根本就是一个悲剧。
至于,陆真真跟陆依依姐妹之间,或者陆依依跟陆志山陈氏他们之间的那些关系,他似乎没有权利去过多干涉。
陆真真心里其实很想不屑地嘲讽一番陆依依,但是每每有什么讽刺的话一到嘴边,却又开不了口。
面对一个如陆依依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有谁还能说些狠心的话让她的心破碎得更彻底?
其实陆依依从小被刘氏教导,就算以前如何欺负原主都好。那也是她无知。如今她长大到知道很多事情,想来对以前所做的事情是有悔恨的吧!
陆依依淡淡笑了笑,手帕再沾了沾脸上的泪痕,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不说这些了。”说罢。她抬头看着陆真真,“无论如何,你是我的嫡亲姐姐。明日你成亲,我来……其实只是为了送一份礼物而已。”
送礼物?这倒是令陆真真跟钟想几都是一愣。
陆依依从袖袋中取出一块手帕,轻轻把折叠好的手帕打开来,里面是一支金灿灿的凤凰发簪,发簪中间镶了一颗明亮耀眼的红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陆真真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陆依依,等待着她的解释。
“你忘了么?”陆依依把发簪递给陆真真后。说道:“在你被赶出陆府前,我从你手上抢过来的。”
啊!有这样的事情?
她记得她带走的就是两个鸳鸯枕头,去年侯长生跟白柳月成亲时,她当贺礼给送了去。
却不记得,有一支这么奢华贵气的发簪。
陆依依见陆真真沉默。又道:“虽然我们不能如一般姐妹那样相亲相爱,我却也不愿意你们一直都恨着我,恨一个人……很痛苦。”
陆真真心里一滞,缓缓抬头看向陆依依。
以前见到她觉得恨得牙痒痒的,可为何此刻看着她却觉得祥和了许多。是她变了么?还是自己变了?
回头看了看钟想几,见他也是颇有感慨地看着自己,她突然觉得自己心里七上八下的。
陆依依喝完一杯茶,放下茶杯,淡笑着说道:“好了。贺礼我也送来了,虽然这本就是你的。”顿了顿,她起身:“告辞了。”
陆真真看着陆依依的笑容,怎么会有一种即将天人永别的错觉?“依依!”连忙站起身来,拉住陆依依的手。
陆依依回头,疑惑地问:“……姐姐还有事么?”
姐姐!这是她第一次听见陆依依这么呼唤自己。尊称自己为姐姐,以前开口便骂人,更别提尊称了。
“你随我进屋。”陆真真起身拉着陆依依的手,回头朝钟想几说道:“想几哥哥与纤云先喝茶,我……我们进去说会儿话。”
这便是要说一些他们不适合听的话了,钟想几挑挑眉,心里暗想着,若能化解这段孽缘,也算是一桩美事。
陆依依被动地被陆真真拉着往屋里走去。
一进屋,便见到陆志山坐在左边椅子上,而右边则是陈氏,她在为陆真真明天出嫁做准备。
“爹,娘。”陆真真朝两人微微欠身,回头看着陆依依说道:“我带依依进来了。”
其实她知道,陆志山对陆依依很是舍不得,光是刚刚在院门口他看陆依依的眼神就知道,他其实很疼爱这个女儿。
而陈氏,她本就是个心软的人,见陆依依如今的遭遇,自然而然联想起他们母子三人这一年是如何过来的,如此,她对陆依依定会多了一份怜悯。
“爹爹,母亲。”
陈氏是滴母,虽然之前被刘氏大言不惭赶出陆府,但是如今陆志山都落魄至此处,便是之前赶出来了又怎么样?如今这家中,她依然是滴母。
陆志山皱着眉,眼中尽是对陆依依的不舍。这个女儿,这么多年来,一直被他捧在手心里宠着,如掌上明珠。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能说没有责任。
但是又能如何?有的事情一旦发生了,做过了,便是想悔也没后悔药可吃。
“坐、坐下说话吧!”陆志山说罢,回头看了看陈氏,见她并没有不开心,这才安心地回头看着两个女儿。
其实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娶了个多么贤惠的妻子,以前被刘氏吹太多枕边风,看妻子时总是横看竖看都看不顺眼。如今自己落魄了,而她却如以往一般,甚至比以往还要细心照顾自己,方知道,有的人有的事光看表面是不够的。
陆真真拉着陆依依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对上陈氏疑惑的眼神,陆真真说道:“娘……可否原谅了依依?”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这样的话,自己并非什么圣母,陆依依以前那么对自己一家,如今自己却央求着自己的娘亲原谅她……
若换了以前,她断断不会做这种事情。恨了就是恨了,不管做再多事情,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如影随行,终生不忘。
但是如今她却不再这么认为,有时候健忘也是件很得意的事情,糊涂更是难得。
陆志山的脸白了又红,回头看着陈氏,陈氏放下手里的活儿,看着陆依依,最后竟落了泪。
陆依依见状,心里冷冷一笑。自己跟娘亲兄长以前那么对她们,她们肯原谅自己才怪。虽说陆真真似乎已经意原谅自己,但是……她心实不安。
“如今,你过得可好?”陈氏吸了吸鼻子,看向陆依依,低声问道。
陆依依嗤笑一声,“日子过得倒舒坦,置于我这心……实不安。”
陆志山皱了皱眉,看着陆依依的目光更是自责。当他知道陆展祥不是自己亲生儿子时,当时就痛恨自己。纵容陆展祥,至他竟然亲手毁了自己的女儿!
