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粟裕在二师读书时,国民革命军已经积极准备北伐了。
共产党、共青团组织已经在二师扎下了根。学生思想活跃,学校政治空气很浓。
二师的学生大体有两类,分属两个阵营。一是国家主义派控制的“体育会”组织,参加的人是官宦和富庶人家子弟。他们有钱,随便挥霍。另一营垒是共产党领导的:“学生会”,参加的人是穷苦人家的子弟,他们求知欲旺盛,对社会现状不满,投考师范是因为学校供应伙食,上学期间吃饭不花钱。粟裕参加“学生会”组织,它的领导人是共产党员滕代远。
二师的党组织以公开组织“读书会”为掩护,秘密传递革命书刊。粟裕常从进步同学手中借阅《向导》、《中国青年》、《共产主义ABC》等书刊。
这些书使他眼界大开,明白了许多大道理。
1926年11月,经邱育才、肖钟岳两位同学介绍,粟裕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也就在这一年,从广东出发的北伐军以破竹之势进入湖南。广大民众心中燃起了新的希望,他们奔走相告,兴高采烈地准备迎接北伐军的到来。
二师的形势也起了根本变化,国家主义派逃的逃,藏的藏。学校赶走了国家主义派的校长,由入党才一个星期的胡佐武担任校长,并新换了许多进步教员'奇·书·网…整。理'提。供',“学生会”由劣势转为优势。
为迎接北伐军的到来,二师的党团员们都趁机积极凑钱买枪。粟裕与另外两个同学共买了一支驳壳枪、二百发子弹,高兴得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觉。
转眼间到了1927年5月。
二师校长办公室,传来激烈的争执声:“胡校长,局势紧张,你不能去!”
滕代远大声劝阻着。
“一个独立旅旅长请我,如若不去,会引起更大怀疑。我还是走一趟!”
胡佐武一脸严肃。
“校长,你冷静一下,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四一二’政变,许克祥在长沙发动‘马日事变’,屠杀了多少共产党人!凶多吉少呀!”一位老教师眼里闪着泪花说道。
“我是堂堂正正的省立师范学校校长,他能把我怎么样?‘夫子何惧之有’?!”
“校长,校长……”
“同志们,不会出事的,你们放心吧!”胡佐武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跟着来请的士兵走了。一屋师生为校长安危捏了一把汗。粟裕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傍晚时分,校园里一片悲愤。胡佐武被国民党军杀害了!
这消息不啻是一声惊雷,二师的师生群情激愤,操刀弄枪,准备与国民党军大干一场,一拼到底。
军警们听外界传说二师有七八百条枪,十分惊惧,马上将二帅校园团团围住,但因二师有枪,一时又不敢闯进校门。
面对如此严峻的情况,二师召开了紧急党团会议,商讨对策。学生领导人、中共常德特支书记李芙主持会议。大家都还沉浸在沉痛中。李芙看了看身边的粟裕,又抬头扫视了会场内的三十多位同志,站起身来,大手一挥,痛苦他说:“撤出城去!”
这句话声音不高,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一瞬间,空气像是突然凝固了一般。
紧接着,山洪一样激愤的声音弥漫了整个会场。
“撤?当可耻的逃兵?”
“不行!”
“想不到你竞是这样一个懦夫!”
“我们宁死也要拼一拼!”
“我同意撤出去的意见!”从李芙身边忽然传来一个镇定的声音。大家目光刷地扫过去,粟裕?正疑惑间,粟裕站起身来,拽了一下衣服,冷静他说:“胡校长的血应该使我们清醒了!硬拼是不行的。我们只有几十条枪,反动军警已作好准备,他们就是要血洗二师!”
粟裕顿了顿,深沉地看着在场的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我们暂时撤出城去,到乡下与农民自卫军汇合,再从长计议!”
