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姐、萧三妹也骑着马,为亲姐妹送行,她们怎都要来的,车驾停了之后,文妃也和两个孩子下来,皇辇车上还有一个二十余岁的清秀宫婢,想来也是文妃最心腹的用婢吧,一共就她们四人,颇为凄凉!
挞葛里、余睹等人纷纷下了马,与下车的文妃等一起登上了衙内所立的小坡上,回望远外临潢方向。
披着大裘袍的衙内立身在前,他雄姿挺拔,气势凌人,只是站在那里,竟予人一种睥睨天下的荒谬感。
风卷着雪花漫空飞舞,远处灰蒙蒙山势连绵无尽,大地起起伏伏,苍荒一片,在白雪覆盖下纯净无比。
萧家三个姐妹,又是抱头痛哭,引得两个孩子也哭了起来,余睹劝了两句,又朝安敬道:“弟弟有胆有谋,日后须成大器,我观大宋也如辽国这般,盛极而衰,每国初立,兴盛一时,尔今奢糜,却不忍猝睹!”
众人止了哭声,萧家三个姐妹都极推崇余睹,他乃胸怀大志的宗室雄才,听他推崇安敬,不由转望他。
安敬却哈哈大笑,望着耶律余睹道:“今日一别,可期再会之时,弟赠三姐丈一词,谨以自勉!”言罢,他转过身极目远眺千里沃雪,朗声吟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状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文君,李唐后主,只书幽词忆妃俏。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衙内急智,临时改了一句,一代天娇成吉思汗还没出世呢。
这一首泌园春的意境真叫文妃等人目瞪口呆了,其气势的磅礴叫人乍舌,由此推知衙内胸怀的大志何等惊人?论说泌园春词牌创于初唐,盛于当世,但真正能在意境广阔和雄伟气魄上与之争锋者挑不出一首。
文妃本就精通计词音律,但闻衙内剽窃来的这首巨作也不由被征服了,这一词意的志向和胸怀绝不是一般人敢抒发出来的,盛势睥睨一切,最后一句更做隐示,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自勉自强呼之欲出。
耶律余睹也是心存大志之辈,听的怔了半晌,胸间也涌起万丈豪情,眸光亮了起来,“好气魄的词!”
莺美和呼延娇也精通诗词,可她们俩可不敢在衙内面前‘班门弄斧’,自那首满江红之后,还未听衙内再作过什么有气势、激励热血的好词,偏是写了百余首情诗给莺美,二女也都熟知,心里多少觉得衙内忧柔了一些,今天又见情郎豪气,大发厥词,尽抒胸中志向,把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全给‘俱往矣’了。
安敬转回身望着耶律余睹,异日要成就辽事,非此人助力不可,当下抱抱客套道:“天下事自当天下人去做,虽则前路满布荆棘,我辈亦当劈荆斩棘,奋发图强,仅以一首泌园春雪赠姐丈,惟盼有聚首之期!”
几个人相交短短数日,但都意气相投,各自面前的路又漫布危礁,这刻说这番话也是真情的流露。
余睹年长,历尽世情,此时不免动了情义,深望一眼安敬,“你我前路皆布艰险,有命相见再叙旧义!”
天色渐暗,飘雪的空中,几只寒雁飞过,把这一刻的凄悲气氛染的更浓郁了,余睹等人洒泪下坡,翻身上了马去,文妃搂着两个孩子,他们还叫着大姨娘、三姨娘,叫的萧家二女泪湿衣襟,哽咽的不能说话。
安敬朝他们摆摆手,余堵等人纷纷拱手道了声珍重,扬鞭打马便走,这时,文妃萧瑟瑟也呜咽出声了。
天边隐隐现出一抹夕阳晚照,阴了一日的老天,在这一刻让人感到了一丝丝暖意,雪止风起月影现。
“凄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离人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安敬忍不住又抒发了段情感,才转身扶了文妃,“姐姐,我们也动身吧!”
