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文学巅峰之作: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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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伦斯文学巅峰之作:虹-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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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的心意,什么都是美妙的、无可挑剔的。当有人惊呼,说他的衣服口袋着火了,他那张涨红了的快乐的脸上露出来一丝笑意,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没什,什么,让,让它着,着吧。”他高兴地大笑起来,想到别人竟会认为口袋着火是不合理的事,他又会生气:这本来是最令人高兴、最自然的事嘛,这有什么嘛!
  他一路走回家,一路上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对着月亮说话。月挂高空,洒下一片银光,地上一摊摊小水洼儿都亮晶晶的。他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在水洼儿里下脚,他觉得这可真见鬼!他冲着月亮大笑,对月亮说这真叫棒!
  早晨醒来细细回想,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真正烦躁难忍,脾气坏极了。他冲着蒂丽狂吼大叫了一通,过后又觉得很对不起人家,于是就一个人独自走出了大门。望着灰蒙蒙的田野和油灰路,他寻思着怎么才能摆脱这种难忍的恶心和反感,这都是昨天欢醉良宵的报应。
  他想起白兰地就反胃,他牵着他的狗在田野上乱窜,看什么什么都不顺眼。
  第二天晚上他又来到红狮酒店的老地方,这回显得有节制、体面了。他坐在那里,执著地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一切。
  他到底是不是考塞西和伊开斯顿的人呢?反正这儿没一样东西让他喜欢,可他能摆脱这一切吗?他自己具备摆脱这一切的条件吗?难道他是个低能的婴儿,不够大丈夫气,不能像那些年轻人一样开怀痛饮,不费吹灰之力就嫖一气以满足自己?
  他固执地想了一阵,他感到憋得难受。一股热浪在他心房上冲击着,他的手腕发胀,发抖,脑海中浮现出情欲的场景,似乎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他跟自己斗争着想求得精神上的正常。他并没有追逐任何女人,他觉得自己还算神经正常。等着吧,会有那么一刻,他要么采取行动,要么就撞南墙死心算了。
  然后他特意来到伊开斯顿,悄没声儿地,既心怀叵测又垂头丧气。他要把自己灌醉,大口大门地喝着白兰地,直到脸色苍白、眼睛冒火。可他还是不能得到解脱。他醉醺醺地上床,凌晨四点醒来再接着喝,他说什么也要得到解脱。渐渐地,他情绪上有所缓和,感到很舒服了。他的紧张感放松了,不再沉默,开始喋喋不休地胡扯。他再也不与这个世界作对了,因为他高兴,他与这个世界血肉相连了,灌三天白兰地,他血液中全部的青春都烧光了,他终于跟这个世界成为血肉相连的一体了。这恰恰是青春和欲望的目的。他淹没自己的个性以此来获得满足,这一个性要靠他的成年时期来维持与发展。

汤姆·布朗温娶了一个波兰女人(12)
打那以后他就开始酗酒,有时一连三四天不停地喝,整日都是醉醺醺的,他才不在乎呢,他心中燃烧着深刻的厌恶,他敌视女人,理都不理她们。
  他二十八了,这个漂亮的小伙子四肢粗壮,体魄强健,满面红光,一对蓝眼睛直视前方。这天,他从考塞西跟一队诺丁汉运种子的马帮一起回来。该是喝一杯的时候了。赶着车独自前行,他一直盯着前方,若有所思,心不在焉,望着眼前的一切,却有什么也没看见。这时正是早春季节。
  他慢慢地牵着马前行,越往下走越陡,马车后面的种子口袋发出咣咣的撞击声。大路曲曲弯弯,在突出的石壁和山崖下行,峰回路转,走几步就得拐一个弯。
  慢慢地走到下坡的急拐弯处时,车辕把马夹住了。一个女人走了过来,不过这时他一心想的只是他的马。
  然后他才扭脸看这女人。她穿着一身黑衣服,长长的黑斗篷裹着娇小轻盈的身体,她还戴了顶黑帽子。她疾步前行,头倾向前,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就是她这古怪的旁若无人、行色匆匆的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听到了马车的声音,抬起了头。她脸色苍白,轮廓分明。她的眉毛又浓又重,宽宽的嘴巴很奇特地抿着。似乎是借着空中闪过的一道光,他把她的脸看了个清楚,他不再独自想心事,不知如何是好了。
  “是她呀!”他有点情不自禁地嘟囔一声。马车溅着泥水经过她身边,她往回退了一下。在他牵着磕磕碰碰的马走过她身边时,两对目光相遇了。他赶紧向别处看去。随后又扭过头来,他感到一阵痛苦的喜悦,他实在任何事情也不想了!
