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监狱吗?好像还满喜欢的嘛。好,手术结束后,你就住在特别室等死吧,我来替你安排。」
手术?
「手……」
「对,你现在躺在手术台上。」
男人的声音里含着笑。
视界里闪耀着白色光芒。沙布知道那是手术无影灯的光线。
恐惧,比被治安局局员拘捕当时还要强烈的恐惧贯穿沙布。
泪水滑落。
「没什么好哭的,不痛也不痒的哦。好了,休息吧。」
紫苑、紫苑、紫苑。
这个名字会守护我远离一切邪恶。
救我,
救我离开这里……紫苑。
「紫苑。」
听到有人叫自己,紫苑停下脚步。
护卫用的大型犬低吼着。
「力河叔叔。」
饮食店粗糙的玻璃门被打开,力河从里面走出来。虽说粗糙,在西区商圈里已经算是好的了。
大多数的商店只在路上排列一些木桶跟箱子,料理也是一些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出来的东西。
强烈的酒精跟来历不明的料里发出来的异味混杂在一起,飘出怪味,从店门口传到路上,紫苑有时候会受不了地捣住鼻子。
即使如此,这些店门口还是会有许多肚子饿的小孩跟乞讨的老人徘徊。
有些是为了乞讨食物而逗留,有些则是凝视着将食物送进嘴里的大人们。
老板会大声斥责或是泼水,像是追赶野狗野猫般地驱离人群。
在饥饿的人们面前享用当天食物的顾客们。大口咬着食物,任由油脂弄脏嘴巴,最后再舔乾手指。
有钱,有能耐。
在这里,这两点是得到食物的唯一条件。
这几天学到的。
但是紫苑好不习惯,无法直视眼前的风景,只好别开视线低下头。
「可以让你觉得舒服的话,你就施舍他们吧。但是前提是,如果你能满足所有饥饿者的话。」
老鼠这么说。对现在的紫苑而言,那根本是天方夜谭。
「你半吊子的慈悲心能做什么?也许能让几个小孩子暂时从饥饿中解放。可是,那只不过是再创造出挨饿的跟没挨饿的这两种人罢了。紫苑,我告诉你吧。曾经吃饱过的家伙,比没有那种经验的家伙,还要更难忍受饥饿。没有比忍受吃饱后的饥饿还要痛苦的事了。聚集在这里的孩子们,全都不曾有过吃饱的经验,不知道什么叫做吃饱,所以能够忍受,懂吗?你在这里能做的事情,就是什么都不要做。」
丢下这些话之后,老鼠便出去了。
在出去之前,他在门口停了下来,并回头。门边趴着一只茶色的狗。
「对了,借狗人借了一只护卫用的狗给你吧?薪水也比一般多,看来他很喜欢你嘛。」
「他应该会雇用我一阵子,说要我帮忙打扫客房跟照顾狗。」
「你做吗?」
「当然,我太高兴了,连连向他道谢。」
「哎唷,NO。6的菁英那么喜欢打扫跟照顾狗的工作啊,你可真堕落。」
「我不那么认为。你也没有那个意思,你一点也不觉得我堕落了,不是吗?」
老鼠端正的脸稍微绿了,只好装作不以为意。
「对了,紫苑,你今天不是从借狗人那里拿到薪水了吗?去买点肉乾跟面包回来。」
「去市场买吗……」
「你还知道其他卖食物的地方吗?」
「是不知道……但是……」
「肉乾跟面包。买的时候看清楚,别漫不经心,买回一些发霉又硬得跟砖块一样的石头面包。还有,记得杀价,能杀多少就杀多少。我走了。」
门被关上,脚步声愈来愈远。
在那些孩子面前买肉乾跟面包。
老鼠要我去做这种事。
肉乾跟面包。
紫苑的肚子咕噜地发出声音,口水不断分泌。他只有中午吃了借狗人准备给他的一片面包跟水果。
肚子好饿。
好几天没吃到肉乾、软面包了。
肚子又叫了,口水不断分泌。
好想吃东西,好想快点满足空无一物的胃。
紫苑叹了口气,戴上帽子,深深压低。
你半吊子的慈悲心能做什么?
他反覆思考老鼠的话。
老鼠说得没错,我什么也做不到。
我只是假装怜悯孩子们,安慰自己的良心罢了。
为了满足自己的饥饿,打算在那些孩子们的注视下,买肉跟面包。
这就是我的真面目……
老鼠,这就是你想说的吗?
