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的是,你笑起来很美,我喜欢那样笑着的顾六。”
顾六身子僵住,忘了今天是第几次被雷雷到了。怀琛此时才放开她,自己笑着大步向不知走去。
她看到他脸上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浅笑,五官疏朗温文如玉,有如清风朗月般洒脱,心底不由得气恼:这人怎么能这样?说了这样撩动人心的话自己却不带着一丝眷恋倾慕的情意走开了,只剩她一人在原地发呆……
她定了定神,也走了过去,才发现他把鱼做成了三道菜:红烧鱼腩、萝卜丝鱼尾汤还有青红辣椒蒸鱼头,她夹了一块鱼腩,惊讶地发现他的手艺简直可以比得上醉月楼的大厨,这一顿饭是她到古代来吃得最甜、最窝心、最美味的一顿。
“你该不是皇宫里出来的御厨吧?”她跟着他下山,天色已经转暗了。
“你喜欢?以后日日做给你吃,可好?”走在前面的他微笑着回过头来,又扔了一道闪电给她。
她站定,忽然鼓起勇气大声说:
“别给我开空头支票!”说罢脸色不悦地越过他大步往前走。
“空头支票?那是什么?”他追上来。
“就是不会实现的、虚假的承诺。”说什么喜欢她,还天天给她做菜,她顾六有这么好糊弄的么?
他深觉好笑,“我没有说假话。”
她抬起头看他,“也许吧,可是,我会误会的。我已经过了及笄礼……”
她认真起来时眉宇间带着一种隐忍和柔韧,如水的目光淡定地看着他,丝毫不显慌乱。他的心忽然漏跳两拍,可是嘴上偏偏还是漫不经心地说:
“你不是说我是皇宫御厨吗?我到顾府去当厨师不就可以天天做菜给你吃了?这跟你过了及笄礼有何干系?”
流芳一脸的懊恼,握紧了拳,再一次窘得只想找个地儿钻进去。她一脸的颓败,却偏还保持着淡雅的微笑对他道了声别就大步离开了。
她那又急又快的步子泄露了她的沮丧和气急败坏。
他眸子里笑意满溢,这样的流芳,可爱的很。
怀琛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捻唇吹了一声细小的哨音,一只浑身雪白体型偏小的鸽子飞来落在他的掌中,他抚抚它的头,“跟着她,别让她出事了。”
鸽子扑了扑翅膀,向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飞去。
天幕暗蓝,她雇了辆马车回顾府,心底的窘迫慢慢消弭了之后她才猛然想起,自己留了二千两押金在青阳馆,不知那两只小兔是否平安回去了?她算了算时辰,天哪,一个时辰二百两,她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马车经过青阳馆时她掀开车帘一看,青阳馆灯火全无死寂一片,车夫喟叹一声告诉她,今日青阳馆不知道得罪了什么贵人,正午时分被大批官兵包围封锁了。流芳吃了一惊,眼看着顾府越来越近,心中的忐忑更甚。
果然,在离顾府还有一小段路的地方她刚下了马车,何进带着几个家仆便神奇地出现了把她“接”回了顾府。
一进府便见到了禤青娥那张在灯火下绷紧了的乌云密布的脸。她的身后站着神色冰冷一副事不关己只看热闹的顾千虹顾千云等人,谭云心浅笑着却满是嘲意。
“章太常要等的人可就是她?”禤青娥扫向站在一旁的高大身影。流芳转头一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那一身朱色衣裳的章太常身旁高大的中年男子不是太常府的管家又是谁?只见太常府的管家对章太常点点头,章太常便对禤青娥说:
“原来真的是顾府的公子,顾夫人,嫁妆彩礼明日即可送到,从此,我们两家便是亲戚了。”
什么?被绣球砸中原来还是个入赘的女婿?!流芳垂下头,心底苦笑不已。
禤青娥的脸色更加阴沉愤怒,看了流芳一眼,沉声说:
“还呆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给章太常赔礼道歉?!”
