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
出来了。
挥舞闪耀着银色光芒的翅膀与触角,脚还动个不停。
一只蜂从人体内诞生了。
「要捉罗。」
白衣男喃喃自语,脸上还是出了神的表情。
椅子下方出现一颗透明的球,是一个直径十公分的捕捉用球型机器。它就像肥皂泡泡一般,轻轻飘起,瞬间就抓住蜂,将它关在球内。
「成功!」
白衣男大叫,高兴得红了眼眶。
「终于成功了。不,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不过,我们确实前进了,大耳狐。」
「是啊,恭喜!」
「虽然还不算完美……还不够完美,然而,成功就是成功。再过不久、再过不久,我就能完全控制它们。孵化、生长、羽化、产卵,全都能够控制,我就能随心所欲操控它们。太美妙了,总算、总算走到这一步来了。」白衣男握紧拳头,以缓慢的脚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他兴奋得双颊红润,嘴唇失去了颜色。
「之前的样本都还无法控制羽化。指标个案的雄蜂跟公园管理员的雄蜂,都只能预测到羽化的时期。从那时候起,又过了几个月?不过才几个月,就做到这个地步。啊啊,过去那么漫长的岁月彷佛一点也不真实,简直就像作梦嘛。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就快完成了。只差一点点……」
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吗?说得一点也没错。
市长的视线从独自喃喃自语,在房间内踱步的男人身上,转到墙壁的另一侧,第一实验室。他觉得叫死刑室还比较适合。
尸体已经不在了,被运往解剖室去了。椅子也自动收纳,房间内变成一片空荡的空间,完全看不到死的痕迹。这里又变得空无一物。
「不行不行,不能光顾着高兴。虽然已经能成功控制羽化,但是,并不是完全没有问题了。当然不是。唉呀,不是还有一个大问题还没解决吗?那个问题该怎么办……大耳狐!」
白衣男兴奋地叫着市长的绰号。厌恶感变成小小的刺激,刺进市长的肌肤。
「什么事?」
「我要人。」
「当作样本吗?」
「那个也需要。」
「种类呢?数量呢?」
「这次我不选种类,我要大量。」
「不是都市内部的人也可以吗?」
「无所谓,重量不重质。数量比较重要,大耳狐。」
「那正好,最近预定进行清扫作业。」
「太棒了!尽快。还有,我要人才。」
「人才?」
「优秀的工作人员呀!我想要可以成为我的助手,又有最高等级头脑的工作人员。」
「现在的人员不够吗?」
「完全不够,我需要更优秀的人才。」
「这个嘛……有点困难。菁英人数本身就很缺乏,如果再调来给你,人手就更不足了。」
「把我的需求摆在最优先!」
在白衣男喊叫的同时,墙壁上的灯闪烁了。
「解剖室好像准备好了,我得走了。你呢?」
「我要回去,回『月亮的露珠』。」
因为那里才是我的地方。
「是吗?那就拜托罗,样本跟人才我都要。」
墙壁的一部分无声地敞开,白衣男走了出去。
真的有必要吗?
突然浮现疑问。由于太过唐突,呼吸混乱,他不自主地压住胸膛。
对我而言,他是必要的吗?这个计划本身是必要的吗?不需要依赖他,也不需要依赖他的计划,我不也一样能统治这块土地吗?
为了调整气息,他多次反覆深呼吸,凝视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
该如何处理死刑犯的后事呢?
得好好想想。
如果不像往常一样当作病死处理,而是公布他被处死的话,会怎样呢?让大众知道违反神圣都市NO。6规定的人、企图欺骗的人、不乖乖服从的人、叛逆的人,会有什么下场,杀鸡儆猴,不容许丝毫的违背。正式公布那样的态度,并且强化取缔、彻底执行。只要怀疑,就全部逮捕。看情况,关闭议会也无妨。
如果这么做,会怎样呢?市民会抵抗吗?长久以来过着跟抵挡、抗议无缘的生活,他们有办法、有精力做这种事吗?那些跟狗一样忠实、比小猫还脆弱的可爱市民,会质疑我吗?