文妃听着衙内又一首书发此时意境之词,心下也不由叹声,真真是马蹄声碎、离人声咽了,想一想此去大宋,一路关山几多重,漫漫千万里,山坚如铁,行进之苦可想而知,自已从皇族亲贵一夜之间变为可怜庶人,拉儿带女的却要从头再来,想着不由心头升起一股软弱感,望了一眼安敬,此后都要靠他了。
莺美也在左侧携了余里衍的小手,为消淡此时离愁悲切气氛,便笑道:“许久没听衙内做诗了,今日却沾了萧姐姐的光,又听到他的豪情厥词了,还未请教衙内,这一首词又唤做什么名?有暇我便替你造册!”
“就唤忆关山吧,”他说着又转向文妃,“姐姐着人把皇辇车上的东西收拾一下,这车太显眼,丢弃吧!”
文妃也知事关身家性命,点了点头,“俏奴,你去收拾车上物什,依我家弟弟的,这辇车不能再坐了。”
只待一切收拾罢了,文妃四人一起上了安敬的大车,三个人变成了七个要,明显就有些拥挤了。
“我去骑马吧,让两个孩子睡车上,莫冻着了。”呼延娇裹了大裘袍就要钻出去,却给文妃一把揪住。
“如何要劳累妹妹?让俏奴骑马吧,她也精通马术骑射,倒不会填什么麻烦,妹妹还是在车上吧。”
“无妨,萧姐姐,我与俏奴都去骑马也可,你可别多心,都是自家人了,莫要拿捏什么。”呼延娇笑道。
第4卷 河北山东
第121章 师姐妹聚首
也就在这天夜幕时分,北府麾下铁骑宿卫匆匆赶出了临潢府,丢了一条手臂的萧大公子终于回京了。
萧奉先见到儿子时,一脸的不能置信,昔日英伟俊朗的萧大公子面目全非了,一张脸尽是坑坑洼洼的小疤,左眼皮都给灼烫的气浪喷的粘了几个折皱,就是夜里睡觉时都不能完全闭上眼帘,那种痛苦无以言述,而右臂整个从大臂中间断去,好好一个人居然成了这般模样,萧奉先浑身发抖,“萧么撒,怎会如此?”
“父王……”萧昂有命回来见父亲也是万幸了,昂是他的汉名,本名叫萧么撒,萧奉先是兰陵郡王,故而他称‘父王’,“野狐岭劫袭大败,中了挞葛里的奸计,不知他从何处搞来极厉害火器,萧干离给烧死的。”
其实萧干离逃出火劫了,但给杨再兴一枪戳死又扔进了火坑,这一切没人知晓,只当他给烧死了。
萧奉先咬牙切齿,握紧拳头的手都青白了,他打发儿子先去歇下,然后就招来了心腹,“传本王秘令,此去易州太宁山一路上,哪一个献上萧瑟瑟的美人儿头,萧奉先必保他一门富贵,高官利禄永享不尽!”
只是‘美人儿头’计划启动的第二日,萧奉先就收到了秘报,在距离松山州十余里处的小梁沟发现了文妃曾乘坐的皇辇车驾,车驾碎烂,车内血污涂满,出事地点也有大量血迹,但未见有半个死人尸首。
萧奉先又下秘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又派心腹暗中监视京中的挞葛里一家,至于耶律余睹,最后再收拾他不迟,女真人乱势越来越大,他主持东路军务,免不了要与女真人接触,不难寻个由头治他的罪。
两日后,越过潢河的安衙内车队没在丰州出现,反而走了略偏西北的仪坤州这条路,那日离开梁河时,故布了疑阵,斩杀了一匹马,把现场弄的很乱,又因天寒地冻,等次日有人来了那里,血渍早冻枯,无法辩认是人血兽血了,又说那些人也没有辩血的想法,只以为文妃一家三口横遭了惨祸,不过疑点很明显。
就算是文妃凭空消失了吧,若细细查寻,也不难找出些蛛丝蚂迹,只是谁未曾想到过文妃会混在汉人商队里,而当天从临潢府开出南下的汉人商队也没有,安敬他们是头一天动的身,这一切安排的很精细。
一路疾赶,一行车马于日落前来到了上京道与中京道打交界的苍耳河,过了这条河就是中京道了。