  最后他又转过身来。他看到了远去的那顶帽子、她着黑斗篷的身影和她走路的姿态。她的身影在拐弯处消失了。
  她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他似乎感到他又漫步在一个遥远的世界里,不是考塞西,而是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一个梦幻般的地方。他默默地走着,心里很不安,头脑一片纯净。他不想什么,也不说什么,连吭都不吭一声,连个手势都不打,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他简直不敢去想她的面孔。他思念着她,他的思绪在那个渺茫的世界里畅游着。
  想到他们相互行了注目礼,他就要发疯,感到被折磨得难受。他不清楚,他凭什么要这么想。这种疑虑真像个无边的空间,浩渺虚无。他一直坚信,他们互相认识了。
  一连几天他一直沉浸在这个念头中,然后这念头就从这普通而贫瘠的世界中云消雾散了。他对人对兽都很和蔼,可他害怕那因幻想破灭而带来的空虚又会降临。
  几天以后,一次,他吃过饭背对着火炉站立着,他发现那女人走了过去,他想看看她到底认识不认识自己,他想让人说他们之间有某种关系。他焦躁地拭目以待。她顺着大路走远了。他招呼蒂丽道:
  “那是谁?”
  蒂丽长着一对斗鸡眼儿,四十岁了,她爱着布朗温,一听他叫就高高兴兴地跑到窗前来观望。无论叫她做什么她都高兴。她从窗帘上探出头去,她一动,头上的小发髻就一撅一撅的,很好笑。
  “嗨,你问她呀,”她抬起头,那双机灵的褐色小斜眼扫了扫他说:“你还不知道她嘛,她不就住在教区牧师住宅吗?你知道的。”
  他叫道:“我怎么知道?!你这个老娘们儿。”
  蒂丽脸一红,缩回头来盯了他一眼,那乜斜的目光尖锐中又透出点嗔怪。

汤姆·布朗温娶了一个波兰女人(13)
“怎么不知道,她是新来的女管家。”
  “噢,怎么会是女管家呢?”
  “嗬,是又怎么啦?”蒂丽气恼地回敬道。
  “她是个女人,不对吗?不管她是不是女管家。她挺靓的!她叫什么,她有名字吗?”
  “有吧。就是有我也不知道。”蒂丽又回敬一句。她让这个刚长成大人的孩子纠缠得不耐烦了。
  “她姓甚名谁?”这回他恭敬多了。
  “我想我无法告诉你。”蒂丽为保持她的尊严回了一句。
  “你难道就知道这,说她是教区牧师住宅的女管家?”
  “我听人提过她的名字。可我拼命记也记不住。”
  “你这脑壳上打了筛子眼吧,没一点记性,长脑袋干什么用的?”
  “别人的脑壳干什么用,我的也干什么用呗。”蒂丽又回了一句,每当他骂她时,她可愿意听了,她是爱听他骂的这些个词儿。
  一阵沉寂。
  “我就不相信谁都能老记着这个。”女仆又试探着说了一句。
  “什么?”
  “她的名字呗。”
  “为什么?”
  “她是从外国哪个地方来的。”
  “谁说的?”
  “我就知道这些,她是外国人。”
  “你以为她是从哪儿来的?”
  “不知道。人家都说是从波兰。我可不知道啊。”蒂丽说完了又赶紧补充一句,生怕他臭骂她一顿。
  “你凭什么说她是从波兰来的?你听谁这么胡说!”