口袋里有几枚零钱,是借狗人发给他的日薪。
「里面包括了你今天照顾我兄弟的谢礼,不是每天都这么多喔。」
借狗人以略微生硬的口吻这么说。
真感谢他的关心。也许就一天的报酬而言,这些是太多了,然而却也只能买到几块肉乾以及两、三个没有发霉的面包。
塞满书的房子里,几乎已经没有吃的了。
也不能总是靠老鼠,所以,就算不多,也必须用自己的力量去获得生存下去的粮食。
紫苑推开门往外走。
大狗迟缓地站起来,跟在后面。
当紫苑踏入市场那条路时,它便用同样的速度紧跟在紫苑身旁。
训练得真好,看来借狗人调教狗的手腕很厉害。
紫苑苦笑着想,来到西区之后,一直是惊讶、佩服连连。
已经傍晚了。
天色渐渐暗了,娇喝声与怒斥声愈来愈明显。
人们在破烂的帐篷里、临时搭建的棚屋前,买、卖、吃、喝东西。
当温暖的白天流逝的同时,大地开始急远冷却。
也许借狗人的饭店生意会很兴隆。
今天将会是一个无处可取暖的人们,难以度过的一夜。
露着酥胸的女子们躲在暗巷里出声招客,在同一片昏暗的天空下,还有衣衫褴褛的老婆婆蹲在旁边。
孩子们巧妙地避开人群,嬉戏着,不过有时候还是会被怒斥。而人们则是继续买、卖、吃、喝。
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总之今天是活下来了。
所以,我要吃。
所以,我要喝。
在这里,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只是在活着的今天,享受化成一堆白骨后,就不能做的事情。
这才是最重要的。
在这里,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最重要的事情。
空气中传来不成调的歌声。
紫苑停下脚步,聆听那个声音。
他双手抱着一包刚买到的肉乾跟面包。
喧闹嘈杂声蜂拥而至,杂七杂八的喧哗声彷佛从地底下冒出来。
还有执着于生的人们酝酿出的能量从旁经过。
在这里,每个人都紧抓着生,贪婪地想要继续活下去。
正因为没有任何东西能保证明日的生,所以人们都用尽办法想要活下去。
那样的能量、这样的喧哗,不存在于NO。6,不允许存在于NO。6。
老鼠是抱着怎样的想法,走这条路的呢?
「哥哥。」
传来细微的声音。
旁边站了一个身上裹着褪色布料的小孩。蓬头垢面,分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请施舍我一点面包。」
他用着蚊子叫的声音不断重复乞求。
「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求求你施舍我一点面包。」
这孩子的长相有点像紫苑在下城认识的女孩,一个名叫莉莉的女孩。
「面包……」
他伸出小小的手。
紫苑的手反射性地伸进袋子里。
正当他拿出一块圆形面包时,突然背后一阵冲击。有人从后面撞他。
这时,小手趁紫苑站不太稳时,抢走紫苑手上的袋子。
就在同时,背后又被撞了一次,这次让紫苑膝盖着地。
「快逃。」
小孩嘴里吐出跟刚才判若两人的宏亮声音。
几个小孩哗地从紫苑身旁一哄而散。
一阵晕眩。
大狗没有吼叫,只是脚一蹬,朝着抢夺袋子的孩子袭击而去。
哀号声响起。
小孩双手紧抱着肉乾跟面包的袋子,趴倒在地上。几片肉乾跟一个面包掉了出来。
大狗用脚压住小孩的身体,龇牙咧嘴。
「住手!等一下!」
紫苑马上叫了起来。大狗服从命令,阖起嘴巴,不满似地抬头看着下命令的紫苑。
小孩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立刻弹跳起来,抱着袋子跑了起来。动作灵敏得就像是野生小动物。
一眨眼的工夫,小小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其他孩子的身影也突然消失了。
「好厉害……」
实在漂亮的手法,让紫苑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声。
接着,他发现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连忙开始捡脚边的肉乾跟面包。看到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食粮,老鼠会怎么说呢?
只是沉默不语地耸耸肩吗?或是会露出讽刺的笑容呢?
紫苑脱掉上衣,将面包跟肉包起来。
晚餐跟老鼠分吃这些。
那些孩子们也是吧。跟同伴分享,只吃少量的食物。
幼稚又没有意义的慈悲心。他知道会被老鼠狠狠批评,却觉得些许安心。
至少,那些孩子今晚有东西吃。
自己现在没有能力解放那些孩子们的饥饿,也无计可施。
但是,如果这些肉跟面包能让他们暂时忘掉肚子饿的话,应该也是有点意义的吧。
认为无计可施就放弃是很容易的事情。容易,但却傲慢。
老鼠,你不这么觉得吗?