“顾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章太常不悦道。
流芳一把扯散自己束发的银丝带,青丝如瀑,章太常顿时变了脸色。
“对不起,太常大人。我乃顾学士之女,顾六。今日经过大街无意中被绣球砸中,实非有意戏弄,不想误了章小姐的终身大事,流芳实在抱歉,还请章大人海量汪涵,原谅了小女子。”
“哼,你说得轻巧,那我女儿呢?难不成要她抛第二次绣球?!顾六,本太常听说过你的大名,你不顾学士府的颜面敢于抛头露面,甚至一身男子打扮招摇过市,学士府的门风真是好得很!”
“太常大人息怒,今日所闯之祸事全是我一人所为,太常大人若要责怪,便怪我一人好了。”流芳的声音平静非常,不畏惧,也不张扬。
“好一张伶牙利嘴!顾夫人,此事待顾学士回府后可记得给太常府一个交待!不然,老夫就是不惜撕破这张老脸也要上书皇上讨回一个公道!”章太常冷着脸带着一干人等拂袖而去。
“跪下!”禤青娥再也装不出半丝笑容来了,怒火横生的神情恨不得将眼前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的顾六一巴掌扇到看不见的地方。
“二娘,流芳说了,祸是我闯的,我赔了礼道了歉,若是章太常还不满意的,等爹爹回来流芳自当领罚。”
人家章太常都只是说了番狠话就走了,也没有喊打喊杀的,禤青娥竟然叫她下跪?流芳实在无法接受这个时代的家族尊卑,她可以放软态度,可以隐忍退避,但就是不会下跪,尤其是这样一个对她颐指气使的女人!
“你……”禤青娥气结,“你是说我这个顾府的当家主母连教训你的权利都没有?!老爷不在府中,我看你还能嘴硬到哪里去!人来,上家法!”
立刻有仆人呈上了一根粗大的藤条,禤青娥对一旁的老嬷嬷说:
“不跪?给我打,打到她愿意跪为止!”
那嬷嬷拿起藤条朝着她的小腿处发狠打去,一阵火辣辣的痛楚钻心而来,流芳死死地咬住唇,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说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姑母在上家法,替姑父教训阿醺呢!”
一道冷冷的视线投来,那老嬷嬷一愣,手中的藤条不知怎的就停了下来。容遇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可是眸光冰寒锋利地盯着她拿着藤条的手,她有如芒刺在背,竟再也不敢挥下藤条。
“遇儿,这事你别管了,这顾府岂能容得下这样目无尊长的人,传出去有辱顾家家声,这次我定要好好教训她!”禤青娥怒气未消。
“是该好好教训!把姑母气成这样,多打几下把腿打瘸了,或是最起码让她十天半月下不了床,不然如何服众?!姑父回来后就算心疼,就算因着她死去的母亲而心存内疚,也没有办法挽回了不是?”
禤青娥皱眉,“遇儿,你想替她求情?”
容遇笑了出声,“姑母,你打了她我又不会心疼,何况她总是痴缠我,赢了比试又逼我唱歌词庸俗直白的艳曲,多打几下好好教训总是要的!”
流芳一听就来气了,怒火中烧地瞪着他,死容遇,谁叫你来加一脚的?看老天上什么时候掉块陨石下来砸死你这落井下石的坏蛋!
第二十五章 单恋尚未成功,顾六仍须。。。
容遇笑了出声,“姑母,你打了她我又不会心疼,何况她总是痴缠我,赢了比试又逼我唱歌词庸俗直白的艳曲,多打几下好好教训总是要的!”
流芳一听就来气了,怒火中烧地瞪着他,死容遇,谁叫你来加一脚的?看老天上什么时候掉块陨石下来砸死你这落井下石的坏蛋!
“可是姑母,姑父临走前才嘱咐我要好好看管照顾阿醺,若是你真把阿醺打残打伤了,我该如何向姑父交待?”他又说,无视流芳眼神中的愤怒,还是故作潇洒地浅笑着。
禤青娥稍稍冷静下来,想起了顾宪离府时对她的交待,于是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底的怒气,说:
“她是越来越不把人放眼里了!遇儿,你说该怎么处置她。”
容遇走近流芳,俯身在她身边说了两个字:道歉。
流芳本来也不介意道歉,但就因为这是容遇说的,她硬是倔强地昂着头,不为所动。
容遇又说:三皇子派人送了一份礼物给你!