这条河面开阔,虽也结了些冰,但明显冰面龟裂着好多纹路,有的地方还在起浮,必须得走桥才行。
沿河往东寻去,寻见桥时,天色也暗淡了,残阳又一次如血,偏偏在这个时候,桥对面道左的疏林中传出呜咽的号角声,然后是轰隆隆的骑兵重甲队伍从疏林中冒出来,须臾间,这队足有千人的铁骑兵就封在了桥对面,他们也不冲过来,队列整齐的排定,中央裂开丈余宽的通道,两匹高大白马慢吐吐的行来。
肃杀阵势摆开,黑压压一片,这队铁骑军青一色长战斧,背负大弓,只一眼便看出是精锐宿卫了。
马上的两个人皆是一身软甲,银色铠叶在夕阳光耀下煯煯生辉,外罩着雪色大氅,二人头上都戴着雪白的狐帽,毛绒绒的与大氅连成一体,刹是好看,左面一个稍嫌矮了一分,秀气脸上笼罩着化不开的愁情。
右边的一个英风飒飒,手里居然倒拖着一把闪着异样光彩的大刀,形状极似偃月刀,但刃宽了一倍多。
一马标前的杨再兴这刻看清楚了,心头不由剧震,两个领兵女将之一赫然是数日没见的耶律骨欲。
“你这负心的贼,当真无情无义,半句话不曾丢下,这便要走跑了吗?你以为你走的吗?哼!”
催马上了石桥的耶律骨欲忍不住先开了口,这边杨再兴一人一马,拖着他的长刃亮银枪也上了北桥头。
“公主,满堂不曾负心,当日你却未说要招我为驸马,我杨再兴乃大宋天波杨府后人,岂能入赘?”
提起天波府杨家将,那是极令辽人敬佩的宋室名门,这刻连趾高气昂的耶律骨欲也不由窒了一窒。
她右侧那位拖刀绝色女将却淡然接了口,“金刀杨令公后人,果然承袭了杨家傲性,你那杆枪看着也威武,若接得下我耶律耶里五刀不伤,今儿便放你们过桥,若败,你乖乖回去给我家侄女当驸马,如何?”
杨再兴傲性不由被她激起,观此女气度神质,也定是个极厉害的主儿,但他是初生之犊,谁也不惧!
后面呼延娇也骑得马,但在衙内大车一侧,只因有了搔动,这时车帘子也挑起来,衙内与莺美露了脸。
“是满堂的小情人耶律骨欲那个刁蛮公主,只是没想到,她不仅搬来了精锐大斧骑兵,还请了个高人。”
略微拱起的石桥很显眼,桥上的三个人就更显眼了,莺美半个身子横过情郎身前,也不吝啬肢体与他的亲密接触,倒是另一侧的文妃玉面微赫,心里也佩服这衙内,居然能俘获莺美、呼延娇这样的罕绝美女。
莺美只瞧了一眼,不由美眸就亮了,讶然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也须下车去。”
她这话弄的衙内和文妃都是一楞,后面大铺上余里衍和敖卢斡都睡的熟了,莺美移开身时,文妃却偏过来朝小窗口往外瞅了眼,河对岸黑压压的斧骑兵叫人心惊胆寒,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而衙内他们侃侃而谈,视没什么大的反应,如此镇静如亘,也真让文妃心里佩服,看样子自已还真没选错人,“是圣皇姑。”
“圣皇姑?”安敬见文妃只瞧了一眼就赶紧缩了身子,大该怕她认出来吧,“我好象没听说过这个人。”
文妃面色沉重,“她是道宗皇帝晚年所得一女,名为耶律耶里,莫看她年纪大不,却是天祚帝的亲姑姑。”
呃,原来如此,难怪叫什么圣皇姑呢,看她模样也就二十四五岁嘛,而天祚帝都快四十多岁了吧?
不过人家辈份大啊,天祚帝是耶律洪基的孙子,她却是耶律洪基的女儿,道宗归天时,她才十来岁嘛!
见莺美要下车去,安敬不由伸手握了下的柔荑,关切的道:“娘子好似认得这圣皇姑?你来过上京?”
莺美笑着摇了下头,“未曾来过,入辽前我便与衙内说过,我有个素未谋面的师姐,我只认得她的刀!”
