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里,宋恽坐在上首,林冲、徐宁等几个部将侍立在右侧,左边是万俟卨、安敬、呼延娇他们。
“唉,年关将至,也怪不得军士们这般心思,本帅以为可在上党修整两日,你等以为如何?”
“马帅大人……”万俟卨沉吟道:“以下官之见,速宜行军至太原府,万勿使王相公怪罪了我等!”
他心下不舒畅,眼见那安衙内大剌剌的说话,宋恽也不责他,不觉以为自已这个郑使相派来的亲信也必言之有物,故出此言,又搬出太原王安中来压人,事实上王安中此人才是此次平乱的第一要权人物!
“万大人,军心波动,若不整顿一番,如何安得了众军士情绪,值此隆冬寒天,年关之际,军士们心念亲人团聚,乃人之常情,若不安抚之,万一犯了众怒,闹出兵祸,谁吃罪的起?你万大人负此责吗?”
安敬却不与他客气,淡淡回敬了他一言,宋恽一脸的陌然,没有插言的意思,他和安敬穿一条裤子的,当日在靖国府郑居中保荐这个万俟卨随军时,他就不乐意了,看来自已明确的选择了站在皇后这边很正确。
当然,这么做也很危险,一但让郑居中察知,只怕要与自已生出间隙,但细想,若不趁机靠向皇后,恐怕要一直给郑居中压着了,无出头之不说,他那人猜忌之心颇重,定要封死自已迈入枢密院的路子。
万俟卨听罢安敬的说话,不由一窒,真叫他与这衙内叫板,他还真的心虚了,想想人家在京中把童、高两位衙内都得罪了个死,也没损伤一丝皮毛,换过是自已,只怕连尸首也找不见了吧?但此来,却有郑使相为自已作主,便是要盯着这安家衙内与宋马帅一行人的,自已也看的出来,郑使相对安敬不是很上心。
“安衙内,此言有误吧?边关军情紧急,太原王相公盼军心切,我等却要坐在隆德上党修整,这……”
“万大人不知兵事,非要插上一言,如今军中士心不安,仗还怎么打?那王相公盼军让他去盼好了,与万大人你何干?莫不是你万大人与王相公有旧?仰或是怕太原失守了?又说这天寒地冻的,辽人又不是吃饱了撑的,非得来寻事?再者言,太原屯集河东重兵,若守不住重镇,这六千马军去了又有何用?”
“你……”万俟卨气的脸有些白,本就一路赶来身子受不得了,如今又吃安敬这顿呛,不由浑身发抖了,“我如何不知兵事?我万元忠也是上舍及第,堂堂正正的出身,如今更在枢密院供职,强你多矣!”
他瞪着眼,抖着身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看就气的不轻,堂堂枢密院编修,岂容九品小吏鄙蔑?
林冲和徐宁等几个部将只是看戏,他们对这个万俟卨可没什么好感,文官轻鄙武人,武官亦不尿他们。
“兵法有云,士气混乱,不战自败,如今军中怨气冲天,隆德知府又不许我军进城,这般寒天却要扎营在城外受风雪肆虐,你万大人不也抱病在身了吗?再不修整,莫不是都让大伙如你这般吧?又说万大人,不要拿上舍及第出来说事,近些年来取士,不过也就是吟两句半诗词罢了,没甚得了不起,两军对阵时,你吟句诗来看看,人家不就不拿刀砍你了?不过万大人心忧边关军情,实是忠心可嘉,马帅大人,既然万大人这般忧心王相公怪罪,不若先派万大人率一小股军马连夜赶太原府给王相公送个信,细叙马军实情。”
“嗯,此议甚妙,就依安衙内所见……”宋恽还真是配合,当下扭头望着脸都变黑的万俟卨道:“元忠,你能言善道,此去太原府先给王相公通个信却是甚好,本帅修整两日,便统大军北上,你挑些连夜去吧。”
万俟卨差点没趴在地上,咬牙切齿的瞪着安敬,可安衙风都懒得瞅他一眼,却与身侧不知名的俊秀军士说话,这刻宋马帅发了话,他也自忖违背不了,即便自已是郑使相的亲信,但人家不卖你面子又如何?