声音很小,可流芳每一个字都听到了,她比听了鬼故事还要悚然,差点没跳起来说:
“是什么?”
容遇很和蔼可亲地笑着再动了动口型:道歉!
“二娘,我错了,对不起。”她生硬地说。
“闻名繁都的顾六小姐错在何处?”禤青娥冷冷地看她一眼,很明显嫌她不够诚意。
“何管家,把她关进柴房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觉悟了什么时候把她放出来!”她也乏了,起身带着一众看热闹的人离开了,顾千虹她们当然不会错过这个用眼神用冷言冷语去幸灾乐祸的好机会了!
流芳别过脸去,懒得看这些人多一眼。等到她们都走了之后,她才看见站在容青身后的西月,是这个丫头去找容遇来的么?
她向容遇伸出手掌,容遇故作思考般想了想,然后问:
“你真的要看三皇子的礼物?”
“少废话,快拿来!”她说。隐隐有种不安,可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女孩家还是不要如此粗野为好!”他慢悠悠地说。
流芳简直要被他气疯,容遇摆摆手,容青走上前来了递给她一个小小的木匣子,她接过打开一看,淡淡的腥臭扑鼻而来,两根白净的粘着红色液体的小指如鬼魅一般跃入流芳的视线,受了惊吓的她猛然尖叫一声,手一松那匣子应声坠地,两根白嫩的手指滚落在地上。
“小姐,你还好吧?这到底是什么?”西月连忙过来扶着流芳。
容遇看着流芳,眼神凉凉的,“听说,三皇子今日在弦歌清馆要了两个小兔的尾指。这样还好,让他们捡回了一条命,未来三皇子妃的手,也是轻易摸得的么?还有,幸亏那个始作俑者跑得快,不然还真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懿君呢?她可是回了将军府?”
“据说她昨日是留下了字条离家出走来顾府投奔你的,三皇子念她孑然一身无家可归,干脆就把她收留到他住的承曦宫了。”
这世上竟有人如此善于趁火打劫,陈懿君这次怕是被吃得骨头都没得剩了!流芳暗暗哀叹一声,又问:
“那两个小兔呢?”只断了一指,三皇子会如此宅心仁厚?
“此刻正呆在深牢大狱之中,莫非阿醺也看上了这两个小兔?只可惜啊,大概他俩已经在排着队等死了,繁都的西浦监牢,可是出了名的不留人。”
流芳的身子忽然有些浮软,两条人命啊,竟然就因为自己的贪玩好胜白白地丢掉了。
流芳呆呆地任由何管家把自己带到柴房,何进面有难色地说了声得罪了,就把柴房的门锁上了。流芳坐在干草堆上抱着膝,后悔着自己的一时玩心太重害了两个俊秀温柔的小兔,后悔自己那两千两银子眼看要石沉大海。如果青阳馆的龟奴见了自己还不两眼发红地要把自己五马分尸?………
想着想着,她的头脑开始迷糊起来,她以为自己累了,于是趴在干草堆上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杨懿君在玩飞刀,靶子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刀刀命中眉心。杨懿君还会想把谁千刀万剐?流芳只想告诉杨懿君方案一二失败了,还有方案三……退婚尚未成功,姐妹仍须努力!剁了两个小兔的手指,想搞恐怖活动来威吓她顾六?皇甫重霜,既然你不留半星儿情面,那就大家都不得安宁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想得过于激动,她只觉得浑身发热,像是被火灼烧一般难受……
半夜时分来了一场雨,雷声轰响,骤风扑窗而至,接连不断的雨声听起来似是山间稍稍湍急的水流在狭路中奔涌而过。她的意识有那么一瞬的清明,她忽然想到,翠峰上的竹庐,门前的石桌竹凳,都要被洗净了。一裘白衣的他,会听着不断打落在檐上的雨滴,彻夜不寐,像她想起他一样,想着她吗?