市长的嘴角上扬,笑出声音来。
不可能。
怎么可能。他们只会畏惧我的力量,臣服于我。
「市长,议会的时间快到了。」
市徽章内建的麦克风,传来秘书官的声音。
「我知道了。」
「车子已经在等您。」
「我马上过去。」
不能焦急。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没必要焦急,要巧妙地秘密进行。
市长朝着墙壁走去。门开了,前方是微亮的走廊。走廊也是一片银色。
4 灾难的舞台
我亲爱的妇人们,在我们之间,怜悯就如同赞赏一般,因为神圣的正义,残酷已遭到严厉报复了。我想跟各位谈这件事,驱赶各位心中的残酷,因此我想告诉各位一个愉快,但是又值得同情的故事。
(《十日谈》??薄伽丘??野上素一编译??社会思想社)
走在闷热的草丛,看着自己的脚,非常小。草很高,高到肩膀附近。
我发现自己非常渺小,几乎快被可怕的茂密草丛淹没。抬头望见的天空,蔚蓝又遥远。风停了,非常炎热。
有人叫我。
叫的是真正的名字,已经好久没人这样叫我了。空气在振动。风摇曳着头顶上的树枝,绿的味道更浓了。
是谁在叫我呢?谁知道这个名字呢?
我听见歌声,还有昆虫振翅声。眼前有黑色影子掠过。
一个,一个,又一个。以蔚蓝为背景,无数的昆虫飞舞着,描绘着圆形。
靠近就分散到四方,然后又集中在同一处。
是舞蹈。
配合歌声舞动着。
过来。
是个温柔的声音。
我来教你唱歌。教你为了生存的歌。过来我这边。
我的名字被呼喊着,再三呼唤。好怀念的声音。但是我动不了。
振翅声愈来愈大声。在耳边不断回响,振动空气。黑色影子乱舞。
啊啊,这片风景……
「老鼠!」
被叫回来了,被一股强大、真实的力量拉回来了。
歌声、呼喊声、振翅声、浓郁的绿色味道,全都消失了。
「回答我,老鼠!」
眼里映着淡淡的光。冰冷的布压着我的脖子,好舒服。
「紫苑……」
「你醒了吗?看得到我吗?」
「还可以。」
「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床上……你抱我过来的吗?」
「一加七呢?」
「啥?」
「加法,三加七等于多少?」
「干什么?猜谜吗?」
「认真回答我!三加七?」
「十……」
「嗯,正确。再来,三的七倍呢?」
「紫苑,我说你啊……」
「三的七倍,认真回答我。」
「二十一。」
「正确。那今天晚餐吃了什么?」
「我吃过晚餐这种东西吗?噢,我吃了两块番薯乾,喝了一点羊乳。我还从借狗人那里敲了一袋软掉的饼干,差点就被他咬了。」
「觉得头晕吗?」
「完全不会。」
「想吐吗?」
「还好。」
「头痛呢?」
「也没有。」
「发生什么事了……你晕倒的时候,有什么感觉?说得出来吗?」
紫苑的眼睛凝视着我。他的眼底一片光亮,让人联想到冰冻的湖面。
「风……有风在吹。」
「风?」
「吹着风,带走我的魂魄。」
风带走魂魄,人掠夺心灵。
大地呀,风雨呀,天呀,光呀。
将所有都留在这里。
那个声音似乎是这么唱着。
不太记得了。倒是喉咙好渴,渴得好痛。
紫苑递来一个白色杯子,里面装满清澈的水。一口喝光。紫苑递来的水,如同慈悲的雨水,滋润乾枯的大地,流进我的体内,慢慢渗透。难以形容地好喝。我松了一口气,开口问:
「紫苑,你该不会担心我的脑部出现障碍吧?」
「你突然昏倒耶,我当然会怀疑啊!」
摸摸脖子。顺着下来,摸摸从敞开的衬衫看得到的胸膛。似乎没有异常,至少没有肉眼看得到的异常。
「不是寄生蜂。」
紫苑松了一口气。
「头发跟皮肤都没有变化,跟它们没关系。」
「好可惜。有像你一样的头发也很不错啊!」
「别讲那种难笑的笑话,你一下子就不醒人事,一点都不好笑。」
「只是单纯的贫血啦。」
「贫血?你只是贫血?」
「你干嘛那么激动啊!」
「老鼠。」
紫苑坐在床上,再度叹了口气,说:
「不要太有自信了。」
「什么意思?」
「别太相信自己了。你也是活生生的人啊,会生病,也会受伤,这点你别忘了。我不是医生,也没有医学知识。但是,刚才你那种昏倒的方式,应该不是单纯的贫血。」
「谢谢你的关心。我明天会去医院接受精密检查。如果需要住院的话,我会住最顶楼的贵宾室,你一定要来探病喔。」
「老鼠,我不是在开玩笑。」
「罗嗦!」
怒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生气。并不是慌乱到无法控制情绪,也不是憎恨眼前的人。然而,语调却激昂了起来。