……
“你恁地阴损,只怕那万俟卨日后寻你的事端。”回营帐路上,呼延娇小声的提醒安大衙内,他却不屑的一哂,自前两日给这衙内拉着手夜逛了泽州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明显大大改善了,似乎也都默认了。
“姐姐无须担忧,他狗屁不是,跳梁小丑一个,我便耍死了他,他也得认命,大军要修整,我等明日便脱军自行其事,高宠和三郎他们全数聚在上党,今夜我与宋大人秘议一番,你着满堂备几坛子酒来。”
回了营帐,杨再兴一个人正守候着,他无职无籍,只算跟在安衙内身边的一个侍从,但他并不计较这些,只要能跟着叔叔在一起便好,一路上又多次请教了呼延娇武艺,受益非浅,嗜武如狂的他便满足了。
行军帐一切从简,安敬只与呼延娇、杨再兴三个人共用一个帐子,掌灯时分,请来了马帅宋恽,宋大人肯隆尊纡贵的来衙内小帐中也是异数,不少军士看见了也啧啧称奇,他们把酒言欢秘议时,那万俟卨正挑了十几个军士出了大寨,打马北上了,林冲负责送他们出寨,这姓万的想在军中立个威,哪知吃了瘪。
次日一早,安衙内、呼延娇、杨再兴他们被宋马帅、林冲、徐宁几个部将亲自送出了大寨,宋恽又叮嘱了一番,才目送他们打马入了城去,此时他们三个都换下了军甲,着普通衣袄,扮作了平头百姓。
上党城东门外,一间酒肆里,高宠、石秀、凌振等人都在,桌子上摆开大碗的酒,熟牛肉好几斤,热气腾腾的好大馒头,还有几盘子菜蔬,酒肆门外是那驾安衙内专用的豪华车辇,又经一番改良,制成了纯钢骨架的大车,后面四个轮子,前面两个,八匹高头大马拉着,十八罗汉守护在车驾处,纷纷朝远处军营张望,昨夜就派人送了信给军中的衙内,只说他们这伙人在此等候,冬日暖阳冒出头时,却不见衙内人影。
这些时候,石秀在上党折腾出了情由,联络了当地数个豪门,共同兴办了煤石矿窑,按衙内册子里交代的,由技术入股,没花一纹钱就摇身一变成了隆德境内最大的煤石业东家,打的旗号是:南北舟事。
轰天雷凌振现在是三郎主要臂助,此人不光精于火器研发,心思也灵巧,跟着三郎,很快学晓了琐务处置,三郎也觉得凌振独力也能罩得住一方,短短几个月,在隆德境内就掘出了三十多座矿窑子,多数为露天煤层,明明看到煤石,偏就采不下来,以至令当地人望之兴叹,直至石秀和凌振出现,一举扭转了这一局面,即便是地冻天寒的此时,轰隆一声巨响过后,炸崩的煤石就能捡出近万斤,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也因此使得‘南北舟事’顺利的在隆德境内打开了局面,前两日,石秀与凌振才完成了最近一次开窑入股,至此,隆德府境内上党、长子、屯留、襄垣、潞城、壶关、黎城诸县的煤窑子纷纷启动,凌振坐镇在上党,开办了规模颇大的‘黑雷坊’(炸窑专用火雷弹),经多次实践研制,凌振制出三种黑雷子,大的一次能炸出万斤煤炭,中黑雷一次也能崩出几千斤煤石,小黑雷子少一些,只用于窑洞中的小范围开采。
高宠这一趟真领了千余人潜入隆德境内,几乎把堆集在乐寿船厂的‘闲人’全弄来了这里,本来这批人就都是昔日的水贼道匪,经过高宠极严格的训练和筛选,最终仅三百人成了精锐,而其余七百多人又眼红这三百精锐的待遇,一个个发了狠、横了心的再苦练,又因高宠治军严明,他们真是没少吃苦受累。
有的人甚至三次退出队伍,但又返回来,至这次整军北上前,高宠总算把这一千人治成了两军,三百精锐是主力,最早给淘汰的二百人留在了上党协助凌振折腾黑雷坊,这边土豪霸王、山贼草寇也不少,没点实力就想立稳脚也不易,不过上党境内最大一股山贼在前几日给高宠统率的人马一举秘密的灭掉了。
“此行衙内早有定计,这番莫不是要改了初议?”石秀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望着高宠不由问道。
高宠微微一笑,“应不至如此,衙内一向谋定后动,虑事极其周详,来,我等先吃几碗暖暖身子吧。”
这厢他们才端起了酒碗,外边的十八罗汉就欢呼起来,“高都头……石三哥……是衙内来了……”
远处打马扬鞭疾驰而至的赫然是安敬、呼延娇、杨再兴三个人,高宠、石三郎、凌振纷纷抢出酒肆。
披着乌溜溜发迹、罩着一袭白棉袍的安敬一马当先,一张俊面早恢复了昔日之飞扬神采,眸光灼灼的盯着酒肆前一众人等,先就露出笑容来,后面的呼延娇尤是英武不凡,还装男人打扮,紧缠利落,背后背着一对紫金八棱锏,马鞍桥侧的得胜钩上挂着一杆银亮长枪,呼延家枪锏双绝,名震中原,无人不知!