安敬一怔,旋而苦笑了,既如此,自已就别露面了,有莺美和霸王娇应付足以,待莺美撩起厚厚棉门帘启了车门下去,文妃才道:“听你们说话,我大辽圣皇姑,难道与莺美妹妹有师门的源缘?我只闻得圣皇姑艺绝天下,辽将千万,但能在他手下走上三五个回合的几乎绝迹,若今日她于此截道,是窥破我……”
安敬笑着打断了文妃的话,“姐姐多虑了,两码事,是我那个侄子杨满堂惹的祸,他来京数日,便把公主耶律骨欲给欺负了……”说着便把他两个的事讲了一下,又续道:“今日截道却是她找满堂来算帐的。”
车里二人说话时,呼延娇早催马上了桥,杨再兴正要发作时,却给她喝退了,“满堂你且退开些……”杨再兴可不敢违背娇婶的话,在他心中娇婶早给她视为‘师傅’了,对她极是恭敬,当下也就闪在一旁。
呼延娇兜住马疆,美眸中精光闪闪注定了南桥头上拖刀美女,而对方也正在打量她,一双眸光在呼延娇脸上和肩头露出的金灿灿锏柄上打转,她同样对霸王娇背负的锏有深刻印象,是以美眸中掠过讶然神色。
呼延娇没有执枪,这次入辽她把枪留给高宠了,只背了双锏,这刻她在马上微微欠身抱拳,“你手中既拖中‘蓬莱冷艳锯’,定然是我那未曾谋面的大师姐了,呼延娇这厢给师姐见个礼,不曾想师姐竟是圣皇姑。”
耶律耶里眸中也闪过喜色,拖着的蓬莱冷艳锯也钩在了得胜钩上,“果然是师妹,我认得你那紫金八棱锏……”话落时,她飘身下了马,朝这边行来,呼延娇也自下马迎过去,虽一直不曾见过面,但师姐妹心中却隐有一份深深情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义缘于师尊,二女中桥中相会,拉着对方的手,深深相望。
这时一声轻叱,高莺美出了大车,也不怕惊世骇俗,纵身就飞窜到了石桥扶柱上去,捷径上桥。
下一刻锵的一声,她将腰间盘缠的软剑执出,斜指暗夜苍穹,盈盈笑道:“大师姐可识得我这剑?”
“啊……金丝藤蛇斩,是三师妹!”圣皇姑耶律耶里更是大喜,莺美收剑过来,“高莺美见过大师姐!”
这场相逢变成了师门相亲,主角耶律骨欲傻眼了,本欲请最疼自已的圣皇姑出马抢回杨再兴,哪知……
三个师姐妹好一顿叙叼,圣皇姑才知晓两个师妹是陪着未婚夫来上京的,“不得了,哪家男儿,竟将我两个师妹一起收入帐中了,快快引来见我。”也难怪她心下好奇,她却知两个师妹都是当世奇女,得其一便受用不尽了,谁还能碰的巧收掉一双?是以急切想看看这个超卓男儿究竟有什么出色之处,故出此言!
“满堂,去请你家叔叔下车,来见见我大师姐……”莺美回首吩咐杨再兴,他应诺一声拔马下了桥。
功夫不大,安敬披着大裘袍便上了桥,杨再兴也下马陪着他来,必竟他的那件事还没解决掉呢。
老远便打量两个师妹的情郎,耶律耶里也不由点头,心下暗赞,果然是超一等的俊品貌,气质从容有度,一双眸子极其深邃,这人定是个难缠难惹的主儿,莺美却先道:“啸风口一切师姐定知,他便是安衙内!”
耶律耶里一怔,眸中掠过异样神色,呼延娇玩笑道:“大师姐你不是要趁这个机会把我家衙内拿了吧?”
“我却没闲心管那些事,今日来此非是骨欲缠的我紧,也不肯来的,她是有些娇惯,但本性善良!”
莺美也知师姐定是出世之性情,是以敢报情郎姓名,同门之谊属实,再怎么着她也不至于翻脸吧?
安敬目光灼灼盯着耶律耶里,至近前时微微恭身,“大宋小吏河间安文恭见过辽国圣皇姑,莺美、娇娇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