会场一下子静下来,静了好久好久……最后大家的意见得到了统一,决定立即撤出二师,撤出常德。
大家正准备撤走,情况却起了急骤的变化。常德的警察队、县政府的警备队、军警检查队等反动武装贴出告示,严令通缉李芙、粟裕等赤色分子、省立二师也被勒令解散。
24日拂晓时分,反动军警开始大搜捕。街上行人凡穿中山装或佩戴过证章的,都被拘捕审讯。遇有中山装背后开叉的,即指为“共”字标记,格杀勿论。这一天,常德无辜受害者竟达六百多人!
傍晚,李芙、粟裕他们决定尽快冲出学校。但是,怎么冲呢?校外有许多军警封锁,无法出去。经过一次试探,失败了。大家心里正焦急着。
夜幕悄然降临了,整个二师校园死一般沉静,到处一片漆黑。在这静寂中涌动着几分神秘几分躁动。
半夜里,校园周围又忽然开来两个营,将学校团团包围。粟裕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枪托的撞击声,爬到树上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墙外,黑压压的人正向学校逼近。
他迅速跑回宿舍,叫醒大家:“情况不好,我们被包围了,必须趁着夜色离开这里!”
“那怎么办?怎么出去?”
“有军队包围,我们从哪儿走呢?”
一时间,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没有一个好主意。
过了好一会儿,粟裕忽然一拍脑袋:“有了!我们可以从东面的下水道里钻出城去!”
大家一听,顿时兴奋起来,决心马上行动。
这时,轰地一声巨响,校门被反动军警撞开了。不远处,穷凶极恶的军警已涌进校门。粟裕一挥手,大家跟着他,就向东面的下水道跑去。
常德在洞庭湖边,经常涨洪水,所以城里的下水道特别粗大。但下水道的铁盖子因常年未动锈蚀了,粟裕和几个男同学一齐用力,才算揭开。然后,大家一个一个钻下去。
下水道里又黑又臭,一不小心就会摔跟头,污水没到膝盖,同学那顾得上这么多,猫着腰,一个拽着一个的衣服摸索着向前。
估摸着到了常德城外,粟裕他们从下水道里钻了出来。为了分散军警追击的目标,他们不得不分头多路逃散。泅渡沅江时,粟裕身边只剩下藤久忠一人了。
东边天际已露出一线微明。听着远处传来的凄厉枪声,粟裕心中充满酸楚,何处是归宿呢?
他打定主意要去长沙找共产党,尽管此去也是荆棘满道,但他和滕久忠毅然踏上了去长沙的道路。
灰色的云天下,湘江流水呜咽而下。
隔江,往昔繁华富庶首府长沙,如今像一头受伤的巨兽,趴伏在苍茫的暮霭中。
粟裕和膝久忠登上江边的一条渡船,央求老艄公快渡他们过江。
老艄公木刻似的脸绷得紧紧的,浑浊的双眼盯着粟裕他们俩,叹了口气,拿起了长长的竹篙。
渡船向波涛汹涌的江心驶去,一叶孤舟浮动在浪尖上。
到了岸边,老艄公接过粟裕递过来的两枚铜板,掂了掂,轻轻地把它又放回粟裕瘪瘪的衣袋里,忧心忡忡地凝视了他们片刻,便竹篙一点,离岸而去。
粟裕凝望着老艄公远去的身影,心弦一震,疑惑不解。他侧过脸去,便一眼看到了码头上贴着的大幅告示。
粟裕和膝久忠快步走上前去。
告示是以国民党湖南省救党临时办公处的名义颁发的,内容是恢复团防局、清查户口、十户连保连坐等等。他俩顾不上细看,瞟了眼落款处,原来主席团的首领是许克祥!
“这个刽子手!”滕久忠看着“许克祥”三个字,狠狠他说。
“可惜我们现在手中没枪。不拿起枪杆子,打倒新军阀就是一句空话!”
粟裕若有所思。
“砰!砰!”长沙城里传来了几声枪响。
“不好!屠杀还在继续!”滕久忠一惊。
“现在进城,无异于自投罗网!”粟裕眼前闪现出那老艄公忧心忡忡的脸。
“我不信偌大天地,会没有我们立足之地?!”滕久忠仰脸望着阴沉沉的天空。
蓦然,一声嘹亮的汽笛划破夜空,粟裕为之一震:是火车,是火车,我们到武昌投军去!