再看后面的杨再兴,面似银盆,头裹万字英雄巾,剑眉斜飞,朗目如星,虎背熊腰,手里倒提一杆镔铁乌金枪,只那菱形枪尖就长过一尺,雪亮雪亮的剌目生辉,有眼力的人怕能看出,这杆枪定重过百斤。
安敬未等马停稳,便飞身跳了下来,此时他的身手也比一般军汉丝毫不差,虎虎有了生气,表面上看似个文儒,实则外弱内强,高宠、石秀等人眼前均是一亮,同时拱手抱拳,眼眶也都有一些湿润了。
“高宠、石秀、凌振、十八罗汉……见过衙内!”众人轰然问礼,气势极为沉雄,随之下马的呼延娇和杨再兴也都是一震,这安家衙内果也不凡,手下竟有这一批虎猛龙威之士,杨再兴更是喜欢的双目发亮。
“嗳。你就是高宠吗?怎的也是个小白脸汉子?速取你的枪来,先给姑奶奶我砸五锏试试再说……”
呼延娇大步越过安敬,手指着高宠先点名挑战了,众皆愕然,十八罗汉不由全怒了,个个瞪起了眼。
安敬不由翻了个白眼,伸手揪了她玉腕拖后她一步,“姐姐休要戏闹,一见面便打将起来,算哪门子事?只待有暇时,你再和高都头切磋武艺……高都头、三郎、凌振,我来给你们引介一番,这位姑奶奶不得了,名门呼延家千金大小姐呼延娇的便是,还是莺美的师姐,京中外学武舍号称无人敌的女霸王呐……”
对于京中事体高宠等人不大知详,但呼家将他们全曾有耳闻,又听衙内说她是高莺美的师姐,就连高宠也收起了轻视之心,他可是深知妹妹师门的厉害,这呼延娇既是妹妹师姐,只怕比她还胜一筹吧?
“满堂你来,我给引介这些人,高都头、三郎,这小子是天波杨门之后杨再兴,字满堂,也是个神力无敌的小猛人,论辈份却低了我一辈,哈……不过与你等相交另论则可,满堂你来见过高都头、三郎等。”
杨再兴上前一步,插手行礼,神情却是恭敬,早听小婶婶说过她家兄长高宠和石三郎等人,自不敢小视他们,“杨满堂见过都头、石三哥哥、凌大哥……早听我家小叔叔言及诸位,今日始撞见,受我一礼!”
高宠和石秀双双挽了他手臂,前者笑道:“好,好一条虎腾腾的汉子,只你那杆枪便重过百斤吧,哈!”
“我家小婶婶说她家兄长高都头厉害,满堂一身杂艺不精,日后却须都头多多指拔才好,再拜都头。”
“自家人,莫要客套……”高宠又转向呼延娇,笑道:“呼延小姐,你枪锏双绝,又艺出蓬莱,非要欺负我等山野村夫吗?”这话说的呼延娇有些不好意思了,高宠又笑道:“我家妹妹的师姐,我怕打不过。”
这一句又让呼延娇小小虚荣心得了满足,当下展颜一笑,也不于他计较,“迟早我必讨教你高家枪!”