“娘,我观依依,已然长大。”陆真真看着陈氏又看了看陆志山,淡淡说道。
长大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已经清醒过来,对以前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有了感悟。有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些虽然只是佛家所说的一些云云,但是陆依依是陆家的女儿,就算陆真真跟陈氏都不愿原谅她,可陆志山却是愧疚的!
如今陆依依已经嫁人,在齐府她唯一能盼的也就是偶尔能回一次娘家,看看亲人。可是她的母亲在监牢,陆家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陆家,兄长也死了,她此还不是孤独一人么?
若是她得不到陈氏陆真真的原谅,只怕这一生也就如此了。
“往后若是想家了,便回来吧。”陈氏淡淡说道,回头看了看陆志山,“我与你爹爹如今富贵不再,但是一顿饱饭却还是有的。”
陆依依本低着头,这一听之下,她缓缓抬头,看了看陆志山,最后目光落在陈氏身上。
陆真真看着她,而她也突然回过头来看着陆真真。
心中万般的委屈,万般的屈辱,万般的无奈,此时此刻只能化作泪水,湿润了眼眶。
流着泪,陆依依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陆志山跟陈氏面前,咚一声跪下。“爹爹,母亲……”
陈氏低头看着她,她是怜惜陆依依,也因为她是陆志山的女儿,以前不管做了什么事情,所谓爱屋及乌。她从来都是心软的,陆依依本就无辜,如今她之所以那么痛恨刘氏,只因为她设计陷害了陈家那么多条人命,与陆依依无关。
“你起来吧,寒冬刚过,地上湿气重。”陈氏伸手扶了扶陆依依。
而陆依依不但没有站起来,反而整个人突然朝陈氏一靠,大声痛哭起来。“母亲……母亲……”
她叫的似乎是陈氏,又似乎是刘氏。
但是谁又去在意那个呢?他们在乎的是这个孤独的灵魂得到少许慰藉。
随着陆依依的嚎啕大哭,陆志山低下头,有两点光芒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
陈氏则被陆依依所感染,早已跟着泪流满面。
陆真真看着看着,觉得这样挺好,许有一颗宽容的心,日子过得也会舒坦些吧!就如她此刻一般,看着陆依依靠在陈氏腿上痛苦的样子,感觉很温馨。
这种流泪并非伤心难过,而是得到谅解后的陡然放松。
微微笑了笑,她走出院子,朝钟想几跟李纤云一笑,世界海阔天空,迎接她的是豁然开朗的轻松喜悦。
☆、第一七四章 大婚(一)
陆依依直到接近黄昏时才离开的,钟想几跟李纤云也是那个时候离开。
陆真真站在自家后院,想着这段时间以来的点点滴滴。
刚到这院子住下那会儿,满院子的荒草,她跟陈氏三姐足足花了几天才把整个院子的荒草全部整平。还有这篱笆院子,也是自己到山上砍回来的竹子,一根一根编起来的。
时间过得好快,她们已经在元下坊住了将近一年,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而她……也找到那个可托付终生的人。
明天成亲,她心里有着期待,也有着惆怅。虽然跟陈氏陆展贺相处只短短一年时间,但是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所谓血浓于水。
院门口走进来张老太太,她是元下坊年岁最高且生活最美满的老妇人,她是来给自己梳头的。
陆真真笑着唤了声张奶奶。
陈氏听见声音,忙从屋里探出头开,见到果然是张老太太,连忙从屋里出来。“张大娘来啦!”
张老太太看着陆真真,轻轻点头笑道:“下午见你家院子里人多,便等到这会子才过来。”
“张大娘有心了,快些请进吧!”陈氏说罢,回头朝陆真真说:“真真,你也进来吧,让张大娘给你梳个吉祥。”
陆真真应了声,跟在她们身后往里头走。
陈氏烧了热水,拿了大桶给陆真真沐浴,等陆真真沐浴出来,见到张老太太正跟陆志山他们说着话。便自己先行进了房间。
张老太太跟陆志山陈氏寒暄了几句,便开始给她梳头。她拿着一把泛红的木梳子,这把梳子的木子峻送给她的,乃是上等红檀木所制。只放着便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张老太太只是在她披散下来的头发上轻轻往下梳。而后笑盈盈地递过一碗饺子给陆真真,说道:“尝尝味道如何?”
陆真真接过饺子,这会儿差不多到晚饭,她腹中空空,当下拿起筷子夹着饺子便是往嘴里送。
可是只咬了一口,便又吐出来,看着张老太太疑惑地说道:“生的!”
张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生的就好。”
陈氏站在一边看着女儿,明日她的女儿就要出嫁了,此时此刻她似乎能体验,当年自己要给陆志山时。母亲落了一夜的泪,那时她应该是又开心又舍不得的吧!
张老太太接过陆真真手里的碗,轻笑着说到:“姑娘嫁过去之后,定要恪守妇道,好生孝敬公婆,相夫教子。”
陆真真脸色微微一红,轻轻点头道:“真真谨记张奶奶之言。”
张老太太笑着抬头看陈氏,“吉祥已经梳过,你们母女两。好生说说话,老太我就先回去了。”
陈氏轻轻欠身,把张老太太送到院门口,这才转身又回到陆真真的房内。
她前脚才进门,三姐后脚也跟着进来了,笑嘿嘿地问:“我瞧着张大娘才走。吉祥已经梳过了?”
陈氏点头。
“干娘。”陆真真抬头看了看三姐,又低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墨发披散,稍显黝黑的皮肤这时也透着红晕,双眼顾盼间尽是流露出的某种期待,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多了几分属于女人的韵味。
三姐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