“对,对,我们找车站!”滕久忠热切地望着粟裕。
呵,武昌,党中央在那儿,叶挺的铁军在那儿!石在,火种是不会灭绝的!
两个热血涌动的青年,遥望东北方的夜空,仿佛依稀窥见了曙光。对,投奔叶挺将军的铁军去!他俩心里豁然开朗,像迷路的人突然找到了方向,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
他们没有歇息,急切地朝着火车汽笛嘶鸣的方向奔去。
夜已经很深了,他们找不到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田野里奔走,几乎整整摸了一夜,直到东方有点发白,才沿着铁轨找到了长沙北站。
粟裕摸出身边仅有的几块铜板,在一个简陋的饮食摊上买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米线。没费事儿,米线就滑进了两人的辘辘饥肠。
车站上熙熙攘攘,他俩混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终于挤上了一辆北去的列车。
三等车厢里,旅客拥挤不堪,连过道上、厕所里都塞满了人。
为了对付查票,粟裕想出个主意,两人一猫腰,钻到了列车的座椅底下。
“矮是矮了点,”粟裕隔着旅客们森林般的腿,向对面的滕久忠挤了挤眼,不无得意他说,“正好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咱们可是有几天没合眼了!”
列车开动了。车轮发出的有节奏的隆隆声,在他俩听来不啻是美妙的催眠曲。能挤上这北去的列车,心里真是畅快无比!
多日来积聚的疲劳,终于把他们很快送入了甜蜜的梦乡。
火车到达武昌鲇鱼套,粟裕和膝久忠偷偷地下了车。俩人在一条坑洼洼的街道上走了不多远,就望见了平阳门上的城楼。
当时,武汉政府还没有公开反共。国民革命军第十一军第二十四师正在平阳门外招募新兵,这是共产党领导的一支武装力量,师长就是粟裕仰慕已久的叶挺。当时各地的进步分子多遭通缉或追捕,为了收容两湖地区被迫害的青年学生和工人,培养党的军事干部,在二十四师专门成立了教导队。
粟裕和膝久忠兴奋地跑到招募处,顺利地进入了教导大队。
叶挺领导的二十四师是原独立团扩编的。独立团在北伐时期就令反动军阀闻风丧胆。其基本力量大多是共产党员,攻坚突击,奋不顾身。叶挺带领这个军队从南到北,攻克长沙,力拔岳阳,汀泗桥大败军阀吴佩孚,武昌城活捉刘玉成,所向披靡,威震全国,这支军队被誉为“铁军”。叶挺战功卓著,被称为“北伐名将”。
既然是铁军,其军纪与训练自然甚为严格。粟裕参加铁军二十四师教导队,很快就投入了艰苦的军训生活。
第二十四师教导队每天不是一般军队的三操两讲,而是四操三讲。“四操”是:早晨一次跑步,上、下午各一次军事操练,黄昏一次军事体操。“三讲”是:上、下午各一次政治课或军事课,晚上还有一小时的点名训话。
每天起床号一响,官兵立即跳下床铺,穿衣、漱洗、整理内务完毕,照例是十多公里的跑步,而且还得抢占一座百多公尺高的山头,先到者站排头,后到者站排尾,这也是一种无声的表扬和批评。列队完毕后只休息五分钟,立即跑回原地,不解散队伍就进入饭堂。
早饭后的军事训练更为严格。一个动作做得稍不合乎要求,就要重做多次,直到完全合乎要求为止。
盛夏的武汉,烈日炎炎。粟裕和同学们在骄阳的炙烤下,汗水浸透了军衣,没有一个抬手擦汗,每个人笔挺挺地立着,聆听着教员的训话。因为他们知道,战争要比酷热更恶劣。
当时的枪支很陈旧,套筒枪为数最多,甚至还有九响毛瑟枪,寥寥无几的“汉阳七九”,算是最新式武器。粟裕一遍遍地擦拭着他那把陈旧的套筒枪,幼年时代那握“土枪”打“恶霸”靶子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胡佐武校长的惨遭杀害又闪现在眼前,他情不自禁地握紧枪杆,脱口而出:“血债,一定要以血来偿还!”