没有人这么真诚地在乎我,我不想有人真心担心我,不想有人关心我。在乎、担忧、关心,都很容易就被纳入名为爱的范畴里。我不认为那些东西是必要的,没有也能活下去,我就是这么活过来的,所以我不需要。
紫苑不明白这件事。在这个地方生活,他怀抱了太多不必要的东西。也许我是对他的那份无知、那份愚蠢憨直感到烦躁吧。
「手指头没有麻痹的感觉吧?也没有肿起来……」
紫苑的手触摸着放在床上的手,轻压着。他很认真、冷静地查看是否有麻痹、浮肿的情形。似乎完全无视于老鼠的怒斥。
无知、愚蠢,而且迟钝。
老鼠挥掉紫苑的手,从床上跳了下来。
「老鼠,不行啦,不能急着下床。」
「我教你。」
「什么?」
「我教你跳舞。」
「你在说什么啊,你需要安静休养。」
「来啊,快点!」
老鼠拉着紫苑的手臂,强迫他站起来。用手握住他的腰。
「看,果然如此。」
「什么?」
「我果然比你高。」
「那有!我们差不多吧。」
「呵呵。王子,你跳过舞吗?」
「没有。」
「我想也是。那么,首先从初步的舞步开始。喂,挺胸,抬头,别看下面。」
老鼠哼起旋律。
「不要啦,我不会跳舞啦,而且,在这里跳太危险了,地方这么狭窄,我们
在这里转来转去,书会倒下来。」
「我不会跳得那么粗鲁。好,在这里转身。后退。再一次,转身。唷,跳得不错啊。」
「我只是被你拉着而已。」
「那也很厉害啊,你的动作很轻盈。前进,转身。很好,跟上旋律罗。重复一开始的舞步。跳啊,跳吧,紫苑。」
紫苑本想说些什么,不过还是作罢,随着老鼠的脚步舞动。他聆听着从老鼠的嘴里哼出来的轻松旋律,踩着舞步。暖炉的火焰,倒映出两个人的身影。小老鼠们全都挤在一起,从堆积如山的书堆上低头盯着他们看。
「哎哟!」
脚打结,紫苑跌坐在床上,喘着气,额头上都是汗珠。
「还真累,原来舞蹈是全身运动。」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好像又变聪明一点了。然后呢?」
「嗯?」
「我喘得这么厉害,你却一点也没事。你想说的是这个?」
「算吧。」
「不论是体力、运动能力、身体的强壮,你都远远胜过我,不需要多余的担心。你想这么说吧?」
「我不会讲得那么露骨。」
紫苑站起来。站在老鼠面前,伸出手来。那只是一瞬间的动作。
啊?
脖子被抓住了。说是被抓住,其实只是指尖轻轻碰触而已。然而,老鼠却全身不寒而栗。彷佛被陷阱抓住的野兽一般,颤栗贯穿全身。
「我以为……那家伙会从这里出来。」
紫苑轻声说着。声音似乎卡在喉咙,传来的是低沉沙哑的喃喃声。
「你晕倒的时候,我想到的就是这个。我以为你……会死。老鼠,我不是为了你。」
「什么意思?」
「我不是为了你才担心你的身体,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逃避恐惧,所以关心你的。」
紫苑拿开手。老鼠这才发现直到紫苑的手离开,自己都不敢呼吸。
「老鼠,我不知道的事情很多,但是我很清楚知道……失去你,对我而言,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我想,我应该比任何人……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你,害怕到无法忍受。我只是想确定,你绝不会从我的面前消失而已。也许你会嘲笑我、轻视我,不过,这是我的真心话。」
那是坦率、单纯的爱的告白。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多么直截了当、多么赤裸裸、多么愚蠢的告白啊!紫苑现在犯下将自己的愚蠢、懦弱、脆弱公诸于世的错误。然而,老鼠却无法嘲笑他,也无法瞧不起他。并不是因为被他的坦率打动,也不是因为甜蜜的告白而心动。
这家伙……究竟……是谁?
「晚安。」
紫苑低着头,从老鼠身边走过。
「我睡地上。总之,今晚你好好睡。你出了很多汗,消耗的体力应该超乎你的想像。」
「……好。」
老鼠好不容易挤出回应。当紫苑的背影消失在书堆里时,他忍不住捣着脖子,深呼吸。
无法逃避。
我无法逃避紫苑的手。脖子是人类的弱点之一,些微的小伤或冲击,就可能要命。我居然无法拨开伸过来摸脖子的手。紫苑没有杀气,然而我并不是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