安敬却在一侧插了话,“呼延姐姐,莫盯着我家大舅子想欺负他,想讨教枪法还不简单,本衙内也有好大一杆枪,专破什么枪锏双绝的,你若不服,有暇时可寻我来一战,哈……”心情大是爽美的衙内开始说荤话了,这里站的一堆汉子自听得出衙内话中含义,呼延娇羞红了一张玉面,跺了脚先跑进酒肆中去。
众人哈哈大笑,气氛一下就变的热烈起来,便是这寒天雪日也不觉得冷了,安敬上前拍了一把石秀肩头,“三郎,你与凌振做的不错,能在隆德境内创下这番局面不易,此番北上,你与我大舅兄做内应吧。”
“呃,衙内,你秘信中可不是这般说的,三郎誓追随衙内入辽,边境策应,有高都头一人足矣!”
安敬笑了笑,与高宠对望了一眼,“眼下言来尚早,还有时日细细谋策,已届年关,许多大事也做不得了……”他微叹了一声,转身望着上党巍峨东城门楼子点了点头,“今年却要累及大家跟着我在外边过年了。”
“衙内何来此说?跟着你便是要做大事,过年却是小事,水里来,火里去,只跟着衙内,我等却舒心。”
高宠也道:“衙内让我高宠做什么内应?我等一伙人扮做行商贩子,趁着过年,大闹一遭临潢才好。”
“是啊,衙内,俺也去,俺新制这黑雷子绝不是好惹的,拉一车去,准保把上京临潢府移不平地。”
“哈,凌振,你就别添乱了,本衙内要你做的就是把煤石搞出来,我给你的册子上还有许多玩意,你都要一一搞出来,搞不出来,你哪也别去,朝廷并不重视火器应用,我等却要搞出个样子来,只待隆德事项捋顺稳定下来,明春你就南下建康府,给我建立火器作坊,要银子给你,要人也给你,其它莫多想了!”
凌振知晓衙内说一不二,当下也不再争,应诺了下来,这刻安敬才细细打量酒肆外这架大车,不住的点头微笑,“这玩意儿还是比骑马强啊,又改造过了,大舅兄,这又是谁的主意?做的不错啊,哈……”
高宠答道:“玉幡杆孟康的点子,又加了两个轮子,你给他那个册子尽有一些稀奇玩意儿,孟康每皆叫好,费了好大劲才叫人打造出了这个铁车,骨架大框、六个轮子全是铁制的,左右还添了那种什么簧,来时我便坐着它,真也不敢置信,只加了几个簧子,不觉得的硬墩屁股了,都不想再骑马了,坐车才享受!”
第109章 这事搞大了
酒肆里两个小二忙的够呛,十八罗汉也都涌进来,安敬一一问了话,丝毫没有衙内的架子,他如今酒量见长,大宛吃起来也没甚顾忌,呼延娇才不搭理他会不会吃醉,其实她也是个男人脾性,大碗的吃酒。
刚刚在外间让衙内调戏了,呼延娇多少还有一点难堪,这里又都是一堆汉子,就她一个女人,是以脸蛋有点绯色,连灌了几碗也便掩饰过去,杨再兴这几日奉承她,处处的讨好这个婶婶,拿莺美的话说,若我家师姐肯指拔你武艺,不出半年你就是当世第一流的猛将了,其实杨再兴是瞅着呼延娇那宝贝锏呢。
落坐时候,他便挨着呼延娇,另一边是安敬,高宠、石秀、凌振三个人坐在对面,六个人一大早就喝上了酒,“……千余人马如今安顿在黑雷作坊,官府方面也都打点过了,又闻听我等是乐寿乡勇,也就放了心,这趟要拉到北面,也不知晓衙内如何筹谋?便是扮作了商贩子,也去不得这些人,辽人必起疑心!”
安敬看了一眼发言的高宠,点了点头,“……三郎,就以河东路隆德府大煤石富商的身份,建一个商团赴辽吧,这几日筹措十几辆大车,把那个焦炭炼制出来,以此为由,入辽开发煤石买卖,伺机做些大事!”
“喏!”石秀应了,安敬又道:“前些时我有家书递回乐寿,细说迁徒江南事宜,父亲回信言及河东还有他两个女儿,也便是我那两个姐姐,我日前递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