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虽然知道问也没用,但是他就是无法沉默。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还是没有回应。
「这里是……监狱吗?」
富良试着再问一次。他的双脚发抖,连站着都很勉强。
今天早上,他如同往常一样出门。妻子抱着儿子站在门口送他。
「看起来还好痛哦。」妻子说。
「没什么大碍,几乎不明显。」
「居然会跌倒受伤,真好笑。」
「不要告诉别人啊。我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会在公园的阶梯跌倒,丢脸死了,我还没跟别人提过哩。」
妻子突然一脸严肃,说:
「你要小心点,这次只是受轻伤,还没关系,想到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好害怕。」
「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事。那我去上班罗。」
他亲了亲妻子的脸颊,坐上从中央管理局来接他的车子。
「老公,你考虑看看哦。」
坐上车前,妻子这么对他说。
「考虑什么?」
「我回去上班的事情,我想过完年就回去上班。」
妻子原本是交通管理局的员工。在儿子被认定为菁英,保证可以得到完善的教育环境后,她打算藉着这个机会,回到职场,继续工作。
「那个啊,应该没有问题啦。」
在NO。6,只要本人有这个意愿,生产后的女性将近百分之百都可以回到职场工作。富良的直属上司也是有两个小孩的女性。在NO。6,性别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以个人的能力为基准,赋予职务。
「你可以开始复职的准备了,如果需要帮忙,尽管说出来吧。」
「谢谢,我好高兴喔。」
妻子微笑。儿子在妻子的怀里动来动去,对着富良挥动双手。
「爸爸,有虫。」
「嗯?」
「虫虫在飞耶,黑色的虫。」
「这么冷的天气怎么会有虫呢?哈哈,天气再温暖点,才可能有虫哦。」
虽然是晴天,但是吹着寒冷的北风,也许下午会下雪。今天早点回家,富良心想。
富良跟妻子、儿子挥手道别。车子出发了。一如往常的早晨。除了手心的伤口有点疼之外,没有什么不一样。这个早晨也是一如往常。
通过「克洛诺斯」的关卡后,这个早晨才出现了变化。治安局局员拦下他的车,要求他跟他们走。
「很抱歉,由于市长的命令,您必须要改变目的地。」
两名穿着警备课制服的男人,用语虽然很有礼貌,而口吻却是不容拒绝的强势。富良觉得有点冷,颤抖了一下,他知道这和冷冽的北风无关。
「麻烦您换搭我们准备的车。」
「要去……哪里?」
「市长在等您。」
「那是要去市府罗?那么也不需要……」
「请跟我们来。」
富良只得转搭治安局的车子。
「抱歉了。」
在恭敬的言语后,富良被蒙住双眼。特殊的眼罩遮断外来的光线,将富良囚禁在黑暗的世界里。
本来以为很像西区的暗夜,不过他马上就觉得不一样。西区的暗夜更深沉、更美丽;好深、好深,那幽合深渊里彷佛潜藏着什么一般。虽然感觉恐惧、毛骨悚然,却吸引着富良;那种随处都有不明物体潜藏的感觉,吸引着富良。他穿越城墙,不只为了那些女人,也为了要感受那暗夜的气息。
大概在他三岁那年吧,他觉得庭院角落的黑暗里好像有东西,结果被父母严厉斥责,告诉他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什么不明物体,不准再说这么愚蠢的话。平常温柔到不像话的慈祥父亲与母亲,彷佛变了个人似地,痛打儿子。
自从那次之后,富良再也没提过潜藏在暗夜里的不明物体,后来也就忘了。在西区与真正的暗夜相逢时,虽然很恐惧,但也令他非常兴奋。年幼时尘封的记忆,又再度苏醒。他被深深地吸引了,那个地方确实吸引着他,
那会要了他的命吗?
出入西区的事情被市府发现了吗?
