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文学巅峰之作: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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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伦斯文学巅峰之作:虹-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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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兰斯基的童年(11)
她爸爸见此大为高兴。安娜趾高气扬,对伊开斯顿的小市民气的清规戒律不屑一顾。这些清规戒律还真要把她搞得名声扫地呢。布朗温可不这样想,他认为她愿意显赫就让她显赫去呗。他像介于她和这个世界中间的一块石头。
  像他们家族的人一样,他长得粗壮、漂亮。他的蓝眼睛炯炯有神,透着一股子灵气。他举止稳重但不失诚挚和热情。他那万事不麻烦别人的习性赢得了乡邻们的敬重,他们肯为他做任何事。他虽不为他人着想,可也慷慨大方,所以别人为他效力总能捞一把回去。只要人们不暴露真实嘴脸,他还是爱他们的。
  布朗温太太一直是我行我素的。她有丈夫、两个儿子和安娜,这一切就给她划定了视线,其余的人都成了外人。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人生如梦,逝者如斯,她就在这流逝的生命中忙忙碌碌、紧紧张张,可总是快乐的。她很少注意外界的事物,外面的就是外面的,跟不存在一样。她才不管男孩子们是否在斗架呢,眼不见心不烦。可要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开仗,她就会大发雷霆,他们都怕她。就算是他们打碎了火车的玻璃或是把表卖了换钱去集市上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她也不在乎。布朗温也许对这些看不下去。可作为母亲,她觉得这些算不了什么。
  倒是一些小事会惹她生气。要是男孩子们在屠宰场周围打转转,她就会大为光火,学校的通知书如果写得不好她也会不高兴。只要她的儿子们不笨、不比别人差,不管他们干多少坏事她也不在乎。要是他们忍气吞声,她就会恨他们。还有惹她生气的就是安娜身上的一些粗俗的地方,有时她笨拙、粗野的样子会把她气得眼里直冒火。只要没这些,她就会气儿顺,对什么都感到无所谓。
  追求着做贵妇人的梦想,安娜长成了一位二八妙龄的女郎。可家里的一些不尽如人意的事把她折磨得够呛。她对她爸爸很敏感。她爸爸一喝酒她就知道,只要一沾酒星儿,她就不能容忍。他喝了酒,酒劲儿就上了脸,脑门子上就暴起青筋来。眼睛一闪一闪的,露出一股傲慢的凶相,目空一切,一副嘲弄人的样子。这可把她气坏了。她一听到他高声狂叫着挖苦人,心里就又气又反感。他一进来她就迅速地先发制人。
  她大叫:“你真是活现眼,看看吧,喝了个大红脸。”
  他回答说:“哼,我的脸还没发青呢,青了不就更难看了吗?”
  “准是去伊开斯顿撒酒疯了吧?”
  “伊,伊顿,怎么,了?”
  她一跺脚忿忿地走了。他看着她,眼睛一闪一闪的,很有些开心,可又情不自禁地说她在嘲笑他。
  这家人真怪,他们自成体统,闭关自守,俨然是一个无形中的小国家。母亲压根儿就不把伊开斯顿和考塞西往心里去,外人对她有所求,她睬都不睬。见到外人她就害羞,那客客气气的样子可迷人了。可等来访者一走,她就会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总算把人家打发走了。她把所有这一切都当儿戏。可她终究是个外国人,心里没个底。可跟自己的子女和丈夫住在玛斯,她就成了一个小国家的女主宰,这里什么都不缺。