送水和饭菜的丫鬟看见上回的饭菜都没动过,只以为顾六性子倔,闹绝食而已,于是撤走了冷饭冷菜便走了。
这段漫长的时光持续了很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流芳蜷着身子躺在草堆上,忽然门锁“啪”的一声响起,接着是几声轻轻的脚步声,然而又急又快,泄露了那人焦灼的心事。
“流芳?”他俯身把她从柴草上抱入怀中,轻声喊她的名字,手掌凉凉地搁上她的额,她的热度得以有一瞬的消退,于是努力地睁开一条缝,看见的竟然是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不是做梦,就是幻觉。她给了自己一个苦笑,又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她发烧了。”他把她抱出柴房,对跟在身后的何进说:“马上给我请一个大夫过来!”
“是,大少爷。”何进跟在他的身后,然后马上指派一个小厮到醒春堂请大夫来。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大少爷竟然把六小姐带到了丛桂轩他的卧房之中,他连忙把西月喊过来照顾,而这个时候,丫鬟锦瑟过来对何进说:
“何管家,大少爷回来了,我们夫人和一众小姐正在大厅摆了宴席为大少爷接风洗尘,夫人说好久没见大少爷了,请少爷先过去叙叙话。”
卧房之内传出一个温厚却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本少爷今日累了,谢过众位夫人的美意,明日定当拜见各位姨娘姐妹,好生赔礼。”
锦瑟好奇地往房内张望了一眼,何管家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她只好讪讪地离开了丛桂轩。
一枝轩中,容遇正在软榻上小寐,昨夜的一场雨,带来今日的晴好,傍晚时斜阳轻浅入户,淡黄带红的光芒投影在他的脸上身上,甚是有闲适之意。
容青站在榻旁,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
“他回来了吗?”容遇迷蒙地睁开双眼,好像睡意犹深。
“是的,少爷。今早怀琛公子一回来,就到柴房带走了六小姐。”
容遇打了个哈欠,“不是这样,还真逼不了他现身。查得怎么样了?他回繁都这么久,没有联系过朝廷里的任何人?”
“没有,据下面的人报告,大公子居于翠峰无觉寺,偶尔下山也是四处逛逛,重新熟悉繁都的风物人情,再不就是和六小姐……”
容遇瞥他一眼,“说下去。”
“泛舟游湖,钓鱼下棋,诸如此类……”
“真是浪漫,”容遇黑色的眸子有如黑曜石般闪亮,嘴角轻扬,笑意却不达眼底,“原来哥哥跟妹妹之间也可以这么有情趣……”
“六小姐她发烧了,正找了醒春堂的大夫来诊症。”容青说。
“病了?病得可真是及时!容青,我们错过了一场感人的英雄救美的场面呢!”容遇起身,“一心居收拾好了吗?”
“旧物全部搬了过来,已经嘱咐人按照汀兰阁的位置摆放好了。”
“好,走吧,去看看。”容遇走出一枝轩。
“少爷,要看什么?”容青一头雾水。
“当然是去看名动繁都的顾六病死了没有……”
那个每天都装作低眉顺目却满心满眼都是韧性的女子,心里仿佛随时都有一头顽劣的小兽等待着脱匣而出。他真想看看,这样的人沦为病猫子时,是如何的一副模样。
顾六没有病死,但也跟死了差不多。窘迫而死,无地自容而死……可是心脏还是如常跳动,她只能哀叹一声自己只能是生不如死了……
她闭着眼睛,装睡。她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心理准备。
从醒春堂的张大夫来给她诊脉开始,她就已经清楚地听到了怀琛和张大夫的一问一答。
张大夫,还有何管家,都恭敬地叫他“大少爷”。
本来她不相信,于是趁人不注意偷偷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仅存的半星儿希望又完全破碎了。蒯琛,自己念歪了声调,原来是怀琛,顾怀琛。
少小离家的顾怀琛。
她想起了王菲的那首歌:茶没有喝光早变酸,从来没热恋已失恋……说的大概就是她顾流芳这种自作多情的人吧。
可是该死的当他坐在自己身旁,拿着湿了水的巾帕给自己细细地擦着额汗时,自己的心却忍不住没有节奏地乱跳。心慌,羞愧和一丝丝甜蜜有如毒蛇般缠绕着她,然而她的心却终于有了一道鲜明的伤口。
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