如果是,那会如何?篡改记录是重罪,如果被发现的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了事。
剥夺资格、取消所有特权、赶出克洛诺斯……
富良想像所有最严重的后果。意外地,却让他觉得很平静。
对于资格、特权、克洛诺斯,他都没感受到对西区暗夜的那种执着。真是不可思议,那种奇妙情感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明。
脑海中浮现少年的脸。一头白发的不可思议少年,果决地说他不想回NO。6。
是因为他那么年轻、那么无谋、那么无知,所以才敢那样断言吗?但是,就
算他如此年轻、愚蠢,就能那么轻而易举地舍弃NO。6吗?这一点他不懂。
不过,还真远。
要去市政府,需要花这么多时间吗?这个时间,应该早就经过市区了。
「请问,要去哪里?」
富良紧张地问。
「市长找您。」
「但是,『月亮的露珠』应该已经过了吧?」
「请您安静,要不然的话……」
「要不然的话?」
他听见男人微微的阴沉笑意,那比威胁的话语还要恐怖。
「你们,带我来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什么?拜托你们,告诉我。」
「请安静!」
右边的男人这么说,左边的男人轻拍富良的肩膀。
又过了好一段时间,车子才停下来。
车子停了。富良下车后,戴着眼罩直接被压坐在电动椅上。他坐着椅子通过长长的走廊。那是非常安静的地方,只听得到电动椅轻微的马达声。不知道是穿着特殊的鞋子,还是受过训练,两名治安局局员一点脚步声也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拿下眼罩时,富良看到的就是即将关上的电梯门。门的另一头有间玻璃窗的房间,里面有穿着白衣的男女。
医院?不,也许是……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这里是监狱吗?
富良不断问着没人回答的问题。
告诉我,谁来告诉我。
电梯停下来了。
电梯是往下降的,不断往下降。
监狱、地下、新增设的场所、全新的电梯。
我利用职务上的特权篡改记录,将被追究责任,由市长亲自严重警告、劝告、处罚。
不是那样,没有那么简单。
恐怖贯穿全身。
「放我回去!」
富良扭动着身体。
「让我离开这里,放我回去。」
脖子感受到一股冲击。电流通过,全身一阵麻痹。
「不是告诉你要安静吗?」
他又听见治安局局员含笑的声音。
「已经准备好了。」
穿着白衣的男子回头这么告知。
NO。6的第一任市长拿起白瓷的咖杯,啜饮了一口褐色的饮料。
「嗯……我知道了。」
「咦,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
「大概是最近太忙了吧。」
「累了吗?这样不好哦。疲劳会引起各种疾病,一定要小心。待会我拿药给你。」
「好。」
「这个计划就快完成了,至少到那个时候,不,今后你也必须要一直健康下去才行。好了,走吧。」
市长放下杯子。看起来毫无特色的杯子,仔细一看,手把的背面描绘着精细的纹路,看得出来是相当昂贵的东西。
「还是要执行?」
听到市长这么问,白衣男睁大眼睛,用力点头。
「那是当然的啊!」
「但是,这次跟之前那个女孩情况不一样……对了,那个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她?很好啊,虽然还不是很清醒,不过就快醒来了。真漂亮的孩子,我很喜欢,我会好好珍惜她。」
「虽然同样是菁英,那孩子毕竟只是个学生,不过,这次可是现役的菁英。」
「正因为是现役的菁英,所以有用,就各层面看来都是。而且根据你的调
查,这个男人不是不良品吗?已经宣誓效忠我们都市,却做出背信的事。」
「是啊……没有正当理由,就去西区。他脸上跟手心上的伤,大概是在西区
弄的吧。篡改记录的嫌疑也很大,的确背信。」
「那就应该处罚啊!」
「用这种方法?」
「大耳狐。」
白衣男叫了市长以前的绰号。
大耳狐,这个住在沙漠的小型狐狸。学生时代,帮我取了这个绰号的人,就是他吗?
男人站在市长面前,将手放在肩上。
「大耳狐,你会当上王的。」
高挑的男人屈身,说话的速度微微加快。
「以市长的身分掌政的时代结束了,今后你将以君王的身分绝对掌权,统治这块土地。」
「我知道。」
「那你还犹豫什么?一、两个不良品又怎样,根本无所谓啊!」
「说得没错。」
「而且,这也是贡献啊,对我们的贡献。而且对那个男人来说,应该也是很光荣的事情。」
白衣男再度呢喃。
你会以王的身分,君临此地。
市长点头,挺起胸膛。很好,我们走吧,白衣男催促。
那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房间,叫做第一实验室。房间四周的墙壁是有光泽的特殊合金,没有窗户。家具只有一张椅子。男人就被固定在椅子上,眼底尽是恐惧与混乱。
从墙壁的这一头,可以清楚观察到房间里的情况。
白衣男用手指轻敲着有几个灯与操纵钮的桌子。细长白皙的手指如同演奏键盘乐器一般,有规律地敲打出旋律。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是什么曲子呢?不过,这装置怎么看都很糟糕,简直就像失败的玩具,就不能做得好看些吗……
手指停下来了。白衣男微笑着说:
「你有什么打算,大耳狐?」
「什么打算?」
「要以市长的身分,对他下判决吗?」
「不用了,不需要吧?」
「这个可悲的罪人,完全无法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你看他害怕成这样,不是很可怜吗?你不想救他吗?」
「救?你是什么意思?」
「给他一个承认自己的罪恶,向神祈求原谅的机会啊!」
市长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真是的,这家伙又开始讲些唐突又莫名其妙的话了。
他以前就有这种怪癖吗?