  她始终怀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信仰。她在罗马天主教的教育下长大,加入英国国教是为了求得庇护。披件什么外衣倒无所谓,她有她根本的信仰。似乎她是把上帝当成神秘物来崇拜的,从未试图去弄清上帝是个什么样子。

安娜·兰斯基的童年(12)
在她心目中,她对寄托自己生命的上帝的感觉是异常强烈的。英国的教义从没有对她起什么作用,因为这种语言太陌生了。她凭感觉知道掌握生命的伟大阎王浑身闪着光,近在咫尺,可怕极了。不管怎么说,伟大的神就在身边。
  她浑身闪着光,向神扑去。她是通过自己的五官感觉到他的。她环顾四周,充满了狐疑和神秘感,这感觉是不能用英语来表达的,它从来没有通过英语变成思想。可她照样活着,活在一个强烈的、美好的信念中,她的家属和她的命运都包含在这个信念中。
  她让他的丈夫也服从这个信念。他跟她共同生活着,对世俗观念全然不顾。她每一投足、一蹙眉都成了对他发出的暗示和指示。就在这儿,在这块农田上,他跟她一起经历了神秘的生、死和创新,经历了奇妙、开怀的狂喜和难以言表的惬意。这些。外人是无从知道的。他们还很富有。这些使得这两口子在这座英国的村落里显得鹤立鸡群、德高望重。
  可安娜却对妈妈那毫无思想的感知将信将疑。她有一串珠母做成的念珠,那还是生父留下来的,这串珠子有什么意义她说不清。可每当她的手指捻着这串银白如皎月的珠子时,她就感到一股难言的激情充满胸臆。在学校她学过点拉丁文,会两句“*emara(万福玛丽亚)”和“Pater Noster(我们的父亲)” ①。她学会了念珠子,不过念得不好。“万福,玛丽亚,上帝与你同在。你是美丽的女人,上帝赐你孕育果实,这果实就是耶稣。万福,玛丽亚,神圣的玛丽亚,祈求你立即消除我们的罪孽,保佑我们好死。阿门。②
  她似乎念得不对,当把这些词翻译过来后,那意思和苍白的珠子上的意思不一样了,矛盾,而且是骗人的。每念到“上帝与你同在”或“上帝赐你孕育果实”时她就恼火。她喜欢“万福,玛丽亚,神圣的玛丽亚”这样神秘的字眼儿,她被“这果实就是耶稣”和“祈求你立即消除我们的罪孽”这样的句子感动了。可这当中没有一个字是真的,怎么也不能令人满意。
  她不去理这串念珠了,尽管它是用奇怪的情感来打动她的,但那不过是些没什么意义的东西罢了。她把念珠束之高阁了。她的女性让她抛开这些玩意儿,她的本性就是逃避思想,以此来挽救自己。
  她十七了,变得精力充沛、爱生气、郁郁寡欢,说红脸就红脸,老是心绪不宁。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她跟爸爸亲近,跟妈妈作对,她妈妈那凸出的嘴巴和鼻子,让人捉摸不定的鬼鬼祟祟的样子,那稳坐钓鱼台、信心十足的架势,无缘无故地心满意足的胜利感,嘲笑什么时的笑声,过分让人为难的要求,更要紧的是她那当家做主的优越感,这些把姑娘气得直发疯。
  她心血来潮、飘忽不定。她常站在窗前眺望,似乎要出去的样子。有时她出去和别人待在一起,可总是怒气冲冲地回家来。好像她让人瞧不起、被人污辱了一样。
  全家都笼罩在一种沉闷、紧张的气氛中,在这种气氛中激情会导致其不可避免的后果。这屋里那么强烈、深沉,于无声处进行的交流使得其他人家相形之下显得贫乏、不够味儿。布朗温坐在椅子里抽闷烟儿,太太则默默地里里外外干她的事,心里自有她的主意。你会强烈地感受到这两个人持久的存在。他们不用讲一个字,然而他们交流了思想,他们的思想离得那么近。

安娜·兰斯基的童年(13)
可安娜却不自在了。她想离开这里,可不管到哪儿,她都会感到不如别人,似乎在那里她变得渺小了,低人三分了,于是她又赶紧往家里走。
  一到家,她就斗气,搅乱了家中司空见惯的那种交流。有时她妈妈会一怒之下,对她大发一通火,丝毫没有留情、给她面子的意思,于是安娜就吓得退却了,去找她爸爸求援。