「小兄弟。」
卖串烤的店里传出老板娘嘶哑的声音。
「可以别站在我店门口发呆吗?很讨厌耶,你妨碍到我做生意了。」
「啊,对不起。」
紫苑急忙低头道歉,然而老板娘忙于招呼其他客人,早已没空理会紫苑。
在这里,没有人会去管别人的事情,也毫无兴趣。
就算路上发生抢劫、乞丐死在路旁、有人开始吵架,都没有人会关心。
这些都已经融入日常生活中了。
「好了,我们回去吧。」
当紫苑催促大狗时,发现它嘴巴不停嚼动着。
「咦?你该不会……」
大狗将嘴里的肉吞下,看起来就像在笑。
「你什么时候捡肉乾吃了?动作比我还快嘛。」
大狗桃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嘴巴周围后,便迈开脚步走了。
感觉好好笑。
紫苑就是在追着狗走后没多久,被力河叫住的。
力河表面上在出版成人猥亵杂志,背后却以仲介卖春为生。
他的顾客当中,也有NO。6的高官,老鼠说他没有道德又狡猾,赚了很多黑心钱。
力河也是母亲火蓝要他去找的人。
根据力河所说,很久以前,在NO。6还没用坚固的特殊金属墙隔开之前,他认识了火蓝,陷入了爱河。
只不过,陷入爱河的只有力河单方面,当时的火蓝,只是对身为社会记者的力河所写的报导持有同感而已。
「简直就像堕落的人类的典型范本。」
这也是老鼠说的。
然而紫苑觉得以前曾爱过母亲的力河,有一种潇洒的感觉,他很喜欢。
这个人并没有全然堕落,还保留着些许社会记者的骨气。
紫苑这么觉得。
力河的脸因为酒醉而赤红,连眼睛都充着血,看来应该喝了不少。
「力河叔叔,你不稍微控制一下酒精,身体会搞坏喔。」
「紫苑,你真关心我,感觉就像火蓝在劝诫我一样。之前她也这么对我说。她说,不能这样喔,力河,要稍微替自己的身体着想一下。」
「之前……家母这么说的吗?」
「对,不过是在梦中。自从跟你见面后,火蓝常常出现在我梦中。每次出现都以悲伤的表情劝诫我。别喝太多酒、别自暴自弃、别迷失自己该做的事……」
力河的脸颊上出现跟酒醉不同的红润。
他别开脸,避过紫苑的视线。
「梦终究只是梦,她也已经有你这么大的儿子了,外表跟心灵应该跟年轻的时候不同了。」
「她是老了几岁,也胖了点……但是,要是她现在见到你,一定会讲跟你梦里一样的话,因为她的个性就是那样。」
力河似乎想说点什么,口齿不清地蠕动双唇。
「别说火蓝了……老实说,我还是会觉得难过……今天你一个人?」
「我跟狗一起。」
「就是那只从刚才就觉得我很可疑,一直盯着我看的家伙吗?别咬我唷,笨狗。这可不是我自豪,我的肉里、血里都是浓浓的酒精,要是你咬到我,你马上就会因为急性酒精中毒而躺平唷。」
大狗翻翻眼珠看了眼这个喝醉的男人,似乎很厌恶地动动鼻尖,皱起眉头。
太滑稽,紫苑笑到弯腰。
「真是的!这是什么狗啊……不过,你身旁除了狗之外,还有别人吗?」
「你是指老鼠吗?」
「对啦,就是那个人小鬼大、又喜欢讽刺人的戏子。真是的!没看过嘴巴那么贱的家伙。」
「你不是他的戏迷?」
「那是我还不知道他的真面目。舞台上的伊夫真的很棒,我没想到他会是个想说就说、一点都不懂礼貌的小鬼。那么漂亮的一张脸,为什么讲得出那么狠毒的话呢?真是的!」
「因为老鼠只说实话。」
不管他说的话多么辛辣、多么无情,也绝对都是事实。因此他的话会成为刀刃、箭矛,刺进这个胸膛,留下忘不掉的痛。
那是如果没遇到老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痛。
每当胸膛的深处不断地发疼时,紫苑知道自己的某个地方又出现变化了,虽然不多,但是渐渐地改变了。
当某处崩塌时,就会有某处重生,出现崭新的自己。
老鼠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让紫苑出现伴随痛苦的变化,并促使他不断变化。
紫苑清楚地知道,因为他人而渐渐改变的自己。
「紫苑,如果你觉得辛苦的话,可以来找我。」
跟紫苑并肩走着的力河这么说。
充满酒味的气息扑上紫苑的脸。
「辛苦?你是指什么事?」
「别隐瞒,不需要瞒着我。跟伊夫那种人在一起,不痛苦才奇怪。而且,你们一定住在很破烂的地方吧?有没有好好吃饭?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