  “人家都这么说——不是我,我不知道。”
  “谁这么说?”
  “班特利太太说她从波兰来,没准还是个波兰人哩。”
  蒂丽知道她被缠得越来越不能解脱了。
  “谁说她是波兰人?”
  “大伙儿都这么说。”
  “那她究竟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呀?”
  “我说不上,她还带着个女儿。”
  “她有个女儿?”
  “有三四岁了,脑袋像个毛毛球儿。”
  “黑人?”
  “白人,不能再白了,像个毛毛球儿。”
  “她有父亲吗?”
  “说不上,我不知道。”
  “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说不上。反正牧师雇用了她。”
  “这孩子是她的吗?”
  “我想是吧——人家都这么说。”
  “谁向你讲起她的?”
  “是利兹,哦,礼拜一我们见到她打这儿过时,利兹告诉我的。”
  “不管什么经过这儿,你们都会嚼舌根的。”
  布朗温伫立着沉思起来,那天晚上他又去考塞西的红狮酒馆了,多半是想多打听点消息。
  清楚了,她是位波兰医生的遗孀,她丈夫流亡伦敦,死在了那里。她说话带点外国腔,不过还容易听懂。她的小女孩叫安娜;这女子姓兰斯基,即兰斯基太太。
  布朗温感到不真实的事情到底弄清楚了。他也确信这女子命定是他的。她是个外国人,这让布朗温很满意。
  他觉得世界一下子发生了迅速的变化,似乎世界完全再造,在其中他获得了真正的生命。在这之前什么都是僵硬、虚假和光秃秃的,几乎一分钱都不值。而现在,一切都是真的了,他可以驾驭这一切。
  他不敢去想这女人,他怕但他总感到她离自己不远,跟他融为一体了。可他又不敢去结识她。光这种单相思就够他受的了。
  一天,他在路上碰到了她和她的女儿。这孩子的脸蛋儿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头发淡黄发亮,就像鸡冠花一样毛茸茸的,火一样燃烧着她的两眼很黑。当布朗温看着她时,小女孩立即醋劲大发,紧紧偎向母亲,黑眼睛里射出厌恶的目光。母亲则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就这淡淡的一瞟,就让他心神不宁。她长着一双灰褐色的大眼睛,瞳孔乌黑,目光深邃。他感到浑身火烧火燎的,好像每根血管都在燃烧。他懵里懵懂地就走开了。 。。

汤姆·布朗温娶了一个波兰女人(14)
他知道,命运向他走来了,世界在变。他不动声色:要到来的总会到来。
  他姐姐艾菲到玛斯来住了一个星期,他陪她到教堂去了一次。教堂很小,只有十二条板凳,他坐得离那女子不远。她娴雅极了,那坐势,那仰着头的姿势,都给人以强烈的印象。她来自远方,是个陌生人。可他觉得她又是那么亲近,离他的灵魂那么近,他并不是真的坐在那儿。伴着她的小女儿坐在考塞西的教堂里,她也不是在过着这种表面上的日日夜夜,她属于另外一个什么地方。他对此感受极深,这是真的,很自然的。但他感到害怕。他的生活圈子仅仅限于考塞西,这让他伤心,也让他担忧。
  她的鼻梁生得不规则,鼻梁上方两道浓眉几乎纠结在一起。她有一张宽阔的嘴巴,唇部很*。她的面孔却朝着另一个世界的生活:那儿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而是她的心仍然居住的地方,尽管她人没在那里。
  她身边的小女儿瞪着一双黑大的眼睛捕捉着一切事物。红红的小嘴紧闭着,显示出一副奇怪的挑战样子。她好像总在心怀妒意保护着什么,总是警惕着。女孩子的眼睛遇到了布朗温那逼近着的、深邃亲切的目光,她那双乌黑,敏感的大眼睛里立即射出仇恨的火焰。
  老牧师低沉的声音在教堂里继续回响着,可考塞西的人却无动于衷,这位异国情调的外国女人带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态,她的小女儿可真叫怪,她也是外国人,总带着妒意在保护着什么。
  做完了礼拜。他神情恍惚地走出教堂。走下教堂的小路时他和姐姐走在这女人和女孩的身后。突然这女孩挣脱了她妈妈的手,以极快的速度滑向后面去捡布朗温脚边的一个东西。她可爱的小手儿挺利索,可还是没捡到那只红扣子。