  他听她唠叨着,可她妈妈睬都不睬她。有时安娜要跟爸爸谈,她想跟他议论议论别人,还想知道点什么。可她爸爸会不安起来,他才不想硬往脑袋里塞东西呢。只是看在她的分上,他才听听这些。屋子里稀里哗啦地响着什么声音。猫爬起来,伸个懒腰,不安地向门边走去。布朗温太太一声不吭,她让人觉得怪不吉祥的。安娜说什么也不能继续吹毛求疵地发牢骚了,她觉得甚至爸爸也在跟她作对,他跟妈妈被无形地紧紧连在一起,他们两口子之间有秘而不宣、狂热的亲昵,他们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去打搅他们、戳穿他们是野蛮的行为。
  可布朗温真为这姑娘不安。全家都让她搅乱了。她的请求是多么可怜呀,可却碰了一鼻子灰。她敌视她的父母,即使是和他们住在一起、受着他们的制约她也是这样。
  为了躲避他们,她试了好多种办法。她去教堂去得很勤,可那儿的语言对她来说却是毫无意义的:那仿佛是虚伪的,她讨厌用语言表达的东西。宗教的情感在她内心里狂奔,可是一旦这些让牧师讲出来,就变得虚伪、做作了。她试着默念,可是别人念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又会引起一阵枯燥和虚伪感,让她感到恶心。她去和女伴们待在一起,起初还觉得挺不错,可过不了多久又打心眼儿里感到厌烦。什么都那么空虚,她总觉得低人三分,好像她永远也不能舒展四肢、昂首阔步地走路一样。
  她头脑里闪现出某个法国主教的刑室,在那里面,受刑者既不能站也不能舒展四肢,永远也不能。倒不是她觉得自己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她只是感到好奇:这样的刑室是怎么建成的?她可以身临其境地感觉到,那挤挤巴巴的滋味是多么令人毛骨悚然。
  她刚十八岁那年,在诺丁汉的阿尔弗莱德·布朗温太太来信说,她儿子威廉要来伊开斯顿的花边厂当大伙计,也就是比学徒稍高一点。他今年二十了。来信希望玛斯的布朗温一家照顾他。
  汤姆·布朗温立即写信表示给这年轻人在玛斯安排住处。诺丁汉的布朗温两口子谢绝了这份好意。
  诺丁汉和玛斯的这两家亲戚从来就没有怎么相互爱护过。也是情有可原。阿尔弗莱德太太继承了三千英镑遗产,有时对她丈夫还不满意,当然对其他的布朗温兄弟就更淡漠了。可对汤姆太太她还装出些尊敬,她说这波兰女人不管怎么也算得上一位贵妇人。
  威尔① 堂哥要来伊开斯顿的消息并不怎么让安娜激动,她见年轻人见多了,可没一个让她动情的。她一会儿喜欢这个献殷勤的小伙子的鼻子,一会儿喜欢那个的漂亮胡子,一会儿喜欢这个会打扮,一会儿又喜欢那个头发好看或者喜欢那个说话的风趣。他们不过是她开心猎奇的对象,跟哪个她都没真的。唉,这些小伙子们呐!
  她唯一了解的男人是她的爸爸。既然他很威严,对她来说他就集全部男性特征于一身了。别的男人不过就那么回事儿罢了。
  她还记得威尔堂哥呢,他一身城里人打扮,瘦瘦的,脑袋生得奇特,一头乌黑的头发柔软但不太浓。他这奇特的脑袋让她想起了什么,对,是一种动物,一种神秘的动物,它在树叶遮盖下的黑暗处,虽然不出来,可它活得快活,动作迅速。一想到他,她总会联想到他那乌黑好看的头发和他那难以形容的脑袋。她觉得他有点怪。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安娜·兰斯基的童年(14)
一个星期天的清晨,他来到了玛斯。这小伙子身材颀长、消瘦,很精神。他待人挺羞涩,但有分寸。他天生不注意别人,只注意自己。
  安娜穿好衣服准备去教堂做礼拜,下楼时,他站起来照常礼跟她打招呼,还握了手。他的风度比她强多了,她脸红了。她发现这会儿他的上唇上已长出了一层黑黑的嫩胡须,在他宽宽的嘴巴上划出一道漂亮的线条。这真让她有点生厌。她又想起了他薄薄的、细毛绒样的头发。她感到他有些怪。
  他的声音偏高,中音的共鸣也很响,这倒够奇怪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样讲话。他坐在玛斯的客厅里自在着呢。他有着布朗温家族的那种豪爽和稳重的性情,来到这里倒像宾至如归了。
  安娜看爸爸对这位年轻人亲热得出奇,心里很不是滋味。爸爸对他彬彬有礼,自个儿谦卑躬让,反倒让那小伙子神气起来。这让安娜气不忿儿。
  “爸爸,”她突如其来地说,“给我些钱,我去捐款。”
  布朗温问:“捐什么款呢?”