虽然教导队的学员都是党、团员,具有较高的革命热情,但因有相当部分人出身于小资产阶级,又缺乏实际斗争的锻炼,所以,组织上对政治教育极为重视。周恩来、恽代英、叶挺等同志亲自给他们做报告,受到同学们的极大欢迎。
周恩来给他们做过两次报告,主要是讲形势和任务,他那爽朗明快的语言,鲜明的观点,透彻的分析,对革命前途充满信心的坚定态度,给粟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周恩来不止一次地亲切询问粟裕他们:“你们都是些学生,怕不怕苦?现在这样严格的军事生活,吃得消吗?”
他还语重心长地鼓励粟裕和他的同学们:“你们这支队伍,全都是党、团员,是建设革命军队的基础,一定要肩负起阶级重托!将来你们要到部队中去,到士兵中去,掌握革命武装,学会打仗,用革命的军队去故胜反革命的军队,去夺取革命的胜利!”
当时,粟裕和他的战友大多数直接受到过反革命武装的迫害,刚刚拿起枪,心情是振奋的,听了周恩来同志的报告,更是受到很大鼓舞。
恽代英同志讲话十分幽默,富有鼓动力。蒋介石叛变,一部分国民党人士表面上标榜自己是中间派,实际上亲蒋,孙科就是其中一个代表。恽代英曾挖苦他说:“人家说孙科是中间派,我看他是站在中间,向前一步走,向右看齐!”
很生动形象地刻画出孙科之流的真实面目。
恽代英还鼓励粟裕他们在战争中学会打仗。某部在参加讨伐夏斗寅叛军的战斗中曾一度失利,退了下来。当时有人说他们不会打仗。恽代英却说:“我看不是这样,谁天生会打仗?这是演习了一次退却,打仗总是要在战争中才能学会的!”
那支部队又重新鼓起了士气。
叶挺也常为教导队做政治报告,但讲话比较严肃。当时大家都传诵着他的战斗故事。当夏斗寅勾结蒋介石叛变,进攻武汉并已打到距武昌仅有二十公里的纸坊时,我方因兵力悬殊,在敌人的猛烈炮火下退却了。当时叶挺的参谋长亲自督战,仍不能扭转不利形势。突然传来了消息:“叶挺师长到!”
战士们立即停止退却,转向敌人冲锋,终于将敌人打退。有一个营长原来只受了一点轻伤,就哼着要下火线。一听师长来到,立即跳下担架,冲上前去。
由此可见,大家对叶挺是如何敬畏。
有一次,叶挺率部击溃叛军凯旋归来,说要到教导队看望全体官兵。粟裕和战士们听到师长要来视察训练的消息,欢呼雀跃,高兴极了。他们整理好军容,在烈日下列队迎接赫赫威名的师长。每个人心里既兴奋又新奇。
叶挺果然名不虚传。他英姿勃勃,腰板挺得笔直,举手投足无不透出一副训练有素的军人气概。
他走到这支整编和训练不久的队伍前,仔细地审视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年轻战士持枪肃立,军容整齐,斗志昂扬。叶挺不时地点点头,表示满意。
当向前迈了几步后,目光停在了一个年轻人身上,这就是站在第一排排头的粟裕。
他见粟裕个头不高,面庞清瘦,站得笔挺,微凹的眼窝里闪着深沉的目光,叶挺暗自高兴,心想:这小鬼很有精神。他凝视着粟裕的双眼问道:“艰苦与死,何者更难受?”
“死!”粟裕响亮地回答。
“不对。”叶挺微笑了下,摇了摇头,严肃他说:“艰苦比死更难受。死只是一瞬间的事,而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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