  “你找到了吗?”布朗温问她。
  他也弯下腰去找扣子。她捡到了扣子,后退一步,把扣子紧紧贴在自己的衣服上,黑黑的眼睛严厉地盯着他好像是禁止他看她。她见把布朗温震住了,转身叫声“妈妈”,就飞身跑下小路去了。
  母亲一直无动于衷地看着这边,不是看孩子,而是看着布朗温。布朗温感到这女人在看他。她虽然茕茕孑立,可在他看来倒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外国人。
  他感到无所适从,转身走向姐姐。可那双目光深邃动人的灰色大眼睛却吸引着他不由自主地朝那边看去。
  “妈妈,我可以要这个吗?”那边传来孩子银铃般得意的声音,“妈妈”,她似乎总是在招呼妈妈,让妈妈想着她。她妈妈回答说:“可以,我的孩子。”说完她就不言语了。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这孩子踉踉跄跄跑了几步又问:“这些人都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亲爱的。”布朗温就听得这么干巴巴的一句。
  他走着,有些失魂落魄。
  “那人是谁?”他的姐姐艾菲问。
  “说不清楚。”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她挺逗乐儿的,”艾菲用近乎挑剔的口吻说,“那女孩子真是妖气十足。”
  “妖气,她怎么有妖气?”
  “你自己看嘛,她母亲还算一般。可那小的倒丑得要命。那女人有三十五岁了吧。”
  他没在意,姐姐还在说着。
  “对了,她可以作你的女人,你最好娶了她。”艾菲说她的,可他还是满不在乎。事情该怎样就怎样。
  另一天,喝茶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桌旁,听到有人敲门。像有什么不祥的预兆,他吃了一惊,从来没人敲过前门呀。他站起身拉开门闩,旋动了那把大钥匙。门开了,那位陌生女人站在门槛上。

汤姆·布朗温娶了一个波兰女人(15)
“能给我一磅黄油吗?”她用一种奇特的外国腔问。
  他试图弄懂她的问话,她则疑惑地看着他,可在问话的背后,在她一动不动的站立中,又有什么东西在使他动心呢?
  他向旁边跨了一步,她立即就走进屋来。好像他打开门就是为让她进来的。这又让他吃了一惊。习惯上是你应该待在门口等人家请你你才能进屋。他进了厨房,她也跟了进去。
  擦干净了的松木桌上摆满了茶具,炉子上火势很旺。一条狗从炉边上跃起向她走过来,她无动于衷站在厨房里。
  “蒂丽。”他大声叫道,“有黄油吗?”
  陌生女人一动也不动。那身黑斗篷也一丝儿不动。
  “啊?”远处传来蒂丽尖声尖气的回话。
  他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
  “我们的黄油全在桌上呢。”蒂丽在牛奶房里尖声回答着。
  布朗温看了看桌子,盘子里有一大块黄油,几乎够一磅。圆圆的黄油块上印着橡树果和橡树叶的图案。
  “我叫你来你能来吗?”他大吼着。
  “叫我干什么呀?”蒂丽不满地说着,从另外一扇门的门缝里往里窥视着。
  她看到这个陌生的女人,一双斗眼儿都看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没黄油吗?”布朗温又不耐烦地问了一遍。似乎他发号施令一通就能有黄油一样。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在桌上。”蒂丽不耐烦了,总不能说你一命令她就能造出黄油来呀。“就这些了,再多一丁点儿黄油我们也没了。”
  一阵沉寂。
  陌生女人开口了,她的口音极清晰,神态超然,一听她的话就知道是三思而后开口的。
  “哦,那谢谢了,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她不懂这儿的人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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