  “你别装了!”她红着脸叫起来。
  “你说吧,捐什么款?”
  “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是这个月的第一个礼拜天?”
  安娜感到困惑不解: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在这个生人面前让她出洋相啊?
  她又重复说:“我要去捐款!”
  “不就这事儿嘛?”他心不在焉地说着,看看她,又转向了他侄子。
  她一步上前,把手插进爸爸的马裤兜儿里。他跟侄子谈着话。吸着烟纹丝不动。她的手在兜里摸索一阵掏出了他的皮钱包,脸上泛起红光,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布朗温一个劲儿眨着眼。把坐在那儿的威尔搞得不好意思起来。衣着漂亮的安娜一屁股坐下,把钱包里的钱一股脑儿都倒在腿上:有银币,还有金币。威尔禁不住向她这边看来。安娜弯着腰俯身在这一堆金钱上,手指摸索着这些不同样式的硬币。
  她抬起头,眼里闪着灼热的光芒,对爸爸说:“我想要半镑。”她看到堂哥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凝视着她,她吃了一惊,赶紧笑着冲爸爸说:
  “爸呀,我要半镑。”
  “行,瞧你那小手多灵巧,拿走你那一份吧。”
  “安娜,你去不去呀?”她弟弟在门口叫她。
  她马上恢复常态,把爸爸和堂哥都忘在了一边。
  “哎,来了。”她说着拿了六便士,把其余的钱都放回桌子上的钱包中去。
  “放这儿。”她爸爸说。
  她急忙把钱包揣进他的口袋里就往外走。
  “你最好跟他们一起走,孩子,好吗?”布朗温对侄子说。
  威尔·布朗温踌躇地站起身,不过他那金褐色的眼睛里放射出来的像鸟、像鹰一样迅速和稳重的目光说明他一点也不胆怯。
  “威尔堂哥要跟你们一起去。”父亲说。
  安娜又扫了这小伙子一眼。她觉得他总在等她去注意他。他总在她意识的门边跳动,随时都会钻进来。她才不想看他呢,她跟他不对眼嘛。
  她默不作声地等待着。堂哥拿起帽子跟她一起走了,正是夏天。弟弟弗莱德从房角的灌木丛中折下红醋栗花枝插在衣扣里,她没去理会,堂哥正跟在身后呢。
  他们走在公路上。她觉得心里别别扭扭的,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一眼看到弟弟扣子上别着的红醋栗花就大叫起来。
  “哎呀,我的弗莱德,不能戴那东西上教堂!”
  弗莱德有所戒备地看看自己胸上那粉红的装饰品说:
  “为什么?人家喜欢嘛。”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安娜·兰斯基的童年(15)
“哼,我敢说,就你自己喜欢。”
  说罢她问堂哥:“你喜欢这股味吗?”
  他站在她身后,傻大个儿一个,却自作聪明,这真让她受不了。
  “我说不清喜欢还是不喜欢。”他说。
  “拿过来,弗莱德,别让这东西到教堂里去放味儿。”她冲着小童仆似的弟弟说。
  长着一张小白脸的弟弟顺从地把花递过去。她闻了闻,一声不吭地又把它递给堂哥让他作评。他好奇地闻了闻这摇晃着的花儿说:
  “这味道好怪呀。”
  她立即发出一阵大笑,几个人的脸色马上开朗起来,小弟走起路来也活蹦乱跳的了。
  教堂的钟声响了,他们穿着礼服登上了夏天的山冈。安娜穿着褐色和白色的线条相间的绸上衣,紧裹着她的身体和双臂,裙子后面打着优雅的衣褶。安娜穿上这件衣服可真叫漂亮。而威尔·布朗温则有点骑士风度,他穿得也挺讲究。
  威尔用手指夹着微颤的红醋栗走着,他们谁也没有讲话。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堤下的朵朵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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