「你信神吗?」
「怎么可能!但是,应该有人会希望能在死前得到神明的原谅,安心地踏上旅程吧。」
「也许有,但是,至少在NO。6内不存在。」
「说得也是,我真是无聊。」
「真不像你会开的玩笑。」
「抱歉。那么,开始吧。」
刚才敲打着轻快旋律的手指,以不经意的动作按下按钮。墙壁的一部分变成白色的萤幕,上面有各种数据、曲线。
「这是罪人现在健康状态的资料。记录着心跳数,脑波、肌肉组织的僵硬、身体各部分测量到的数据。」
「嗯嗯……」
「现在,那个房间里,有人类的听觉捕捉不到的频率音。声音来自空气的振动,这些振动,会经由人类的鼓膜、鎚骨、砧骨、钟骨,传达到耳蜗。人类的听觉反应,这你应该知道吧。」
「没什么变化啊。」
市长往前踏了一步,凝视着隔壁房间的情况。
完全没有变化。
被固定在椅子上的男人,只是不安地低着头,看着脚尖而已。
「不需要着急。才剐开始,需要花点时间。你要坐下吗?」
「不用。」
「那我再请你喝杯咖啡?我有最高级的咖啡豆。」
「在这里暍咖啡?」
「还是你想喝葡萄酒?」
「不……不用了。」
「你似乎对我的演说没有兴趣。」
「很抱歉,我对听觉器官没什么兴趣。」
男人耸耸肩,沉默了。什么也没发生。
「是不是失败了?」
市长小声问。
「失败?我吗?大耳狐,你这才是不好笑的笑话哦。」
「但是……」
白衣男的表情僵硬,毫无血色的脸庞更加铁青,太阳穴微微痉挛。
对了,这家伙最讨厌「失败」这两个字了。彷佛这两个字具有危害自己的力量,非常忌讳、厌恶。
换个话题。
「上次那件事,目前好像稳定下来了,没再发现新的案例。」
「应该不会再发生了吧。」
「你敢肯定吗?」
「当然。」
「就交给你罗。如果那些家伙再继续在都市内部活动,那可不妙。」
「那只是例外。」
「为什么会出现例外?而且,全都是没有登记在样本资料里的人。」
「计划的前期在某个地方出现疏忽,但是,没什么好紧张的,例外毕竟只是例外……咦?」
「怎么了?」
「开始了。」
白衣男指着说。
椅子上,被叫做罪人的男人往后仰,脖子左右摇晃,在叫着些什么。
「想听声音吗?」
白衣男指着绿色按钮问。
「不,算了。」
他慌张地说,但随即又摇着头,小心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狼狈。
如果可以的话,我才不想看这种东西。我想离开这间无趣的房间,回到我的办公室,回到我在「月亮的露珠」最上层的房间。里面有高级的家具、优美的风景,那才是适合我的地方。
「仔细看,那家伙要出来了。」
白衣男的声音颤抖着,一脸陶醉。
椅子上的男人已经不动了。才不过没多久的时间,他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不只变成白色,还精疲力尽一般地掉落。看起来半透明的皮肤上,出现点点老人斑,从这里都能看得出来。
「放大来看,你看。」
白衣男用下巴指着萤幕。萤幕上放大着男人低垂的脸庞,瞪大双眼,歪着嘴巴的脸上,带着无法理解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就这么断气的表情。褐色的斑点布满整张脸,还有着深深的皱纹。半开的嘴里,牙齿摇摇欲坠。怎么看也像近百岁的老人。脖子上还隆起一块特别醒目的黑色斑点,蠕动着。明明隔绝了声音,但是耳里却似乎响起晈破人肉的声音。
出来了。
挥舞闪耀着银色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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